痛苦
第十三章
沐晞离开后，白璃和蓝澈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在此之前，白璃和蓝澈知道沐晞此行的目的是灵墟和雪国的世界树，也知道死去的沐家人魂魄都回归了世界树，他们本以为沐晞是想跟族人告个别，毕竟按照蓝澈的说法沐晞最后连魂魄都不会剩下。但现在看来，栖阳和雪国也就算了，灵墟这棵不属于人族势力的世界树也寄宿着沐家人的灵魂恐怕不是偶然，想来沐家的这番安排是要为人族谋得这棵世界树，沐晞此行目的亦是在此。
想通这些后蓝澈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自神明陨落后他守护沐家整整316年，看着他们在神明之后成为人族的依靠，不慕地位不涉权钱，一代又一代，为人族生为人族死，他印象中几乎没有哪个沐家人是寿终正寝的，就连死后他们的魂魄也进入世界树，保护人族的根基。
可他们得到的是什么呢？在神无终年严寒风雪中打熬，被当作武器利用，换得四家阳奉阴违的尊崇，和毫不迟疑的背叛。
曾经的沐家人没有情感无所谓背叛，可如今的沐晞却已不再是无机质的战斗武器，他是会继续完成家族先辈的夙愿，还是在背叛后选择报复？
啧……虽然作为器灵不该左右主人的意志，但真想让四家付出代价啊……
这么想着蓝澈的目光瞄到了白璃身上：
凭他对主人的情意，竟能忍得住不对人族出手？
不好不好！再怎么说主人也是人族的守护神，我怎么能有撺掇异族对人族下手的念头？
“你疯了？”琅琊目光惊恐地看着蓝澈拿扇子狂敲自己的头。
“你小子越来越狂了啊，”蓝澈照他脑袋就是一下，干脆转移话题：“对了，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跟着我们？”
琅琊挠了挠自己的头：“早几天我的打算还只是能活下来就好，今后……我也不知道……”
蓝澈哼笑一声正打算再教训他几句，却见就这点工夫，主人竟已回来了。
不知沐晞跟族人交流了些什么，面上滴水不漏。许是月色太过清辉又或是如墨乌发的反衬，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过于苍白——仅此而已，这是他允许自己显露出的最大程度的脆弱。
“主人……？”蓝澈感觉意识忽然恍惚了一下，但见沐晞并无端倪，又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白璃见他额上血痕愈发鲜艳，蹙眉。
“魔族的目的确是世界树，我会找机会将族人的灵魂转移。”
是要……放弃这棵世界树了么。
沐家可是连龙族都敢正面硬撼，不可能是因为魔族加入竞争而放弃，刚才主人怕是还得知了别的事情……四家难道还对世界树做了什么？
“？！”蓝澈忽然又一阵的恍惚，同时便见沐晞闭了闭眼，身形微晃，下一秒，向地面栽倒。
白璃一把将沐晞捞在怀里，琅琊犹豫了一下，扶住了身形不稳的蓝澈：
“不能呆在这里，除了魔族，四家的人可能也在，”他挣扎着对白璃说。
沐家人离开栖阳，是对四家权威的一次严重动摇，现在四家对沐晞的态度不明，但他们背叛在前，蓝澈是不吝于以最坏的设想来预料的。
白璃此时却无暇顾及其他，沐晞靠在他怀里，剧烈的情绪波动突破自制力，紧闭的眼眸剧烈颤抖着，面上悲怮得让人心碎，连呼吸都破碎得难以持续。
哪怕是曾经无知无觉的状态，他也是孤独而强大的，何曾受过这般煎熬？
“怎么了……”此刻蓝澈还能坚持，见白璃不动，努力想上前看主人如何了。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事物在抖，隔了一息才发现是自己在颤抖，扶着他的琅琊哆嗦得像是要把心头血呕出来，紧紧抓着蓝澈的手将恐惧传递了过去。
琅琊的冷汗顺着下颌滴下，他眼中，抱着沐晞背对着他们的白璃身影狰狞如上古凶神，杀意仅泄露出一丝，便让琅琊失去思考能力几近窒息，他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逃跑，在这样的杀气面前，他甚至觉得也许死亡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几息的时间，蓝澈也渐渐昏沉，嘴唇开合几次，终究还是失去了意识。
蓝澈倒下的重量带着琅琊一起跌坐在地上，年轻魔族的眼瞳失去聚焦，像是陷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魇。
场面压抑的寂静，清辉的月光下，白璃抱着沐晞，银白色的龙族拥着自己的珍宝。
既然这么，为什么还要坚持？既然人族背叛了你，为什么不干脆舍弃？
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你到底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你到底……还要折磨我多久？
他心里剧烈的疼痛，表面却静默不动，如一块将要炸裂的磐石。
不知过了多久，琅琊已经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他看到面前那个森严可怖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白璃起身，沐晞人事不省地被他抱在怀里，转身，月光下俊美的轮廓冰冷深邃，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不快也不慢。
“你带着蓝澈。”
这句话对琅琊来说似炸雷从天而降，他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倏然惊醒，大口的抽气，心脏不堪重负地鼓动。
他原地愣了几息，才连滚带爬地扶起蓝澈跟在白璃身后。
走出几十步，琅琊发现晕倒的蓝澈竟有转醒的迹象，那个强大而毒舌的器灵即将苏醒，他的情绪忽然一下崩溃了。
……幸好这次有准备，蓝澈勉强清醒，身体的感知回笼，挣扎着睁开眼：
“你哭什么？”
结果最先看见的就是琅琊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半大的少年，架着他往前走，通红着眼，死死咬着牙不出声，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我没哭！”
蓝澈一时间有种自己快不行了的错觉，反应过来后有点忍俊不禁：
“龙族又怎么了吓成这样……好好，你没哭你没哭……”蓝澈闭了闭眼，调整一下呼吸：“我们这是要往哪去？”
“不知道，”琅琊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我不敢问。”
“呵，”蓝澈笑了一声，提高声音：“喂！我们要去哪？”
“离开灵墟，”白璃头也不回。
咱们这队人有点显眼啊，离开的话……
蓝澈没能说出来，他又晕过去了。
琅琊抹了把脸，用力把他往身上送了送，眼睛还红着，却没再流泪了。
他们没像白天那样特意从“门”出去，白璃到最近的边界，开门，离开，琅琊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临时的门在他们出来后便消失了。
寻了一处背风的空地，生起一堆火，琅琊不敢离白璃太近，他让蓝澈平躺在地上，脱下斗篷叠好给他当枕头。
另一边白璃让沐晞尽量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他的脸色虚弱而苍白，额间如同沁血，紧蹙着眉，身上不时的痉挛，像是在忍受莫大的。
有过上次的经验，白璃知道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候，他毫无办法，连帮他减轻疼痛都做不到。
最的时候来临，白璃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沐晞银牙紧锁，咬的牙龈都渗出血，绷紧到痉挛的手在他背后抓出数道血肉模糊的痕迹，白璃任由他发泄，将手送入他齿间，不让他咬伤自己。冰蓝色眼瞳映着他的模样，眉宇焦躁地紧蹙，暗自祈祷这个过程快点过去。
“啧……我倒宁愿主人伤害的是我。”蓝澈坐在火堆另一边，上次的经验告诉他反向影响主人收效甚微，他倒不如保持警戒。此刻皱眉看着白璃身上的伤，虽然以龙族的自愈能力来说这不算什么，但是：“主人欠他的情更多了。”
琅琊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去打探沐晞为何会这样，只是奇怪道：
“那为什么你不去代替那个龙族？”
蓝澈看着他们目光动也不动，只扯了扯唇角道：“我的力量意识皆系于主人，主人伤害我，等于是间接伤害他自己。”
于是琅琊不说话了，乖巧地去弄清水回来，蓝澈也不问。
待至这一回过去，沐晞清醒之时已是天明。
是四家做了什么吧，让您如此……
蓝澈半跪于地：“无论什么您都可以直接命令我去做，我遵从您的一切指令。”
“……我要立刻回灵墟，转移族人的灵魂，”沐晞的目光不知看向什么地方，他前所未有的迷茫无力。
“四家伤害了世界树，”白璃不是疑问的语气。
“他们不知道族人的灵魂……因为不知道，因为得不到，就可以随意伤害……”沐晞阖上眼，唇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们这么多年，到底……”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睁开眼，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将族人的灵魂送到雪国后，我会回神无，”他平静地说：“我想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