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
第五章琅琊
白狮镖师团带领的队伍在天未大亮时便出发了，冬季往返栖阳和灵墟的人不多，他们这一队不过三十多人，倒是骡马的数量不少，几个商人自打出了栖阳便紧紧挨着自己的货物走，似乎认为随时会从天而降一伙劫匪。
白璃骑马走在距离众人稍远一些的地方，沐晞就在他旁边，蓝澈则待在队伍里，招蜂引蝶谈笑风生。
岑岚一直在注意这三个人，且不论那两个离群索居的，他发现蓝澈显然就是个不懂事的公子哥，看似经验老道，折扇一打高深莫测，实际连套话都套不利索，全仗着一副好相貌人才愿意多跟他说几句。
果断觉得这货不值得忌惮。
没走多久周围就荒凉了许多，寒风夹沙打在人脸上生疼，大家都披斗篷带风帽，岑岚也无暇再关注其他，只听骡马身上的铃铛在风中“叮叮当当”。
白璃观察了沐晞很久，发现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
沐晞因为从未骑过马，起初坐在马上的姿势还不太自然，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沐晞不易察觉的在自己的身体外包裹了一层灵气，这层灵气在缓缓的流动，风沙触及上去会毫无停滞的滑开，从外界看沐晞像是融入了风沙中，存在感最大限度的降低了，感受最直接的是沐晞胯≈下的那匹马，它走路的姿势已经完全不像身上还驮了一个人。
这种程度的风沙跟神无内的风雪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沐晞也不是贪图安逸的人，白璃唯一能想到的原因的是沐晞跟早上一样，意识或者灵魂有了什么，但周围又都是不信任的人，所以他下意识把自己藏了起来。
白璃瞥了一眼蓝澈，他还混在队伍中，时不时就找人搭两句。
蓝澈这么淡定说明沐晞的不是朝着坏的方向……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发现沐晞的。
昨晚那场冲突事后想来蓝澈的态度不太对劲，他是一个器灵，护主是他的本能，在蓝澈最初发现白璃也在密切关注沐家似乎知道其中的秘密时，都是暗中调查旁敲侧击，他清楚白璃的强大，昨晚的警告甚至威胁既不符合蓝澈一贯的作风想来也不是正常应有的反应。
是什么导致了蓝澈的改变？因为白璃忽然从幕后站到了台前并开始接触沐晞的行为让他警惕，还是说……就如白璃所怀疑的，蓝澈已经无法准确的了解沐晞的状况，所以他下意识地想清除主人身边的不受控因素。
如果从这个角度想，沐晞现在的情况蓝澈确实不知，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掩自己的耳目。
白璃一夹马腹，胯≈下的马上前几步靠近了沐晞，余光瞥见蓝澈立刻驱马走了过来。
果然，他只是故作轻松，实际上一直在监视白璃。
沐晞风帽遮住了半张脸，雕塑般坐在马背上，观其灵力波动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情况不明他们也不好贸然打扰。
蓝澈冷冷地看了白璃一眼，护在主人身边。
如此还算是相安无事的走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到一处背风的扎营地，沐晞却还是一种无知觉的状态，蓝澈坚决不让白璃独自接触主人，两人一起把他从马上扶下来了。
其他人累了一天各自安营扎寨，无暇顾及这三人在做什么，待他们大致安顿好开始安排轮流守夜时，才发现那三人离他们远得简直不像同一队的。
团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由他们去了。
镖队里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团长，本来咱就少一个灵师，他们坐得这么远，出了事算谁的？”
团长：“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
团长没和其他人说那三人里有一个灵师，毕竟不是自家人，谁知道危险来了靠不靠得住，还是打从一开始就别指望的好。
队里的女人开始烧水做饭，一边看着那三人闲聊，蓝澈长相不俗，他的同伴也引人遐思，几个姑娘远远地指着未露面的两人脚下银白色配蓝宝石搭扣的短靴和露着脚踝的琉璃鞋，已经编出一整个一见钟情、家族反对、苦命鸳鸯、私奔出逃的凄美故事，并且相互推搡着选出一人过去跟他们搭话。
“晚饭煮好了，团长叫我给你们送来，”端着饭盆的姑娘不敢抬头，脸颊被火光照的红艳喜人。
穿银靴的男子披着斗篷不说话，但看体态是个年轻英武的男人，姑娘害羞地不敢看他，转而偷偷地去看躺在皮毛褥里的女孩，她被暖暖和和地裹着，姑娘只能看见小半张精致细腻的面孔和几缕散落的青丝。
“多谢好意，我们不需要，”蓝澈展开扇子挡住了那姑娘的视线。
蓝澈白天跟他们讲了好一会儿话，这姑娘也不怕他：“她是病了么？我们备着药，我给你们拿过来？”
“不了你快回去吧，她不是病，”蓝澈唇角抽了抽，主人这惯常餐灵植饮仙露的人，普通食物吃下去没准真会出事。
蓝澈语气不太客气，那姑娘一转身跑了。
“别看我，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弄不清主人的情况了么，”蓝澈扯了扯唇角，把扇子插回腰带里。
他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俯下身将手指轻轻按在沐晞的额间，屏息阖眸。
片刻，他睁开眼，坐在了一边：“主人的情况有点混乱，我看不出好坏，唯一肯定的是没有性命之虞，他应该很快就会醒。”
“我们不该跟他们一起，”白璃冷冷地瞥一眼那些叽叽喳喳的人族。
“我还觉得我们不该离开神无呢，”蓝澈往火堆里丢一块柴：“比起这个我倒想问，主人待会儿醒来该吃什么。”
沐晞带着空间戒指，并且他从小独自生活，食水应该都有准备。
但白璃知道蓝澈的意思是，沐晞惯常吃的那些食物在神无里能让他生存下来，在外面可不一定，毕竟对于灵师来说，外界的环境比神无恶劣多了。
这两天沐晞显然也很不习惯，他比平时更警惕别人的靠近，此刻昏迷了过去倒是睡安稳了。
蓝澈说这话的时候上下打量白璃，眼神十分赤≈裸≈裸。
白璃知道他在暗示什么，龙族是得天独厚的种族，全身都是宝，尤其是心脏处的三尺逆鳞，传闻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要不是眼见沐家都接二连三的折在龙族手里，龙域怕也不会这么人迹罕见。
而蓝澈的意思就是，既然你不肯离开那就做点贡献吧，逆鳞就不想了，龙血什么的总得来点。
白璃皱了皱眉：“他受得住？”
“这具人族壳子要是连这都受不了，以后也受不住主人苏醒的灵魂，虽说我觉得主人以前的状态也还不错……”蓝澈道：“快点，乘着主人没醒让他把血喝下去，他要是醒了肯定不会喝的。”
“不用了，我已经醒了，”清冷的声音响起，沐晞睁开眼。
“您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蓝澈上前把他扶起来，沐晞想自己撑着坐起来，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皱了皱眉，只得靠在蓝澈身上：
“如你所说，不太好，”见他们都盯着自己，沐晞说得详细了些：“很多东西杂在一起，很混乱，是因为我身体里有两个灵魂的原因么？”
之前砸在自己脚上的石头还没移开，蓝澈表情尴尬：“呃……准确来说没有两个灵魂，是相互交融在一起的……”
“所以我是在等着被神的灵魂同化是么，”沐晞打断了他。
“差不多……”
“能告诉我大概什么时候我的意识会消失么，看完族人，我想去一趟龙域。”
“去龙域做什么？”
“想看看，是不是我沐家人注定要葬在那只龙手上。”
蓝澈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抬头看白璃：难道主人还不知道？
白璃却没看他，冰蓝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沐晞，微蹙着眉。
“我还来得及么？”沐晞又问了一遍。
蓝澈这才发现不对，主人的语气听上去……像有些急躁？
沐晞继承了沐家人的优良传统，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感情波动，不然白璃也不会怀疑他们失败了，但现在看来……
沐晞显然也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周身灵力流转，闭上眼不说话了。
此时除了守夜人大家都休息了，四周回响的只有“哔哔啵啵”火烧木柴的声音。大荒内只有冬夏两个季节，对人族来说实在过于严苛，白狮镖师队的团长怀疑他们动机不纯却没多做试探，显然是认为这种环境下这三人也闹不了妖，却不曾想他们中只有一个勉强算是人。
临近后半夜沐晞才恢复过来，琥珀色的眼瞳映着火光，非常瑰丽，面色却苍白如纸。
“喝下去，”白璃划开了手腕递在他面前，沐晞移开目光。
“既然你连灵体湮灭都不在乎，那就喝下去，有什么不妥，神明苏醒后自然不会放过我，”白璃半跪在他面前，抬起滴血手腕。
沐晞半垂下眼眸看着他，这样半跪在地仰视别人的姿态一般发生在追随者和被追随者之间，意为臣服和顺从，是放低身段毫无攻击性的一种姿势。
沐晞收回目光，淡淡的道：“我不是介意龙血，我只是介意那是你的血。”
主人果然知道了！蓝澈想打个圆场，嘴唇开合几次却不知该说什么。
白璃抿了抿唇：“你觉得我逼你喝下去需要花多少时间？”
这句威胁真是糟糕至极，因为沐晞闻言一侧的唇角微挑了挑，看着他道：
“你觉得我弄死自己需要花多长时间？”
蓝澈瞬间侧目，这是一句不管沐晞还是主人都绝不会说出来的话，幼稚至极也危险至极。
沐晞话音未落脸上也出现了明显的错愕神情，呆了一息之后，忽然按住了头，如遭重击。
显然这次没有之前那么温和，沐晞死死咬着牙，身体绷紧到颤抖。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蓝澈一跳，但紧接着他也如遭重击一般身形不稳的半跪于地：
“主人……影响到我了……”
白璃不再迟疑，一口咬在手腕上，尖利的犬齿瞬间咬破皮肤，含了一口血，捏住沐晞的下颌，唇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