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养母姚彩儿
画师不难找到，也很快讲了真话，绿衣女郎的真身，就是平康里鸣珂巷里的名妓，名字叫李娃。这么容易，这么平直就知道了，而且是千真万确的。杨瑞笙心里五味杂陈。就像一个人寻传世奇珍的璞玉，寻到了，真相是一块石头，而这块石头又确是他在找的。
之前，他心中为绿衣女郎杜撰了许多个版本，她的身份，会是宫坊里的名舞伎，民坊里的头牌舞师，亦或像娜妮斯一样，来自关外方域高人，甚至有可能是某高官巨贾府的小姐，与他一样，因为爱好，却因为高贵的出身，不能公之于众，只能隐姓埋名，混在这个万紫千红的舞场中一展所爱与所长。
虽然，他也曾想过，她可能是一个妓女，但每当有这个念头，他自己便觉下作了她，难为了她，一阵自责便会涌上心头，一个这么好的玉人，怎么能想得她如此低下呢，但到底答案来到时，他也得接受。
当下，他想去见李娃的冲动是没有的了，有难受过那么的一两天，但就只一两天过后，对她的期盼与思念又盖过了其它的思绪。他开始打听与李娃有关的一切。底是近她，还是疏离她，他仿佛要通过从其它人那儿得到的印证，才能确实自己的思想是倒向那一边。
一打听才知道，李娃在私妓中的名气，比他能想到的要大得多。她身世的源起，有人说是小户家道中落卖出的女儿，有说的谪官家的遮出小姐，也有说的是她的养母姚彩儿从南方自小携过来的扶养的。本来是养好了当大闺阁儿出嫁的，好当一个养老的倚傍，没想到这李娃儿愈养愈灵美。姚彩儿舍不得这一棵好树白栽了，便索性扶出了道上，让她承了自己衣钵，从私舞伎开始，渐入道成了私妓，这李娃从十五岁一出道起，就名震八方，除了好看，更多的是姚彩儿对她的经营有方，让李娃不是有钱就能亲近得到的。
说起这姚彩儿的来头，大路得来也不算简单，姚彩儿是宫伎出身，练就一身皇家乐坊的歌舞，据说姚彩儿在年轻色艺最盛之时，也曾在皇上面前露过几次脸，要是时运得济，有可能当上才人妃子的。只可惜，表现的出色，只换回她被赐给功臣家为官伎，歌舞的好活还在身上，却未能成为助她靠岸的船，她被作为好礼在几个官家之间往返礼赠，始终没有能在一家停下来，连个偏夫人的身份都捞不着。
当姚彩儿年近三旬，有一回，发觉自己跳得比以前不顺心了，知道色衰临界的一天就要到来了。她拼了出去，对最后一户所在的主人，一个姓李的官员，使尽了她所有的心机，也是她还有运气，这家的主人还算是有一点儿同情心，在姚彩儿声泪俱下的苦求下，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在这一年替她脱了乐藉，回复了平民的身份，作为报还，姚彩儿跟这最后一个主儿出仕川中最艰苦的地方，一去五年，既是妾也是婢，伺候着来还恩，这个主人也没有累她多久，终因为捱不了川中苦寒的环境，落下了病根，在回长安的路上，就快不行了。
这主人在路上，就让姚彩儿赶紧离去，不然跟他回到府上，自己万一断气，事事都一团糟，还不知道能不能照应她呢。还将身上能安排的钱都给了姚彩儿，算是谢了她这数年来的真心服待，因为身边很多姬人，包括他自己的发妻，都受不了寒苦退回长安了，只有彩儿，还念着恩，跟着他。
姚彩儿哭别了这个主人，带着他送的钱，当然最多的还有那些年来，当宫伎与官伎时得回来的赏赐，就靠着这些安身立命，在长安城里，用李府旧婢仆的身份定居下来。
未几，那李官员果真应了自己猜的劫数，死了。姚彩儿私下为他哭了几场后，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她想起了自己跟着李官员在川中的时候，看到同仕的另一户官家的一个官伎的情况。
那名官伎的情况，比姚彩儿还惨，听闻原是大官良家中的女眷，因为家族犯事遭贬，展转沦落成了官妓，但气质与作派都还是一个小姐儿，如何捱得住这些被作贱的生活。因为长得美，在京城里的时候就遭主家其它女人的挤兑，趁着大官要出仕川中那些鬼地方，大婆儿就把她安排来伺候。
而到了这个川中，她虽然美，却是一副倔脾气，渐就不得主人家的喜欢，那官员按当时乘行之风，但有饮宴，都拎她出来陪席，欠了那一个朋友的人情，就让她晚上去陪寑，在这种沆脏冤屈的气中，她知道身上隐疾之成。却又怀了身孕，还不知道是属主家人儿的，还是陪待的那些官员朋友的。
这个可怜人撑着身体把女儿生下来，女儿还未满周岁，她就死了。死之前没有多少朋友，应该讲能和这个性情孤僻的女子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没有多少个，但姚彩儿见她流过一次眼泪，那次姚彩儿陪同李官员到这个府上饮宴，之前就见过这个受气包，这回忽然不见了她，而转到后堂时，发现她衣衫单薄，大着肚子在冷月下望空垂泪，在那一刻，姚彩儿什么都明白，她很想上前安慰她。比起她，姚彩儿觉得自己幸运十倍。
直到姚彩儿离开川中，陪李官员回京的时候，听到了这个女子的死讯，姚彩儿十分的后悔，内疚，不知道这个女子是如何结束她凄冷的一生的。姚彩儿只觉得自己欠了她的，如果那一晚，她上前安慰一下，起码为她这短暂的一生抹一彩暖意吧。
正是带着这个心，姚彩儿对那女子产下的女娃儿念念不忘着，当姚彩儿在长安城中安顿了下来，计划着自己下半生怎么过的时候，她想到了收养个一男半女，成一个像样的家，老来也有盼头，一想到收养，姚彩儿自然便想起那初生的女娃儿了，她不想那娃儿比她可怜的娘更可怜。
就是怀着这样的心，姚彩儿果真行动起来，再回了一次川中，这次她算是回对了，那婴儿没有了娘的爱养，自然养活得不好，当姚彩儿再见她的时候，虽然刚过了一岁，还像是半岁般没大的，脸带病色，粥食又照顾不周，饱一顿饿一顿地在厨娘那儿养着，要是这病再不好，就等着断气了。幸亏姚彩儿赶到了，只知照了主人家一声，便把这女婴儿抱回了。
算是求命恩也好，算是母女缘也好，李娃就这样跟了姚彩儿，又回到了她自己生母的伤心地长安。这些都是她渐大了之后，姚彩儿告诉她的。因为姚彩儿受恩于李家，想着自己是李家人，收养的女娃儿自然就姓了李。名字就娃儿这样叫开了，也挺好的。
姚彩儿见过李娃的母亲，知道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李娃美貌的基因承传得这么好，还大大地超出了她母亲，这是她未曾料到的，毕竟当日抱回那个又黄又瘦的，还慌她是养不大的，到后来有这样一个养潤的胚子出了来，姚彩儿觉得自己很大功劳，都说跟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也是个不差的人等，李娃让自己熏得多了，自然就靠着美养的那方面靠去了。
到了李娃十三四岁，到底是以养女的身份，开始为她觅好人家，到后来还是走了生母养老的老路，成了私妓，中间还是发生了一些折心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