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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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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大师兄和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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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颍川郡境内有三骑并驾齐驱于风雪天循着地图指示岔出相对宽阔的官道转入一条山中小路。

  晌午时分只因为这场鹅毛大雪下个不停三人视线模糊使得本就崎岖的山间小道愈发难行亏得三人坐骑都非劣马而是出自京城道院的骏马据说是山蛟后裔虽然血脉稀薄但是跋山涉水如履平地。这趟出门他们除了各自的通关文牒最重要的还是那道出自本国京城吏部侍郎亲笔撰写、由护国真人画押、再由汝州最大道观勘验批示通过的公文。

  为首一骑年轻女子戴乌纱冠身穿一件厚实温暖的碧青色道袍。

  曲眉丰颊身段看着显瘦实腴乘一匹浅黄色骏马。

  一双绣鞋微微露出轻点金镫。

  后边两骑一男一女男子骑黑马作青色素雅的道袍装束头戴竹编斗笠背剑。

  女子身材魁梧肌肤本就黝黑在雪天映照下就更如黑炭了穿得却是花俏一件描金团花的胭脂红裙袖口绣鸾。

  作为随从丫鬟她年纪不大就是身材过于壮硕了点。腰间悬配一刀朴刀。

  她骑乘的也是一匹高头大马两边各挂一只老旧箱子。一箱装衣物一箱装书。

  还有一件价值连城的方寸物小姐也一并给予她保管是家族老太爷在小姐跻身洞府境之时赐下的重宝。

  有了方寸物这趟出门他们才可以轻装简行除了各自斜挎包裹和马鞍两边挂着的两只箱子那些可以折叠起来交杌食盒花几以及瓶瓶罐罐都一并装入了方寸物。

  来颍川郡长社县担任一座小道观住持的女子名简素她在去年入冬时分刚刚跻身洞府境暂无道号。

  师兄柴御字元嘉观海境道号“绳墨”。祖籍并不在颍川郡所属的南山国而是师门金椁派道场所在的毂率国国境内古木参天在青冥汝州极负盛名。

  侍女苏乘小名花俏。是个地地道道的“花痴”擅长种植各种花卉尤其精通栽培牡丹在京城那边简家的花园都是小有名气的一半功劳归花俏。

  最近一年内天时可谓古怪先是去年夏大旱号称五百年不遇天下诸州水神、水仙一脉叫苦不迭听闻许多河伯直接被大日曝晒得金身崩裂了然后是入冬就连绵暴雪就说今日都是暮春时节了依旧是雪大如花柴御扶了扶斗笠伸手挡在嘴边说道:“师妹明年开春玉皇城就会按例颁发道号你到了长社县道观那边千万千万别忘记自拟几个心仪的道号最好在今年入秋前就寄给京城家族和师门祖师堂两边都好替你早做准备帮你谋划谋划争取让你喜欢的某个道号保证能够在玉皇城那边通过至少书信往来一次听师兄一句劝一些个意思太大的道号就别想着碰运气了肯定通不过的虽说每位道官都有三个自拟道号可以让玉皇城报备但是青冥十四州一甲子才能碰到的盛会寄希望于此的天下道官何其多数以百万计每人三个加在一起动辄就是千万个道号成功讨封的难度可想而知……”

  简素笑着打断师兄的碎碎念“跟白玉京玉皇城‘讨封’本来就是碰运气的事情通不过是正常的通过了才是意外之喜。反正讨封不成大不了就用我们南山国自家的那些备用道号好了。”

  各州道官有无道号是一道分水岭。这意味着授箓道士找到了度师如俗子及冠有了个字。

  只是在青冥天下想要有个道号可不容易。

  各国朝廷都专门设置有一座专门记载道号的档案库每过甲子修正、更新和补充一次

  因为天下十四州大小道观所有的十方丛林都属于白玉京故而任何一位道官的道号绝对不能重复。

  所以每逢甲子期限一到就是一场多如过江之鲫的“求道”盛会若是能够得个玉皇城亲自颁发、寄出一道公文的道号就会被道官视为“得道”讨着了一个天大的好兆头所以柴御和简素才会在闲聊中称之为“讨封”。而且创建玉皇城的道士又是白玉京大掌教道祖首徒所以凭此得到的道号意义非凡。

  故而大掌教寇名宛如这拨道官甲子一届鼎盛科举的“座师”一般。

  为了争抢和预定道号所以开春这一天职掌天下道士谱牒道籍录档颁布的白玉京玉皇城就会于子时“开门”传信飞剑、七彩符箓如蝗群一般遮天蔽日蜂拥而至就为了帮助自家王朝道场内的道官求来一个早早相中的“美意”道号。

  十四州许多早就是上五境的大修士甚至至今都无一个正经道号为的就是“碰运气”结果十几次了都未能讨封成功。

  花俏伸手拍掉坐骑马脖鬃毛间的积雪说道:“小姐朝廷礼部预留道号从白玉京到咱们汝州历来都是被赤金王朝过了一手可能期间还要再被其余几个大王朝筛选一遍最后才到我们南山国就只剩下那么百来个道号还都是别人捡剩下的了寓意平平听着就很一般有些生僻晦涩得都不像道号了我连某些字都不认识竟然还有些三字、四字道号的像话吗稍微过得去点的早就被那俩门派祖师堂抢走或是被那几座最大的道观跟朝廷走后门悄悄花重金买走了。好不容易剩下几个凑合的道号也都是被人争来抢去打破头去。”

  见师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柴御便说道:“经常因为这个而起风波许多豪门世族为此明争暗斗龃龉不合。”

  简素伸手接过飘落在掌心的落雪喃喃道:“道号不也是身外物吗?俗子争名夺利情有可原可我们是道士啊。”

  柴御摇摇头倍感无奈正要辩解一番好让师妹的想法不要这么天真太不务实了。

  简素明显不愿跟师兄争吵此事她已经笑道:“晓得了晓得了我一定会上心的。”

  此外所有上五境道官的道号哪怕已经兵解离世的后世都不得重复他们的道号。

  听说陆掌教就一直建议要求对外开放历史上那些玉璞境道官的道号。

  传闻这位掌教还曾建议将某些过世地仙的道号白玉京可以代为封存、保管百年。

  各个道场的后世弟子、徒孙或是家族子弟如果将来有谁成功跻身地仙就可以补缺算是继承这个道号。在这之前那位道士同样可以按照流程走拥有一个按部就班而来的道号但是跻身地仙之时如果想要继承道号就可以走一趟白玉京玉皇城亲自取回道场祖师爷、或是家族先祖的那个道号而且两个道号并不冲突无需取舍可以同时拥有两个道号就像文人雅士的自号、别号。

  但是可惜这两个提议都未获得通过整座天下都心知肚明能够驳回陆掌教建议的白玉京道士就只能是余掌教了。

  听说浩然天下那边就没有这样的讲究只有一些大仙府的谱牒修士道号才会被中土文庙严格报备和归档。

  小门小派的谱牒修士只要别声张得了便宜就偷着乐不对外大肆宣扬此事当然也别取那种名气过大的“老旧”道号一般来说都没什么文庙书院管不过来当地朝廷不愿管。至于那些所谓的山泽野修就更可以随便取道号了。

  要说那座蛮荒天下不提也罢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地儿哪有半点规矩可言。

  侍女花俏忧心忡忡“小姐洪淼卸任之时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烂摊子关于那头流窜犯禁的女鬼身份根脚尚无定论这头鬼物至今还没有被捕获踪迹不明我们还是得小心些。尽量多走驿路官道少走这些山野小径。”

  山间古道人迹罕至道路狭窄马车根本就上不来山路间的凹槽多是茶马盐商留下的马蹄坑洼道路积雪厚重马蹄不小心踩到就会一瘸一拐柴御扶了扶头顶的竹编斗笠点头道:“花俏所言不差我们还是要小心。”

  简素笑道:“按照县志记载山中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废弃道馆我们见过了就继续走官路。”

  柴御无奈道:“师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先前游历集萃峰山脚的黄庭观还有随后两处古旧遗迹你好像都是这么说的。”

  汝州境内最大的名胜古迹是那座建造在集萃峰山脚的黄庭观堪称巨观被尊为由白玉京南华城分出黄庭一脉的道脉祖庭所在观内所祭祀祖师德崇道高正是南华城的副城主她被尊称为魏夫人道号“紫虚”青冥天下女子元君第一尊。

  魏夫人也是此次天下十人候补之一。

  她的嫡传弟子当中有位天授神通的女冠司职天下百花的开落史书上她曾有“分付群芳不出山人间春季不开花”的举动因此差点被余掌教亲手拘押进入镇岳宫烟霞洞内面壁思过还是大掌教帮忙求情再与那位女冠一并行走天下诸州将百花还与人间将功补过才免去这桩责罚。

  一般大的道观尤其是某某宫往往保存有大量岁月悠久的碑刻例如某年某月的重修碑记香客们的捐产碑记或是记录家底的亩产碑记以及还有那种专门记载道统传承的香火碑记等。每有庙会商贾云集摩肩擦踵。每逢法会更是仙凡杂处化形的精怪联袂而至来此聆听道家仙官们的青词宝诰钟鼓齐鸣玉磬悠扬。

  三骑冒雪来到了山间那座破败不堪的道馆都有些失望原本按照地方县志上所记载的内容道馆内侧殿墙壁上题有一首佚名的龙蛇歌。记载了一桩仙家典故曾有少年樵夫误入此山因缘际会之下得授仙法曾涉水戮蛟捉龙虬妻二仙女而归最后在市井间看破红尘携手道侣重返山中建造道馆这位得道馆主擅长丹青曾在自家道场内立起一屏风亲手以画笔点簇群马千变万姿栩栩如生每过一年便有一匹骏马“跃出”屏风化作灵物奔腾于天地间屏风上的这匹马便会随之褪去颜色等到百年之后彩绘群马皆已经变作白描。馆主喜好游戏人间经常隐姓埋名在各国皇宫龙璧上为龙点睛一遇风雨气候壁上石龙便会抖躯动髯一飞冲天或是豪门影壁、书房桌案之上绘画鹰、雀活灵活现见之为真伸手拂之方知为假。相传此仙还曾画龙于白素绢布赠予某位末代亡-国之君绢布舒卷间便有云气缭绕将其珍藏在画匣之内常有闷雷震动……最终馆主携两位道侣一并飞仙离去。余下空无一人的道馆过路樵夫和羁旅商贾都说经常可以听闻群马于壁上扬蹄夜鸣如同与在此借宿的路人索要饮水、草料……

  结果到了早已沦为废墟的道馆什么都没有瞧见。

  别说是那架屏风了就连偏殿壁上的那幅马图都是布满斤斧凿痕甚至许多青砖都被人撬走了估计被雕琢成了砖砚成了后世文人桌上的案头清供吧。

  简素感叹道:“可惜就这么废弃了不然在这里建造一座府城道院绰绰有余。”

  柴御笑道:“若是县志记录果真是真馆主仙人曾经亲绘素龙赠予前朝皇帝那么作为新君的南山国开国皇帝当然不愿意在此重建道馆了。”

  在偏殿内暂作休歇勉强借着残破墙壁躲避风雪花俏从方寸物当中取出家伙什开始生起火堆架锅煮饭再给道官柴御温了一壶黄酒。

  简素坐在小绣凳上想起一事问道:“灵境观那边的具体情况?”

  “小姐唉终于想起正事了。”

  侍女花俏赶忙放下碗筷从袖中摸出一本小册子总算有了点用武之地是她从各种渠道仔细整理出来出来的内容一条条一件件事无巨细都被她记录在册。

  “上任观主洪淼一走观内就没有授箓道士了只有几个常住道人庙祝叫刘方五十三岁是当地人世代居住在灵境观附近身世清白道观地产半数都是他们刘家的田地好像刘家有条祖训后世每一代刘氏子孙都要拨给道观一点‘香火田’不管是几亩还是几分田地刘氏这边都得尽尽心。”

  简素笑着点头道:“很有心了。到了那边我们先在道观落脚然后就去刘氏拜访一趟备好一份过得去的礼物聊表心意。”

  柴御笑道:“其实洪淼作为住持道士一直没有道牒只是候补道官跟花俏你是一样的处境。担任观主属于破格任用了。”

  简素说道:“也不算破格重用毕竟洪老观主是观海境的候补道官来长社县赴任当住持道士可算不上是什么好差事。”

  花俏咧嘴笑了笑“马重就是刘方的远房亲戚托关系走后门进的灵境观。洪淼在卸任文书当中专门提及一点这个马重是有一定机会修行的。当然洪淼的那份卸任文书还有一份附录在官府那边不用归档自然是故意留给新任观主作参考的上边说庙祝刘方早年曾经承诺灵境观会拨给道观两亩水田和一片种满柿树的山地山地早就交割了但是两亩水田这些年一直拖着一看就有赖账的嫌疑。呵山穷水恶出刁民。”

  “典客常庚是个家道中落的当地文人年轻那会儿家底丰厚在颍川郡那几个县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过惯了舒坦日子因为不擅货殖每年开销又大入不敷出等到年纪一大手头就拮据了据说是因为灵境观早年欠了他一笔债属于糊涂官司好像金额不小道观实在没办法毕竟涉及到前任观主洪淼上任后也不好追究下去才让常庚进入道观当典客这些年还算老实本分。”

  “陈丛十六岁。是典客常庚的亲戚他们是同年进入灵境观。”

  “林摅。”

  “嗯?”

  “摅提手旁加一个考虑的虑字。家里在县城那边开了三家店铺有点钱算是一户殷实人家祖上都是当地县衙胥吏出身因为前些年我们南山国大力裁撤白书胥吏冗员林摅父辈这一代混不下去了才转去经商如今跟县衙当差的关系不错勉强能算地头蛇吧比较勉强。”

  “土膏。‘阳气俱蒸土膏脉动’的那个土膏。”

  花俏说到这里也是笑了笑。雨催土膏动万草千花一饷开。

  简素问道:“土膏?是本名吗?”

  花俏点头道:“是本名不过其实此人出身平平祖上是从外郡迁徙到长社县的外乡人曾经开过几年的武馆很快就经营不下去了可能攒下些家底才能让土膏进入道观。”

  柴御笑道:“姓氏都少见。”

  简素微微皱眉越听越觉着不对劲“灵境观再小好歹也是朝廷记录在册、当地官府出资建造的正统道观想要成为这类道观的常住道人好像不是花几个钱就能进的吧?”

  柴御忍住笑“其实不难理解 颍川郡本就不是什么大郡长社县又是最穷的一个地方偏远估计道观实在是太穷了。”

  类似的道观境况其实并不罕见。只是师妹出身一国豪阀门第又是自幼修行她当然不太了解这种乡土人情。

  只说一国境内的道府郡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县富得流油有些郡府却是穷得揭不开锅。

  许多看似辖境幅员辽阔的府郡每年上缴赋税可能还远远不如一个别地的县。

  简素问道:“洪观主在公文上有没有写他可曾传授给他们一两种入门的仙家导引术?”

  花俏点头道:“有的只是效果不佳可能稍微与道官沾点边的就只有那个马重了。”

  毕竟道官哪里是那么容易好当的没有修道根骨的想要凭借科举考取“次一等”道官身份得个“浊流”道牒难度更大对文学才情的要求更高。

  简素叹了口气“既然洪观主卸任后没有从灵境观带走任何一个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是不是道官胚子有无修行资质根骨优劣高低天下道观各个豪阀大族都有很多密不外传的勘验法子。

  简素又问道:“这些少年各自性情如何?”

  花俏犹豫了一下说道:“懒。”

  “都很惫懒日常课业平时道观大小事务他们也是能躲就躲就没一个是手脚勤快的。”

  “小姐他们是靠不牢的了没事以后我来负责这些日常洒扫事务让他们动手我反而不放心。”

  柴御笑道:“毕竟是一处鱼米之乡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还是不少文运是有一些的就是散而不聚。”

  柴御再以心声说道:“洪淼与后到道观的谈薮做事情还是比较老道的尤其是经过谈薮的勘验风水想必长社县境内问题不大只说道观附近还是安稳的。”

  苏乘咧嘴笑道:“听说谈薮三十岁才跻身洞府境比起我们小姐差远了算不得什么天才。”

  柴御摇摇头“谈家底蕴深厚是当之无愧的郡望大族谈薮又是家主钦点的继承人她肯定不会像明面上那么简单不能只看境界。”

  柴御就清楚记得谈氏家主有次做客金椁派几乎最不喜迎来送往的掌门师祖竟然亲自在山门口那边迎接一位按道龄算属于晚辈的金丹地仙。再者谈家最负盛名的就是拥有一座私家法坛。这在疆域辽阔的整个汝州都是极为难得的毕竟汝州境内拥有私箓资格的各脉法坛总计不过二十余家。

  简素说道:“花俏你到时候就在长社县城里边花钱买个宅子我有空就去找你。”

  作为一座道观的住持道士完全可以决定观内那群常住道人的去留。

  不提住持身份只说正儿八经的授箓道士与连候补道官都算不上的常住道人就像衙门里边的官吏之别就是云泥之别。

  但是简素觉得没必要新官上任三把火道观保持原貌就好了。她就在那边潜心读书修道他们就继续混日子就都别折腾了。

  花俏闻言一下子就急眼了她忙不迭劝说自家小姐“小姐没有我在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体己人这怎么行绝对不行的!再说了灵境观里边就小姐一个女子小姐还出落得这么好看道观里那几个惫懒货没啥出息却也刚好是血气方刚的莽撞年纪天晓得他们一个拎不清会做出什么下作勾当小姐是修道之人当然不怕他们几个犯浑可是日常起居终究是不方便的沐浴如厕清洗过晾晒的衣物……”

  柴御立即点头附和道:“花俏说得有理毕竟男女有别最好还是让让花俏在灵境观内挂单修行给点钱就是了相信县衙那边不会追究这种小事。”

  虽说完全不担心灵境观内会有……竞争对手可只是一想到那帮愣头青直勾勾盯着竹竿上边晾晒女子衣物的场景当师兄的柴御就浑身不自在。

  不行到了那边自己必须得让那帮小地方出身的少年郎长点见识让他们知道何谓仙凡之别。

  简素调侃道:“还不得怨你自己若有正式道官身份我是可以带你一起赴任的当个都讲什么的。结果你倒好打小一翻书就犯困别人是读书你当是拿口水洗书呢要不是太不开窍怎么可能连个授箓道牒都没捞着至今还是候补道官。你要是肯把种花和习武一半的心思放在背书上边早就考中了。”

  灵境观上任观主洪淼就属于这一类境界其实早就够了就是无法通过最后一道考核始终没办法得到朝廷颁发的正式道牒。

  花俏小声道:“实在不行我就找一家法坛买个私箓道牒算了小姐你放心我攒了些家底的可以自己出钱……”

  简素瞪眼道:“都是候补道官了只差一场京城道院的考核而已岂能功亏一篑你能不能有点追求?!事先说好到了长社县你给我继续老实背书休想偷懒每个月我都会检查你的课业要是有两次不过关你就乖乖回京城连同太爷爷在内谁替你求情都没用!”

  由某姓法坛来传授私箓颁发道牒在青冥天下属于“旁门左道”可这在天下十四州其实很常见。

  再加上历史上许多山巅修士、大道官都曾自立门户建造法坛传下法脉香火绵延至今。

  谈薮出身所在新密郡的郡望谈家就在此列拥有一座私人法坛。

  所以在青冥天下有个可以当真也可以不当真的说法“宁肯招惹宗门嫡传莫去结仇某家法坛”。

  只因为无一例外拥有私人法坛的“祖上”一定阔过而且绝对不是一般的“阔绰”至少是玉璞境道士起步。

  某些特立独行的修士到了地仙境界甚至是上五境了都还只是一位私箓道士。

  虽说各家法坛给出的道牒肯定不会被白玉京所认可但是白玉京有意无意对此网开一面也就是说这些层出不穷的私箓道士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无法担任各国朝廷的清流官员无法在各座官办道观担任任何职务但是出门在外自称道士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要出示那份道牒一般在十四州都可以畅通无阻可要说碰到那些严禁私箓、甚至将各家法坛一律视为作乱犯上的某些王朝这些“来历不正”的旁门道官就只能是绕道而行了。

  历史上最大的那座私箓法坛就是……兖州一脉的米贼!

  但是此事已经成为青冥天下所有道官的禁忌话题。

  花俏苦着脸。

  早知道她就不聊私箓一事了。

  花俏欲言又止。

  柴御翻看那本册子上边的大小事务有条有理别看苏乘相貌……粗犷其实她还是很心细如发的。

  最近她之所以穿得如此艳红实在是她没办法的事因为在闹市经常会被问路或是搭讪的路人招呼一声“这位壮士”……

  花俏埋怨道:“小姐这长社县灵境观的香火……等于没有香火!穷是真穷!若非前两年重新修缮了一遍咱们这趟过去都要喝西北风了就是字面意思的那种!一场鹅毛大雪压塌了好几间屋舍还是洪淼求爷爷告奶奶才跟当地豪绅求来的几笔善款只说邻近长社县的那座隔壁道观哪里会这么捉襟见肘这不去年才扩建了占地好几亩的灵官殿和道观讲院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要丢!”

  一般来说道观都会有庙产而且讲经和斋醮法会也会有香火钱捐赠善男信女一多道观根本不会缺钱。一些道观的住持名气稍大还可以担任度师道观就等于有了自家法裔。但是长社县的灵境观要啥啥没有缺啥啥都缺!

  若是撇开那场洪淼手上修缮不谈的话自从早年间一位善人重修了一番后灵境观好像两三百年便不曾有谁给添过一块瓦片。

  简素忍俊不禁笑道:“换一个角度说这座名为灵境的偏远道观当年建造之初牢固是真牢固那会儿的土木匠人肯定没有偷工减料?”

  柴御喝着酒不愧是师妹心是真大。

  简素说道:“这样不挺好的不用迎来送往倒也清净了。”

  她这趟离京本就是躲清静来了。

  不然以她的家世和修行资质要说去往那些钦赐山额供奉皇帝、太后亲笔抄录道经的皇家御制道观一步到位担任观主是痴人做梦补缺都讲等显赫职务也还是有些难度但是要说简素的太爷爷愿意在吏部帮忙运作一番再加上师门金椁派的锦上添花让简素去往某个大府境内、朝廷敕建道观任职谋个不求实权的“清闲美职”还是毫无门槛的。

  柴御想起一事不知为何好像如今各国规模较大的道观到府一级好像都在扩建灵官殿如火如荼。

  “雪停了。”

  简素说道:“那就继续赶路争取黄昏之前在长社县隔壁的许县那边找家客栈歇脚明儿早起先去许县的道观看看我们再赶路去往灵境观。 ”

  各地道观的中轴线之上建筑相仿过了山门就是灵官殿供奉一幅道祖和三位白玉京掌教挂像的主殿然后就这么一路延伸出去不过子孙庙与丛林庙稍有不同前者在祖师殿内往往将掌教画像改为开创自家道观的“本姓”祖师爷。但是东西两边的配殿诸国道观各有不同往往祭祀供奉不同的道教神灵、仙真文昌殿药王殿雷部天官龙王殿姻缘庙文武财神庙等不一而足。

  柴御掏出几只袋子“师妹都拿着吧以后用得着其中面皮是我与一位出自鸦山的女子武夫讨要而来她有次路过我们师门地界是我偶然认识的按照鸦山的辈分算她的师公便是那位戚夫人。”

  一袋子金叶子一袋子碎银子外加一张做工精良的“面皮”。

  在这趟出门之前师妹这辈子就没怎么碰过黄白之物。

  简素笑道:“金银我就收下了至于这张面皮就算了又不是江湖武夫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柴御微笑道:“总能少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花俏啧啧称奇道:“戚夫人止境武夫!她可是咱们林师的二弟子!”

  整个汝州无论是道士还是武夫山上山下都以自家出了个“林师”为荣。

  这位孔武有力的婢女她总是这样听到了各路神仙的奇闻异事总是打瞌睡可是一聊起汝州的那些武学宗师就精神抖擞。

  简素退出破旧道馆转身打了个稽首。

  下了山进入官道三骑一路驰骋到了许县在这边找了个家客栈落脚。

  长社县的县衙已经得到来自颍川郡那边的公文通知新任灵境观住持道士今天就会到此赴任。

  一县主官县令必须是道官出身但是韩县令跟灵境观一向关系平平几乎从来没有往来。

  主要是因为那前观主洪淼是个候补道官身份主掌灵境观这么些年竟然就从没有去县衙拜访过这让韩县令腹诽不已你一个候补道官都不主动登门本官难道还要去灵境观找你不成没有这样的规矩!

  因为听说这次道观住持的简素是一个来自京城高门的大族子弟极为年轻一般这种道官都是来地方上“镀金”的待不了几年就会转迁别地当地官府都心里有数没必要把双方关系闹得太僵所以这次长社县衙还是给了灵境观一点面子让县丞和县尉同时出马这两个官职不比胥吏都是吏部记录在册的必须是候补道官出身。若是那些大县一般的道官没有足够的家世背景根本别想当上县丞、县尉。一大清早灵境观就来了两位贵客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可能还是第一次踏足道观。

  下雪不冷化雪冷昨儿又是一场好大雪今儿道观内的少年们一个个冻得跟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双手插袖直跺脚。

  毕竟有两位在县衙位高权重的官老爷在场少年们总不好公然拎出炭笼来取暖。

  林摅觉得机会难得硬着头皮凑上去站在客堂门口壮着胆子与屋内那位坐在火盆旁的县尉老爷喊了声黄伯伯。

  这一下子把黄县尉给喊懵了哪来的亲戚?

  反而是县丞老爷抚须而笑“是林掌柜的儿子吧不错都是我们本地的常驻道士了再接再厉在这边好好读书争取搏一个候补道官也算光耀门楣了。”

  林摅满脸涨红神色激动异常不料县丞老爷竟然还认得自己很识趣不敢打搅县丞老爷的休歇轻声答复一句便告退转身走回檐下廊道那边少年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看着林摅竟然与县丞老爷都能聊上话马重和土膏都很羡慕土膏更是赶紧凑到林摅身边压低嗓音问这问那。

  林摅问了一句陈丛那家伙呢?马重没好气回复一句贼得很鬼精鬼精的在这边等了一会儿就躲去常伯屋内烤火了。

  两位官老爷在这边喝着茶水可惜公务在身不能喝酒。

  结果等到了正午时分还是没能等到那位新观主的身影就有些犯嘀咕可别是直奔县衙拜山头了吧?不至于若是如此他们俩都是与韩县令一条心的嫡系心腹肯定有胥吏跑来这边通知他们那就是还在赶来道观的路上?灵境观太小负责待人接物的典客常庚就兼着许多差事比如烧饭做菜既然到了吃饭的点老人就麻溜儿做了顿午饭加了几个菜两位官老爷只是随便对付了几口就继续移步去客堂候着那位据说出身极好的新任观主年纪不大架子不小也对再小的道观身为住持道士没点真本事光靠好家世也是不成的。

  从一大早等到了天都快黑了也没能等到那位新任观主的身影再好的耐心都要消磨殆尽了。

  典客常庚一次次烧水茶叶都换了又换两位县衙官老爷再这么喝下去凭道观那点家底可就真的只能喝水了。

  黄县尉黑着脸伸手拿铁钳拨动炭火轻声道:“这也太窝火了秦老哥怎么讲?京城人氏了不起啊一点规矩都不讲的。”

  老人淡然说道:“再等半个时辰过时不候到了点我们就走还真就不伺候了。有本事以后就别去咱们县衙”

  黄昏里庙祝刘方与典客常庚站在客堂外边的廊道轻声拉着家常刘方说杨麻子家刚杀了头猪不瘦带毛有小两百斤呢得空咱哥俩去喝两盅。

  常庚搓手点头连连说这敢情好这敢情好。

  转头瞥了眼屋内两位官老爷难看至极的脸色刘方轻轻摇头低声道:“还是老样子日子难熬了。”

  洪观主就是个不擅长打点关系的可是灵境观与县衙好歹维持表面上的客气现在这位新任观主人还没有露面呢就已经结结实实打了整座县衙的脸。以后还怎么相处?

  常伯笑呵呵道:“亏得韩县令今天没来。”

  刘方重重叹息“咱们道观以后就等着被穿小鞋吧新观主可以不怕这个就是苦了咱们这些两边不靠的常住道人。”

  一座道观与当地官府的关系更多还是前者依仗后者一些个靠百姓香火难以维持日常的贫苦道观许多钱财进项都出自县衙那边的拨款。可给可不给给多给少反正都是门道就看道观与当地官府的关系如何了。不凑巧灵境观就在此列。

  马无夜草不肥灵境观在洪淼手上就是典客常庚当那幕僚给出的点子才让一座道观每年好歹能给少年们发出两件冬、夏穿的道袍不然就凭道观的香火钱?只说上次各方筹钱修缮道观就是常伯帮着外出联络。估计正是如此洪淼才会在对常住道人的那些评语当中关于典客常庚有个投桃报李的“老实本分”。

  用陈丛那小子的话说就是香客愿意丢俩铜钱到功德箱就是打雷的响动了。

  在庙祝刘方眼中陈丛这孩子懒是懒了点一身机灵劲儿平时说话还是有点意思的很能解闷。

  瞧着忠厚老实的少年其实焉儿坏满肚子主意这不好像还劝过洪观主来着说是靠人不如靠己咱们道观香火不旺观主你烧高香试试看?

  暮色里灵境观所在山头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山包但是路两边的那些老槐树还是有模有样的。

  三人在山脚那边一起翻身下马简素牵马而走仰头笑道:“道观的风景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花俏无奈道:“小姐也太好说话了。”

  柴御蹲下身伸手抹掉路上厚厚的积雪再抓起一把泥土手指细细捻动嗅了嗅点点头此地水土还行。

  花俏对此见怪不怪小姐的这位御师兄其实与小姐是很门当户对的就是小姐好像对这位同门师兄没有什么想法。

  道观那边两位县衙官老爷其实刚要打道回府憋了一肚子气来着结果才出门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三位外乡人。

  林摅顿时眼睛一亮光凭那三人的位置就猜出了自家新任观主是居中那位年轻漂亮的……姐姐?!

  她就是咱们灵境观的新任观主?!少年只觉得生活都有了盼头以后每天与这么好看的女子朝夕相处早晚课业必须用心!

  土膏好奇问道:“哪个才是观主?”

  马重呆呆看着那位好像年画上边走出的仙子。

  陈丛快速扫了一眼他们的穿着呦呵这三匹马可神气县城里边可都见不着的!

  简素将马缰绳交给身边侍女与众人打了个道门稽首“灵境观新任住持道士简素见过诸位道友。”

  柴御本想自我介绍一句想了想还是作罢。作为金椁派七代弟子的柴御况且身为祖师堂嫡传道官到了本国的地方郡府其实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侍女花俏故意摆出一个凶狠脸色视线扫了一遍少年郎还好都是些呼吸浑浊的门外汉估摸着有贼心也没贼胆。

  灵境观不是那种世代相传的子孙庙是可以开门招待四方云水道众的就是穷得叮当响哪有外乡道友登门在此叨扰每天饥肠辘辘大眼瞪小眼吗?

  柴御打算在这边住上一段时日反正本就是打着下山游历的幌子好陪伴师妹一段山水路程。

  典客常庚赶忙还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稽首拉了一把身边的庙祝“典客常庚与庙祝刘方恭迎简观主。这两位老爷是我们长社县的县丞秦大人县尉黄大人两位大人从辰时起就到了咱们道观等候观主了这不等得急了秦县丞眼瞧着天色已晚就与黄县尉相约一起来外边候着道观不大这天一黑山上这边若无言语几句估摸着简观主可得好找一番了。”

  见着了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冠两位官老爷的心中怒火就霎时间没了。

  至于典客常庚的那几句体面话也是顺耳的。

  小小灵境观出人才啊以后倒是经常往来与简观主喝茶论道。

  常庚的厨艺也是不差的回头就让衙门户房送一些时令蔬菜来道观。远亲不如近邻灵境观的香火咱们县衙不得帮衬点?

  简素歉意微笑道:“简素暂无道号见过秦县丞黄县尉。抱歉让两位大人久等惶恐。这是公文请过目。”

  她从袖中摸出那道公文递给两位县衙官员。

  秦县丞接过公文天色昏暗老人眯眼浏览了一遍点头道:“确认无误我替长社县衙在此恭贺简观主到任。”

  公文上是有明确写明哪天必须赶到灵境观赴任的只是简素既没有想到县衙那边会让两位官员来灵境观迎接自己更想不到他们会一大早就在这边等着。

  她略作思量笑道:“照理说初来驾到我该主动去县衙拜访诸位。”

  简素以心声提醒道:“花俏看接下来我跟他们怎么聊如果有需要的话等下你就骑马快一步到县城找个大一点的酒楼。”

  柴御是有意为之说到底还是希望师妹能够返回师门修行她真要执意在红尘里历练道心好歹挑选一个靠近师门的大道观。

  金椁派在本国属于位列前三甲的大道场但就是近些年被前边两个门派联手排挤得有些厉害如果将师门放在整个汝州大概能算是三流仙府垫底一洲道官可能就是多多少少“听说过”南山国有个金椁派但是估计连掌门的名字、道号都记不清楚至多就是附和一句哦就是那个地头上盛产良材巨木的门派吧?其余两个仙门其实严格意义上都不属于南山国的本土道场只因为祖山之外各有藩属山头山水与南山国接壤就被皇帝陛下视为座上宾了反观“土生土长”的金椁派掌门甚至未能当上护国真人。倒不是说南山国朝廷不愿意扶持金椁派只是确实不宜与那两个位于一国“卧榻之侧”的庞然大物交恶。

  这些内幕师妹是从来不上心的她就算听说了也只当耳旁风。但是柴御作为金椁派当代掌律的再传弟子深受师祖器重和师尊喜爱只等跻身龙门境就有意让柴御放到南山国礼部担任侍郎在官场磨练几年有了结丹的迹象就立即返回山门闭关只要结丹举办开峰典礼的同时柴御就可以顺势掌管一国工部。

  两位官员还是婉拒了简观主的晚饭宴请说他们还需要立即返回县衙与韩县令告知此事某些手续需要在县衙各房走个流程。

  简素就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山脚道观确实简陋也没个山门牌坊什么的。

  道观内并无马厩所幸庙祝刘方说山脚自家村子那边有地方可以照顾马匹花俏不太放心就一起牵马同行。

  听说观主已经吃过晚饭了典客常伯偷偷松了口气中午那顿饭菜吃掉了道观不少家底本来就是为新任观主准备的接风宴结果两位官老爷心情不佳没怎么动筷子就便宜了那些只等官员离开斋堂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兔崽子别看庙祝刘方年纪大了一样没少吃离开桌子的时候打着饱嗝去往客堂的路上脚步悠悠伸手使劲从牙缝里边拔出肉丝今儿这顿跟过年光景差不离了。

  常伯将新任观主领到一间屋子担心她心里有芥蒂就专门强调了一句屋内被褥、脸盆等物件都是道观从县城那边新买的。

  简素笑着点头与面面俱到的老人道了一声谢她对这位典客的印象还不错确实……老实本分其实是很能察言观色却不给人那种油滑感觉。

  老人到了屋内就始终站在门口那边等到简素坐在一张官帽椅上边老人就告辞一声不忘轻轻带上门。

  简素伸了个懒腰相较于在京城家族在师门道场这里所见所闻一切都是新鲜事。

  祖上出过一位传说中的元婴境神仙而她的太爷爷也就是如今的家主是一位金丹地仙但是境界至此用太爷爷自己的话就已是那种耗尽精气神、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别说元婴境便是金丹境三层楼中的第二层楼这辈子都别想了。所以外界都称赞他是年轻金丹老人却说自己是名副其实的老金丹。

  不管怎么说成为金丹地仙简素的太爷爷依旧属于家族当之无愧的中兴之祖虽说祖上有一位元婴但是简家依旧算不得世代簪缨的钟鸣鼎食之家只因为那位祖师爷成道过程云遮雾绕好像有些难言之隐以至于在家族内部、族谱传记上边都不见记载而且当年在南山国不管是跻身中五境还是结丹、甚至是成为元婴境一直没有如何将心思真正放在开山立派或是朝廷官场的开枝散叶只是关起来门修行也没怎么收徒所以等到这位祖师爷悄无声息兵解离世本就没有形成气候的简家很快就一路衰败下去了直到简素的太爷爷堪称天纵之才凭着那部谁都看不懂的祖传道书竟然修行顺遂结丹成功简家才开始重振家风简素的爷爷和两位叔公陆陆续续分别考取道官简家就此在南山国朝廷算是站稳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但是到了简素父辈这一代却开始青黄不接各房子弟竟然无一人有修行资质更无人考取道官。

  直到有了简素这种窘况才得以改观家族可谓再次扬眉吐气。

  但是无论男女世家子弟到了年纪总绕不过婚嫁一事简家向来以书香门第自居简素的父母也确实不愿意落个攀附权贵的名声可情理之中的联姻终究不可避免再加上简素的修道资质足够好简素的爹娘再不着急可是家族祠堂的那些父辈祖辈们就有点这方面的心思想要帮着她找个好人家除了几个已是正式道官的京城俊彦还比如简素在金椁派内的同门师兄柴御岂不是一位近在眼前的良配?

  所以等到简素主动要求去外地最终选定在那颍川郡长社县的灵境观担任住持道士师兄柴御就光明正大跟着了。

  其实简素如此年轻就可以担任一座官办道观的住持道士甭管灵境观如何寒酸光凭简家的面子依旧是不太够的简家的老太爷又不喜官场往来所以还是金椁派祖师堂那边暗中出力了事实上南山国境内任何一座敕建、官办道观的住持名额都是金椁派与那两个门派的一场较劲。

  简素如今才十九岁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洞府境成功跻身了中五境无异于鲤鱼跃过了第一道龙门。

  关键是简素天资聪慧从小就遍览家族藏书那十几部流传不广的珍稀道书她年少时便常有独到见解。

  故而她在十四岁就考取了南山国京城考核通过的道官而且名次极高当年在京城此事还是一桩不小的轰动事迹。

  打个比方放在凡俗夫子当中相当于有人在十四岁就考中了科举进士并且位列一甲三名。

  可惜简素的修行破境一事仍旧是慢了几分距离那种山上真正的天才“道种”还是差了点意思。

  不然与简家登门求亲的数量只会更多估计早就踏破门槛了。

  家中有一位地仙坐镇就有这么一点好家族子孙往往眼界开阔越有出息的越不会骄纵。

  简素站起身将一幅卷轴挂在墙壁上画像是一位头戴远游冠的中年道士盘腿坐在蒲团之上。

  画上题写有一篇朱砂写就的青词诗歌末尾八个字意思类似寄语“离境坐忘老实修道。”

  落款是青霄真人。这便是简素家族那位元婴祖师爷的道号了。

  这个道号寓意何等美好。

  但是简素查阅过本国礼部档案南山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一位道官。

  如今拥有此道号的道官简素却是久闻大名堪称如雷贯耳。只因为对方是幽州弘农杨氏的一位天仙道官。

  身后响起推门声响简素收回视线是花俏返回道观了这位身材魁梧的婢女动作娴熟将那些笔墨纸砚水呈笔架竹黄臂搁灯文房清供一一取出放在桌上。从书箱、竹箧内拿出来的数十本道家典籍因为屋内暂时没有书柜也都放在桌上还有一整套瓷器茶具。以及某些山上秘制的珍贵信笺属于纸中“尤物”寻常有钱人都用不起未必是一定买不起只是买不到。

  一套粉彩花卉九攒盘用来摆放瓜果点心。

  亏得屋子不大这张靠窗的书桌还挺大。

  婢女甚至取出了早就备好的榔头钉子叮当作响原来是要挑选好了花瓶在墙上的悬挂位置瓷瓶内可以插花半月瓶的壁瓶形制本就是专门挂在墙壁上的。

  别看花俏生得人高马大其实心灵手巧只说她亲手编织的香囊那可是简家女子们的心头好。

  桌上搁放有一方古砚离着青瓷壁瓶很近铭文是那“瓶花落砚香归字”。

  骤然富贵的豪奢人家与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总归是各有各的装饰风格。

  花俏后退几步看了眼壁瓶再凑近墙壁扶了扶花瓶嘴上念叨着“小姐明儿我就去县城一趟帮你重新置办些冬夏的被褥、蚊帐还有这床铺也太小了些干脆我找手巧的木匠花钱订做一张床吧?我会遵守约定在这里不能显露武学境界和家传术法大不了到时候雇辆车到山脚故意挑个暮色里到这边我再自己扛上来反正就这么几步山路翻墙而入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不用又不是踏春秋游来了。太爷爷不就有句口头禅道士不清贫谁清贫。”

  简素笑着摇头道:“再说了那么一张大床你搬得上山怎么搬进屋子?”

  看着桌上摆设简素自嘲道:“也算不得清贫了躲起来享清福还差不多。”

  花俏瞥了眼书桌底下以心声说道:“洪淼说过桌底秘密贴有谈薮的一张家传符箓能够维持数月之久。小姐?”

  简素以心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留着这张符箓就是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山外何处不官场。

  这份人情算是欠下了。简素还不能不领情。

  花俏点点头有些郁闷“小姐我瞅着林摅那几个少年郎眼神不正看小姐的时候眼睛里跟有炭火似的。”

  简素笑道:“你又知道啦?”

  花俏突然想起一张脸庞“尤其要注意那个叫陈丛的少年瞧着模样还挺周正一双眼睛贼兮兮的藏着好些心事呢。”

  简素玩笑道:“心存歹意不成?”

  花俏摇头道:“那倒不是看得出来他是唯一一个不那么像色鬼投胎的更多注意力还是在小姐的穿着衣饰上边。”

  简素一笑置之。

  花俏正色道:“小姐人心难测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有见色起意的就肯定有见财起意的。”

  简素随口笑道:“哦?那少年还是个财迷?那么跟你不是有的聊?”

  花俏白眼道:“瞧他细胳膊细腿的冻得直打哆嗦我以后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都怕脚步稍快带起一阵风把他吹到呢。”

  简素忍住笑“那你悠着点。”

  花俏是天生膂力惊人的练武奇才但是简家既没有武学宗师当家族供奉也没有合适的武学秘籍给她学所以在这件事上简素的太爷爷对这个小姑娘是有些愧疚的。总说花俏这孩子若是能够从小就去赤金王朝的鸦山那边碰碰运气就好了可惜过了十岁才进咱们的家门学武就晚了些或者将花俏放在兵解山那样的顶尖宗门相信她说不定会有一番大成就。

  屋内只有一条椅子简素让花俏坐着自己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沿上笑问道:“别墨迹了早些去县城找客栈落脚再买栋宅子。”

  整个人好像塞满椅子的花俏试探性问道:“小姐真不让住在道观里边啊?我问过了庙祝刘方有间屋子不常住我跟他花钱租借嘛。”

  简素看着可怜兮兮的她便有些心软不等简素说什么花俏便哈哈笑道:“小姐我其实已经与刘方谈妥价格了我这就那边将屋子捯饬捯饬!”

  不愧是柴师兄真是传授了一记锦囊妙计!

  简素无奈道:“行吧。”

  她们说是主仆其实情同姐妹。

  花俏笑容灿烂道:“小姐再聊会儿?”

  简素点点头。

  花俏从桌上那堆书籍当中抽出一本她不喜欢看书但是这本道书里边可藏着宝贝。

  简素看着动作轻柔的花俏忍不住打趣道:“又跟你家情郎见面啦?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花俏咧嘴一笑“我可配不上他小姐……说句良心话也配不上呢。”

  简素点头道:“那是肯定的。”

  花俏从书中取出两份“书页”是她从两份山水邸报上边小心裁剪下来的。

  简家不是那种京城头等大富大贵的门户所以每份价格不菲的山水邸报都会精心保存下来这还是花俏请小姐帮忙才好不容易收集而来的两页邸报至于什么“情郎”当然是自己小姐的调侃了只因为邸报上边都有同一个纯粹武夫。

  却是别座天下。

  他叫曹慈。

  一页邸报上边写他在浩然天下一个叫扶摇洲的地方如何破境退敌。第二页邸报写他在那场中土文庙的青白之争当中胜出。

  再次胜出!

  这跟汝州武运鼎盛也有些关系山上才会流传这位曹慈的小道消息在别州可能就只有山巅才会听说此人了。

  不过这种远在天边的人物于花俏而言当真是远在天边的人物了。

  在花俏看来浩然天下的曹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跟白玉京五城十二楼的城主、楼主也差不太多了。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由她就对另外一个曹慈的同龄人印象不佳准确说来是很差。

  一输再输怎么还有脸对曹慈纠缠不休这种死皮赖脸的货色要是被自己见到了呵反正别想自己敬称一声什么陈宗师!

  花俏又开始念叨道:“小姐你能想象吗曹慈如今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呢就已经是武道之巅的止境宗师了。”

  “我把他当成林师第二不过分吧?”

  “邸报上边说了曹慈至今从无败绩以后也一定不会输给任何人。”

  听到这里简素笑问道:“他不是有个师父吗相互间就没有切磋既然有切磋有教拳喂拳就肯定有输赢吧?”

  花俏瞪大眼睛一脸茫然晃了晃脑袋闷闷道:“我咋晓得他们师徒间的教拳光景反正那座天下都说曹慈没输过。”

  简素笑眯眯道:“我听说还有个姓陈的同龄人虽然问拳输了好几场但是最近一场切磋把曹慈的脸都给打肿了?”

  花俏怒气冲冲道:“我呸!这种人半点武德都不讲的也配当什么武学宗师?!”

  简素玩笑道:“如果哪天瞧见了那位陈隐官你敢不敢当面骂他几句?”

  花俏一下子就气消了无精打采道:“当然……不敢啊。”

  那个姓陈的除了是一位年纪轻的止境武夫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陈十一?好像还是个当官的陈隐官?

  呵花里胡哨的华而不实看看咱们曹慈不就只是曹慈?有绰号有头衔吗?

  只是曹慈这个名字就足矣。

  一想到这个花俏就心情好转起来。

  夜幕沉沉闲来无事柴御拎着一只钱袋子里边装满了从国库挑选出来的九帝钱。

  打开袋子的绳结柴御五指张开便从里边蹦出九枚钱币是那作为雕母钱的各类通宝都是寓意极好的年号而且每个年号背后都意味着一段国强民安的太平岁月。其中柴御道袍袖内还藏有另外一只袋子珍藏着数枚雪白象牙雕刻的钱币只是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今夜只是将道观周边查探一番以防万一。

  有此宝物在于家传。

  柴御其实祖籍并非南山国而是一个与赤金王朝接壤的藩属国在那边朝廷有个官职叫钱法侍郎分别管理一国掌理名泉局、宝源局的钱币铸造事宜。工部户部皆有一般都是由两部的右侍郎兼任偶尔也有郎中担任钱法堂主官一般都是即将被朝廷提拔重用的前兆了。地方上偶有大府也设置有铸钱局方便就此取材、当地铸造由两部下派的官员督造署理。相对而言工部的钱法侍郎职权更大所铸铜钱通行一国甚至是周边数国在柴御家乡那边每逢朝廷改元精通铸造的皇家供奉道官就会以象牙雕刻钱样刻作钱样呈送工部鉴定在这之后才是仿刻铸造祖钱继而用祖钱翻铸母钱哪怕是母钱品相之美都绝非通行一国的钱币所能媲美至于祖钱尤其是象牙刻成的“铜钱”每一枚朝廷工部都会仔细录档、拥有编号转送皇库严密封存起来不得泄露。而柴御之所有拥有这些至宝这与他祖辈担任工部尚书、侍郎有关再加上家族有几本禁书秘而宝之绝对不敢让外人知晓例如其中就有一本礼记地官篇专门讲述类似土圭测地脉深浅、如何于地中建王城等禁忌内容。

  故而柴御所在家族家学渊源深厚再加上几乎所有本族道官天生就对金铁、土脉拥有一种敏锐直觉。

  马重和土膏都觉得有趣柴御也不拦着他们由着两个乡野少年远远看着不断朝地上撒钱又重新捡钱。

  小道观后边菜园子附近有一口枯井。

  柴御已经收起了九枚母钱从袖中捻出一张符箓两位少年吓了一跳方才那位道长只是轻轻一吹黄纸符箓便瞬间燃烧起来如手持一盏灯笼照耀得整座菜园子灯火通明。

  柴御站在井口旁边抬臂举起符箓再低头望去不算太深唯见井底有些积雪。

  双指捻符默念咒语最后往井底一丢一张符箓快若箭矢钉入井底积雪中期间火光蓦然绽开如一条纤细火龙垂挂井中。

  并无异样。

  小心起见柴御等到井底那张符箓燃烧殆尽挪步绕行井口一圈从袖中摸出一根金色长绳再掏出一把袖珍铜钱剑长不过尺余系挂在金色长绳一段就打算坠剑入井。

  若真有阴物邪祟隐匿其中遇见此剑无异于坟冢鬼物骤见一轮烈日。

  不敢说凭此铜钱剑就可以当场斩妖除邪但要说将其逼出水井肯定不难。

  柴御打定主意离开道观之前给那几个少年每人赠送一枚材质、形制相对普通的铜钱。

  但是如果他们识货能够寻一处仙家渡口或是大的郡府道观转手一卖也是一笔数目可观的横财了。

  土膏偷偷看了眼马重。

  马重好些有点心不在焉。

  道观鼓楼内陈丛趴在那边看着菜园水井那边的火光。

  长社县灵境观与那许县都属于小县道观故而按照礼制还没有资格悬挂那种大钟大鼓所以初一、十五清晨的“开大静”和三十、十四晚的“止大静”灵境观自建造起的各代常住道人都只是听说。要么就是有谁乐意长途跋涉去那些大道观回来之后再吹嘘一番。上任观主洪淼就曾说那些皇家敕建巨观晨钟暮鼓之洪亮悠远几十里外都听得见。

  几个土老帽的少年反正就跟听天书一般。

  其余所有一座正经道观那些繁文缛节的讲究到了灵境观这类每逢杀年猪就要让典客下去帮着拽猪尾巴、再拎俩条肉返山开开荤的小道观就是讲究变将就不将就还过不过日子了?

  就在柴御祭出那把铜钱剑的时候恰好道观内暮鼓声响起。

  陈丛吓了一跳只是都懒得转身肯定是常伯干活来了。

  柴御愣了愣洒然一笑毕竟是道官又是初来驾到的“挂单道士”得讲究一个规矩就将那把袖珍铜钱剑收入袖中。

  看了眼枯井柴御转身朝鼓楼那边打了个稽首。

  本就是自己疑神疑鬼了若是传到师妹耳朵里估计还会被笑话几句吧。

  一夜无事。

  新官上任的观主简素挑灯看过了灵境观的几本账簿花不了多少工夫与婢女花俏几乎聊了一宿的闺房话。

  柴御就住在一间简陋至极的客房也没有什么睡意除了晚间功课的呼吸吐纳隔壁就是那几个少年的住处除了呼噜声有点吵人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好不容易等到晨钟响起柴御就打开屋门只见那个打扫庭院的典客常伯开始用扫帚敲打屋檐那边挂着的不少冰锥子碎了一地。

  柴御见此倍感无奈就用扫帚吗?你拿一根竹竿去打冰锥子也好啊。

  不过柴御还是没说什么反而主动与老人打了声招呼。

  常伯赶忙停下手上动作毕恭毕敬喊了声柴仙长。

  柴御看了眼道观主殿试探性问道:“常典客我能不能进主殿看看?”

  常伯一听就乐了咧嘴笑道:“别说去看了道长若是瞧见喜欢的物件搬走都行只要别被我瞧见就成了。道观里边的贵重物件几乎都在主殿里边搁着了一样样一件件都是与县衙那边详细报备过的户房和工房的官老爷每年都会按例一起来这边查看一番若是有需要修缮的地方需要上报就是官老爷们动一动笔头的小事了这不好多年都没怎么更换了不小心丢了更好。好像是大前年来着工房的主事老爷亲自造访咱们道观看过之后就说奇怪呢你们灵境观就这么牢固吗哪哪都稳当户房当差的听着了好像也没吭声。”

  显而易见对方是提醒灵境观可修可不修的地方就抓点紧别当哑巴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如此一来那么县衙工房就有油水了。

  至于户房那边也可以稍稍分润一笔就算钱不多但是可以请本房同僚们喝顿酒吃顿肉联络联络感情不也是好事?

  柴御一时语噎。

  真是半点不见外。

  本地民风是不是有点淳朴啊?

  柴御再一想就释然了这个常庚以前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难怪难怪。

  看来由这个老人来当道观典客就很好啊。

  说不定真能够给师妹搭把手帮着处理道观庶务?

  只是有件事柴御哪怕是外人也是憋着难受不吐不快犹豫了一下柴御开口问道:“常典客似乎不是特别精通道门钟鼓的打法?”

  常伯一脸难为情道:“洪老观主倒是教过几遍紧打慢打什么的我年纪大了记不住学不来。”

  柴御一时无言。至于老人到底是学不来还是嫌麻烦天晓得。

  那么柴御干脆连与晨钟暮鼓配合的“知不知道钟文内容是什么”都懒得问了。

  柴御只得再问一个简单问题“常伯道观这边道铙与琳、琅都是有的吧?”

  常伯一头雾水“道长说啥?铙跟板还有铜磬都是有的就是平时用不着洪老观主走了如今就在杂物房摆着吃灰呢。”

  柴御又只好耐心解释道:“法钟在左为琳、在右名琅钟身往往刻有符咒云纹一般来说县道观都该有的可能就是材质相对普通一些。”

  老人嘿了一声“道长直接说是那种长柄的大铃铛不就得了。有怎么没有洪老观主摇晃起来念念有词很好听的。”

  每次几个少年都能趁机睡个回笼觉。其中马重和土膏更厉害已经练出一种都能睁着眼睛打瞌睡的绝学了。

  柴御揉了揉眉心没说什么。

  这个上了岁数的常典客年轻那会儿是个读书人不假但肯定没有怎么用心读书极有可能就根本没想过要考道官?是有自知之明想都不敢想?

  常伯看了眼通铺屋子那边难得这么早就开门林摅几个瞧着都很精神啊都是精心捯饬过的土膏还特地换了一身崭新道袍。

  至于自家晚辈的陈丛还是老样子睡眼惺忪的眼珠子那么一转瞧见庭院已经打扫完毕了快步走向自己笑嘻嘻就要接过扫帚。

  观主简素走出房门看了眼那拨自己道观的常住道人轻轻点头率先步入主殿开始上香。

  除了柴御和花俏两个外人其余人等

  至于庙祝刘方就没上山差点没把那几匹马当老祖宗供起来老人一宿就没怎么睡不是怕它们跑了得赔钱就是担心遭贼。

  听见了山上道观的钟声老人这才放心去睡觉倒头就睡天王老子也别想喊醒自己今儿必须睡个饱。

  简素开始了首次道门早课。

  虽说面对的只是些少年但是好在这些课业内容都是她早就烂熟于心的内容以前是聆听如今只是换成了说教。

  再加上来道观之前她还是做过一些备课的也曾请教过过一位属于大道观法眷的家族供奉不过简素起先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只是那拨少年是听课还是“看课”都还两说还有那个坐在角落的典客常庚竟然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了这反而让简素悄悄松了口气随后的讲课渐入佳境她毕竟十四岁就考取道牒的来此讲课其实就跟一国状元郎给村野蒙童授业差不多。

  站在门口那边的柴御和花俏也都是如释重负。

  一天早课结束就是斋饭。

  常伯已经下厨准备早饭去了。

  各地官办道观除了斋醮科仪等法事初一十五必须吃素除了不能吃荤也有五荤四辛的忌讳此外就看道观各自订立的规矩了当然有些道脉法统一年到头都是严格吃素的绝对不可吃荤饮酒还会严禁婚嫁。但是寻常官府建造的道观都不在此列灵境观便是如此。再者有些时候一国朝廷直辖的各级道观能不能吃荤往往都取决于皇帝陛下或是护国真人的个人喜好。

  一张大圆桌能坐十来号人结果饭桌上就是馒头、白粥还有几盘类似冬腌菜的以及一大罐子剁椒蒜头。

  少年们都屏气凝神只等新任观主一声令下就可以动筷子了。

  简素笑道:“常典客道门有讲究今天刚好是十五这蒜就在四辛之列还是撤掉吧。”

  常庚连忙道歉搓了搓手将那罐剁椒蒜头拿走。

  柴御有些无奈洪淼难道就从来不管也不教吗?

  几个少年的视线就都跟着那罐剁椒蒜头走。

  就靠它下饭了没了这玩意儿本就寡淡至极的伙食还怎么办?

  花俏便有些好奇这玩意儿真有那么好吃吗?若是吃完还不漱口与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岂不是全是蒜味?

  “都吃吧。至于饭桌聊天什么的我们都可以随意些。”

  简素笑着端起碗喝了一口白粥率先动筷子夹了一筷子冬腌菜细细嚼着咦滋味竟然相当不错。

  因为简观主在场的缘故少年们的吃相都很斯文。

  等到简素放下筷子的时候几个少年还在啃馒头就粥。花俏看出门道了尤其是那个陈丛看似吃得慢其实真没少吃!

  听说柴仙长和那大个子娘们要去一趟县城采办些东西林摅自告奋勇帮忙带路。

  结果发现简观主竟然没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少年一下子就焉了出了道观的门就开始病恹恹。

  简素开始闲逛道观主殿之外客房斋堂厨房堆放农具、杂物的储物间其实也就那么几间屋舍。

  土膏和马重十分殷勤领着观主“走门串户”。

  唯有陈丛双手插袖蹲在檐下晒着和煦温暖的日头懒洋洋打着哈欠。

  少年始终秉持一个宗旨能偷懒就偷懒。

  一天下来除了换了个观主对这个惫懒少年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相较于其余少年的那股兴奋劲儿陈丛好奇的几件事都没法说。

  比如新任观主的屋子那边会搁放马桶尿壶吗?平时人有三急的简观主也是用道观的那座公用茅厕?还有以后简观主晾晒在院内的贴身衣物挂在竹竿上边随风飘来晃去的会不会有损观主威严啊?少年思来想去觉得极有可能简观主会让那个黑炭婢女在道观外边租一栋屋子或村里或县城如此一来就可以同时解决掉许多个麻烦了早知如此就问问常伯手头有无闲钱先在庙祝刘方的村子里头租下一栋空宅子再转手租给简观主一年下来只是挣她个几钱银子不亏心吧?可惜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白白少掉这么条财路。

  晚饭依旧是名副其实的一顿素斋好在简观主拿起筷子之前笑言一句只要不是初一十五斋戒日不忌荤辛。

  陈丛欲言又止结果被好像未卜先知的常伯瞪了眼少年终于还是忍住了否则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简观主咱们道观是忌不忌荤辛的事吗?是吃不吃得起荤味的事啊!

  除了六戊日都不用举行早晚课道观每天上殿的晚间课业先焚香点烛之后所谓奉诵经文其中作为道观晚坛的第一首步虚韵腔其实内容都是固定的不过由洪老观主换成年轻的简观主同样是似唱似读的韵律林摅几个听得神采奕奕至少表面上如此陈丛依旧听得昏昏欲睡至于之后的经文也都是从一众朝廷钦定的道教典籍中挑选一年年一百年礼十方通灵感发清静志解冤救苦拔罪升天得道离于迷途……好像道门科仪都是这么一天天传承下来的老规矩。

  等到晚课结束马重他们几个就找到门外的柴仙长与他问来自何方会不会那种腾云驾雾的仙家法术真如书上所说是在那种高过云海的山中修道吗?

  陈丛就去了常伯的屋子暮鼓一响就得睡觉了今时不同往日毕竟灵境观换了个当家做主的以前洪老观主是从不管这些的大晚上不睡觉道观大门一关后门可不会上锁随便溜出去逛荡便是早课的时候补觉就是了天大地大回笼觉最大嘛前提是别打呼噜不然就等着清洗一个月的马桶吧。

  老人继续看那本旧书封面也没个书名。

  陈丛记得多年以前只要想看常伯就都会把书交给他心情好还会讲解几句但是好像从去年开春起也可能是前年冬末?在那之后就不让他看这本书了常伯的理由是你小子记性还凑合再看也没啥意思。

  其实不光是这本书的事情记得小时候常伯还是很喜欢说话的什么都愿意跟他聊只是越后来就越不爱开口说话了。

  这让少年有些伤感好像他一天天长大了常伯就跟着一天天老了。

  陈丛确实记得书上的内容为首一篇好像就是讲道门礼乐的什么鼓其乐之君邪什么移风易俗天下皆宁美善相乐又说什么凡钟为金乐之首梵宫仙殿必用以明摄谒者之诚幽起鬼神之歌……对于这些少年都是懵懵懂懂所谓知道就只是知道而已了陈丛也是不太感兴趣的唯一觉得有意思的地方是书上经常在某个小节末尾来上一句类似“而墨子非之”“而墨子非之奈何”反正就是差不多的意思却都有“墨子”这个词语。

  早年询问常伯才知道“墨子”是个人。

  少年好奇问道:“常伯写这篇文字的老夫子跟那个叫墨子的人是有仇吗?”

  这么针锋相对以至于非要写篇文章来“骂架”要是见了面不得卷起袖管干一架?

  少年言语之时常伯伸手捻动灯芯摇头道:“没有什么仇怨恰恰相反他们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陈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个?”

  老人笑道:“从其它书上看来的。”

  陈丛无奈道:“常伯唉就你看的杂书最多。”

  老人开始嚼文嚼字了“‘最多’谈不上相对较多而已。”

  少年笑道:“得嘞以后我一定要刻一方印章印文就是‘常伯看过’或是更加书面语些‘常伯过目’咋样?”

  老人说道:“将‘看’字改成‘读’字更好些年少时需读书年纪大了再来挑着书看。”

  “古人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是有深意的。”

  “以前的人写书就是传道读书的人也很当回事。越往后推移书籍越来越容易接触书上道理越来越多反而就不值钱了。”

  陈丛不爱听这些有的没的只是小声询问一个最关心的问题“简观主真不会赶我们走吗?”

  常伯摇头道:“不会。”

  “凭啥?”

  “一看那位简观主就是大家族走出来的有钱人。“

  “这是什么道理有钱人就一定心善吗? ”

  老人笑着摇头道:“不是这么个道理我的意思是说简观主不会斤斤计较蝇头小利真正家底殷实的大族子弟他们计算得失的方法跟我们这些常住道人是不一样的简单来说她看我们不顺眼觉得心烦就将我们都赶出道观我们俩还好说无依无靠诉苦无门只能认栽但是林摅和马重几个呢?到头来闹个鸡飞狗跳只会耽误她的清净生活如此说来简观主是可以节省下来一些银子或是在道观内安排自己的人手但是对她来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你小子可以不当真她简观主却觉得是一个很实在、最值钱的道理尤其是被世俗庶务她就会不胜其烦真要反复闹腾甚至是打官司到县衙那边简观主就是一种得不偿失的亏本买卖这么说听得明白? ”

  陈丛笑容灿烂道:“谈钱嘛我就明白了!”

  老人笑道:“德行!”

  典客常伯在道观内外确实是一个好说话、没什么脾气的老好人但若是说一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还真就是只有面对自家晚辈的少年陈丛才会有了。

  陈丛习惯性趴在桌上说道:“常伯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这个道理总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吧?咱们要不要?嗯就是孝敬孝敬意思意思表示表示?”

  常伯呵了一声“老子没那闲钱。”

  陈丛抬起头拿下巴来回擦桌子“送礼真是一门学问!”

  老人笑道:“平时不是挺灵光的这会儿脑子不够用了?你不是喜欢刻印章吗河里摸了好些不一样的石子多少是个心意?”

  少年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诚心实意赞叹道:“常伯可以的可以的。”

  老人笑了笑。被臭小子这么表扬心情……其实还可以。

  总比被这小子来一句“打不过崔瀺还打不过一个马瞻”来得好吧。

  这种必然会有的混账话老人猜也猜得到。

  少年思来想去小声嘀咕道:“印文写啥呢?”

  “我看那位柴仙长好像与咱们观主是一对儿?不然从京城那边赶来颍川郡呢千里迢迢的搁我可不乐意虽说是骑马可是一路颠来颠去的不得把屁股磨没啦?可万一是那位柴仙长单相思就不妥了我可别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去。”

  “写那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是不是太俗气了些?”

  “不然就写早生贵子?简观主以后总归是有道侣的有了道侣总归是要生孩子的……”

  少年说到这里自顾自大笑起来。

  老人斜了少年一眼陈丛翻了个白眼“就是开个玩笑看把你紧张的说好的每逢大事有静气呢道理就只有你说得?常伯啊真不是我这个当晚辈的说你你这个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习惯不得改改啊?”

  老人笑道:“能管好你一个我就该烧高香了。”

  少年双手抱拳嬉皮笑脸道:“承让承让好说好说。”

  常伯提醒道:“想好印文了?”

  陈丛开始自言自语:“简观主如今是我们的传道人了书上说德高为师身正为范书上又说动静有节进退周旋都是规矩静而圣动而王书上还说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是唉简简单单可不就是不复加功饰嘛……嗯简观主的名字取得不错相当不错!”

  常伯笑道:“这么些内容好是好可你觉得你一个常住道人送给新任住持道士这么一方印章合适吗?”

  陈丛点点头“也对意思太大了跟家族长辈送给晚辈的寄语差不多确实不合适。直而温简而廉行简气清和而貌美其实也是好的就是显得太油滑不恭敬了些恐怕得换成柴仙长来送才合适?有了书上不是有那么一句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哈哈这让我想起马重他们没藏好的一本演义小说只见那万军从中撞出一员猛将诸位看官可瞧好了绛袍朱发赤马单骑腰上双悬水磨简……”

  “打住打住。”

  常伯听得一阵头疼弯曲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其实也简单只需刻个‘简’字就行了。对方若是不喜欢你也不算失礼若是喜欢就可以作为简观主的一方藏书印。”

  陈丛无奈道:“常伯简单是真简单了亏你想得出来!”

  老人笑道:“教你写个古篆的‘简’字就不简单了。看好了。日晒三竿之前是双竿道士自当珍惜光阴。藏着一份心思的。”

  陈丛抬头望去常伯抬起手指悬空写了个字底部“门”低“日”高。

  陈丛疑惑道:“能行?”

  常伯说道:“行不行随你。”

  说到这里老人也是自顾自笑起来摇摇头陈丛便好奇询问笑什么常伯只是摇头少年便愈发好奇追问缘由。

  常伯说道:“你觉得‘我行其野’这句话好不好?”

  少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意思是说远离官场走在乡野?好像用在简观主身上也不差?从京城来到长社县呢。

  常伯忍住笑“劝你别送。还是换个内容吧就刻那个古篆的‘简’字。”

  不然就真要被简观主扫地出门了。

  陈丛问道:“为啥?”

  常伯笑道:“因为本义是一个乡野弃妇的哀怨自述。”

  陈丛一下子坐直身体瞪眼道:“常伯就这么想着咱俩一起卷铺盖滚蛋啊!外边这天气天寒地冻的真会冻死人的!我还好说你这身子骨……”

  说到这里少年重新趴在桌上继续说道:“其实常伯的身子骨还是相当不错的健朗着呢我可记得很清楚前年问你岁数你说是六十二去年问你就成了六十一今年呢不得是六十越活越年轻很好很好!哈哈!”

  老人笑着点头。

  “我行其野”。这方印章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小子倒是可以作为回礼送给从浩然去蛮荒的文海周密。

  “常伯不如还是你来刻印章吧。”

  “担心献丑露怯了?被人随手丢到垃圾篓里边去?”

  陈丛咧嘴一笑其实是怕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常伯说道:“送礼贵在心诚我代为捉刀算怎么回事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咋个又开始说道理了少年摆摆手“行了行了我刻我来刻还不行嘛。我的字又不差跟常伯比差距至多在毫厘之间!”

  老人笑骂一句“臭小子吹牛皮也不打草稿。”

  有些所谓的书法大家、宗师是字掩其人。

  但是浩然绣虎却是当之无愧的人掩其字。

  在浩然天下那边曾经举世皆知文圣一脉首徒的崔瀺是最看不起书家的公然宣称书家最是小家子气比那画家还不如。

  故而诸子百家当中本就不该有书家的一席之地。

  一骂骂俩。

  那些被誉为丹青圣手的山上画师、或是各国待诏还好说觉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是那些专攻书法的练气士可就憋屈大发了。

  以至于中土神洲稍有学识的大儒、文人都开始觉得被称呼为书法大家确实是一个不中听、甚至就是骂人的说法。

  既然文以载道那么文字作为载体你崔瀺岂能将其视为雕虫小技?!

  结果崔瀺直接来了一句你当你是礼圣啊?

  为此还闹出过一场文庙官司当然还是身为文圣的老秀才出面负责捣浆糊了代替那个胡说八道的学生给诸位赔个不是。

  但是据说只是据说老秀才一走出文庙到了功德林就使劲拍着首徒的肩膀说得好话糙理不糙。

  是很多年之后又“据说”是 一场文庙关起门来的议事老秀才这次是真的火冒三丈了拍着胸脯说我从没觉得我的学生真就错了是因为我是文圣是一次都没有我的学生从没说错做错!

  堂堂文圣当着文庙教主们和学宫祭酒、司业以及一众书院山长一口一句三字经。

  我拉着他们又道歉又认错那是他们运气不好摊上我这么个和稀泥没原则的、吃了冷猪头肉就再写不出好文章的先生!

  但凡他们有一次错了我这个当先生的就会让他们亲自道歉!

  那次一个头别玉簪的儒衫青年默默坐在台阶上。

  散会之后老秀才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青年笑问道先生吵输了?

  老秀才抖了抖袖子转头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似乎觉得不对赶忙伸长脖子环顾四周到底心虚伸出一条腿用鞋尖一拧。

  这才说了一句不能够!

  沉默片刻老秀才感叹一句其实吵架从来没有输赢的或者说都是输。

  青年点点头。

  老秀才拍了拍首徒的胳膊站起身大笑道走去功德林泡杯……枸杞茶。崔瀺啊这枸杞茶真有你说的那么灵那么好?先生咋个发现熹平先生的眼神不太对劲呢?

  崔瀺笑着说道反正药书上就是这么说的想来熹平先生是眼馋吧?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那必须啊枸杞茶也喝不着像你这样的学生又上哪儿找去?

  陈丛喂了几声晃了晃手掌“常伯想啥呢?”

  常伯微笑道:“没什么想些不值一提的陈年旧事。”

  其实老人确实给少年留了点压箱底的宝贝其中就有两方印章分别刻有“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跟“灵泽”。

  崔瀺当年曾经去过一趟落魄山当时也就顺路去过一趟披云山的林鹿书院了山君魏檗当然必须主动赶去书院觐见国师。

  崔瀺曾经叮嘱过魏檗一件事以后遇到需要你魏山君就用“灵泽”二字但是如果有人劝说你用别的就听一句劝但唯独不能是那个隔壁邻居劝你你就听劝换了不用灵泽二字。至于为何什么事又是谁耐心等着便是以后水落石出你魏檗自然知晓答案。

  魏檗当时如坠云雾但是内心难免震动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是一件对自己而言、极其关键的大事。

  崔国师这是未卜先知?还是大道推演出来的结果?

  好像完全猜出魏檗心思的崔国师脸上略带几分讥讽神色笑言一句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运气好比脑子好就是好。

  魏山君又能说什么呢就只当是一句好话听了。反正被绣虎说成脑子不好也确实不是什么难听话嘛。

  陈丛轻声说道:“常伯你说自己生日是五月初五以前还没给你过过生日呢我其实这些年还是攒了些钱的去县城那边请你喝顿好酒呗?”

  常伯微笑道:“不用我又不爱喝酒。心领了。”

  少年嗯了一声可是明显有些失落。

  老人说道:“再与你说点书上的道理?”

  陈丛摇摇头“困了。”

  常伯却自顾自说道:“五言古诗体多以第三字为关捩。七古和歌行约是第五字为关捩。那么人之关捩就在年少立志。”

  “看人如翻书看书即读人等你长大之后也会离开这座道观负笈远游外出求学。”

  “古之立大事功者大名垂千古者不惟有超拔之才亦必有超拔之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古来道士书生圣贤皆从少年立志而起。书上学得几个道理不需多要出远门离乡背井行万里路去验证这些个道理到底是对还是错或修正完善甚至是推翻这些年少时以为天经地义的道理……”

  老人说到这里少年听到这里轻声喃喃道:“常伯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远游啊你都老了。”

  书上说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可是天大地大他就只有常伯这么一个亲人就算可以做到书上所谓的游必有方但是要走那么远的路再回来常伯还在道观每天烧火做饭、敲钟打鼓、打扫道观吗?

  其实少年早就忘记了在大师兄跟小师弟之间他们真正意义上的那场分别不在将来而在以前事实上就在他们初次见面之时。

  当时老人蹲下身摸着由一片本命瓷“拼凑”而成的孩子的脑袋笑容和煦微笑道:“你好这些年一直忘了自我介绍其实我不叫常庚也不是你的什么常伯。这场护道就到此为止了。你听不懂这些没关系也不用记住今天。别怕因为我本名崔瀺是你的大师兄。”

  只因为崔瀺来自三教祖师散道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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