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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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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白也诗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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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也跟着刘十六到了落魄山就不挪窝了哪怕魏檗亲自登门邀请了一次白也都懒得开口说句客气话神色淡然只是摇头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一道逐客令了那位即将获得神号“夜游”的魏山君就立即告辞离去根本不敢打搅这位人间最得意的修行。

  哪怕明知道文庙十哲之首的大先生如今就在披云山那边白也还是在山中落脚的那座府邸深居简出只是偶尔会散步去往旧山神祠庙所在的山顶看看风景日出东海日落西山。

  不知为何白也总能碰到那个有些奇怪的黑衣小姑娘但是那个据说是落魄山右护法的小姑娘也从不凑近聊天就是远远站着斜挎棉布包第一次白也出于礼节当然更是因为好友君倩的面子与周米粒打了声招呼小姑娘抿嘴而笑使劲点头怀捧绿竹杖和金扁担小手攥着棉布挎包的绳子。

  白也总不能就这么跟个小姑娘一直大眼瞪小眼就挤出个笑脸见她还是不说话白也就自顾自继续欣赏天边的火烧云。

  听着身后那边的脚步声小姑娘是蹑手蹑脚离开了到了神道台阶那边就开始一路小跑等到跑远了再撒腿飞奔。

  第二次遇到小姑娘是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早上也是白也早到小姑娘晚到片刻。

  白也就转身笑问一句小米粒有事吗?

  小姑娘摇摇头挠挠脸等到白也转身凭栏而立她又跑了。

  第三次白也转过头望去就看到只是默默坐在台阶那边、一个个小小的背影白也就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等到第四次小姑娘好像是故意绕了远路从集灵峰那边抄小路先到了霁色峰的后山然后飞快登山然后躲在了旧山神祠的那边她根本就没有冒头从头到尾只是蹲在原地就不曾在白也这边露面。等到白也走下山顶才发现那个小姑娘绕过那座建筑将绿竹杖和金扁担斜靠栏杆她自己再爬上栏杆开始自顾自嗑着瓜子。

  走在路上的白也算是给彻底整懵了自己这是被一个小姑娘给接连守株待兔了四次?

  问题是他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小姑娘到底想要说什么做什么。

  以至于连白也这么万事无所谓的一个人到了山中住处犹豫过后都得去隔壁宅子请教好友君倩询问小米粒为何如此作为?

  若说小姑娘是想帮着谁讨要一幅真迹字帖、或是有谁想要请教剑术之类的其实都没什么毕竟自己是做客落魄山。

  君倩爽朗大笑帮好友揭开谜底原来他之前与小米粒说了说我那好友白也你觉得在山脚那边尝过一次的小鱼干滋味极好但是你这个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跟落魄山这边开口讨要觉得跌份儿加上你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平时总是板着脸瞧着对谁都是很凶的连那魏山君都被你冷着脸吓跑了何况你这个人尤其不愿欠谁半点人情。

  所以啊。

  小姑娘就只是壮起胆子假装与你白也每次都是巧遇了她想要变着法子请你吃一顿小鱼干仅此而已。

  后来她就怕打搅你赏景所以就挪去了坐在台阶那边最后一次干脆就不敢见你了既想与你套个近乎又怕自己连累好人山主和落魄山在你这边观感不好。

  想到那个黑衣小姑娘的模样微微皱着眉头然后等到自己转头望去她便抿嘴而笑使劲攥着棉布挎包的绳子。

  虎头帽少年的眼神和脸色渐渐一并柔和起来。

  刘十六拍了拍好友的虎头帽埋怨一句“白也啊白也总觉得人间人皆有所求这次是你不识相了吧。”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等到白也想要还一个守株待兔的时候小姑娘今天就只是忙着早晚两趟的巡山了然后就是去门口那边陪着仙尉道长聊聊天解解闷不然就是去老厨子那边串个门蹲在一旁看着老厨子编簸箕心灵手巧百看不厌。按时点卯去竹楼一楼陪着看书的好人山主和忙着针线活的暖树姐姐小米粒就只是负责发发呆在廊道那边打几个滚儿趴着看山外的白云来了又去在心里边帮它们取一个个的绰号。

  今儿第二场巡山的课业完毕大功告成只需睡个好觉等着自己的那个叫“明天”的好朋友就又不请自来啦。

  小米粒路过霁色峰神道台阶那边放慢脚步抬头看了眼山顶那边犹豫又犹豫还是算了。

  再去那边做事情可就不够老道了说不得白先生以后嫌烦都不乐意出门赏景了。

  小米粒肩扛小扁担手持绿竹杖大摇大摆而走没事还是开心比郁闷多些“郁闷”兵力太少“开心”兵强马壮些许郁闷就只好输得丢盔卸甲啦惨兮兮兵败如山倒!

  毕竟那位可是传说中的白先生唉以前是自己头发长见识短孤陋寡闻了看来是时候跟景清借阅那本《路人集》了。

  就是不晓得白先生为何被说成是“人间最得意”竟然连好人山主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米粒想了想转头看了眼山顶灵光乍现计上心来没有着急返回自己宅子而是一路飞奔到山脚。

  她搬了条椅子坐在仙尉道长身边椅子稍稍侧着摆放好用眼角余光瞄着山顶那边的动静。

  白先生每次下山都是不急不缓的脚步那么到时候自己只要卯足劲来个健步如飞三步做两步估摸着就能恰巧在去往宅子的那条山路遇到好计策啊兵书没白读好个现学现用的三十六计走为上!天衣无缝不露痕迹!

  仙尉察觉到古怪处笑问道:“右护法看啥呢。”

  小米粒赧颜道:“么的么的。”

  仙尉怕她坐这儿无聊就陪着小米粒东拉西扯了些小米粒听得津津有味等到她回过神赶紧转头望向神道山路那边糟糕只瞧见白先生已经走下山顶身形岔入那条去往绵延府邸的道路了。

  小姑娘皱着鼻子小声委屈道:“仙尉道长唉误我大事嘞。”

  仙尉紧张道:“咋个说?”

  小姑娘挠挠脸笑脸道:“怪我自己听得入神分了心可怪不着仙尉道长。”

  仙尉好奇问道:“小米粒别不说啊说说看我看看能不能补救一二?”

  小米粒站起身笑容灿烂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仙尉道长明儿见!”

  仙尉起身问道:“真没事?”

  小米粒咧嘴笑道:“么事么事。”

  小米粒刚跑出去没几步停步转头提醒道:“仙尉道长黄昏天光线变暗了看书可别太专注稍微注意些啊。”

  仙尉笑道:“修道之人虽说我暂时还只是半桶水的门外汉但其实已经无需在意这种事情了不过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

  来到山顶黑衣小姑娘叹了口气来到栏杆旁个儿矮的小姑娘用脑袋抵住栏杆埋怨自己那么多的兵书白看了。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小米粒在做什么?”

  小米粒赶忙站直眨了眨眼睛竟然真是白先生她有些脸红道:“哈哈闹着玩呢跟栏杆顶牛。”

  白也单手撑在栏杆上脚尖一点坐在栏杆上边伸出手“一起坐着聊?”

  小米粒赶忙放好绿竹杖和金扁担自己一个蹦跳一屁股坐在栏杆上小姑娘攥着身前棉布挎包的绳子。

  白也故意没有用眼光打量身边的黑衣小姑娘怕她再次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眼角余光将小米粒的神色表情和那个细微动作一览无余。

  如果不是自己问了君倩也说了答案。

  白也可能永远不知道人间曾经有过这么一份心思。

  好像可有可无似乎忽略不计也没什么。

  就像白也这辈子喜好入山访仙去过很多名山大岳和更多不知名的山峰但是肯定有更多的名山都擦肩而过了。

  但是此时此刻的白也抬头望去伸手扶了扶虎头帽只觉得……暮色里的风景好像不错。

  一大一小就这么一起坐在白玉栏杆上。

  “小米粒家乡在哪里?”

  “我的故乡很远哩是北俱芦洲槐黄国北边的那个宝相国黄风谷边上一个叫哑巴湖的地方是饭粒儿小的小地方哈白先生肯定没听过的。”

  “那就是跨洲了确实不近你在落魄山这边会想念故乡吗?”

  “想啊就是不经常不过偶尔想起就会很想就是偶尔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嘛。还会想起故乡一半原因是因为我是在那边土生土长和开窍炼形的另外一半原因是我跟好人山主就是在哑巴湖第一次见面的后来有山上的仙师想抓我不过那些仙师不是坏人是想邀请我去当个小河婆哩。”

  当白也听到小姑娘说到“仙师抓人”霎时间眯起眼只是很快听到小姑娘说他们不是坏人白也便释然眼神恢复如常。

  只是心中难免疑惑既然小姑娘说了是抓人何来后边的邀请一说。小姑娘的想法和做法似乎总是这么天马行空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就情不自禁地眉开眼笑了双手撑在栏杆上轻轻摇晃双腿“好人山主出手阔绰花了两颗谷雨钱把我买下了再让我留在哑巴湖我可不乐意就想着跟着他一起吃香喝辣的其实就是想要离开哑巴湖找个读书人请他帮我写个早就约好的故事好人山主拗不过我就带我一起闯荡江湖喽我们一起跋山涉水故事多多精彩纷呈那会儿我就站在好人山主背着的箩筐里边就好像是山上神仙的腾云驾雾嘞。”

  白也微笑道:“原来如此。”

  “知道我会想念故乡上次好人山主去北俱芦洲忙正事所以就特意捎上我这个拖油瓶我们一起御风跨海的时候还坐上了一条稀奇古怪的夜航船呢遇到了好多古怪的人稀奇的事儿一长串数都数不过来亏得我们好人山主有一肚子学问啥问题都难不住他。后来在骸骨滩那边登岸一路走啊走就到了哑巴湖去过一次后现在就没那么想啦以前觉得自家哑巴湖的地盘可大了原来是小小的不过想还是要想的反正不着急过个几年十几年的等到好人山主再去那边忙正事嘿白先生你知不道晓不得我的小道消息可灵通了到时候我就跟好人山主说一说他肯定会带上我的。”

  小姑娘说这些她满脸得意摇头晃脑。

  “小米粒你境界不高但是在落魄山这边身居高位当护山供奉就不会觉得受委屈吗? ”

  “啊?!”

  白也笑道:“看来陈山主把你保护得很好。”

  小姑娘使劲点头朝白也竖起大拇指“对的对的。”

  白也说道:“你们陈山主的那位齐师兄曾经去找过我一次当年齐静春的大致意思大概就是劝我不要那么失意吧多看看外边的世道不要总是被困在自己心中所觉得的天地。我后来看了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如此而已。”

  小米粒压低嗓音轻声道:“好人山主说了我们不能总是反复告诉自己一句‘就这样吧。’好人山主还说这样不太好。”

  白也笑道:“陈山主的这个想法很不错。”

  小米粒一下子神采奕奕自己以诚待人说真话白先生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夸奖好人山主了开心!

  兴高采烈的小姑娘转过头伸手挡在嘴边压低嗓音说道:“白先生跟你说个秘密啊好人山主虽然曾经与人斗诗是输了可他只要喝酒喝高了才情很了不得嘞。”

  白也笑问道:“说来听听?”

  小米粒一下子回过神身边这位可是写过很多诗篇的白先生聊这个是不是不妥当?

  所幸白先生善解人意已经帮她解围了白也微笑道:“记得曾经不用真名跟君倩一起访仙问道于名山大川也曾与一些偶然相逢的山中道士和世外高人……勉强算是斗诗吧结果他们听了都很不以为然评语不高反正处处是毛病不是全然不押韵就是换韵不妥或者这里撞韵那边出韵不合法度连平仄都不懂。”

  小米粒惊叹道:“是他们不识货还是他们太厉害啊?”

  白也笑道:“可能两者都有吧。”

  小米粒说道:“反正好人山主说了只有真正喝醉了才能读出白先生诗篇的神味不醉就不行。”

  白也说道:“那你们陈山主的酒量一定极好我猜他几乎就没怎么醉过吧?”

  小米粒挠挠脸“好人山主确实没怎么喝得大醉酩酊很偶尔了我晓得只有几次不过我当时都不在场都是听说来的。”

  白也不以为意。显而易见落魄山陈平安也好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也罢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如何崇拜白也诗篇的读书人。

  君倩只是悄悄站在远处背靠栏杆双臂环胸。主要还是担心白也不开窍可别哪句话说得混账就让我们小米粒哭鼻子了。

  白也转头看了他一眼。

  君倩示意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先前小镇旧学塾那边解开一部分心结的师弟马瞻最终还是不肯来落魄山。

  君倩这个当师兄的陈平安这个小师弟对此都没有强求。

  不过马瞻身份已经变了从京城帝王庙的庙祝之一变成了大骊春山书院的讲习。

  马瞻当时并不清楚那场京城御书房的议事内容所以觉得奇怪毕竟这个小师弟身份再多似乎都不宜插手这种大骊王朝事务。

  陈平安笑道崔师兄是大骊国师我如今也是了。

  君倩转头笑望向那个虎头帽少年。

  去玄都观修道和练剑是对的来落魄山一趟也是对的。

  浩然三绝白也诗无敌锦绣崔瀺剑术裴旻。

  好友白也一心向道仙气浩渺才气之盛浩浩荡荡如银河倾泻人间世间无人匹敌。

  公认人间最得意白也确实诗无敌剑术诗篇都在天。

  但是结果就如白也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自家先生也曾劝过白也一句修言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门。

  至于君倩与白也是挚友先生又与白也始终同辈相论按照先生私底下的说法各算各的计较这个作甚当然了真要计较也无妨先生我这叫礼贤下士。

  君倩再尊师重道当时听到先生“礼贤下士”的这个说法也有点绷不住脸色了又不敢反驳什么。

  老秀才就踮起脚尖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可别觉得先生是在背后说白也的坏话君倩啊估计你是忘了道祖有言下士闻道大笑之。在先生看来白也分明就是上士闻道的材质也曾到了上士的心境如今才却才是下士才是下士便是这个剑术和境界了若是能够返璞归真再上一个台阶有朝一日心与天地通天人合一再再上一个台阶呢?那些山上神仙夸人前程好总喜欢说一句大道可期这个说法半点不俗气大俗就是大雅。白也不算大道可期谁能算大道可期?但是呢。

  说到这里老秀才跺跺脚既然是一位已然闻道的下士被己心所困那就破罐子破摔货真价实些不如真正脚踏实地要我说啊这人间大地啊可不是看过、走过就是归我所有的皆言修道之人心无挂碍从不拖泥带水远离世间红尘?那只是一般练气士的正确做法没毛病!但是你的好友他可是白也!岂能如此小家子气看遍名山走过人间失望至极了就当真只是如白也所说一介光阴过客暂歇于天地逆旅了停步休歇个千年万年的不还是宛如刹那间所以说啊墨家钜子说得极好有大学问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所以说嘛心无所安如何得意?只能是境界越高越寂寞。为何白也除了寥寥无几的知己谁都说他是人间最得意他自己却偏偏觉得是失意?一直在远游白也看过太多就太失望了先生且不去管别人如何只说他白也一人这样就不对。

  君倩觉得只要是自家先生说的道理就肯定是对的。

  就想要将这些道理一一转述给好友白也。

  老秀才却摇头与学生直言现在说了毫无用处白也是谁道心何其坚韧何况他什么大道理不懂?先生这几句话轻如鸿毛给人家挠痒痒都不够。

  君倩满脸无奈。

  老秀才笑着说了一句可不废话不用着急将来白也总有言下有悟的那么一刹那然后留住那份道心不退散即可足矣。

  君倩如释重负。

  老秀才最后提醒学生一句君倩啊礼贤下士这个说法在白也那边就别提了太不讨喜容易伤了兄弟情谊混不着酒喝。

  当时老秀才双手负后踱步离去思量着下次该找哪个山上朋友问酒去朋友太多个个待客殷勤担心厚此薄彼也愁人。

  且让将来的白也扪心自问一句当练剑至极致我所求是何事?

  白也只需心一定青莲就花开了。

  天下壮哉我白也真正人间最得意。

  再后来就是文圣一脉分崩离析老秀才自囚于功德林等到天下大变白也独自仗剑远游扶摇洲。

  又后来便是虎头帽孩子站在满树梨花下又被老秀才带去了青冥天下玄都观。

  君倩按照先生的嘱咐在白也跻身上五境之前一定要带着白也多走多看名山道场要去世俗间更要去。跻身上五境之后飞升境之前还要带着白也出门几趟反正就一个宗旨既不能让白也破境太快同样不能让白也单独出门只看他曾经所习惯看的风景。

  先生最后给君倩打了个比方你们俩将来外出览景就像重新在人间负笈游学一趟各自背着的书箱里边一个装着酒水另外一个是道理风景如醇酒人事如理这游学一路触景生情捻一二道理当佐酒菜行万里路看万卷书不光是白也会有所得君倩你也会有收获的。

  君倩靠着栏杆看着那边的虎头帽少年和黑衣小姑娘更多还是小姑娘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白也时不时说几句。

  不过相较于曾经独处时的白也哪怕是待在君倩身边的白也白也今天的话还是多了不少。

  此刻清秀少年的眉眼间再无淡淡的愁思。

  一颗赤子之心一份童真有趣相得益彰。

  一起嗑着瓜子吃着小鱼干小米粒每每听见白先生说起当年的某件事她就会听得一愣一愣一惊一乍哇哇哇哦豁哦豁。

  嗑过瓜子少年就学小姑娘将瓜子壳往山外屈指一弹。

  君倩虽然也不知道白也的道心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可能有些变化也可能照旧君倩都懒得去探究了双手抱住后脑勺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此时几个患难与共的酒友一起散步来到山顶赏景有即将成为铁符江水神的那座陆地龙宫遗址旧主剑仙白登。

  还有一头境界什么都是身外物的鬼物银鹿以及流霞洲山上第一人荆蒿的嫡传玉璞境高耕。

  白登必须来这边与陈平安商量自己补缺铁符江水神祠庙一事毕竟以后双方就是山水近邻了。

  其实高耕是不愿再次来落魄山做客的而银鹿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必须返回落魄山。

  所以银鹿就与白登一合计觉得必须拉上好友高耕一起回落魄山……朋友间好有个照应。

  他们仨实在是怕了那个道号景清的青衣小童热情好客嗜酒如命其实这都没什么朋友不想喝酒你陈灵均总不能按住我们的脑袋往酒碗里撞去吧可问题在于陈灵均这厮御江水蛇出身的大道根脚如今才是元婴偏偏跟那位斩龙人是挚友酒桌上对陈清流又打又骂的不是拍肩膀就是拍脑袋别说他们仨就是酒桌上那位道号青宫太保的老飞升都怕这个啊结果如何一张酒桌青衣小童当主陪荆蒿就只好与陈清流两个轮流当副陪白登几个宾客不喝到位能下桌敢下桌?

  喝酒这种事总是心情好或是不好的时候再呼朋唤友喝上一顿相互间言语无忌调侃几句排忧解难借着酒劲说几句酒话或是不用打草稿的牛皮可不能成为一种每天早晚两次雷打不动的的课业啊!

  只是一顿早酒不喝就搞得就跟不知上进的顽劣蒙童翘课一样哪怕顿顿喝仙酿滋味能好到哪里去?

  所幸白登和高耕这次做客落魄山陈灵均摆了一桌酒满脸愧疚扭扭捏捏解释说上次请他们喝酒属于落魄山账房那边的公款支出不用自己如何花钱如今属于私谊以后可能就没办法一天两顿酒招呼哥几个了除非将那几种价格昂贵的仙酿换成便宜几分的一般仙家酒水才能喝上早酒……三人面面相觑差点激动得当场落泪然后各展神通劝说景清前辈这种事情高耕说等到白登补缺了铁符江水神咱们哥几个再好好摆一桌白登说等银鹿成为落魄山正式谱牒修士喝什么酒都由自己来负责银鹿就说高耕甭管公事私事以后都常来宝瓶洲和落魄山提前知会兄弟们一声早早把酒约上……青衣小童听着这些暖心话感动异常一口气连提了三个。

  银鹿为了与那座蛮荒仙簪城撇清关系已经正儿八经与落魄山打过招呼经过隐官山主和掌律长命的双方同意如今正式化名曾错字日章暂无道号。

  在槐黄县衙的户房那边已经录档在册了。就此鬼物银鹿成了落魄山暂不谱牒录名的一名杂役弟子属于历史上第二位。

  作为首位外门杂役弟子的落魄山新任编谱官那个白发童子如今有事没事就找银鹿谈心要他知耻而后勇好好修行别丢了咱们落魄山杂役弟子这条道脉的脸不然你银鹿丢人现眼修行懈怠不当个人就别怪自己这个当祖师爷的翻脸不认人。

  不用每天那么昏天暗地喝酒高耕便终于有闲情逸致去发现落魄山和藩属山头的风景优美了。

  小镇西边四十几座山头细看之下处处有神异不过受限于境界依旧觉得是雾里看花并不真切。

  今天来到山顶就看到了坐在栏杆上的少年和小姑娘还有站在另外一个方位的魁梧男子。

  除了护山供奉周米粒其余两位都不认得白登刚离开龙宫遗址没几天银鹿也是差不多的处境被隐官大人关押已久勤勤恳恳写书一个写不好就要挨上一板砖其实出来望风没几天所以他们都问高耕是否清楚对方的根脚高耕只是摇头说不知。

  银鹿几个也没想着跟那个虎头帽少年套近乎世外高人?有这样的世外高人么?

  虽说落魄山常有身份、境界都很吓人的高人来此拜访但是他们再觉得真人不露相恐怕也没几人出门在外愿意如此装束。

  所以高耕他们就走到那个双臂环胸的魁梧男子身边纷纷介绍起自己的名字和道号。

  君倩笑着拱手还礼“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白登就觉得有些无趣虚头巴脑眼前这汉子除了可能确实听说过高耕和青宫山久仰谁的大名自己?还是连化名都是新鲜出炉的曾错?

  不过既然是身在落魄山白登也不敢如何表露心情至于高耕更是开始与那汉子掰扯几句天气和风景的废话。

  山顶远处栏杆那边。

  “白先生你跟君倩先生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比较投缘。”

  因为那边一大一小的对话内容都没有用上心声的手段。

  先听到的那个称呼“白先生”?其实判断不出什么。

  天底下姓白的练气士数得过来?

  君倩?!

  若是浩然任何一个别处也没什么可是在这落魄山在陈山主的自家地盘上边……

  本来学那魁梧男子背靠一旁栏杆的高耕霎时间挺直腰杆动作飞快正衣襟脸色肃穆沉重。

  银鹿更是被小米粒的“君倩先生”跟耳畔敲锣打鼓一般浩然刘十六老秀才的嫡传弟子之一到底是什么根脚蛮荒天下山上未必都清楚但是仙簪城岂会不听说一些山巅消息?银鹿此刻心情复杂至极既畏惧得肝胆欲裂又有几分“同乡”亲近。

  只有可怜贵为一座陆地龙宫龙子龙孙的白登还被蒙在鼓里。

  高耕和银鹿都很纠结要不要告诉好友那个恐怖的真相。

  远古奇异最凶悍只驱龙蛇不驱蚊。

  白登见到“此人”跟瞧见斩龙人陈清流有区别吗?

  唯一区别就是一个只是斩杀一个杀了再吃、或是吞入腹内再绞杀吗?

  陈清流三千年斩杀的天下蛟龙可能都曾是这位魁梧男子早年“吃剩下的”?

  高耕与银鹿屏气凝神一起与这位“君倩先生”作揖。

  这次他们俩都补上了师门或是用上了旧道号“流霞洲青宫山高耕拜见刘先生。”“蛮荒仙簪城银鹿拜见刘先生。”

  君倩笑着伸手虚按两下“高耕我们都是落魄山的客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银鹿道友我们可算落魄山的半个自家人就更不用客气了你觉得呢?”

  高耕觉得很有道理自己一颗道心终于守住不崩了!

  银鹿道友觉得前辈刘十六说啥都是顶天大的道理。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远处黑衣小姑娘又与貂帽少年有问答。

  “白先生你打得过两个拳头钵儿大的君倩先生吗?”

  “以前打得过现在打不过以后打得过。”

  “等到小鱼干吃完呢?”

  “那还是打不过君倩。”

  玉璞境高耕心湖内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这颗道心不要也罢。

  人间有几个练气士敢说自己“曾经”与“将来”都打得过刘十六?!

  他还姓白!

  一顶虎头帽误我太甚!

  已是鬼物的银鹿差点当场被吓死就这么魂飞魄散。

  前些年曾有浩然白也就在那扶摇洲一人剑挑几王座来着?

  唯有白登真幸运可以啥都不知道。

  早知如此他们仨还不如陪着陈灵均喝顿大酒呢。

  君倩双臂环胸面带微笑“还有事吗?”

  高耕与银鹿就识趣拉着好友白登各自拽着白登的一条胳膊下山去了。

  来时从容去时匆匆。

  白登一头雾水高耕以心声颤声说道:“喝个酒?”

  银鹿斩钉截铁附和道:“压压惊!”

  白登疑惑道:“你们怎么回事?”

  走下神道去往宅子那边白登问道:“不是去找景清道友喝酒?”

  高耕与银鹿对视一眼我们白登道友傻人有傻福呐。

  银鹿笑着解释道:“何必让景清道友破费酒水钱哥几个关起门来喝酒。”

  山顶那边小米粒好奇问道:“白先生听我们景清说你是剑客不是剑修?”

  白也笑道:“以前只是剑客现在也是剑修了。”

  成为剑修白也其实只有对一件事提得起兴趣争取早点跻身十四境好问剑于大道青天还礼周密。

  至于头顶戴着的虎头帽以前是被老秀才坑了假传圣旨说至圣先师反复叮嘱提醒务必要等玉璞境才能摘掉。

  只是等到跻身玉璞境白也逐渐习惯了玄都观那边剑仙一脉道官们的玩味眼神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他用心练剑跻身玉璞境就是为了摘掉那顶滑稽可笑的虎头帽白也就想着晚几天也无妨不然只是跻身玉璞境而已难道自己还需要来一场“仪式”庆祝庆祝?等到跻身了仙人境白也就又想着不如一鼓作气跻身了飞升境再说反正在这之前就不打算出门游历了。

  不曾想君倩说要带他一起走趟浩然天下的宝瓶洲。

  一来二去白也就始终戴着这顶虎头帽了。

  在人间与谁为敌?问剑一场?只是谁敢主动找自己的麻烦?以白也的冷清性格总不能吃饱了撑着故意为自己树敌。

  要说收取弟子给谁传授学问或是剑术白也其实更怕这类麻烦曾经认真设想过这种场景却发现根本无从教起。

  “白先生我考你一个谜语吧?一个人有两个门打通的三间屋子这个人站着的屋子都是用得着的物件家伙什隔壁一间屋子不太一样屋子可大了有些有用有些没用有些主人记得起来外人都不清楚有些连主人都记不住了但是外人反而记得住。最后那第三间屋子呢就更神奇了有人有时觉得打开房门里边是是彩色的一定漂亮极了有人有时觉得里边一定是灰蒙蒙的甚至是黑漆漆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都不想打开哩。白先生你猜猜看三间屋子分别叫啥?”

  白也笑着不说话。

  小米粒安慰道:“随便猜猜不着也没什么这可是我一大箩筐谜语中最难猜的谜底难度至少可以排前三!”

  白也说道:“谜底是不是昨日今天明儿?”

  小米粒眼睛一亮将最后的小鱼干都递给白也由衷赞叹道:“白先生你猜谜的本事跟好人山主一样厉害!”

  白也笑着只是拿过一半的溪鱼干问道:“是谁教给你的谜语?”

  小米粒嚼着鱼干摇头晃脑后脚跟轻轻磕着栏杆“几乎都是好人山主教给我的不过刚才问白先生的这个谜语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白也笑道:“小米粒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天地间以一棵椿树为界分出南北北冥有鱼南冥有池鱼化为鸟背可载山岳江河在其背小如芥子舟船负重栖息于池鸟随海运而徙于南北间。”

  小米粒惊叹道:“人间还有这么大的鱼啊见多识广的好人山主都从没跟我说过这个志怪故事呢。”

  白也点头道:“这条大鱼体型庞然可能跟哑巴湖酒水的名气一般大了。”

  小米粒使劲点头哈哈大笑起来。

  白也问道:“小米粒你会向往那种神通吗?”

  小米粒使劲摇头“不会啊我喜欢待在家里不喜欢出门远游。”

  只说冬春天每天早上起床她拳法不精境界太低连一条暖乎乎的被子都打不过总要跟有俩帮手叫“困意”和“冷飕飕”的被子每次跟它们打一场架才能艰难胜出。如果不是有清晨巡山的职责她估计要睡到日上三竿那会儿她也有了俩帮手分别叫太阳公公和枝头鸟雀。

  白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伸手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

  小姑娘赶忙转过头摸不得摸不得个儿会长不高的。

  不曾想白也主动弯腰侧过头小米粒伸手拍了拍虎头帽再歪着脑袋哈哈大笑道:“今儿不长个儿那就明儿再说吧。”

  白也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眯眼而笑抬手轻拍膝盖只是没有说什么。

  君倩靠着远处栏杆是啊今朝酒峨眉月明日愁愁长三千丈青冥浩荡不见底畏途巉岩不可攀使得白也不得开心颜。

  小米粒眼睛亮亮的满脸涨红竖起耳朵轻声问道:“白先生是在酝酿那种一说出口就可以千载留名的诗篇么?”

  白也摇头笑道:“既然练剑了就好好练剑。先前就与君倩约定以后我只会偶尔喝酒再不作诗了。”

  君倩叹了口气。

  再无白也诗无敌人间寂寞几千秋。

  小米粒听到白先生这么说就有点伤心还有丁点儿失落。

  伤心是小姑娘觉得白先生好像有些伤感。

  至于米粒小的失落是因为米粒来见白先生她是有私心的哈确实难为情。

  小米粒就是想与白先生熟悉了好帮着自家落魄山讨要一篇脍炙人口的诗歌呢。

  毕竟自己在落魄山这么久了还不曾立下寸功。

  暖树姐姐总是表扬自己裴钱也会经常将自己的功劳记在那本功劳簿上边可她又不是傻瓜蛋知道她们是逗自己开心呢。

  不过没啥反正读了那么多兵书三十六计背得滚瓜烂熟了建功立业这种事明天再说!

  今天能够跟白先生聊了这么多已经开心至极!

  于是小姑娘就让白先生伸出一只手。

  虎头帽少年还是摸不准小姑娘的想法不过仍然笑着伸出手掌猜测小米粒是不是会从袖子或是棉布挎包变出瓜子、小鱼干。

  不料小米粒只是抬起手握拳低头呵了一口气再往白先生手心轻轻一敲摊开手如放一物“哈白先生别伤心我借你些开心和高兴!”

  白也笑了笑握起拳头挥了挥手腕“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不知不觉光阴流逝一大一小就这么聊着人间已是明月夜落魄山中月色多。

  小米粒轻轻摇晃着双腿无忧无虑在自己家里看着远方。

  白也问道:“小米粒你说是不是人间很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很多不像你们的人我见与不见你们都在人间各有各的悲欢离合。”

  小米粒伸手挠着脸颊自己是出身哑巴湖的大水怪嘞腼腆道:“大概是的吧?”

  没有听到白先生继续说话她转过头再抬起头原来发现身边的白先生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唉?白先生莫不是要作诗?书上不是有个说法俱怀逸兴壮思飞?

  白也低头笑道:“不是作诗。不过以后白也递剑也算诗文。”

  小米粒使劲点头。默默记下了这个说法以后用得着。她曾经与刘瞌睡借过个说法直到今天还没还给他呢。闯荡江湖出门在外靠朋友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虎头帽少年伸出一只手昔年浩然白也如今青冥天下的剑仙朗声道:“大运兴没群鸟夜鸣月下有谪仙鼻息干虹霓。山中诸君且停杯请见我辈剑客挥手决浮云举动摇白日指挥旋青天!”

  君倩闻其大言只是会心一笑好友白也自然仍是白也生平喜好以剑客自居不过是脚下换了一条道路。

  书生底色以平常心结道果。

  最终成为真正的剑仙白也。

  就在此时君倩听到白也略显尴尬的一句心声。

  “君倩我好像看到了某地某人刚刚成为剑修我与之对视见他心中开了一朵青莲。”

  君倩一愣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想来昔年观道观的藕花福地如今落魄山的莲藕福地。

  福地内的那位“少年剑修”与福地外的剑仙白也其实皆是见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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