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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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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假无敌真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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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除宫。

  岸边鹳雀楼水中歇龙石。

  吴霜降亲自待客出门迎接师徒三人他们悄然而至。

  飞升境剑修女子鬼仙宝鳞青冥天下候补十人之一。

  一起走在江畔吴霜降已经施展了隔绝天地的手段防止隔墙有耳当然这堵墙有点厚就是了一边是岁除宫一边便是白玉京。

  宝鳞神色淡然道:“吴宫主他们是我新收的弟子吕蚁邱寓意。这么多年就只收了他们两个弟子以后就交付你们岁除宫了。”

  两位年轻剑修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岁除宫宫主眼中都充满了好奇。

  倒是没什么畏惧脸色毕竟他们是宝鳞的嫡传弟子。

  师父都敢与那位真无敌问剑一场接一场做徒弟的总不能只是见着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就畏畏缩缩吧。

  吴霜降笑着点头道:“我会亲自为他们传道将来等到他们拥有自保的本事就可以去开宗立派了会分出两座山头两条道脉一脉剑修一脉符阵。符箓阵法一道我勉强能算登堂入室比起那一小撮靠这个吃饭的山巅道官我当然逊色不少但要说跻身天下一流之列还是可以的。相较而言邱寓意更适合兼修符阵吕蚁可以专心练剑。”

  宝鳞从袖中摸出一本珍藏多年的秘笈说道:“一定要教会邱寓意这些。”

  吴霜降接过手笑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当然能教可以保证不比某人亲自传授差但是问题在于以邱寓意的资质他穷其心智和山中岁月都未必全部学得会估计就是七八成的火候。不过等到以后开山立派了邱寓意传下的符阵一脉香火收个好徒弟就是了亲传弟子不行就寄希望于再传弟子。”

  在白玉京还只有三城六楼的岁月里青冥天下曾有四位挚友一起行走天下。

  余斗精通符箓的“垢道人”刘长洲道号“天墀”的阵师邢楼女子剑仙宝鳞。

  结果就是余斗成为道祖的二弟子最终进入白玉京担任二掌教。而如今紫气楼楼主姜照磨的前身就是刘长洲。

  那么今天宝鳞送给吴霜降的那本秘籍所载道法自然就是阵师邢楼的毕生心血了。

  宝鳞以心声问道:“吴霜降你上次说要想动摇白玉京的根基至少需要三个杀力足够的十四境修士而且必须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现在是不是可以与我照实说了除了你还有玄都观孙怀中最后一人是谁?华阳宫的高孤?他与你一样在必要时候就可以跻身十四境?”

  吴霜降摇头道:“孙观主并不在三人之列。”

  言外之意那位道号“巨岳”的高孤就在这三人之列。

  宝鳞幽幽叹息一声问道:“我与他是私仇你也算孙观主和高孤……好像还是。”

  吴霜降摇摇头“只有你我是那种纯粹的私仇孙道长和高宫主则并非如此。”

  宝鳞也懒得刨根问底既然心意已决就不计较这些了。

  高孤虽然弟子众多但是他此生无道侣子嗣而他最寄予厚望的那个小弟子出身幽州弘农杨氏高孤一直将其视为己出。

  而玄都观孙道长的师弟与师侄

  尤其是师姐王孙与她那个师弟的关系就连宝鳞这种最不喜欢打探山上消息的剑修都有所耳闻。

  虽然天地隔绝但是江风依然扑面轻轻拂动女子剑仙的鬓角发丝一双秋水长眸眼神异常坚毅。

  这位飞升境巅峰的女子剑仙就算做了鬼依旧深爱道侣此心不移千年复千年此情不减丝毫。

  吴霜降转头望向江水东流。

  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

  当天下再不是一人的天下。

  那么接下来到底是谁家的天下就不好说了。

  道祖散道大掌教寇名未归真无敌余斗住持白玉京事务一百年陆沉尚未梦醒道祖关门弟子青山短时间内无法服众。

  缺一不可。

  吴霜降笑道:“余斗若是不足够无敌我如此大费周章谋划了这么多年如此处心积虑针对他但是始终不敢与之正面厮杀一场岂不是比跳梁小丑还不如?”

  天下人处处拿“真无敌”说事只因为唯一能够诟病余斗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何况真无敌这个绰号本就是当年外界送给余斗的说法并非余斗自封。

  察觉到天外的异象宝鳞神色复杂好奇问道:“我知道白帝城的那个郑居中很厉害但是他真有这么厉害吗?”

  “郑居中到底有多厉害不成为他的大道之敌是永远不知道那个真相的。”

  吴霜降没有抬头笑道:“道心道法。斗心斗力。郑先生都很擅长。”

  宝鳞唯有沉默。

  吴霜降说道:“宝鳞道友既然是精诚合作的盟友了我就带你去个地方我们岁除宫里边这么多年以来好像除了小白还没有谁去过比起祖师堂和鹳雀楼此地的门槛要高出很多。”

  宝鳞点点头“长长见识也好。”

  吴霜降率先跨出一步宝鳞跟着挪步白雾茫茫中来到了一处山水秘境小天地内竟然没有一丝灵气。

  至于宛如一双璧人的两位年轻剑修就被留在了原地。

  一座小山不高云遮雾绕山脚有一座铺子有个容光焕发却眼神黯淡的老人坐在桌旁晒着日头抽着旱烟。

  吴霜降笑着与宝鳞解释道:“此山名撮合这间铺子叫定婚店还是人间第一座很有些年月了。”

  屋内有一张做工精美、繁琐至极的架子床吴霜降每年亲手打造出一个小部件悉心雕琢急不来。

  是他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之一。

  吴霜降笑着打招呼“蔡先生我身边这位贵客是剑修宝鳞。”

  姓蔡的老人瞥了眼宝鳞轻轻叹息一声眼神怜悯缓缓道:“如你这般情根深种的女子不多见的。”

  宝鳞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她不是那种博闻强识的修道之人一辈子就只是专心练剑而已所以什么撮合山定婚店姓蔡的老人知道了跟不知道没两样。

  吴霜降从袖中摸出一只宝光流溢的绸缎袋子轻轻放在桌上“白玉京那边近些年盯得紧了所以收成一般。”

  老人瞥了眼袋子点点头“无妨有五彩天下的女子头发就成。青丝一物从来不在数量。”

  说到这里老人便抬起眼帘望向宝鳞的发髻。老人原本浑浊的眼神霎时间熠熠光彩起来如见至宝。

  吴霜降笑道:“宝鳞道友你是否愿意裁剪下一缕青丝赠予蔡先生?”

  宝鳞竟是半点不怀疑吴霜降的用心也不询问对方索要自己头发的用处直接双指并拢割下一缕青丝放在桌上。

  需知修道之人的魂魄与血肉甚至是发丝和指甲一旦落入仇敌之手很容易就会招来一场防不胜防的飞来横祸。

  吴霜降与宝鳞坐在桌旁老人已经收起装满女子发丝的那只绸缎袋子和宝鳞的一缕青丝。

  吴霜降微笑道:“蔡先生曾是掌管人间姻缘簿子的远古神灵神位不算高但是蔡先生所职掌的就是或牵起那根红线于我们人间男女而言重不重要不言而喻。而女子青丝即是情思是蔡先生坐镇撮合山定婚店用来炼制红线的几种关键材料之一。女子动情越深青丝品秩越高炼制出来的红绳当然就更好。”

  其实吴霜降说得还是不够详细世间的痴男怨女或是由爱转恨头发都可以炼制为红绳只不过男子发丝的品相不如女子。

  此外“情思”是有年份的用情越深、年份越久品秩就越高。

  不过这里边存在一个悖论首先山下俗子的百年阳寿就是罕见的高龄了再者如何保证一份情爱眷念不会随着岁月的推移而由浓转淡?其次山上的练气士往往清心寡欲结为山上道侣的男女用情深与浅并不因为当了神仙就更深沉甚至反而不一定比得上市井男女故而如宝鳞、还有如今就在歇龙石练剑的程荃这般的实属罕见。

  蔡先生欲言又止。

  吴霜降点头笑道:“如果能够早点获得宝鳞道友的青丝当年那桩牵红线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真就侥幸做成了。”

  宝鳞疑惑道:“吴宫主和蔡先生原本是想要帮那两位大修士牵红线?”

  吴霜降面带笑意以心声说道:“道号‘太阴’的女冠吾洲与道号‘纯阳’的道士吕喦。”

  一个青冥天下以杀力著称于世的十四境女修一个是自己退出十四境的外乡云游道士。

  蔡先生瞥了眼宝鳞的发髻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吴霜降忍俊不禁道:“若是真要如此涉险行事恐怕就要委屈宝鳞道友至少十几年不用出门了。”

  宝鳞没觉得这有什么只是好奇问道:“为何当年不与我直说?”

  吴霜降说道:“一来是涉险行事我方才说了‘侥幸’一着不慎就会树敌落个弄巧成拙的惨淡下场。吾洲跟吕喦招惹了谁都不好受何况还是同时两个。再者当年你我还不是盟友我不愿意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何况你是剑修城府又浅加上隐蔽天机的手段一直是短板我和岁除宫很容易因小失大。”

  宝鳞笑道:“吴宫主直接说我愚笨就是了。”

  吴霜降点点头“剑修不用太聪明太聪明的成为不了纯粹剑修。”

  宝鳞感叹道:“吴宫主你真敢想!”

  那位道号纯阳的吕喦她只是听说过一点未经证实的传闻。可是吾洲这个婆姨脾气如何举世皆知你吴霜降也敢算计?真不怕岁除宫被法宝如雨落给直接砸没了?

  吴霜降微笑道:“山上修道一向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偶有例外只要不成为例外就行了。”

  若是果真木已成舟后知后觉的纯阳吕喦道心坚韧兴许还可以慧剑斩情丝与吾洲不当什么道侣。

  但是女冠吾洲却未必舍得亲手断去这桩姻缘说不定还要捏着鼻子感谢吴霜降的当月老牵红线。

  宝鳞无奈道:“这种话你说还行。”

  吴霜降说道:“余斗只是因为道力太高根本不屑与谁勾心斗角。”

  宝鳞感到一丝别扭。

  吴霜降微笑道:“都说久病成医那么长久为敌双方便成知己。”

  一般练气士可能事后听闻郑居中与余斗问道一事兴许还会调侃一句背剑穿羽衣的真无敌好不容易出门远游一趟就这么没有牌面嘛当年停步于倒悬山捉放亭不敢去往剑气长城见陈清都如今连郑居中这么个山上晚辈道龄相差了足足三千年都敢挑衅一番、斗法一场了。

  但恰恰是吴霜降这种注定要与余斗不死不休的山巅大修士同样是十四境反而小心再小心谋划已久。

  吴霜降笑道:“修道之余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曾经做了几场加减法的小游戏。”

  宝鳞说道:“洗耳恭听。”

  吴霜降没有卖关子。

  说在那蛮荒天下最被山上练气士认可的存在排第一的当然是白泽。

  但是第二位的就比较有意思了不是任何一位旧王座大妖也不是共主斐然而是剑修绶臣。

  但因为崇拜白泽的多恨白泽的也为数不少故而两者加减之后那个作为结果的数字或者说比例未能与绶臣拉开距离。

  至于浩然天下山上练气士获得最多“人心”的更是有趣至极。

  甚至不是礼圣而是白帝城郑居中!

  只说人间多少不在谱牒之列的山泽野修在各自心中由衷将那座白帝城视为心中唯一的圣地?

  恨郑居中的练气士整座浩然天下寥寥无几甚至真正意义上反感白帝城和郑居中的谱牒修士还是不多。

  但是礼圣谈不上恨可是厌恶那些繁文缛节和重重规矩的练气士自然不在少数这种对规矩、对文庙的内心排斥当然都得算在礼圣头上了这就导致排在第二的礼圣就与郑居中差距很远了。

  青冥天下这边在大掌教寇名失踪之后就没有哪位道官拥有郑居中或是白泽这样一骑绝尘的人心所向。

  陆沉能排第一但是与之后的九人差距不会太大只说后者加在一起大致也能敌一个白玉京陆掌教。

  宝鳞疑惑道:“计算这个有什么意义?”

  吴霜降笑道:“所以说只是个打发光阴的小游戏。”

  蔡道煌虽然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情复杂至极。

  小游戏?!

  当年半个家乡的骊珠洞天就是这么个差不多的小游戏最终决定了谁是那个一!

  决定了青童天君摆下那张赌桌留下的最后一人。

  但是那会儿在小镇开喜事铺子的老人哪敢在青童天君的眼皮底子为孙子胡沣泄露这份天机一切福缘造化只能自取。

  小镇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龙窑都会烧造出一件本命瓷器物。

  先抓阄。

  这就已经有了命好命坏之分。

  但这并不能决定最终的结果。

  还得命硬。

  骊珠洞天坠地之前是一场小考。

  坠地之后与天地通才是大考。

  人间得道的练气士可以道化无数术法神通和奇景异象以“道力”不同程度影响世道人心。

  那么人心当真不会逆推回去再“合道为一”吗?

  若是当真不会这边的闰月峰辛苦蛮荒天下的“女子晷刻”浩然天下昔年那位与至圣先师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摆渡客为何存在?

  宝鳞问道:“合道十四境之后风光如何?”

  吴霜降微笑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宝鳞再问“合道之路唯有一条?”

  吴霜降指了指高处反问道:“现成的例子就摆在天外你觉得呢?”

  宝鳞又问“真身阴神阳神身外身至多是同时走三条登顶大道?”

  吴霜降摇头道:“只能说明至多是三个十四境的‘自己’单独来看若是两条大道之间架起桥梁同样可以合道也可以形容为两条江河的汇流‘合龙’。我甚至一直怀疑这就是‘合道’之说最早的意义所在所以与道契合之路肯定是多多益善。比如那位碧霄洞主合道之路就不能划入某个单一的范畴。合道地利之所以被视为三种合道方式中最下乘的除了受限最多还有一点最为致命就是再难转去合道天时、人和了。”

  “反之则不然。”

  “但是每个十四境修士脚下可走的道路数量多少与修士合道之后的杀力高低并无绝对关系。”

  “合道之路也分新旧。”

  远古天下十豪之一有女修兰锜她是天下炼师的开山祖师。故而后世便有了一个“武库禁兵设在兰锜”的说法。

  兰锜是女修吾洲也是。这位女冠竟是最终将自己都炼成了一件本命物“人貌而天虚”形态介于至人与神灵之间。

  而十豪之一犹有一位率先修行鬼道的练气士他是人间第一头阴灵鬼物。

  而徐隽就是鬼物。吉人自有“天相”。

  就像某条道路的尽头就有一个空悬出来的位置在等着后世的某位练气士落座。

  再比如周密主动让位于离垢。

  宝鳞问道:“蔡前辈冒昧问一句你们当年是如何看待这座天地的?”

  哪怕是一位跻身天下候补之列的女子剑仙今天的宝鳞更像是一个终于碰见两位老学究的蒙童充满了疑问想要解惑得到答案。

  “没什么冒昧不冒昧的。”

  老人自嘲道:“可惜道友此问跟问道于盲没什么两样。”

  宝鳞愈发疑惑不解。

  老人只得解释道:“我当年神位低微根本看不到那个无限。”

  宝鳞倍感奇怪忍不住问道:“难道‘无限’也能看全?”

  吴霜降笑道:“我们应该首先庆幸整座人间并非是某本‘一字千金’的书。”

  谁能改动一字便可获赐千金。

  老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只能说是神位越高所思所想眼界所见越接近无限。但是……”

  吴霜降提醒道:“蔡先生就别‘但是’了今日处境多说无益。”

  老人点了点头。

  宝瓶洲上空有一座至今无主的秋风祠。

  进我秋风祠入我相思门。

  能够成为秋风祠主人的必然是一双真正的痴情种。

  所以这才使得秋风祠现世多年至今无人可以占据。

  而这座秋风祠其实就是吴霜降与柳七再加上失去神位、却保留下一本姻缘簿子的“月老”蔡道煌在一座上古破碎秘境的基础上合力修缮、打造而成即便有心人推衍此事至多只能上溯到柳七就止步。何况柳七又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大妖仰止对此体会最深。

  宝鳞大大方方道:“需不需要我剃光头?对我来说很无所谓的事情。”

  摸了摸发髻觉得这个说法有趣那般场景更是滑稽宝鳞自顾自大笑了起来。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开怀而笑了。

  吴霜降笑着摇头道:“一缕青丝就是完整的一份情思不在发丝数量多少。”

  蔡道煌突然看了眼他。

  吴霜降眯眼而笑双手十指交错稍作思量便知缘由。

  曾经亲手斩杀道侣的岁除宫吴霜降合道所在却是一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桐叶洲。

  一处前不久才有访客来了又走的秘境。

  秘境之内唯有一座小山坡山顶矗立有一道古老石碑最为出奇之处在于古碑上写“地”字下写“天”。

  石碑内容是一行竖写古篆“永世不得翻身”!

  在那石碑顶部搁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钱剑。

  一碑一剑将秘境内的煞气悉数镇压困在山坡地界不至于外泻一旦无此压胜别说是这座秘境恐怕秘境之外的桐叶洲万里山河都会被这股磅礴煞气“一洗而空”如决堤的汹汹洪水漫过千山万水。

  一个身材魁梧却身形模糊的男子穿着一件粗布麻衣来到山坡底部缓缓登山一步一个脚印。

  古碑篆文熠熠生辉被男子一次次挥袖打散金光古铜钱剑的剑气激荡不已开始在石碑顶部蹦跳同样被男子一抬手再下压将那把古剑强行贴在石碑顶部的“地面”。

  山顶那边现出一个同样模糊的身影却是女子手挽一只竹编篮筐。

  就像上次见到误打误撞进入此地的鬼物钟魁她好像觉得自己应该记起什么却偏偏就是记不起来了今天这种萦绕心境挥之不去的古怪念头依旧让她微微皱眉还是歪头想了想依旧无果她便想要退回去。碑上的文字没有丝毫漫漶的磨损痕迹但是其中蕴含的道意却随着年份的推移一年年清减流溢了上次她就想要伸手取走那把铜钱剑但是做不到。

  只要她的指尖触及古剑天地就会“起火”熊熊火焰如水流走遮天蔽地。

  当时是一个“书生”帮忙收拾了烂摊子还与她说了一句说很快就可以离开了好像是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男人怔怔看着她她茫然看着男人。

  这是一场万年之后的重逢。

  男人尽量让自己的嗓音轻柔些道:“一直很想你。”

  女子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头怔怔看着那个奇怪的男人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些伤心和愧疚喃喃道:“记不得你了。”

  男人笑道:“没事我始终记得了。”

  她问道:“为什么不早点来这边找我呢?”

  男人轻声道:“以为你不在了。”

  沉默片刻他抬起手握拳砸在心口男人嗓音沙哑道:“以为你只能在我这里了。”

  女子手挽竹篮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抚摸男人的脸庞。

  男人握住她的略显冰凉的纤纤玉手攥在手心轻轻搓暖几分自言自语道:“待我如何都没什么。我是你的男人嘛。”

  万年之前技不如人谋求落空该是什么下场就遭什么罪男人从不在这件事上有什么怨言。

  顶天立地大丈夫受点委屈没什么。

  被共斩就共斩了。

  神志不清魂魄不全记忆混乱肉身分离散落各地都没什么。

  但是被共斩后他有过很长一段时日的混沌不明在那之前他曾经与三教祖师有过约定不许牵累道侣他们答应了。

  后来恢复一定程度的神魂清明过后得知她走火入魔还曾在人间准确说来是冥间闯下一场大祸随后她便自行兵解离世了他并不怀疑这是三教祖师的什么算计何况小夫子和那位三山九侯先生都可以佐证此事并无任何阴谋所以他只是询问她的“下落”但是小夫子也好三山九侯先生也罢都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其实他很清楚境界越高的练气士兵解离世得越是覆水难收。

  男人低头凝视着她“但是你受苦我很伤心。”

  她嫣然一笑“想来总有为难处的。”

  比如还能见到你一个她暂时还是记不起是谁的男人大概就归功于这座看似杀气腾腾、责罚深重的禁地了。

  若无此地可以栖息人间不管阴阳两界都不会有她的立锥之地。

  男人沉声道:“我不管这些。任他们有万千理由我都不管。”

  女子抬了抬那条挽竹篮的胳膊柔声笑道:“不知为何竹篮内始终存有一滴水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不增不减。”

  男人蓦然一震定睛望去道行高如男子依旧需要如此凝神端详才能发现竹篮内确实存在着一滴水珠。

  男人小心翼翼伸出手将那滴水珠凝聚在自己指尖再轻轻点在女子眉心处。

  一粒水滴在女子眉心处散若一朵莲花开。

  刹那之间她身形一晃被男子伸手搀扶站稳让她先坐在地上休歇片刻。

  男人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气面朝西方双手合十低下头去心怀虔诚喃喃低语“谢过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青冥天下幽州。

  地肺山华阳宫。

  山巅祖师堂附近有一个青年容貌的道士常年在此结茅修行闭户著书道士在年少时一棵手植松树树皮早已作龙鳞。

  今天这个驻颜有术的道士喊来了三位亲传弟子道龄大的已经将近三千年年纪小的真实年龄不过百年。

  分别名为尹仙南墙高拂。

  尹仙是一位仙人境是地肺山除祖庭华阳宫之外最大的翠微宫宫主。

  女冠南墙是大木观的观主玉璞境瓶颈剑修。

  高拂年纪最小境界最低但是在元婴境停滞多年在地肺山和华阳宫都无任何世俗职务、头衔。

  但是高拂在当年结丹之时就被师父领到山顶亲手种下一棵年幼松树那会儿松树才是等人高而已。

  除了三位嫡传还有一个外人。

  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道士他从华阳宫祖师堂另一侧的藏书楼走出。

  楼内藏书一万卷山中览古三千年。

  书楼名为万卷楼是华阳宫初代祖师的读书处要说藏书万卷在山下还算藏书丰富但是在山上似乎不算什么。

  可是楼内所藏皆是山上的灵书秘笈当然绝大多数都是那种版本有异、内容相同的道书即便如此仍是极为可观了故而悬匾额“天下壮观”名副其实。

  此外万卷楼的顶楼也是那座第六洞天的入口所以这个地肺山的陌生面孔作为看书的回报就是当个看门人。

  可事实上谁敢擅闯地肺山就算有人敢又有几人能够活着走到山顶站在书楼外?

  由此可见宫主高孤一点都没有把这个外人当外人。

  石桌松荫下。

  四人刚好各坐一方。

  尹仙几个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高大道士。

  师尊不道破身份就没谁敢去问询和探究。

  一身最普通的棉布道袍恐怕就连最籍籍无名的小道观里边那些尚未授箓的所谓常住道人都穿得起。

  高孤淡然道:“旧注虚观道士化名毛锥道号‘白骨’。”

  三位嫡传弟子顿时悚然心弦紧绷起来。

  虽说这届青冥天下候补十人的人数确实有点多但是没有谁觉得任何一位登榜道士分量不够。

  事实上本次的许多候补在历史上都曾跻身正榜十人或者说公认有实力入选只因为各种原因不曾登评而已。

  而这次榜单上唯一一个只有道号而无本名的候补就是白骨真人。

  最玩味的就是整座青冥天下甚至所有天下山上都知道这位白骨真人就是那位白玉京陆掌教的五梦之一!

  高孤开门见山问道:“毛锥你觉得他们三个谁适合当下任山主?”

  毛锥神色自若道:“山主?不是华阳宫的宫主?”

  高孤说道:“是山长。”

  “如果只是当个地肺山的山主南墙相对合适。”

  毛锥便直截了当说道:“高拂资质足够其实要比南墙更好些但是很可惜高拂的道心太过孱弱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落在姓陆的手上稍微试探一番就道心崩碎了或是碰到岁除宫那个姓吴的更可怜恐怕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了。”

  尹仙小心翼翼看了眼师尊外人这么说小师弟真没事吗?

  女冠南墙听到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白骨真人竟然“举荐”自己担任山主道心起伏不大只是好奇一事这个化名“毛锥”的家伙可别是想与自己结为道侣吧?否则一个玉璞境来当地肺山的山主?亏你想得出来!

  “至于尹仙年纪太大境界太低除了尊师重道最少在我看来一无是处。”

  尹仙松了口气毛锥调转矛头说自己几句难听话老天君倒是全然无所谓。

  不曾想那个毛锥又开始贬低小师弟了。

  “高拂修道如此不堪得怪你这个师父当得太不称职总是心不在焉不愿对他悉心雕琢板子打得少了高拂只是听说和见过外边的风雨年轻气盛眼高于顶百年修行太过顺遂了旁人对他捧臭脚的又多忘乎所以其实年纪不大就已经满身腐朽气跟块臭豆腐似的成天不是觉得白玉京张风海就那样就是觉得剑气长城的陈隐官未必名副其实不知天高地厚真遇到这两个再结了仇没了作为高孤关门弟子的身份庇护在外边狭路相逢哪怕跟他们境界相当高拂还是怎么死都不知道若是能活着返回山中我可以给高拂磕几个响头道个歉以后他走出门我可以趴在地上拿双手给他铺路靴子沾了丁点儿灰尘就算我道歉的诚意不够。”

  “太平盛世里边没什么只需躲在山中安稳修行占据一座洞天作道场得个飞升境了再出去吃亏也不算太容易死翘翘。可一旦乱世到来他来当山长被人一巴掌打死还好说就怕连累整座地肺山和华阳宫都变成一页老黄历。”

  “高孤我就纳闷了你是怎么想的你就这么总喜欢拿他跟另外某个弟子作对比一个大活人怎么跟死人比?”

  毛锥说到这里笑道:“我说完了可以回去看书了吧。”

  至于那个被毛锥说得比师兄尹仙更一无是处的高拂并没有生气只是面朝山外那边满脸委屈。

  是啊。

  他又不是傻子岂会不知毛锥说师父的那份心不在焉千真万确师父就是喜欢拿他跟那个死了的小师兄比从自己上山修道第一天起一开始就是这样了。

  所以很多的小错其实是高拂故意的他就是想要跟师父多说几句话哪怕挨几句骂也好但又不至于让师父对他感到失望。

  毛锥刚要站起身。

  高孤说道:“那就让高拂当山主好了。”

  毛锥气笑道:“好个高孤你既然心中早有定论浪费我口水么?”

  高孤笑道:“一个外人的指手画脚听听就好了。”

  毛锥站起身朝那高孤竖起大拇指“姓高的以后再想让老子放个屁就算我毛锥是傻子。”

  高孤微笑道:“山主人选已经有了。华阳宫的新任宫主毛宫主你就不坐下多聊几句?”

  毛锥死死盯住那个高孤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一屁股重新落座轻声问道:“何至于此?”

  高孤站起身“你们三人继续聊着我还有事。尹仙随我下山边走边聊。”

  尹仙眼眶通红站起身打了个稽首“弟子谨遵师尊法旨。”

  师徒两个一起走下祖峰。

  尹仙颤声道:“师尊都怪弟子愚钝时至今日还是未能证道飞升。”

  高孤淡然道:“道士只谈境界高低没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来地肺山里里外外都是你在打点不对的地方也有做得好的事情更多有你这么个弟子是为师的福分。”

  尹仙宁肯听不见这些暖心的言语哪怕晚几十几百年也好啊最好是他尹仙这辈子都听不见这种话哪怕弟子都不在了师父还在。

  高孤笑了笑伸手轻拍身边弟子的胳膊几下“为师就是这么个冷脸冷话的拗性子喜欢跟自己跟外人犯别扭你们这些当弟子的就只能多担待些了。”

  尹仙霎时间老泪纵横情难自禁竟是举步维艰刚要想要稳住道心强打精神陪着师父下山去。

  不曾想高孤拍了拍弟子的肩膀然后率先坐在台阶上微笑道:“尹仙陪师父一起看看旧风景。”

  高孤轻拍膝盖抬头微笑道:“人身难得良剑不终朽于匣。眼大如天月黑风高夜掩鼻人间臭腐场。”

  “尹仙你们千万别让这座地肺山沦为这般只会令路人掩鼻的田地。修道的心气得道的仙气当然得有侠气热肚肠同样不可缺肯去山外的烂泥潭里边打几个滚儿的俗气和胆气你们要多珍惜这样的傻子好好护道让这拨华阳宫道士的境界更高些再高些。”

  地肺山是一处公认的绝佳道场既是七十二福地之首又拥有一座跻身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第六洞天。

  山外灵气汇聚成云海滚滚一收一放如人呼吸不过吞吐的并无清浊之别皆是天地间精粹的灵气和道气。

  浩然龙虎山天师府与青冥地肺山华阳宫齐名。

  同样是各自天下独一份的高真辈出羽流云集。

  地肺山中宫观殿阁、楼台法坛、茅庵道院、丹井桥梁各种大小建筑仅是记录在册的就多达八百余处号称屋舍总计九千九百九十九间。

  每逢庙会期间来此祈福消灾和烧香还愿的善男信女多达数十万人。

  现任地肺山的山主兼华阳宫的宫主正是青冥天下十人之一道号“巨岳”的高孤。

  其实地肺山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喧宾夺主的事情曾有道观力压华阳宫一头抢去山主头衔。

  是等到高孤接任宫主才重新替自家道脉夺回山主称号。

  今日地肺山地界开了一道大门步入其中便是另外一座地肺山。

  是高孤施展大神通心相所化小天地足可以假乱真。

  大门之内的这座洞天福地就像山中数万道官都已迁徙一空除了山中各座宫观的祖师堂并不存在其余建筑、景象甚至是流转有序的天地灵气都与真相无异。修道之人若是在此炼气都是有真实效果的但是只要走出大门了就会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一丝一毫的灵气都会一一归还高孤。

  地肺山之外的练气士在今天纷纷过门登山浩浩荡荡鱼贯而入粗略估算得有数千人之多。

  上山之前门口会有华阳宫道官给每位外人分发一颗丹药当然可以不收但是不论身份和境界几乎所有远道而来的道官都会默然收下丹药再打了个稽首作为对华阳宫的致谢和还礼。

  地肺山华阳宫自初代祖师开山立派以来就订立一条祖师堂规矩后世历代山主都需要每甲子举办一场道会修士不拘身份只要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辈都可以来地肺山听取华阳宫宫主的传道。

  与此同时每一位进入地肺山地界的外界练气士都可以无偿获得一枚华阳宫秘制的珍稀丹药。

  故而历史上的青冥十四州许多练气士尤其是境界不高的山泽野修和小国道官绝大部分纯粹就是为了那颗对他们来说堪称价值连城的丹药专程赶来地肺山。与此同时也不乏资质不俗、只是欠缺了一桩仙缘的道官在地肺山聆听华阳宫宫主传道之后修行路上渡过难关打破瓶颈势如破竹勇猛精进。

  等到传到高孤手上道会规模扩大且有了分类为下五境、中五境和上五境练气士每甲子各有一次道会。

  所以六十年之内高孤每隔二十年就会亲自住持一场道会。但是最出奇之处在于高孤的传道之法有不近人情的嫌疑。

  因为高孤每次为下五境练气士传授道法却只讲中五境的修行诀窍为中五境练气士传道却是说上五境的修行风光等到为上五境练气士“授业解惑”就转去说下五境的修道关键处。在高孤成为地肺山主人的初期就因为这么不着调给华阳宫招来非议无数但是久而久之

  加上每一场道会都会赠送不同品秩的独门秘制灵丹

  所以即便所传道法是虚于己修行一无是处可丹药却是实实在在的哪怕自己用不着转去折算卖钱或是赠送给晚辈都无妨。

  亏得高孤是青冥天下公认的炼丹第一人否则光是这笔丹药损耗恐怕除了那座白玉京任何一座顶尖宗门都折腾不起。

  当高孤坐在台阶上的时候

  其实犹有一副高孤阳神身外身就站在万卷楼的顶楼廊道内与另外一个白骨真人凭栏而立。

  因为已是十四境所以这些年来高孤偶尔外出都不是阴神阳神俱全的真身。

  高孤说道:“亚圣曾有一句夫子自道吾善养浩然气。所以那个剑客阿良才能改善出一种剑气十八停。”

  亚圣曾经游历青冥天下多年最后从这边带走了那个元雱。

  白骨真人点头道:“单论炼气一道亚圣是最顶尖的高手而且就算公开了儒生之外修士境界越高越学不到。不知道那个阿良是怎么做到的让剑修都能学。”

  白骨真人好奇问道:“你的合道之法不是靠炼丹吧?”

  高孤说道:“也算也不算。”

  白骨真人轻轻跺脚疑惑道:“不会真是炼化了这个吧?”

  高孤道号“巨岳”。

  青冥天下山运远远多于水运。

  以地肺山作为一条祖龙山脉炼化地肺山以及随之蔓延出去的众多支脉。

  高孤笑道:“真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白玉京会听之任之?”

  白骨真人见他不愿多说就不再多问。

  毕竟十四境修士的合道之路外界知道得越少越好。

  高孤问道:“如果你要断绝陆沉的合道十五境之路自己能够成为自己再无半点后顾之忧你会怎么做?”

  白骨真人伸手抚摸栏杆沉默片刻缓缓道:“依葫芦画瓢学蛮荒天下那边的老大剑仙和老瞎子在闰月峰跻身十四境依靠武夫辛苦得到一份可以不讲理的大道庇护稳步稳固境界不断道化周边天地成了气候形成尾大不掉之局面如美人脸面多出一块疤痕。各大宗门在青冥十四州境内纷纷揭竿而起不断脱离道官谱牒自立门户与白玉京彻底划清界线凭此……

  似乎想要说出一个最恰当的比喻。

  高孤接话说道:“切割天下。”

  先前在皓彩明月之中碧霄洞主就曾与“师侄”陆沉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复盘和论道。

  要杀陆沉何其难。

  一人道法分出五梦七心相气象何等壮观。

  但是更早之前陈平安看似无心随意的“校书”一说恰好命中陆沉的软肋。

  三千年来依托一座白玉京掌教陆沉却始终超然独立于天地青冥天下就像一本道书顺其自然的陆沉可以随意翻看书籍内容也可以随意合上。

  这就是翻书人的好处但陆沉一旦必须亲身入局宛如成为一位笔耕不辍的写书人陆沉处境就是一场……被请君入瓮!

  就像整座青冥天下就会是陆沉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一座烂泥潭。

  任你陆沉道法再高手段再多结果做什么都是错此死局之无解无解在即便天下大势可平唯有陆沉一颗道心不可平。

  市井坊间有些人会有洁癖或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属于自我约束的强迫症。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追求的道心无瑕其实就是一种最大的洁癖。

  女冠吾洲高孤玄都观的孙怀中岁除宫的吴霜降剑仙宝鳞等等这些与白玉京很不对付的大修士与陆沉其实都关系不错。

  陆沉在这座天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余斗能够以杀止杀有错纠错与其自身道心无碍大可以穿法衣背仙剑或现身十四州或坐镇白玉京说不得真被余斗平定大乱真就凭此功德圆满跻身十五境了。

  但是唯独陆沉不行最不能行此道路。

  若说大掌教寇名的无为是一种最契合道祖以无为大有为的化境但是陆沉其实与师尊道祖本身就存在着一种极为微妙的大道分歧。

  只要天下大乱你陆沉只要自身道法的高度无法高出作为师尊的道祖陆沉终究还是一个白玉京道官天下硝烟四起十四州红尘滚滚陆沉必然会浸染因果无数还怎么合道十五境如何顺势补缺道祖留下的位置?

  明月道场中碧霄洞主曾经有过一番大道推演一条条脉络相互牵引由点及线由线及面

  如果顺着那位老观主的脉络走下去陆沉心中的整座青冥天下就是一位原本绝代佳人一觉醒来变成了个满脸麻子的女子。

  最终一块棋盘之上除了高孤这拨注定要与白玉京、余斗掰手腕的大修士还有闰月峰辛苦鸦山林江仙山海阁杨倾徐棉米贼余孽王原箓脱离白玉京、自立门户的张风海还有青神王朝的雅相姚清道号复勘的朝歌……他们都将是白玉京和陆沉的仇寇。再将这块棋盘竖起如墙壁就是一堵望之生畏且满心厌恶的“疥壁”就那么挡在陆沉的道路之上绕不过陆沉除非打破墙壁才能继续大道前行。

  “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用实力支撑起各自心中某个最大的想法。”

  “眼高手低比如我就是道友你也是。”

  “可以心想事就成的万年以来看遍历史屈指可数蛮荒周密思虑缜密无所不用其极瘦天下而肥一己之道再登天离去竟然还能反哺蛮荒。白帝城郑居中明明白白以魔道自居估计他很快就可以做成一桩万年未有的壮举了。绣虎崔瀺将事功做到极致如果崔瀺稍有私心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年轻一辈里边好像唯有斐然和张风海了徐隽只能算半个他更多不靠自身还是得看运势。”

  白骨真人终于插话一句“不还有个名气很大的末代隐官陈十一?都不入道友的法眼?”

  高孤笑着摇头“他太过妇人之仁心慈手软。当然如此人物世道之上多多益善。当然了他毕竟还很年轻实在是太年轻了所以将来他会如何未来成就到底有多高道友你倒是可以拭目以待。”

  “白玉京成也余斗败也余斗。”

  “青冥天下无错也是余斗有错也是余斗。”

  “真是豪杰。”

  “以前一万年以后一万年道祖余斗尚未确定的某人真豪杰仅此三人而已。”

  白骨真人叹息一声“余斗确实无敌。如果把陆沉换成余斗我就乖乖回去白玉京任凭差遣了。”

  高孤微笑道:“与他为敌不枉此生。”

  书楼内白骨真人与那松荫中的毛锥几乎同时说出一句“何必至此”。

  高孤却同样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岔开话题说了一句可算谶语的话。

  “毛锥我帮你选好开山大弟子了他姓茅名列前茅、茅草之茅。他暂时还不曾赶来地肺山修道你耐心等着就是了。”

  白骨真人轻轻点头“高孤你们一走人间就愈发寂寞了。”

  高孤洒然笑道:“毛宫主多学学我。今天人不说明天事除非是值得期待的好事心想事就成美梦可成真。”

  白骨真人无奈道:“学不来。我这个人比较悲观。”

  高孤说道:“道友你也不是人啊就是一副白骨架子。”

  白骨真人愈发无奈“高孤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高孤点点头“确实非我所长。”

  白骨真人低头一瞥调侃道:“也不短可惜了。”

  此话一出白骨真人便挨了一袖子瞬间横飞出去一架骷髅真身差点当场粉碎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所有关节咯吱作响。

  此次道会按例是高孤为下五境练气士传授道法。

  一讲凡俗夫子与修道之人的魂魄学问。

  二讲练气士人身小天地之内关于那些“储君之山”气府的开辟和搭配。

  三讲白玉京掌教陆沉的说剑篇和齐物论。

  好像与高孤的以往传道不太一样。

  此次道会所说内容似乎三种境界的练气士都用得上。

  高孤坐在山巅一张蒲团上身前是一只香炉高孤在传道之前身体前倾在底部篆刻“宣德”二字的铜炉内点燃一炷山香香雾袅袅升起。

  数千道士只需在地肺山中随便挑选一地即可身份各异一座地肺山聆听高孤传道者神仙精怪鬼魅奇异皆有。

  “山下凡俗人身蕴藏三魂七魄宜如胶似漆。夜深不可深思某事容易夺魄。白昼不可凝视某物容易伤神。”

  “心藏神肝藏魂肺藏魄。故而魂不可飞魄不可降。修道之人人身小天地原本与此无异。我辈修道之人有守心有炼气有了登山修行道不在高在心中脚下路上。之所以与俗子不同在于反其道行之故而有心斋有坐忘有屏气凝神呼吸吐纳灵气炼外物化为己用勾连两座天地结金丹塑元婴魂飞身外即天外阴神出窍远游魄降至脚踵作真人别窍呼吸阳神与地脉牵连返璞归真起桥登天就有了长生。”

  只是今日传道的开头如一篇文章的楔子而已。

  一座虚假的地肺山数千道士听得全神贯注一些个原本只是奔着丹药而来的就都开始聚精会神。

  那座真实的地肺山与弟子并肩坐在台阶上的那个高孤站起身面带笑意喃喃低语。

  “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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