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剑来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一千零六十章 明月中酒还行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白玉盘飞在青云端。

  天人清且安。

  约莫是小陌的剑光太过瞩目御剑速度太快必然是一位大剑仙现身便有多位修士在诸州各自道场内御风而起想要来这边一探究竟毕竟青冥天下的成名剑仙是有数的要论剑仙自然还是浩然夺魁。

  青冥天下这边常有修士御风驾临明月中将那轮如今与皓彩共悬在天的旧时明月作为一处游览胜景白玉京对此并不太过约束但是修士不可在月中久待携山上器具佳肴摆设一番欣赏十四州版图景象作为一盘下酒菜喝顿酒还是可以的。

  老观主斜瞥一眼嫌弃他们打搅了自己与小陌喝酒的雅兴便双指并拢朝这边、那里就是那么屈指一弹砰砰砰。

  发出一种类似扇子摔中苍蝇的声响将那些仙人起步的青冥道官打回地面那位飞升境还好身形一晃就识趣回退略显灰头土脸一些个仙人境可没这么轻松了就像当头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闷棍好不容易止住身形后眼冒金星稳住道心他们不敢骂骂咧咧只能腹诽不已。

  其中有一位御风起自翥州的玉璞境境界不高却有一件御风至宝速度极快身形如一金蛇腾空蜿蜒飞升向明月皓彩。

  这要是一头撞上老观主的那记“弹指神通”估计要受伤不轻至少那件宝物是保不住了。

  小陌看了那女冠一眼便也弯曲手指弹出一线剑光剑气并非直直而去而是如游丝飘忽瞬间蔓延出去千万里。

  最终剑气裹挟住那修士所驾驭的飞梭宝舟轻轻一拽将她连人带宝物一并拖回人间大地的一处山巅。

  惊魂未定的年轻女冠赶忙收起那条属于镇山之宝的符舟她朝那轮明月皓彩遥遥打了个道门稽首作为致谢。

  见到小陌出手了老观主就拿起酒碗抿了一口名为千秋的自酿酒水。

  在远古岁月里小陌对待人间的女子练气士就一向比较宽容。

  老观主点头道:“可惜小陌你醒来得晚了被玄都观那边抢先一步。”

  小陌笑道:“按照当年碧霄道友在落宝滩提出的那门脉络学问设想我如果醒来早了就未必能够见到公子没办法陪着公子走上那么一遭在宝瓶洲镇妖楼内也就想不到先前那条适合自己的合道之路了。”

  老观主微笑道:“是这个理。”

  万年没见小陌性格底色依旧不变不过说话嘛长进太多了。

  小陌那一手妙至巅峰的剑术宛如春日放纸鸢一线界青天。

  这么一闹本身就在皓彩中幽居修道的一位白玉京天仙就坐不住了。

  老道士出门之前习惯性掐指一算奇了怪哉不似以往今儿终于是宜出行了。就立即赶来这边拜访碧霄洞主。

  明月皓彩中除了碧霄洞主的这处临时炼丹道场还有一个邻居是一座肉眼可见灵气浓稠如水流的白玉道宫。

  主人是白玉京玉枢城的天仙道官先前得到二掌教余斗的一道法旨可以在此修行扣除白玉京最高楼上清阁某本书上的大量功德换取一条捷径希冀着打破仙人境瓶颈在远离人间的明月道场之内行拔宅路数证道飞升。

  说是邻居可真要串门其实无异于陆地上的跨越数洲的一场远游了。

  小陌依旧陪着碧霄道友坐着不动王原箓辈分低已经在檐下那边站起身待客。

  至于屋内那个坐在板凳上炼丹的少年道童最不喜欢迎来送往干脆换了个坐姿拿身上斜背着的那只大葫芦对着屋外。

  老观主身材高大长髯飘飘确实仙风道骨老道士哪怕此刻是坐着喝酒身高都与站着的弟子王原箓差不多了。

  来者是玉枢城的三把手老道士名为许祖静手捧拂尘身份类似一座宗门的掌律祖师不过却是个出了名的软心肠。

  老道士是玉枢城上任城主的亲传弟子道龄悠悠可惜资质算不得如何出彩当然所谓平庸是相较于白玉京同辈道官。

  那个三十岁就看遍玉枢城藏书的张风海就是这位老道士的唯一一位小师弟。

  在老道士就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老观主淡然道:“许祖静说浩然雅言。我这道友来自浩然听不懂青冥这边的话。”

  当然难不住老道士打了个稽首“白玉京玉枢城许祖静拜见碧霄洞主。”

  老观主依然坐着。

  小陌起身拱手还礼微笑道:“道号喜烛名陌生剑修。浩然落魄山记名供奉。许天君幸会。”

  老观主伸出一只手掌。

  许祖静落座桌旁小陌有意拿起一壶万岁酒款待客人因为听公子说过玉枢城与神霄城在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中相当不错。

  至于有会不会慷他人之慨的嫌疑自己跟碧霄道友何时需要计较这个了。万一酒水不够就埋怨碧霄道友酿酒偷懒了。

  王原箓刚好从灶房那边拿开一只白碗。

  白碗一上桌酒水就跟上。

  王原箓霎时间内心温暖小陌前辈必须投缘!

  这些日子干瘦道士在此修道总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担心自己哪天离开明月皓彩单独“下山”历练就会被人套麻袋。

  原因只有一个师父他老人家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

  就说刚才的“打蚊蝇”人家都没真正登门打搅走在赶赴皓彩的路上而已就被师父噼里啪啦打回地面碍着你了?

  师父你是抖搂了一手神通广大人人敬畏不敢多说一个字弟子以后可是还要走江湖的。

  许祖静道了一声谢喝了一口酒仙酿入口刹那之间灵气滚滚从喉咙涌入肝肠如瀑布直泻一路洞府窍穴气象一新。

  老道士忍不住赞叹道:“好酒!”

  老观主却不领情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喝过一坛酒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走人我还要与小陌叙旧。”

  许祖静笑道:“就是来这边与前辈拜个山头若是再能与前辈多聊几句远古故事就更好了。”

  耳闻总是不如亲见后世翻看老黄历总是不如书上亲历者口说。

  老观主呵了一声倒是难得没有直接下逐客令。

  许祖静就只好干坐着默默喝酒。所幸小陌见这位玉枢城天君仙官不善言辞就主动聊了几句例如先前御风道官都是谁什么身份来自什么山头。如此一来酒桌氛围就没那么沉闷了。

  许祖静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青冥天下事就是白玉京的自家事许祖静又是玉枢城唯三能够参加白玉京议事的道官聊起那些 如数家珍。

  许祖静慢慢喝完一坛尚不知名的仙酿就起身告辞。

  小陌就拎了两坛万岁酒跟两坛千秋酒作为地主之谊的临别赠礼。

  许祖静赶忙道谢倒是毫不客气就收下了。

  老道士与对方已经熟络到称呼对方为小陌先生了连道友都已省略。

  对于这位青年容貌的剑仙前辈老道士的印象就是剑术奇高脾气极好是个讲究人。

  明月皓彩那座白玉宫阙道场内除了闭关的许祖静还有一位亲传弟子和再传弟子都是玉枢城资质极好的道官。

  尤其是那位老道士的再传弟子还有“玉枢城张风海第二”的美誉放眼整个五城十二楼的几个年轻辈分当中此人资质之好可以排在前三。这还是因为年轻道官当中有人道号“青山”是道祖的关门弟子。所以许祖静此次在明月中开辟道场专程将这位再传弟子带在身边。

  只不过老道士心知肚明与当年小师弟张风海的“玉枢城余斗”、“白玉京余斗第二”、“白玉京小掌教”等说法相比是……完全比不了的。

  在许祖静施展缩地山河的神通后老观主微笑道:“许祖静都不知道自家道场已经被你看了个底朝天。”

  小陌笑道:“山河已改禀性难移。”

  虽说万年之后无论斗法问道还是问剑比起万年之前的随心所欲要束手束脚太多规矩重重但是小陌离开陈平安身边确实更像曾经的剑修小陌。

  老观主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万年之后修道之人和凡俗夫子宛如共披一件法袍名为规矩法袍神通是人情世故。

  老观主笑道:“要不是剑气长城出了个年轻又记仇的末代隐官白景与你就可以分别占据一日一月交相辉映如果你们能够携手跻身十四境还是纯粹剑修所谓神仙道侣不过如此了。万年以来独一份的。可惜了。”

  昔年蛮荒三轮明月老观主脚下这一轮名为“金镜”、别称“皓彩”的昔年居中明月既是赊月那个小姑娘名义上的道场却也是小陌的沉睡万年之地所以谁是真正的明月主人还真不好说如果陈平安一行剑修不曾合力搬徙皓彩至青冥再假设赊月不曾去往宝瓶洲那么等到白泽返回蛮荒将小陌喊醒又不曾剥离心性成为如今的“小陌先生”估计赊月就要乖乖更换道场了虽说玉钩已落人间反正天上还剩一轮月。

  有一处仅剩地基的道场名为蟾宫地基之上的数百座绵延建筑都在远古登天一役中被夷为平地。

  小陌当时醒来之时曾经取走一座月宫遗址类似一座京城的宫城。

  陈平安会以小陌的名义转赠刘羡阳作为一份婚礼的贺礼。

  所以要说天底下最熟悉明月皓彩的修士其实是今天到此故地重游的小陌才对。

  按照老观主原先的猜想相信周密一定曾经留下后手在蛮荒比如至少会帮助小陌和白景这两位远古剑修之一当然更大可能还是修道资质相对更好的白景让她率先合道十四境纯粹剑修及时补上剑客刘叉的那个空缺。

  因为无所谓输赢两不偏袒的老观主就不耗费心神和道行去作演算了。

  周密登天在后实则“散道”在前。

  只是这场散道与周密当年吃掉一头头蛮荒大妖路数相同比较鬼鬼祟祟不够光明正大。

  托月山大祖身死道消后来托月山被与陆沉借取境界的陈平安斩开蛮荒公认的新任共主剑修斐然还很年轻又有半截剑气长城不曾被陈平安彻底炼化搬走再加上老瞎子和十万大山的存在这就导致斐然的共主身份始终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嫌疑斐然处境与托月山大祖雷同。

  但是蛮荒天下没有了一座托月山就是一种影响巨大且深远的“道上让路”。

  就像浩然天下没了至圣先师和文庙青冥天下少掉了道祖和白玉京在这段“空白”岁月里道路上谁都可以争上一争。

  这就意味着蛮荒妖族的登顶之路畅通无阻此后百年千年蛮荒大地之上注定龙蛇“起陆”群雄“过渡”。

  白泽只要离开那座浩然中土神洲的雄镇楼重返蛮荒境界提升一事就由不得白泽自己想要“压境”的意愿了身不由己。

  两座天下战争一起生灵涂炭蛮荒和浩然这一来一回期间早就开始着手合道一座天下“苛政”的王尤物。

  继承周密吃书建造一座不夜城的离垢如人间某座藏书楼更换主人而已离垢等于继承周密留在蛮荒那些创造文字、天下雅言的全部文脉遗泽加上离垢同时恢复远古“书生”本色与数座天下的“显学”反其道行之我离垢北面称王。

  被白泽指点出一条大道、于水法之外别开生面的曳落河新主绯妃。

  再加上无名氏、官乙这拨远古大妖重返人间必须各自收徒相信弟子的人选就由不得他们自主选择了周密肯定早有安排每一对师徒双方在某个期限之内一个竭尽所能倾囊相授养肥了徒弟、师父才能吃饱一个必须为了活命而拼命修道双方互为砥砺大道的磨刀石最终谁能吃掉谁就要各凭本事了。

  但是不管谁存活下来蛮荒都会多出一头杀力卓绝的王座高位大妖甚至是一个十四境修士。

  我周密在蛮荒曾经吃掉多少个十四境和飞升境百年之内肯定翻倍还之蛮荒。

  如果只看表象。

  从浩然贾生变成蛮荒文海的书生周密是一切既定规矩的破坏者和创建者。

  那么反观与之起了一场大道之争的年轻隐官陈平安只是循规蹈矩是规矩之内的最大既得利益者。

  那么得益于规矩庇护者往往孜孜不倦维护旧规矩追求的就是一种允许局部摇晃的大框架稳定。

  老观主伸出拇指摩挲酒碗桌上白碗轻轻旋转碗内酒水随之起涟漪笑道:“天道倾塌八方开旋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主客相搏为之奈何?复归为一时也命也。”

  王原箓伸长脖子看着桌上的酒碗欲言又止。

  小陌轻轻点头碧霄道友收了个好徒弟。

  因为那个青年道士觉得师父所谓的“复归为一”这个说法可能并不准确。

  小陌微笑道:“书上说了人若能忍辱负重家族子孙必有晚发。剑气长城与公子属于相互成就。”

  老观主笑呵呵道:“以前朱敛喊的老爷如今道友称呼的公子剑气长城的二掌柜数座天下的陈十一南绶臣北隐官绰号说法一大堆。不曾想每天在条陋巷踩着鸡屎狗粪的泥腿子也成了陈公子。”

  小陌说道:“天行健地势坤君子以厚道而自强行愿无尽在人间有一席之地并不奇怪。”

  当年那个路上领衔而行的第一位道士就曾在道路上建造行亭无数虽然简陋却可以遮风避雨。

  何况那位头别木簪的道士每传下一条道脉、一门术法也是一座无形的路边行亭。

  老观主一笑置之转移话题道:“小陌我本来可是连两份贺礼都备好了的例如那座火海与炼剑台犹存的太阳宫我一开始就想着送给哪天与你结为道侣的白景道友现在嘛对不住已经归属王原箓了。”

  檐下插袖的干瘦道士闻言心一紧那件宝物都落袋为安了师父你老人家可别反悔啊。

  小陌笑道:“没事都是身外物。”

  当初作为收徒礼送给王原箓一座巴掌大小的袖珍宫阙即是传说中早已被打碎的太阳宫。

  把道号“金井”的荀姓道童给眼馋得不行。

  上古陆地真人有云龙潜渌水坑火助太阳宫。

  渌水坑是浩然陆地水运共主澹澹夫人的道场曾是远古五至高神灵之一水神的避暑行宫之一。

  但是太阳宫的品秩是要比渌水坑高出一大截的相传此地除了是火神的主要道场还曾是持剑者的铸剑场所之一。

  按照少年的说法这座太阳宫是自家老爷一众家当中排名前五的宝贝。

  只要活得够久道行够高家底就会厚得可怕。

  小陌是如此老观主更是如此。

  白景的家当比不得碧霄道友比小陌是肯定要阔绰得多。

  王原箓听到那位前辈的言语顿时松了口气前辈就是前辈果然神仙风采!

  师父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难不成是一种性格互补?

  其实这还是王原箓太不清楚小陌的过往以为这位前辈客客气气跟谁都“好说话”就真的好说话。

  大妖仰止和朱厌就一定不觉得小陌是个好说话的。

  老观主之所以能够与小陌成为挚友很重要一点就是小陌在远古岁月很喜欢跟人问剑所以对脾气。

  当初小陌为了躲避白景不得不造访落宝滩问剑有几场碧霄洞主就赠酒几坛双方可谓痛饮。

  “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不饶人”的碧霄洞主岂是浪得虚名。

  而小陌光是与几乎所有妖族都要敬称一声“白老爷”的白泽就打过两次架。

  一次是觉得常年与小夫子厮混在一起的白泽做事不像话境界不太行得砍他一砍。

  还有一次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不过这场问剑是与碧霄道友一起酿酒之后的新故事了。

  只因为小陌不理解白泽既是同道妖族为何要帮助人族出身的小夫子在浩然山顶铸造九鼎铭刻妖族真名无数。

  那会儿天庭已成“作古”人间已经划分天下人间底定了当时的白泽早就通过一场登天之役证明自己的术法高低尤其是能够赐名这一门本命神通让妖族修士头疼不已就曾有一拨远古大妖觉得不允许有这么一号“道士”活着故而在白泽某次单独游历天下的时候有过一场精心设伏的围剿。

  至于结果比如其中沉睡万年的官乙就去养伤了其余没去养伤的自然下场更惨真名都被白泽剥离出去再抹除了一个个被迫兵解离世。

  妖族围殴白泽就跟海渎真龙围杀陈清流一般无二。

  数量越多后者战功越大。

  老观主咦了一声“此物是送给白景的又不是给你的还是说你们如今关系不同以往已经这么不见外了?”

  小陌苦笑道:“这个话题碧霄道友绕不过去了是吧?”

  老观主以手指轻敲桌面碗中酒水开始晃悠起来借此混淆天机再以心声微笑道:“贫道只是替吴宫主着急而已。”

  陈平安与宁姚。刘羡阳和赊月。或是小陌跟白景。还有那幸运儿徐隽和道号复戡的朝歌……

  人间每多出一双如此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侣那么吴霜降在十四境的道行啧啧。坐享其成水涨船高!

  只说那个出身大潮宗的年轻鬼物徐隽为何能够在不到甲子光阴之内真以为只是他根骨清奇资质卓绝并且洪福齐天?

  要知道徐隽并非是那种城府深沉、算无遗策的练气士修行路上做事情更多是满腔热血一往无前。

  当然徐隽自身的道心之坚韧品行之醇正做事是非分明确实令人侧目。

  但是这种人是白玉京道官还好说或是某座顶尖宗门的祖师堂嫡传弟子也好说但徐隽的修行起步却很低身份卑贱况且开窍也很晚在大潮宗内徐隽修道之初可谓举步维艰别说是什么天才、道种当年比起那些纷纷破境的同门师兄弟修道资质就连中下都算不上只能是垫底。

  故而事实上徐隽的每一步登高都是吴霜降的幕后谋划和暗中护道才有了徐隽一次次的化险为夷。

  在吴霜降所谓的闭关合道十四境期间吴霜降可能是阴神出窍远游的吴霜降就一直在偷偷给大潮宗的年轻人搭桥铺路。

  当然吴霜降给的徐隽次次都能接得住本身就能证明徐隽的不同寻常。

  当年本是世仇的大潮宗和两京山联姻徐隽与两京山的女子开山祖师结成连理双方道龄悬殊境界悬殊谁敢相信?

  何况这两座顶尖宗门只说各自的下宗都曾被对方毁掉了。更不谈历史上那些本该前途不可限量的修道好苗子诸多意外夭折了。

  当时坐在婚宴主桌之上的大修士光是当时位列青冥天下十人的就有四个。余斗陆沉吾洲孙怀中。

  其实还有一个徐隽的忘年交纯粹武夫被誉为“林师”的武道第一人鸦山林江仙。只不过林江仙当时没有显露身份随便挑了个角落位置喝酒而已。

  吾洲与朝歌两位女冠她们是相识已久的好友。

  作为贺礼之一吾洲除了送给两宗共主的徐隽一门炼物道诀还传授给早已沦为鬼物的徐隽一道极为上乘的鬼修术法。

  这个福缘深厚、且艳福不浅的徐隽有一句口头禅“已经很好了。”

  还有一些虽未亲临婚宴却送去名帖贺礼的贵客例如华阳宫高孤青神王朝的雅相姚清国师白藕等。

  一座天下几乎有头有脸的宗门、道官都不吝贺词和贺礼。

  每一位得道之士的道贺和落座既是徐隽和朝歌这对新婚夫妇的颜面有光更是吴霜降的一份大道裨益。

  以后等到陈平安与五彩天下第一人的宁姚成亲亦是同理。

  吴霜降的分身之一之所以会待在飞升城自然是有所求的。

  关于此事道祖肯定一览无余。

  但是道祖之外的白玉京就未必有人能够获悉此事了。

  只因为吴霜降的那个兵家修士身份太过扎眼甚至都不是什么障眼法吴霜降摆明了要凭此这条旧路合道十四境。

  可别忘了如今在浩然武庙之内犹有两尊只因功德有瑕、才导致陪祀地位降低的兵家“杀神”分别姓吴与白。

  那头化外天魔当初悄无声息逃窜到浩然一路辗转至剑气长城的那座牢狱最终在那边落脚。

  试问万年以来何地战事最频繁?

  老观主之所以有此“定论”是靠猜而且就是字面意思。

  毕竟试图去大道推演一位十四境修士的合道之路绝对不是什么讨喜的事情。

  至于道祖会不会将此事泄露给谁例如二弟子余斗?肯定不至于。

  想起一事老观主说道:“那个道号‘守陵’的家伙他没有早早将王原箓收入麾下嘴上说是美玉不雕琢其实就是故意卖我一个面子欠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老观主微笑道:“青神王朝有个少年剑修资质极佳只是苦于没有明师指点。”

  小陌说道:“趁着白也先生尚未返回玄都观今天喝过酒我赶紧走一趟青山王朝指点对方一番剑术当成亲传弟子能教多少就教多少。”

  老观主摇头道:“不用那么较真你只需教几手凑合的剑术就足够那小子受益终身了。”

  小陌说道:“既然教了就得认真。”

  老观主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既是道友无需客气。

  老观主轻轻一跺脚再双指并拢随便一抹桌上便水雾升腾起一幅山川形势图。

  老观主笑问道:“可曾看出一点眉目?”

  小陌只是扫了一眼点头道:“天文垂象神仙布局。显然是有道龄足够的高人指点。”

  虽然小陌并不清楚桌上那幅地图显示着大潮宗和两京山以及所有藩属山头的分布但是小陌的道龄和眼界摆在那里。

  所以小陌一抬手桌上便悬起一座与之相对的星图北斗群星浑天仪那是已经黯淡万年之久的紫薇垣。

  并未因为周密的登天入主旧天庭而重现光彩。

  只要不是一别说半个一大半个一事实上哪怕与那个一相差只在毫厘间哪怕周密的修为已经相当于十五境练气士能够掌控旧天庭一众神位的补缺和更迭依旧无法成为这座天市中央“紫宫”的真正主人。

  故而周密依旧无法成为……十六境!

  老观主泄露了一些天机“两京山的开山祖师就是朝歌那个小丫头片子她曾是‘朝天女’户籍出身。只不过如今青冥天下连同两京山谱牒修士在内知道这桩陈年旧事的屈指可数。”

  “所以徐隽是必须死上一次的不死如何能够以英灵姿态走上一条虚无缥缈的登天神道。”

  “紫宫旗直就有天子出。呵呵天子。朝歌这个小姑娘野心勃勃的同时她还不至于太过人心不足这是对的。”

  小陌笑道:“论心计还是如今修士更强。”

  老观主点头道:“弯来绕去人间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

  “何谓‘道化’?”

  难得遇到一个愿意与之痛快喝酒和随意谈天的旧友有感而发老观主来了一场自问自答。

  “陈平安的祖宅之于泥瓶巷就是一种道化。李-希圣所在家族府邸之于福禄街亦然。一座落魄山之于骊珠洞天旧址更是。”

  “首先得不挪窝不是简单的水上浮油一叶浮萍于洄水打旋儿不是红烛镇那些连登岸都不被允许的贱籍船户而是如一颗钉子深深契入地理和心坎带着强烈的精气神能够真正长久影响到一方水土的习俗人情和世道人心。但是这种道化依旧是暂时的浅显的并不牢固雪上痕迹罢了。”

  “三山九侯先生曾经在陈平安祖宅隔壁屋子落脚待了没多久齐静春的旧学塾开馆蒙学约莫甲子光阴青童天君所在杨家药铺的后院待了一万年等到人去楼空就成过眼云烟了只是残存着些藕断丝连的‘心与事’脉络皆算不得道化。”

  老观主抖了抖袖子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更重要的是并未形成一座关起门来循环有序的小天地。”

  “当然这是他们有意为之非不能实不愿。如我在东海观道观一般在大泉蜃景城故意留了一个井口没有真正关门。”

  “知道为何至圣先师为何打不过道祖吗?就在于浩然天下哪怕独尊儒术却还是有着诸子百家。”

  “对至圣先师而言每一家学问都是一份负累。一树之外百花开风景绚烂主人就得付出每天瞧见一庭院好风景的代价。”

  剑气长城的刑官豪素就曾以本命飞剑之一的“婵娟”道化皓彩以此扯断明月与蛮荒天下的大道牵引。

  之后剑修豪素在此居住一段时日就是为了抹掉那份“道痕”免得青冥天下的大修士来此观道凭此脉络推衍出一把本命飞剑的更多真相早早研究出一种压胜举措这会让豪素与人问剑之时早早失去先手优势。山巅练气士除了极个别都很乐意手握几种专门针对剑修的杀手锏手段。

  老观主一挥袖子呈现出一幅幅蛮荒各地的山水画卷“至于这种路过别看当下变化很大其实当地如人受伤很快就会自愈逐渐消弭影响。”

  是剑气长城的那几个剑修做客蛮荒一路走走停停走过的十个地方。

  宗门白花城古战场遗址龙泓大岳青山云纹王朝玉版城春涧山仙簪城酒泉宗曳落河托月山明月皓彩。

  当年在北俱芦洲那处秘境内做客浩然的玄都观的“孙道长”曾经为陈道友传授过一个类似的道理。

  在那之前陈平安就曾思考一个问题。

  不是那种浅尝辄止而是尝试着追本溯源。

  在苍筠湖地界的水神祠庙陈平安与杜俞偶遇混熟了之后就曾询问后者一个关于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困局”。

  只说前不久暂时名不见经传的柳蓑在青鸾国书房内他见到陈平安之后的那番说辞无非是想要证明自己“来过人间”。

  老观主转头问道:“王原箓为师且问你一问足足一万年岁月够久了吧为何在这期间人间聪明人多如牛毛英才豪杰无数成就十五境大道的就依旧只有之前三人而已?难道只是多出一个一就那么难?”

  退回原位蹲着的王原箓看似双手插袖实则在袖内仔细研究那件见面礼肯定是法宝品秩起步半仙兵都不是没有可能?

  要不是送礼的小陌前辈还没走以王原箓的一贯行事风格就跟得了一块金子似的非要咬上一口看看有无牙印来确定真假。

  听到师父的这个问题王原箓老老实实回答道:“三教祖师功德圆满修行无漏为人间开辟出三条大道是为立教称祖。”

  小陌笑了笑。

  老观主说道:“说人话。”

  王原箓小声嘀咕道:“书上看来的道理怎么就不是人话了。”

  这个曾经跻身数座天下年轻候补十人之一的干瘦道士出身米贼一脉在所有人跟前都是唯唯诺诺只在差点错认了祖宗的某位熟人那边才胆气横生说话极有魄力。当然遇事能躲就躲的道士真遇到那种躲不过去的只要王原箓选择出手了就绝对是下死手。

  老观主笑呵呵道:“有客人在你是为师的开山大弟子好好表现袖里的那件仙兵捂热了没有?如果为师没记错的话你还没有给拜师礼?”

  王原箓一听赠礼竟是件仙兵立即精神抖擞起来霎时间变得口若悬河好像不多说几句都对不起这份贵重礼物。

  “三教祖师他们本就是修行路上天才中的天才又有先手优势就像那位人间最得意写了一句诗‘举头望明月’后边写诗的人再写与明月有关的诗词就没法子了很吃亏。写仰头看明月没啥意思不被骂抄袭都算轻巧的了至多是写低头看明月才算有点新意可是写这种水中月到底不如写天上月来得气魄大换成修行道就小了。”

  “他们各自占据一座天下大道运转完整如一天地阴阳三才五行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一切有灵众生都在道上走着难逃窠臼任你练气士千千万修行路数万万千飞升境只是在山巅十四境还是在人间。”

  小陌点点头。

  老观主问道:“那你觉得如果三教祖师再活一万年如何才有机会跻身十五境?”

  王原箓沉默片刻轻声道:“最好是换一块地盘类似最新的那座五彩天下必须足够大大到能够承载大道。炼剑习武三教合一修远古神通我能想到的只有这四条道路。”

  “蛮荒天下的托月山大祖为何就不能跻身十五境?”

  既因为当年陈清都携手观照和龙君联袂问剑托月山让这位人间妖族共主错失了合道蛮荒天下的最佳时机。

  更因为在那之后有屹立不倒的剑气长城和扎根蛮荒的十万大山导致蛮荒天下“大道不全”。

  托月山大祖迟迟无法登顶这就给了后来的周密可趁之机。

  而这两处与碧霄洞主位于桐叶洲的东海观道观或是类似中土龙虎山的浩然顶尖宗门青冥天下白玉京之外的玄都观、华阳宫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这些宗字头哪怕有十四境修士坐镇与文庙和白玉京依旧存在着名实清晰的主次之分君臣之别。

  但是剑气长城和十万大山则不然属于硬生生从蛮荒天下剐去了一大块地盘与托月山的道属于分庭抗礼。

  老观主笑问道:“小陌知道为何道祖会出现在白帝城吗?”

  小陌这个新称呼老观主喊得很顺口。

  小陌摇摇头。

  老观主感叹道:“郑居中是个很奇怪的人一直想要证明自己不是道祖。”

  小陌问道:“若是想明白了不管答案是与不是郑城主都要来个反客为主?”

  老观主哈哈大笑果然就得这么闲聊谈天。

  小陌疑惑道:“能成?”

  老观主捻须笑道:“成与不成总要试过才知道。”

  就像他在观道观以整座藕花福地与道祖坐镇的莲花小洞天问道数千年之久试图来个颠倒乾坤的天翻地覆不一样没成但是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修道。

  就说如今青冥天下长远来看对白玉京威胁最大的在老观主眼中其实就是张风海与武夫辛苦联手的那座闰月峰。

  与白玉京分道扬镳既有名又有实这才是一种真正的道化天地。

  大掌教寇名如果走一条师尊道祖的老路就算他“一气化三清再合道为一”重返白玉京就很难跻身十五境了。

  除非余斗早早来个仗剑远游将辛苦在内、张风海领衔的那拨练气士全部来个斩草除根再将闰月峰夷为平地彻底打烂。

  但这并不符合余斗的做事风格。

  因为余斗喜欢就事论事只在事上论对错。

  简而言之在余斗看来整座天下没有什么白玉京内外之别甚至没有什么山上山下之分。

  只要是犯错者落在余斗手上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当下认错与否以后改错与否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况且辛苦与张风海无法长久相互扶持抵御余斗的一次次截杀那么如果凭空多出一个搅局的郑居中呢?

  如果天下大势由不得陆沉不入局红尘因果牵扯繁重再难维持一条天地虚舟之境只能自降大道一个台阶或是必须更换道路此后被大势裹挟不得脱困青冥十四州“陆沉”一州甚至是数州陆沉又该如何自处?何谈跨入那个看似只差一步的十五境?

  毋庸置疑郑居中是一个极为纯粹的求道者。

  但是这不妨碍郑居中来个破罐子破摔让整个青冥天下都布满他“散道两个、甚至是三个十四境郑居中”之后的浓重道痕。

  足可让青冥天下更换天地了。

  一旦郑居中犹有后手再来个破而后立?

  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棋盘“兑子”余斗和白玉京的棋子数量当然极多但依旧有数数量不是无限的。

  一旦对弈余斗手边棋罐里的棋子就会越来越少偶有增加大势上依旧是入不敷出减了又减。

  但是郑居中只要保证自己不被谁斩杀不至于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那么如此一来郑居中哪怕当下棋子数量远远不如白玉京但是他的棋盘是整座青冥天下甚至是浩然、五彩和蛮荒且棋罐里的棋子数量可以持续增加越来越多增了又增。

  青冥天下新起一座武庙我郑居中宛如画像居中悬挂的第一尊神灵。

  等到天下大乱十四州的硝烟战火就是供奉这座崭新武庙的无穷香火。

  老观主抬头望向远处。

  怕就怕人间郑居中与在天周密早有勾结是同道中人。

  这种勾结不是说那种面对面的议事。

  果真如此相信郑居中肯定早就去文庙功德林了。

  而是一种心头灵犀的默契双方根本无需言说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不耽误他们在一时间互为敌手。

  只需我行我素各行其是但是终有一日殊途同归。

  老观主手指一点桌面指尖处凝出一只蚂蚁水纹涟漪如一朵荷花开最终定型为一幅脉络分明的画卷。

  那只蚂蚁就像爬行在一大张纸上墨迹浓重蚂蚁置身于一座处处碰壁、必须经常绕道而走的繁琐迷宫。

  老观主微笑道:“牵线傀儡不知自己是牵线傀儡者就是自由。”

  “道无补偿。或是能够超脱文字和语言藩篱。又或者凭借一己之力拖拽世道人心向上。就都是一种大道。”

  悠悠万载倏忽而过喝水早就忘记了挖井人。

  饮酒何须知道酿酒人是谁酒还行就可以了。

  小陌举起酒碗笑道:“愁来再愁有酒喝酒。”

  老观主哈哈大笑“小陌如今劝酒本事不得了哇。”

  小陌不敢贪功解释道:“只是跟公子学了几成本事而已。”

  老观主闻言立即转头阿忒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