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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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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酒力不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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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日融融春光骀荡花信有期梅李桃花次第开。

  在那书肆林立的京城琉璃厂一个容貌俊俏的年轻人腰悬一枚包浆亮如油光的紫葫芦酒壶坐在铺子门口嗮太阳吃着一碗来时路上购买的豌豆黄一边跟屋里相熟的店铺掌柜砍价说自己相中的那几本书籍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边跟隔壁书肆支起个路边摊子晒书的老板娘眉来眼去同时在这里守株待兔一举三得。

  借了条板凳给那年轻酒鬼的铺子掌柜坐在柜台后边仔细擦拭着一件民仿官瓷器抬起头看着门外那个侧着脸与一旁铺子眉目传情的无赖家伙笑呵呵道:“曹侍郎你要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摸她的手儿再抱她几下我铺子这几本书就全部打五折卖给你如何?”

  年轻人捻起一块豌豆黄丢入嘴里嬉皮笑脸道:“白天就算了坏名声晚上行不行听墙角去?”

  门内门口两个男人的说话嗓音都不小显然都没有故意避开那个徐娘半老的妇人妇人闻言从摊子上抓起一本书籍笑骂一声死样将书砸向那个成天没个正行的俊俏男子“一个没卵一个没胆都只会嘴花花有意思吗?”

  那个曹侍郎可不是什么绰号而是货真价实的大骊官场一部侍郎况且还是官管着官的吏部。

  年轻男子接住“暗器”都不看书名只是嗅了嗅就将那本书轻轻抛回美妇的摊子“内容没荤味文字都没点颜色不看不看没意思没意思。”

  曹耕心视线偏移几分只见从远处一处古董铺子走出几人都是外乡人来自北俱芦洲。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头上戴了顶磨损颇多的老旧貂帽穿着件棉袄脚上踩着一双麂皮靴男人面相半点不苦就是穷相。

  正是骡马河柳氏剑修柳勖。

  三郎庙袁宣少年容貌身穿一件泥金色法袍。

  这趟南下跨洲游历宝瓶洲这个绰号“袁一尺”“袁涨水”的三郎庙继承人依旧是只带了两名随从樊钰远游境武夫。这位女子武学宗师曾经去过大骊陪都和大渎战场舍生忘死故而大骊礼部那边有过一番详细录档樊钰在大骊境内游览山水各路山水神灵在得到通关文牒之后樊钰若是公开表明身份必须以礼相待若是她有意锦衣夜行就不必打搅她的游历了。

  大骊高位神灵手上都是有这么一份“礼单”的方便随时查阅和待客。不管是外乡的山上修士还是江湖武夫只要曾在战场以道义报之大骊朝廷自当视为国士以礼待之。

  元婴境老剑修刘武定不同于类似家生子身份的樊钰老人是三郎庙的头等供奉每年俸禄相当可观了钱不少拿其实就是只做一件事给袁氏嫡系弟子护道以前是袁一掷如今不过是换成了袁宣。

  老剑修在年轻那会儿曾是谱牒修士出身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的山泽野修缘于刘武定当年刚刚跻身金丹境那会儿出关没几天就偷偷跑去拆别家的祖师堂了到底是头回做这种勾当江湖经验不够丰富一个不小心没有隐藏好身份被对方看出剑法根脚了这就闯了大祸原本一个有望继承掌门的祖师堂嫡传一个前途似锦的年轻天才不得不被逐出山门就此沉寂了。

  但是回头再看两百年前的那场问剑老人从不后悔就是了。

  年轻气盛又如何老夫到底年轻过。

  曹耕心赶忙咽下最后一口豌豆黄甩了甩袖子起身抖了抖袍子笑着招手道:“柳剑仙袁公子刘剑仙樊宗师。哈柳刘同音早知道就只喊一个了。”

  年轻侍郎用的是一口很地道的北俱芦洲的雅言。

  柳勖皱眉问道:“你是?刑部供奉?要盘查勘验我们的身份?”

  大骊王朝与外乡修士打交道的山上人一般都是在刑部那边挂名的供奉若是出动大骊随军修士那就不是待客了。

  袁宣却已认出对方的身份笑道:“柳伯伯不是刑部的是他们大骊京城吏部的曹侍郎在山上都很有名气的一个人。”

  此人确实很有名气能够让大骊宋氏皇帝破例允许曹耕心携带酒壶去衙门但是规定一天只能喝一壶酒当天不许添酒若是夜宿禁中当值还会赠送给曹侍郎一坛长春宫仙酿作为报酬美其名曰以酒钓鱼免得曹耕心找借口请假不去点卯。官场传言回京当了侍郎的曹耕心早早准备好了十几种理由用来推脱各类他觉得有他没他反正都一样的公务每用过一遍就重头再来一遍。

  北俱芦洲北方南北向的中条山依一条大河而行山势狭长整条雄伟山脉如一尊神灵于眉心处再竖张一目。

  骡马河柳氏与三郎庙袁氏就位于矿产极其丰富的山脉一东一西如分别占据聚宝盆与兵器库。

  曹耕心朝那袁宣竖起大拇指“少年郎好见识!”

  袁宣笑道:“曹侍郎其实我年纪不小了。”

  曹耕心点头道:“那我们一样脸嫩比较占便宜。”

  柳勖问道:“吏部的?找我们做什么?”

  曹耕心笑道:“其实也不是找你们是为了跟着你们一起等个人。跟他当了很多年的邻居但是始终没见过思来想去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袁宣问道:“难道是那位陈山主?”

  曹耕心微笑道:“袁公子真聪明一猜就中。”

  袁宣心中腹诽我们找谁你就等谁这有什么难猜的。何况龙泉郡窑务督造署与那座落魄山可不就是邻居嘛。

  柳勖说道:“见他做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有点不合时宜了。

  吏部曹耕心管不着柳勖来大骊做什么剑修柳勖当然也管不着曹耕心要见谁。

  但是由此可见柳勖跟陈平安的关系绝对不像他与袁宣所说的比较一般。

  不过曹耕心却没有任何恼火神色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转头与那摆摊晒书的美妇笑问道:“南宫掌柜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妇人笑言:“苏子名篇之一有序‘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

  曹耕心笑道:“还是需要自我介绍一番我叫曹耕心字书城。京城人氏外放当过多年的窑务督造官在骊珠洞天旧址混得如鱼得水如今在吏部当差混口饭吃比较郁郁不得志朝中若无贵人器重提携想要当天官难很难。”

  曹耕心转过头笑道:“正主来了。”

  柳勖和刘武定对视一眼。

  这个姓曹的不但是练气士而且境界不低。

  曹耕心看了眼柳勖和刘武定。

  曾几何时一位元婴境练气士莫说是剑修了就已经是何等的高不可攀如今再来看他们这些老神仙好像也就那样了。

  就像曹耕心年轻那会儿记得第一次去人云亦云楼外的小巷口拜访刘袈因为事先知晓老神仙的境界还有点忐忑呢拎了两壶好酒都还要担心礼数不够会不会吃闭门羹再看如今都能跟刘老哥蹭酒喝了。

  再年轻一些年少时曹耕心在家族长辈那边的所见所闻所谈国事难免有几分忧心忡忡哪怕稳操胜券的一场庙算还是故意假装不敢确定。

  如今我们大骊王朝的孩子都已将大骊王朝是浩然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将这种事视为最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尤其是意迟巷和篪儿街的那帮兔崽子都开始盘算着与中土大端王朝和玄密王朝的各自优劣了猜测着大骊何时会赶超。

  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

  记得年少时曹耕心曾经与自家爷爷询问那桩名动朝野的官场掌故兵部尚书沈沉当真骂了崔国师那么一句?沈沉既然当初在吏部辞官了以他的执拗性格都在家乡创办书院了后来又为何愿意重返官场真是崔国师亲自出面主动邀请沈沉入京职掌兵部?

  毕竟曹耕心的爷爷是上柱国曹氏的家主外界只能靠猜的事情这个老人却可以与沈沉当面询问真相。

  原来崔国师当初走了一趟地方书院确实亲自邀请沈沉重返官场说服那个犟脾气沈沉的理由很简单。

  崔瀺让沈沉抬一抬眼皮子不妨看得长远些。

  既然很快就都是大骊国土了你沈沉还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作甚?

  如果那个掌故仅限于此曹耕心其实就是觉得崔国师雄才伟略不至于让少年觉得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原来老人当时还与最为器重的孙子多说了一件更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崔国师当年现身那座私家书院的时候沈沉耗尽家产辛苦创办的书院就已经转为官办新任山长已经在赴任的路上而那个山长正是沈沉原本极看不顺眼的一个文坛大儒爷孙三代五进士一旦被此人将书院鸠占鹊巢双方既有公仇又有私怨估计沈沉都会被恶心得死不瞑目所谓的辞官归隐家乡养老就真是凄凄惨惨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崔瀺给了你一个选择就绝无第二个选择可选。

  你沈沉要么在家乡憋屈至死要么乖乖去大骊京城当大官为国为民为己为苍生社稷为三不朽为志向鞠躬尽瘁施展抱负。

  所以曹耕心很早就得出一个结论越是聪明人越怕崔国师。

  曹耕心担任窑务督造官那么些年真以为曹督造不想做出一番成就事业来?无非是曹耕心足够聪明不敢自作聪明罢了。

  离开千步廊之后姜尚真说要去一趟长春宫忙点私事。

  谢狗还在火神庙那边。

  陈平安身边就只带着小陌来这边找柳勖一行人。

  曹耕心作揖主动赔罪道:“在小镇当官多年也没去落魄山拜访陈山主失礼多矣。”

  “我不也去没去衙署督造署拜访父母官就当扯平了。”

  陈平安拱手还礼笑问道:“曹侍郎怎么也在专门等我的在这边守株待兔?”

  曹耕心笑道:“果然瞒不过陈山主。”

  陈平安问道:“有事相商?”

  曹耕心摇头笑道:“就是见一面打过招呼见过就心满意足。如果陈山主需要请朋友喝酒只说在菖蒲河那边大小酒楼报我的名号都可以记账不花钱。”

  陈平安疑惑道:“曹侍郎的俸禄这么高?”

  曹耕心大言不惭道:“陈山主与朋友喝酒归喝酒酒楼那边记账归记账吏部曹侍郎欠账归欠账穷光蛋曹耕心还钱归还钱。”

  柳勖闻言佩服不已自己跟曹耕心不是一路人气味不相投不用多聊就知道当不成朋友但是曹耕心跟二掌柜肯定聊得来。

  陈平安拱手笑道:“承情在此谢过。”

  之后陈平安就带着柳勖他们离开琉璃厂问柳勖有无选好客栈柳勖说暂时没有陈平安就推荐了个地方还说自己对那仙家客栈其实也不熟但是如今在宝瓶洲山上名气很大。

  柳勖当然无所谓反正掏钱的是袁宣袁宣自然更是无所谓的一趟琉璃厂之行也没花出去几个神仙钱正愁没地方开销呢。

  曹侍郎将小板凳归还铺子终于得偿所愿买下了那几本心仪已久的书籍。

  隔壁铺子摆摊晒书的老板娘见状好奇问道:“怎么让铁公鸡拔毛的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曹耕心笑道:“我跟老洪说了方才在他家店铺门口站着跟我聊天的人就是落魄山陈山主。老洪一高兴就白送我了。”

  “真不诓人?”

  妇人将信将疑赶忙转头望向远处的青衫背影喃喃道:“相貌也不如何俊俏啊瞅着还不如你呢。”

  记得以前琉璃厂书肆都有卖一本山水游记销量相当不错书上的主公人说是少年英气面如冠玉风度翩翩青衫背剑策马走江湖莺莺燕燕不请自来挡都挡不住的艳遇……

  曹耕心将书籍放入怀内微笑道:“做个脚踏实地的本分人就是个心宽体胖的快活人吃饭香喝酒香睡觉也香。”

  走出闹哄哄的琉璃厂地界柳勖问道:“我们真去菖蒲河喝酒?”

  陈平安笑道:“想啥呢用膝盖想都知道去了那边真要报曹耕心的名号有屁用肯定十个酒楼九个赶人。”

  何况那边菖蒲河那边的酒楼脂粉气比较重喝素酒的地方不多曹侍郎显然是认定陈山主不敢多去。

  袁宣壮起胆子腼腆问道:“陈山主还记得我吗?上次在铜绿湖筏钓自我介绍过的叫袁宣来自三郎庙。”

  陈平安点头笑道:“当然记得记忆深刻那会儿袁公子年纪轻轻就是老江湖了宅心仁厚但是行事老道。”

  袁宣蓦然神采奕奕转头望向身边几人。

  怎么样?!

  还是不是一句客套话?!

  老剑修故作惊讶脸色樊钰轻轻点头都很捧场。

  柳勖有点无语你小子又怎么确定这不还是一句客气话?

  袁宣这种小傻子到了剑气长城兜里有再多钱都没用比那个风雪庙魏剑仙好不到哪里去都会变成二掌柜那本账簿上边的一笔数字。

  双方初次相逢是在鬼蜮谷内的那座铜绿湖按照《放心集》记载当地有一种特产的蠃鱼浑身是宝山上传言最玄妙的是练气士食用此鱼可以不受世间任何梦魇的纠缠。

  修士境界越高越无梦如果修士到了地仙境仍然多梦自然是修行出了岔子很容易走火入魔道心失守。

  陈平安当时是去铜绿湖碰运气的能钓着鱼是最好钓不着也无所谓。

  而上次袁宣游历鬼蜮谷就同样是碰运气去的。不过不像陈平安那么无所谓。

  因为他的姑奶奶袁一掷她就已经被梦魇困扰长达百年之久才导致迟迟无法打破元婴瓶颈。

  虽说一般人看不出她的丝毫异常袁一掷实则早已形神憔悴若有高人能够观其真相她是那皮包骨头的惨状。

  只是女子爱美她用了一种符箓手段可这到底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假象”所以她在百年之内只是偶尔露面几次哪怕是祠堂议事都不参加了。上次露面就是刘景龙造访三郎庙袁一掷才会强打精神哪怕再不愿让他看到那副不人不鬼的真容她也希望最后看他几眼。

  自从鬼蜮谷英灵高承莫名其妙消失主动舍弃了一座京观城就此群龙无首的鬼蜮谷再无力与那座木衣山抗衡披麻宗就彻底接管了整座小天地。而三郎庙与披麻宗关系很好反正已经没有了高承那厮的从中作梗当时还未卸任宗主职务的竺泉听闻此事就干脆来了个彻彻底底的涸泽而渔让一众修士施展搬水法起网捕鱼结果那种被誉为“小湖蛟”的银鲤倒是抓到了不少肉质较粗不入老饕清馋的法眼唯一值钱的只在银鲤存活百年之后的那两条鱼须可以拿来炼制缚妖索、捆仙绳或是拂尘之流的宝物。

  其中有几条银鲤体型巨大体重都长到了五百斤以上只是比起铜绿湖独有的蠃鱼北俱芦洲许多大湖都有银鲤就只能算是寻常物了。至于蠃鱼也打捞起一双但是年龄不不够被袁氏修士小心翼翼带回家族袁一掷看了眼两条蠃鱼只说无用。

  袁一掷就只是将那双游鱼养在庭院鱼缸内闲暇时逗弄一番也不知道是真无用还是不愿意拆散它们。

  袁宣满脸为难“陈山主我这趟宝瓶洲之行其实是……找你去看看骊珠洞天旧址再去落魄山那边……”

  柳勖见袁宣扭扭捏捏半天放不出个屁就帮着开口说道:“他在三郎庙有位修道资质很好的长辈叫袁一掷是位资质极好的女子剑修大概在百多年前她在一次秘境遗迹内道心被某种古怪浸染此后只要入睡或是凝神炼气就会被梦魇侵扰别说修行精进如凡俗睡个觉都是难事故而在元婴境停滞太多年了以目前的情况看袁一掷拖不了几年就会魂魄作一团烂泥神仙难救了。所以需要一尾年月足够悠久的蠃鱼至于此鱼能够驱逐作祟的梦魇传闻是真是假总之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陈平安疑惑道:“就没有找过高人相助?”

  袁氏在山上口碑那么好照理说一位元婴境修士的关隘请出飞升境修士一力降十会便是了。

  柳勖摇头道:“袁一掷毕竟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估计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不愿去找趴地峰找火龙真人三郎庙也没跟崇玄署杨氏天君打招呼。起先三郎庙老祖是想要背着袁一掷去商量此事但是早有预料的袁一掷早就撩下了几句狠话袁氏老祖只得作罢了她那犟脾气是谁都拗不过的。”

  陈平安愈发一头雾水问道:“那怎么就想到找我来了?”

  火龙真人和崇玄署杨天君是男人我就是女子了?

  虽说在剑气长城战场上年轻隐官确实假扮过女子剑修原本隐藏极好后来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了。

  若说是被古怪梦魇作祟迷惑伤了道心陈平安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陆沉可以帮忙“解梦”相信肯定可以手到擒来。

  可惜陆掌教此刻已经返回青冥天下。再就是学生崔东山在神魂一道是很有造诣的。但如果袁一掷不愿让男子练气士出手帮忙就很麻烦了。

  否则小陌的“抽丝剥茧”也是一绝。

  柳勖说道:“那头自封黑河大王的老鼋以老龙窟作道场它饲养了一对年月足够的金色蠃鱼说是给女儿的嫁妆。仅是在老龙窟内老鼋就养了八百年之久估计它们都是蠃鱼的老祖宗了。但是根据一些个小道消息外界传闻当年你走了一趟鬼蜮谷老鼋就重新回到寺庙修行三郎庙袁氏老祖亲自找过去一问才知道竟然连同作为鱼缸的一件青瓷水呈连同蠃鱼都被偷了老鼋也没辙只说爱莫能助。”

  “至于那头自号覆海元君的小鼋还有老龙窟内一颗很珍惜的雕母铜钱当年一并神秘失踪了至今不知下落。老鼋还祈求袁老祖帮忙寻找它那女儿的下落。”

  “本就是老鼋给她的嫁妆不至于当这家贼。若说是她跟谁私奔了就那小鼋炼形成人后的模样身段下得去嘴的也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了我都想要认识认识了。”

  听到这里陈平安心中了然就有点脸色尴尬。

  持身正派、风光霁月的陈山主有几件事是不太愿意提及的除了在剑气长城假冒女修一事发生在北俱芦洲的事情居多除了鬼蜮谷之行还有被山中精怪邀请斗诗再就是在那座仙府遗址跟孙道长的合伙做买卖……那会儿到底还是年轻只觉得天大地大的又不在家乡谁会知道或是记住自己做了什么。

  老子当年游历北俱芦洲只是当个童叟无欺的包袱斋偶尔捡捡破烂与那黑衣书生的贼不走空寸草不生能一样?

  那趟鬼蜮谷之行跟那个小天君杨凝性斩三尸而成、自称杨木茂的“野修”一路勾心斗角既联手赚钱又变着法子坑对方。

  一个是路见不平杨木茂一个是见血就晕陈好人。

  至于双方上次再重逢已经是在五彩天下的飞升城了。

  陈平安说道:“袁宣那双蠃鱼的归处我这边只是有一条线索但是暂时还无法确定什么我可以马上帮你问问看近期等我的消息就是了。”

  三山镜一双老龙窟的金色蠃鱼还有那颗价值连城的雕母曾是清德宗某位隐仙亲手铸造此外还有不少收获都是黑衣书生“杨木茂”在鬼蜮谷内打家劫舍而来赚得很轻松。

  相较于陈好人的走走停停捡点小破烂东一榔头西一锤的挣点辛苦钱不能比。

  陈平安虽然目前还不清楚那头小鼋和一双蠃鱼的下落但是猜测与云霄宫是注定脱不了干系的。

  而且他如今名义上还是大源王朝某位皇子的教拳师傅。

  事实上那头小鼋投靠了杨木茂之后确实得了一桩山水造化就像黑衣书生当时在河边所说他家里放着许多朝廷盖好玉玺的封正诏书积攒了好大一堆只需填写个名字就能上任去当山水正神了。按照约定或者说是被那心狠手辣的杨木茂威胁小鼋离开鬼蜮谷后根本不敢泄露自己的行踪。至于作为“嫁妆”的两条蠃鱼已经跟她没一颗铜钱的关系了如今就被养在了崇玄署一处水池内。

  多少世事与人心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还是在原地。

  袁宣拱手谢过。

  来时路上柳伯伯说过二掌柜要么不点头但是只要点头这件事情就算稳妥了。

  陈平安笑着说不用这么见外我可是你们三郎庙的老主顾了。

  袁宣好奇询问为何这么说陈平安便拎出了刘剑仙说了让他帮忙购买两件灵宝甲的事情。

  袁宣一问价格点头说姑奶奶的面子还是大换成他来开口杀价得多花十几个谷雨钱。

  陈平安对大骊京城还算熟悉先前又来过琉璃厂刚好到了吃饭的点就拉着他们在附近饭馆吃了顿。

  听袁宣说柳伯伯已经是家主了陈平安赶忙道贺本来没打算喝酒跟饭馆要了几壶酒饭桌就变成了酒桌。

  骡马河柳氏总计十六房房房出人才而且不同于一般的豪阀家族柳氏以生财有道且勤俭持家著称于一洲有钱归有钱与富贵骄奢却不沾边。但是柳勖并不愿意接手那份家业更愿意专心练剑。

  元婴境时去往剑气长城说是为了打破瓶颈跻身上五境。

  但是柳氏祠堂内的长辈们哪个不愁眉不展既怕柳勖在那边混不开更怕就算柳勖跻身了玉璞境哪天北俱芦洲就需要来一场举洲祭剑。

  所以等到柳勖回乡后爷爷瞧见这个孙子的第一句话不当家主就不当好了。

  不曾想某次家族祠堂议事只用一条跨洲渡船就换来一个众望所归的“才子”家主。

  柳勖是喜欢喝酒的但是一向慢悠悠少有痛快豪饮的时候从不一口闷。

  在家乡是如此在剑气长城亦是如此。

  我本来就是有钱人在外何必假装?

  北俱芦洲的剑修数量最多酒瘾最大酒量最好到了酒桌还有什么忌讳再加上剑气长城自己都是对董三更、齐廷济他们直呼其名的外乡剑修入乡随俗就没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

  约莫是二掌柜早早听说了柳勖的家族背景知道他是骡马河柳氏的少当家。用那些既是酒鬼又是托儿的话说就是一头膘肥体壮的肥猪在二掌柜的家门口乱窜二掌柜不一个箭步上前闷一刀都对不起那头肥猪。

  所以一开始酒铺生意还没有那么红火的时候就总想着把柳勖当成腰缠万贯、一掷千金的土财主问他想不想一起坐庄有门路可以稳赚不赔后来柳勖实在是被陈平安纠缠得烦了就跟陈平安开诚布公说自己出门一向没有带钱的习惯找冤大头找别人去找我就找错人了。

  在那之后二掌柜就经常邀请他不是请一起蹲路边喝酒看来是真把他当成那种回去继承家业才有闲钱的穷光蛋了。

  柳勖并没有说谎他除了练剑一事其余万事不讲究。

  家族担心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炼剑总归是需要神仙钱的所以隔三岔五就寄钱到倒悬山春幡斋那边但是柳勖从不去取钱后来就直接寄到孙巨源府上结果柳勖还是假装不知孙巨源便跟他打招呼说你家在府上存了钱柳勖也说用不着继续存着就是了。

  直到最后柳勖都离开剑气长城了在春幡斋和孙巨源私宅两处柳勖也没取走一颗神仙钱。

  之所以那间酒铺一开张就过去捧场柳勖初衷是希望在那边喝出点家乡酒水的滋味至于结果如何一言难尽。

  一个赌局十个人八个托儿还有一个是坐庄的陈平安只剩余一个还埋怨自己运气不好下次肯定能赚大钱。

  今天酒桌既然开喝了女子远游境宗师樊钰就倒满了一大碗酒主动给陈山主敬酒她一饮而尽。

  原来当年在宝瓶洲大渎战场破境她被郑钱救过一次。准确说来樊钰是被郑钱扯住肩头直接摔出那个杀机四伏的包围圈。

  樊钰是后来才知道那个绰号“郑清明”的武道前辈竟是陈山主的开山大弟子真名裴钱。

  当了先生师父陈平安如今最喜欢听别人说这个。

  酒足饭饱刘武定说话最少反而喝酒最多老剑修喝了个结结实实的酩酊大醉走路踉跄还不要人扶。

  袁宣心知肚明这是因为刘爷爷这辈子练剑却从未去过剑气长城的缘故。

  故而今天桌上一碗碗酒老人喝来喝去都是在喝从心头涌上酒碗的愧疚。

  喝得满脸涨红不只是酒力不胜更是面对这位剑气长城的年轻人同为外乡人的末代隐官老人心虚脸红。

  世事多如此酒力不支吾难为与为难此身不由己。

  先前在酒桌上中途老人说要与陈隐官敬酒一个陈平安笑着说不用反而自称晚辈主动敬了老人一碗酒。

  在那之后老人自顾自喝酒就愈发沉默了。

  柳勖抬起手肘轻轻一敲身边的陈平安示意你去安慰老刘几句二掌柜你最擅长这个看看能不能帮着他解开心结。

  当年在那座小酒铺二掌柜那是张嘴就来吹牛皮从不打草稿的街边一众蹲着喝酒的都喜欢不花钱听二掌柜说书。

  陈平安摇摇头何必在老剑修的伤口上撒盐。

  再说了没去过剑气长城就是没有去过我既不管天也不管地管你是什么理由和难处。

  所以先前酒桌上你要说给陈山主、或是干脆直呼名讳喊陈平安什么的都无妨敬个酒我是山上的晚辈肯定就喝了而且肯定还要回敬前辈一碗。

  可你刘武定既然用上了隐官称呼你又是北俱芦洲的剑修对不住跟你不熟。

  柳勖以心声说道:“蜃楼知道吧?好几个练气士都跟着我一起去酒铺那边喝过酒的明明不是剑修门派都不是宗字头却在剑气长城那边死了很多的嫡传弟子。刘定武就曾是蜃楼的嫡传弟子差点就要当上掌门只是因为替人打抱不平与海市问剑一场伤了那边不少剑修被逐出师门了否则当年他跻身金丹若无意外很快就会过倒悬山去剑气长城。”

  柳勖沉默片刻看着前边那个背影黯然的老人继续说道:“刘武定觉得自己已经与袁氏报完恩了前不久刚刚辞去了三郎庙供奉打算独自走一趟蛮荒天下了只是袁宣还不知道此事刘武定就没打算跟他说这个。刘武定至今还不清楚一事当年正是他那个掌门师父故意为之让海市那边配合演一场戏就是希望他这棵好苗子能够留在北俱芦洲好好练剑有朝一日练出个上五境至于是不是蜃楼派谱牒修士不重要。因为刘武定的师父很清楚以这个弟子的性格脾气金丹境剑修又顶着一个蜃楼派下任掌门的身份到了剑气长城就注定不用活着返乡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双手搓着脸点点头走到老人身边以心声说道:“刘前辈有两个北俱芦洲的练气士一个是那座孤悬海外心胆岛海市派的剑修叫玉合是金丹境剑修一个是蜃楼派的掌门亲传弟子叫高节是登仙峰的峰主他们经常结伴去铺子那边喝酒我当时就很奇怪两个明明有世仇的门派弟子怎么可以喝酒喝到一块去。有次一起喝酒我就是听他们闲聊玉合说当年的事是他有错在先对不住那个高节的师伯连累他被师门驱逐。另外一个就开始破口大骂说刘师伯如果不是你小子看穿身份早就是我们掌门了我们北俱芦洲就会多出一位玉璞境剑修皑皑洲又要矮我们一头你玉合屁本事没有就只有一张碎嘴喝不死你……今天这顿酒谁王八蛋谁结账二掌柜再拿两壶好酒过来。”

  老人仔细听着沉默片刻笑道:“都是意气用事其实没什么对错。”

  “前辈要是心里真难受那我骂你几句?这个我很擅长啊一百句起步都不带重复的。”

  “……”

  “走刘老剑仙咱俩单独喝一顿。”

  喊一位元婴境剑修为剑仙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一句更过分的刘老剑仙。

  “且余着。”

  “有去有回。”

  “那就与隐官一言为定!”

  争取如此。

  争取来年喝着今年余着的酒。

  柳勖这趟南游本就是找陈平安喝顿酒仅此而已没什么事情要聊的跟朋友喝酒不就是正事吗?

  所以喝过酒柳勖就准备单独一趟老龙城那边有点山上生意要跟苻家谈一谈至于落魄山去不去看情况。

  袁宣三个不虚此行当然可以就此打道回府了需要去那陈平安推荐的仙家客栈飞剑传讯一封寄回家族报喜。

  刘武定护送袁宣返回三郎庙就会赶赴蛮荒天下到时候就去剑气长城遗址看看。

  柳勖跟着他们一起去客栈下榻袁宣笑道:“柳伯伯陈山主真是把你朋友了。”

  柳勖笑问道:“怎么讲?”

  袁宣说道:“我听说那座客栈是出了名的杀猪宰客在山上名声很一般。”

  柳勖说道:“把不把我当朋友不好说我估计那座客栈陈平安是有分红的。”

  樊钰说道:“不至于吧。”

  柳勖说道:“觉得不至于那是因为你跟陈平安还不熟。”

  樊钰愈发奇怪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会成为如此要好的朋友?

  总不至于是一个做生意喜欢杀熟一个觉得钱多喜欢被当冤大头吧。

  柳勖神色淡然道:“我辈剑修钱算什么。”

  一艘北归途中的仙家渡船突然有自称是大骊刑部供奉的修士找到他们几个要求白登立即走一趟大骊京城说是京城礼部那边请白登去商量铁符江水神补缺一事。

  白登先前和鬼物银鹿还有荆蒿的嫡传弟子高耕出门一趟不曾想回来就会是铁符江水神了。

  高耕和银鹿都与白登道贺大骊礼部那边说是商量其实还商量个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

  先前出了落魄山天高地阔心情为之畅快!

  他们几个至少有了一种“老子今天想不喝酒就能不喝酒”的大自由!

  玉璞境剑修白登的大道根脚是蛟龙之属出身昔年山上的“旧时帝王家”是古蜀地界陆地龙宫之一。

  虽说当年海上陆地的大小龙宫可谓多如牛毛龙子龙孙一大堆其后裔血统却很复杂却不是谁都能称之为“真龙”。

  之前在山上他们几个莫名其妙被使唤了一次去了趟大渎以南的某个藩属小国小事一桩高耕极为熟稔浩然天下的风土人情、官场门道境界最低的那头鬼物歪点子和馊主意也多当个狗头军师绰绰有余再加上白登的剑修身份和玉璞境一趟差事可以说是办得滴水不漏漂漂亮亮。

  本来白登道友即将荣登一洲高位神灵怎么都该喝个酒道贺渡船上边有好几种仙酿只是他们仨都很默契不提这茬。

  聚在白登屋内高耕以心声说道:“白兄弟当这铁符江水神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与大骊宋氏的国祚牵连深了。”

  银鹿笑道:“这种千载难逢的天大便宜先捞到手再说。至于宋氏气运如何以后再说。”

  高耕说道:“除非。”

  银鹿亦是笑言“除非”二字心有灵犀双方对视而笑。

  除非那位陈山主当那大骊国师。

  当然白登想要顺利获得大骊朝廷的封正成为一地正统的山水神灵还需要走一条“神道”。

  只不过就像先前御书房议事礼部尚书赵端瑾所问的白登成就水神之路会不会有意外。

  而不是问一句“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知道白登“成神”之路只要没有大的意外还是很顺当的。

  这就是蛟龙之属封正神灵的先天优势了。

  脱胎换骨塑造金身建造祠庙享受人间香火最终顺利跻身山水神灵一途……人族练气士难度最大没有之一。

  对于重见天日的白登来说因为顿顿喝酒都跟某人同一桌故而就再无半点想法去中土神洲白帝城“跃龙门”了。

  退而求其次成为大骊朝廷封正的江水正神首选大骊京畿之地次选北岳地界龙气越重越好其余的都不作考虑了。

  结果真让白登遂了心愿美梦成真。

  璞山傅德充从大骊京城返回道场后遇到了一个自称道号“自省”的云游道士。

  只说道号不报名字的年轻道士进了作为中岳储君之山的巍峨山神庙却也不敬香就只是站在大殿门外朝殿内那尊金身神像用心声喊着璞山山神的名字说小道遇到点难事了请山神老爷见面一叙。

  那个都不敢报上真名的鬼祟道士说自己来自一个“从小道这一辈往上推就只有一个师父”的小门小派但是他对璞山很是仰慕仰慕得无以复加就想要与傅山神打个商量好“请”回一本道书好好供奉起来……傅德充刚走了一趟大骊京城本就心情不错见那年轻道士废话连篇却还算有几分……言语风趣便走出金身同时隔绝出一方静谧天地免得殿内敬香的一众香客大惊小怪傅德充不愿对方白跑一趟便丢了一本山下俗子都买得着的《黄庭经》给那道士可毕竟是自家书斋旧藏之物确是沾了些精粹香火的。

  不料道士却不领情更不识货只看那书名就开始埋怨这不是一本山上的神仙书根本不值几个钱反手就丢还给傅山神不但如此道士还从怀中摸出一本道书说你这山神老爷当得官那么大偏偏恁小气教人好生失望小道再穷也晓得备好一份厚礼登门做客来着……骂骂咧咧年轻道士就将那本书丢给傅德充气呼呼离开璞山结果砰一声脑袋就撞在那层香火袅袅的山水禁制上边傅德充只得与那道士笑着道歉一声打开禁制算是将其礼送出境了。

  至于那本礼尚往来的“道书”傅德充并未接手只是任其悬停在空中等到道士下山后傅德充一挥袖子将书籍移至专门放杂书的库房。

  不料片刻之后顶头上司的掣紫山晋青就脸色铁青出现在璞山大殿内劈头盖脸就问傅德充是不是吃错药了要造反吗?!

  傅德充一头雾水根本不知晋山君为何如此兴师问罪晋青见傅山神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轻轻跺脚踩踏在大殿青砖之上与璞山的山根牵线片刻之后愈发神色凝重问道:“你知不知道方才整座掣紫山的气运还有雍江的水运都好像被你们璞山牵着鼻子走了?!”

  傅德充愈发茫然摇头道:“下属当真不知。”

  晋青问道:“你就没有察觉到任何古怪?”

  傅德充思量片刻“刚才有个自称道号‘自省’的外乡道士来这边与我索要一部道书拿回去供奉起来他嫌我给的书不值钱反而送给我一本道书封面就没有书名只有落款二字己省……我就当成了那种沽名钓誉的道士想要来我璞山这边碍于情面帮着他编写的那本道书点评几句好在山上扬名。”

  晋青沉声道:“书在哪里?!”

  傅德充说道:“被我随便丢到库房去了。”

  晋青问道:“傅大山神不然算我求你赶紧将那本道书拿过来让我过过目?”

  傅德充有些尴尬再次将那部道书移回大殿晋青甚至不敢随随便便打开书籍仍旧将其悬在空中定睛望去这部材质普通的道书封面唯有“己省”二字但上边的“己”字仿佛是以金墨写就此字如金色丝线下边的“省”字则好像是以碧绿颜色的墨写成。晋青屏气凝神双指并拢轻轻划过封面二字如俗子蓦然触及滚烫的火炭一般晋青迅速缩回手指使劲抖了抖袖子这尊中岳山君冷笑一声“果然是此书作怪!”

  只是整个璞山地界甚至连同北岳地界在内已经没有那个道士的身影。

  晋青再斜了一眼满脸呆滞的傅大山神重新将视线落在书名之上说道:“傅德充你尝试着翻开书。”

  傅德充点点头小心翼翼伸手翻书结果那本道书纹丝不动哪怕接下来傅德充坐镇一山施展本命神通依旧打不开书籍。

  晋青突然笑道:“好个‘纪渻’木鸡对方故意如此戏弄的就是你这个口口声声最佩服他的家伙。丝线‘己’就是纪凝聚水运写‘省’就是纪渻!纪渻木鸡最早出自何处你傅德充不清楚谁清楚?那么傅大山神你自己说说看这部道书会是谁送给你的?”

  傅德充恍然大悟。

  真就见过陆掌教了?

  难怪对方不曾敬香陆掌教真要朝着大殿内的金身神像敬三炷香傅德充都怕金身给对方拜倒了。

  先前在大骊京城陈国师那边傅德充为何故意对陆掌教直呼其名可不就是心存侥幸希冀着求个万一嘛。

  晋青没好气道:“赶紧的我没闲工夫看你的笑话。”

  傅德充小声道:“恳请山君解惑一二。”

  晋青气笑道:“赶紧对着这部道书说一句好话!对方肯定还听着呢。”

  傅德充赶忙后退三步与那本道书作揖道:“璞山傅德充恭迎道书归山。”

  果不其然这部道书自行落入傅德充袖中。

  晋青笑道:“教人羡慕看了眼馋。”

  傅德充尴尬一笑。

  晋青缩地山脉重返掣紫山祠庙果然中岳地界的那份天地异象已经消散。

  傅德充感慨不已陆掌教与陈先生交情果然不是一般的好。

  山神使劲抬了抬袖子陆掌教赠送的这本道书真沉。

  整座山神大殿就只有山神傅德充自己不清楚在神像背后那边其实就有个去而复归的道士随着拥挤的人流向前缓缓移步年轻道士双手握拳在身前一边走一边晃动嘴上念念有词希冀着山神老爷保佑小道此行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等到陆沉悄然离开璞山再去了一趟正阳山边界石碑旁边去往青冥天下之前还去了一趟北俱芦洲某位女修的心扉间梦游。

  陆沉将那头境界修为还凑合的梦魇信手拈来收入袖中这才飞升天幕真正重返白玉京。

  在南华城内陆沉坐在道场内抬起胳膊双手扶正头顶道冠深呼吸一口气。

  陆沉甚至不敢只是分出一粒心神或是那种阴神出窍而是以真身蹈虚开始一场真正的逆流远游。

  桐叶洲中部云岩国京城外的鱼鳞渡渡口两岸一边是灯红酒绿的高楼、豪门私宅一边是其实也不如何物美价廉的小饭馆。

  夜幕沉沉河岸这边客人渐稀饭馆陆续打烊了对面反而是越来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一位白衣剑仙跟黄衣老者相对而坐要了几样特色小吃点了薏酒后者笑问道:“浩然天下的有钱人都是夜猫子吗?”

  难得离开渡船一趟的米裕笑道:“我又不是这边的人兜里也没几个钱不然就请嫩道友去对岸喝花酒了。”

  嫩道人笑道:“喝花酒有什么意思喝来喝去都是喝钱罢了我倒是佩服书上那些进京赶考的穷书生那才是骗人只靠嘴。”

  米裕一笑置之。

  说来奇怪以前在家乡那边总想着女人到了这边好像就没什么想法了。

  难道真是年纪大了?

  或是真如朱老厨子所说的那个道理?

  一本书言语质朴故事流畅偶有几句妙语就是平地起惊雷。

  如果连篇累牍皆似花团锦簇只知一味堆砌反而远远不如一碟咸菜佐粥的滋味。看待女子亦然。

  这顿酒米裕跟嫩道人一直喝到了天明时分。

  饭馆老板当然是看在钱的份上得了几颗雪花钱便回去睡觉了反正就算那俩客人拆了铺子都不值一颗神仙钱。

  期间嫩道人还跑去灶房当了一回掌勺厨子给米大剑仙炒了几盘佐酒菜。

  这天清晨时分李槐带着那位头戴幂篱、名叫韦太真的狐魅一起来到落魄山的山门口。

  因为李槐想要走一趟蛮荒天下了已经跟山崖书院那边告假山长批准了。

  主要是想着那个至今连个姓氏、名字都不知道的老瞎子如今还在十万大山那边孤零零的虽说是稀里糊涂成了师徒但是一想到老人独自待在那边李槐就挺不是滋味的想要去那边看看老人。

  所以李槐这次被陈平安喊来落魄山就是想当面说一声。

  不管跟谁什么关系只要是亲近的人李槐与之分别都会争取与之道别。

  没什么山上山下的路程远近时日长短终究是一场分别。

  如今落魄山的看门人是个年纪轻的陌生道士。

  冷不丁蹦出个白发童子自称是落魄山的编谱官隐官大人在剑气长城那边的骨鲠心腹陈山主麾下头一号猛将……

  李槐身边的韦太真她都不敢抬头看那山门牌坊。

  妖族精怪之属甭管是不是蛮荒天下的听闻“隐官”称号难免都犯怵。

  何况韦太真就站在这落魄山的山脚。

  她爹也就是那个以前在宝镜山假冒土地公的老狐上次见着了韦太真老狐通过搜集山水邸报和当年一些线索顺藤摸瓜知晓了当年那个差点就当了自己女婿的家伙竟然就是如今宝瓶洲落魄山的陈山主老狐那个气啊捶胸顿足气得都快七窍生烟了“那个姓杨的王八蛋误我他娘的以后等我境界高了当了山神老爷非要一巴掌拍死他!多大一桩姻缘啊就因为这厮的从中作梗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也怨你当年不听爹的劝算了算了陈山主陈大剑仙那样的天大人物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也确实不是你配得上的。唉不对啊男女姻缘不一定啊那么多的才子佳人小说男女双方哪个是身份般配的!”

  一想到这个韦太真就头疼她便透过幂篱薄纱看了眼身边的读书人。

  一听说那头狐魅是元婴境白发童子提笔记录的时候明显兴致缺缺不过好歹是个中五境总比上五境略好几分。

  再问李槐的境界听说既不是练气士也不是武夫之后白发童子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跟出门没几步就撞大运一般!

  白发童子当然认得李槐。

  韦太真壮起胆子怯生生道:“箜篌仙师我家公子是书院贤人哩。”

  白发童子收起纸笔双手叉腰咧嘴笑道:“我了个乖乖隆冬贤人啊了不得了不得年轻有为!”

  李槐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下去。

  李槐赶紧转移话题“裴钱回来了吗?”

  白发童子领着李槐去桌边坐着“没呢那姓裴的小黑炭如今还在桐叶洲那边忙大事。”

  当然如今的裴钱再不是小黑炭了。白发童子比较郁闷这个大家一起当矮冬瓜不好嘛非要蹿个儿。

  李槐问道:“郑叔叔呢?”

  白发童子盘腿而坐自顾自嗑起瓜子“成天没卵事卵没事的又去找老厨子唠嗑了呗美其名曰切磋学问其实就是两条光棍在那儿荤话连篇这儿鼓囊囊那儿圆滚滚的没耳朵听哩。”

  带着那青衣小童每天白看那么多场的镜花水月几颗神仙钱都舍不得丢……只是家丑不可外扬白发童子都没脸说这茬。

  李槐是小镇土生土长的听到这些内容其实还好。

  却把一旁那头狐魅给臊得不行。

  姜尚真没有跟着一起返回落魄山而是先去了一趟长春宫再让魏山君帮忙拽回了牛角山渡口那边。

  才回落魄山还没走到老厨子的宅子就发现道路上站着一个身材修长、一身雪白长袍的女子掌律。

  姜尚真笑着抱拳“长命掌律。”

  长命点头微笑道:“见过周首席。”

  姜尚真问道:“长命掌律这是?”

  长命说道:“凑巧路过。”

  姜尚真点点头。

  不愿意跟她多聊。

  自家落魄山中恐怕除了山主或多或少谁都怕她几分。

  她突然笑眯眯说道:“周首席听说两句话是你形容我的一句是‘在咱们落魄山上我周某人最中意长命道友了’第二句话是‘掌律姐姐眯眼笑男子心肝颤三颤’?不曾想在周首席心中我能有这般姿色评价这么高实属受宠若惊了。”

  姜尚真头皮发麻心知不妙立即澄清道:“长命道友只是两句酒桌上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贾老哥嘴巴严实不会让这种事情外传肯定是陈灵均那个嘴欠的大爷了。

  世间财运流转之路线便是财路看似虚无缥缈实则不然在山巅修士眼中这条道路是货真价实存在着的。

  否则陈山主为何让一位自家掌律祖师坐镇风鸢渡船?

  若是惹恼了长命姐姐她只需要走一遭云窟福地就算有倪元簪的那只三足金蟾卯足劲帮着聚拢财运估计都遭不住。

  虽然长命的相貌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姿色不过说实话长命姐姐身上的那种女人味是真……少见很少见。

  姜尚真看待世间美人自有一套评价方式七八个类别的加分减分极其严谨。

  一百文钱只说长命道友的姿色大概能有八十文但要是加上她的那几种独到韵味至少是九十五文的水准!

  不过姜尚真很清楚长命道友这般女子是注定不会对谁动情的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所有男子的一厢情愿都是今天的青山与夕阳追不着留不住。

  事已至此姜尚真就只好用出一招用来保住自己狗头的杀手锏了。

  在自家落魄山接下来姜尚真竟然用上了隔绝天地的手段“你知不知道山主知不知道一件事?”

  长命点点头:“我知道公子早就知道但是必须用某种方式假装自己不知道。”

  双方问答说得都很绕。

  这就涉及到一种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上下两宗头等大事的密事了。

  观道天地。

  将藕花福地视为一座大道循环完整有序的天地。

  例如天地间的第一位剑修从何而来为何而成!

  山主如此观道未必能够抓住一条清晰脉络但是只要成了对陈平安而言大道裨益极多。

  这就与玄都观内当时孙道长让晏胖子去思考一个问题“为何世间只有剑修”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这件事外人都不能提醒陈平安。别说是拐弯抹角旁敲侧击了甚至连一个字都不能说。

  否则就像是旁人强行递给陈平安一只竹篮让他去河边打水捞月注定只会白忙一场。

  所以崔东山只能在旁干着急还不敢有与先生有任何的暗示免得画蛇添足。

  姜尚真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如此最好!”

  青冥天下玄都观收到了一封来自白玉京的飞剑传信。

  寄信人是刚回青冥天下的陆沉收信人则是在玄都观炼剑的白也。

  白也看过了密信再去通知如今就在道观内做客的君倩说一起回趟浩然天下你那个小师弟请你去趟落魄山。

  而且陆沉在信上说了此次他们俩远游飞升天幕白玉京那边不会管不用报备了。

  刘十六笑问道:“小师弟只是喊我去你跟着做什么白玉京赶人了觉得你留在这边比较碍事?”

  白也说道:“按照陆沉的解释算是与浩然天下那边做个交换我返乡再换个叫小陌的剑修过来这边一趟让对方做客明月皓彩好跟那个观主师叔叙旧。我何时返回青冥天下那个剑修就何时返回浩然天下。”

  白也练剑其实很简单尤其是等到跻身玉璞境后其实这才没过多久就已经跻身仙人。

  曾有传世诗篇无数其中便有一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先前某天观看半池青色莲花的白也偶有所悟就只是闭关片刻一炷香功夫便有天地异象。

  生长结发顶浮仙人。

  走出都没关门的屋子白也就是一位剑仙了。

  但是跻身仙人境的练气士可以更换真身容貌白也却没有这么做依旧是少年姿容。

  刘十六看了眼“少年”的虎头帽笑问道:“怎么说?”

  白也揉了揉头顶帽子“好像戴习惯了。”

  刘十六说道:“事先说好了啊这次如果瞧见了我先生你可不许当我面不给我先生的面子。”

  “不当面?”

  “也得给!”

  中土白帝城。

  “两个”同为十四境修士的郑居中并肩站在一处好似太虚境界中他曾亲笔描绘出一幅浩瀚无垠的星象图。

  此外他还在这中间仿造出了一座观千剑斋。浩然天下剑气长城还有蛮荒天下历代剑修的本命飞剑密密麻麻错乱其中。

  一人看天象一人看剑图。

  师父陈清流当年独独不传授剑术给他这位开山弟子。

  至于其余几个所谓的亲传弟子资质不足像小弟子柳道醇陈清流是教了都没意义根本学不会他的剑术别说神似想要达到形似的境界都很难。

  对此郑居中并没有任何心结毫无芥蒂。

  传道人不传此道难道当弟子的还不会自学?

  青冥天下一座地处偏远的小道观。

  因为有亲戚关系的一老一少在这道观内相依为命早年靠着钱财开道好不容易混了个常驻道士的身份就是没有谱牒授箓因为少年比较惫懒所以道观每天的打扫庭院一事还有晨钟暮鼓老人就都帮少年做了。被少年称呼为常伯的老人唠叨得多姓陈的少年只当耳旁风。

  夜幕里挑灯夜读光亮昏黄一个叫常庚的老人在给那个名为陈丛的少年详细解释一句何谓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

  少年听过常伯的解释忍不住问了一句“常伯这是儒家的学问吧?你教我这个不犯忌讳?”

  老人点点头从盘子里捻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嘴里细细嚼着咯吱作响桌上的灯花缓缓燃烧着老人笑道:“出自一个老秀才编写的天论篇。至于犯不犯忌讳只有你知我知出了门就谁都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陈丛笑道:“只是个秀才?功名可不大唉。”

  常伯眯眼而笑“谁说不是呢。”

  陈丛好奇问道:“常伯也没外人跟我透个底呗你是不是跟他认识?都是那种穷困潦倒的读书人?”

  常伯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让少年复述一遍那句话的意思。

  “常伯说过一句车轱辘话千秋万古事消磨书声里那么……”

  少年满脸笑意开始摇头晃脑“何谓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且听我细细道来……”

  老人佯装生气瞪眼道:“白天站没站相晚上坐没坐相说了多少遍了坐端正了……”

  少年可不怕这个常伯老人的眼睛里每每望向自己都是那种自家长辈看待晚辈的宠爱和欣慰呢还是那种很有出息的晚辈。

  大概这就是一天无事亲人闲坐灯火可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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