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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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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书生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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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好奇问道:“你真要连办两场夜游宴?”

  办一场就差不多了连细眉河水神高酿这么不缺钱的上次在村塾那边喝酒都要酒后吐真言今天一场夜游宴然后休歇一天当是喘口气等到大伙儿好不容易攒点钱了后天就要再来一场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真心遭不住啊。

  魏檗看了眼他。

  陈平安识趣说道:“当我没问。”

  魏檗说道:“我跟蒙嵘约了要去菖蒲河那边喝酒。”

  陈平安点点头“是得庆祝庆祝。”

  魏檗又看了眼他。

  陈平安无奈道:“你就直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是需要我去那边做东带几坛好酒过去还是副陪帮忙打几圈给你挡挡酒还是你们喝花酒可劲儿造只需要我最后露个面帮你偷偷结账?”

  魏檗说道:“有心就行。蒙嵘确实是想要跟你约酒与你道谢几句我帮忙推掉了。”

  陈平安连忙拱手致谢。

  魏檗径直离开。

  陈平安叹息一声。他娘的跟林玉璞一个德行这不马上要当神君了就脾气见长。

  你咋个不去跟大先生牛气哄哄呢。

  他们要去一趟位于千步廊科甲巷的兵部衙署姜尚真原本想要搀扶着老尚书不曾想老人出了宫城就差没有龙骧虎步了。

  陈平安打算送给兵部直辖的那座松雪讲堂五百本兵书反正是现成的摹本。

  因为之前来过京城陈平安和小陌就施展了障眼法姜尚真和谢狗一首席一次席两位落魄山供奉就很随意了。

  到了戒备森严的兵部衙署老尚书领着他们穿廊过道路上碰到不少兵部官吏却都没有谁主动跟老尚书打招呼好像皆是稍缓脚步低头而过。

  姜尚真感叹道:“老尚书在自家衙门里边不是一般的积威深重啊。”

  就像自己每次登上神篆峰去参加祖师堂议事也都没谁敢跟自己打招呼。

  沈沉笑道:“没什么官威不官威的只是不兴那低头哈腰一套而已不光是我们兵部京城一切衙署诸司大小事务都力求速战速决有事说事没事少扯淡。嗯赵端瑾的礼部除外繁文缛节一板一眼我偶尔去那边串门每走几步就得跟不认识的人点个头脖子发酸回来就得贴张狗皮膏药。”

  姜尚真自动忽略掉老人对礼部衙门的阴阳怪气笑道:“那当官有啥意思。”

  礼部和翰林院确实讲究多比如规定日光照在甬道第五块砖的时候官员就得到衙门点卯。

  散漫如吏部侍郎曹耕心在大骊官场是极个别的特例这个从龙泉窑务督造官升上来的上柱国曹氏世家子因为经常点卯迟到俸禄都不够扣除的。

  沈沉说道:“到了衙门外边还是很风光的嘛只说去菖蒲河喝酒每次结账就打折打得很厉害。害得我都不敢常去怕喝垮了酒楼。”

  屋子很宽敞相当于三间房间打通了老尚书除了批阅公文还可以在这边召开小规模议事。

  靠墙壁一排书架其余两边搁放到顶的立柜都是书籍和卷宗档案。满眼皆书形容一句卷帙浩瀚不过分。

  老尚书难得在此待客而且一个个都不穿朝服官袍很快就有一位在尚书房当差的专属文秘书郎送上茶水。

  沈沉坐在一张包浆严重的老旧太师椅上习惯性双手拄着拐杖下巴搁在手背上边笑呵呵道:“陈国师赶早不如赶巧我让工部温而户部沐言都过来一趟让他们与陈国师混个熟脸再顺便谈点正事?”

  虽然是官位相当的同朝重臣但是沈沉年纪大又曾在各部辗转故而不少都是老尚书的“娘家”衙门再加上沈沉的头衔多让两位尚书来兵部衙门一趟不算什么何况沈沉还是温而的座师在意迟巷那边碰着了温而喊沈沉一声先生答不答应都得看沈沉的心情好不好哦不对是当时耳朵灵不灵光大骊官场都知道沈老尚书的耳朵自年轻时起就时灵时不灵。

  陈平安笑道:“没有这个必要。”

  姜尚真先前在御书房看门无聊至极就研究屋内一众山水神灵的穿戴细节两位尚书都穿着朝服差异不多比如脚上的靴子就不同沈沉的朝靴崭新却沾着泥土赵端瑾的朝靴老旧却清洁姜尚真当时就很好奇沈沉的靴子怎么会有泥土。大骊京城有专门售卖朝靴的老字号店铺有本《履中备载》广为流传。京城这边的老百姓尤其是祖祖辈辈住在意迟巷和篪儿街附近的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这就叫爷不爷先看鞋。

  小陌正襟危坐。

  谢狗慵懒靠着椅子把貂帽往下一拉遮住脸庞也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养神。

  沈沉问道:“陈国师跟北俱芦洲三郎庙熟不熟?”

  陈平安停顿片刻想了想摇头道:“我确实去过几次北俱芦洲但是济渎以北几乎就没有怎么涉足跟三郎庙自然不熟。”

  姜尚真看了眼山主。

  陈平安笑道:“不过我有个剑仙朋友他跟三郎庙关系还不错。”

  老人点头说道:“刑部那边打算为大骊各级供奉都弄点实惠好处当然不是什么贿赂了户部那边都已批准了但是驳回了刑部的几种提案嫌他们刑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乱花钱最后弄了个折中的法子按照户部的意思一种是长春宫的仙酿反正不用户部花钱这种酒水如今在宝瓶洲山上可是比神仙钱还硬气再准备购入一批价廉物美的三郎庙蒲团。结果兵部那边也听说此事就有了想法反正都是花钱买买多了说不定还有折扣就想着为大骊所有随军修士都置办一张蒲团只是如此一来户部开销就大了沐言只差没有搬条凳子去刑部门口坐着骂街了。”

  陈平安点点头“三郎庙的蒲团确实是好东西都说一颗小暑钱能当两颗用。”

  当年第一次游历北俱芦洲陈平安就对这种山上蒲团印象深刻在骸骨滩那边因为一座鬼蜮谷阴气外泻的缘故在那当地俗称奈何关的小集市即便是大日高照的正午时分依旧凉意遍体。大小两座天地接壤的边境线上披麻宗在那些阴气浓郁且精粹的泉眼之上建造了一长串的茅屋道场每座茅屋之内都会摆放三郎庙炼制的蒲团帮助练气士呼吸吐纳更快汲取天地灵气。

  三郎庙是北俱芦洲那边最大的兵器铺子而且三郎庙的谱牒修士与精通铸造兵器一般著名的就是他们不喜欢打架的同时很能打三郎庙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口头禅“别欺负老实人。”

  三郎庙铸造的护身灵宝甲与恨剑山仿造的剑仙本命飞剑还有佛光寺的三色袈裟大源王朝崇玄署云霄宫的鹤氅羽衣都可算名动天下。

  浩然九洲在炼物和兵器锻造一道除了中土神洲就只有物产丰饶的流霞洲能够跟北俱芦洲媲美。就像太徽剑宗的老宗主韩槐子其中有一门成名剑术就叫“大工斩玉”这跟韩老宗主精通法阵、符箓、炼器等“雕琢”之术有关。

  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本洲剑修多一般的练气士出门不得多穿几件法袍、宝甲?能够多扛几剑就是多条命。

  与此同时纯粹武夫也想要有几件趁手兵器方便跟练气士练练手习武练拳的怎就不能跟上山修仙的过过招?

  你买了法袍、宝甲我就挑几件攻伐法宝你买了攻伐法宝我就入手更多的防御宝物和各种护身符同时也偷偷搞点杀力不低的……

  最终就导致北俱芦洲的山上山下风气特别淳朴性格尤其直爽没点“待客之道”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陈平安曾经交给刘景龙一百颗谷雨钱帮忙购买尽可能多的恨剑山仿剑和三郎庙宝甲若有盈余再帮忙掌掌眼买些闲散宝物总之就是别替我省钱!

  言外之意就是我们陈山主既要质量也要数量。

  毕竟刘剑仙的面子很值钱。

  最终刘景龙果然亲自走了一趟三郎庙帮着买下了一把恨剑山仿剑和两副宝甲。

  有两位著名炼师的落款。一般来说灵宝甲上边带名字的都是三郎庙祖师堂供奉的手笔有价无市溢价很多。

  后来被陈平安送给卢白象的两位嫡传弟子姐弟俩元宝元来刚好人手一副宝甲。

  纯粹武夫怎就不能披挂宝甲了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护身之物必须有。

  后来听白首说过姓刘的在三郎庙那边又遇到了个红颜知己所以价格一事才那么好说话换个人吃屁呢。

  按辈分算那位名义上管着三郎庙半数兵器铺子的女修是袁宣的姑奶奶她与水经山仙子卢穗彩雀府府主孙清都是登榜北俱芦洲十大仙子的美人在刘景龙还是翩然峰峰主的时候她们就对刘景龙心有所属反正在北俱芦洲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归功于一场场夜游宴披云山宝钞署和仪仗司里边的库房宝物堆积成山光是将它们录档的目录册子就有一大摞。

  而且陈平安听小米粒说过魏山君家的这两个衙门占地可大了扩建了不止一次。

  不计其数的贺礼当中其中就有三郎庙秘制的蒲团后来小陌跟山君府花钱买了一张蒲团带回落魄山抽丝剥茧将其拆解

  得出的结论是仿造不难就是成本下不来一来受限于几种关键材料宝瓶洲这边并无替代之物再者能否量产成本差距很大。

  既然连小陌都这么说这就意味着三郎庙的蒲团几乎是一种极致了。

  此外北俱芦洲还有四个山头都有压箱底的生意门路比如老君巷的法袍就曾经远销宝瓶洲和桐叶洲之外的六个洲。那会儿宝瓶洲实在太穷桐叶洲则是因为过于闭塞。不过老君巷的法袍早就都被琼林宗垄断了传闻那位老君巷的开山祖师道号“雷同”的宋腴在炼物一道堪称天资卓绝但是不擅经营年轻那会儿眼界又高不计成本只想着打造出最好的山上法袍结果混得饥寒交迫后来是琼林宗找上门跟她谈合作从此发迹老君巷的那种青鹤法袍让琼林宗赚得流油。

  而她也终于炼制出自己心目中那种可以名垂青史的著名法袍名为“莹然袍”就是价格极其昂贵是北俱芦洲剑修之外上五境练气士的首选可惜老君巷每甲子才能编制出一件。

  有点类似桐叶洲青虎宫的羽化丹卖的不是神仙钱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至于宋腴与琼林宗合作她到底是碰到了命里贵人还是遇人不淑在北俱芦洲那边各执一端。

  后来老君巷又陆续推出了几个“聚宝盆”例如为一洲皇帝君主、皇室贵胄量身定做的大阅甲中看不中用但胜在确实不是一般的“中看”云篆繁琐宝箓华美名贵至极。

  玉璞境和地仙修士下五境练气士等于都被老君巷一网打尽了再加上各国皇室贵胄排着队当冤大头。

  同时抓住这三种顾客老君巷和琼林宗当然是财源滚滚来。

  老人突然一拍椅把手“差点忘了姜老宗主其实才是最熟悉北俱芦洲的人!”

  谢狗扯起貂帽看了眼周首席她当时得到白泽的许可跑来这边找小陌谢狗一开始就是在北俱芦洲那边现身所以关于周首席在那边的口碑事迹比较清楚。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每每提及姜尚真那边的练气士还是咬牙切齿人人得而诛之的架势姜尚真当年在北俱芦洲造了多大的孽啊。

  姜尚真脸皮还是厚笑道:“跟北俱芦洲买东西只管报我的名号但那边是打对折还是十五折我就不作保证了。”

  估计那边一听说有姜尚真参与买卖十个门派有九个都会跟大骊朝廷撂下一句只要把姜贼的第三条腿打断不收钱白送!

  就像那座三郎庙姜尚真确实很熟熟得只要在那边冒头就会好好款待当年差点成为上门女婿的姜尚真了。

  使用化名什么的本来没什么问题在于姜尚真当年是同时跟两位袁氏嫡系女修勾搭上了谈婚论嫁都想要跟他结为道侣。

  至于那座老君巷姜尚真当然不会落下去过几次单凭那边有个女修宋腴姜尚真就没理由不多跑几趟。

  不过双方倒是没什么故事宋腴性格冷清深居简出是个痴迷炼物的女子看姜尚真就跟看死人没两样。

  但是姜尚真看她可就觉得……惊艳了。

  有些女子光靠背影就可以杀人。

  拥有这类风情的女子姜尚真这辈子只见过三人除了宋腴还有一个如今就在落魄山上。

  但是姜尚真不敢动任何歪心思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一方面何况对方可是自家落魄山的掌律!

  老人冷不丁问道:“传说恨剑山拥有六件镇门之宝是六把被誉为下一等真迹的剑仙本命飞剑仿剑其中被外界清楚名字的暂时只有四把分别是“尸坐”“诗鬼”“神龛”“须弥山”。姜老宗主知不知道还有两把仿剑叫什么?”

  姜尚真果然门儿清无比熟稔一洲掌故秘闻说道:“是‘通幽’和‘英雄冢’。”

  姜尚真好奇问道:“老尚书问这个做什么?有山上朋友手头紧?但是这几把仿剑一般来说光靠钱可买不着。”

  恨剑山的买卖历来跟北俱芦洲山下朝廷交集不多主要还是门槛太高了用姜尚真的话说就是只杀肥猪坑有钱人。

  比如姜尚真自己。

  当年差点只差一点就与一位相见投缘的姑娘买到了那把别称“温柔乡”的镇山之宝。后来还是姜尚真难得良心发现才临时改变主意不然早就将那把“英雄冢”仿剑给收入囊中了这把仿剑可以温养鬼将阴兵数万一旦练气士祭出此物最适合打群架。

  沈沉笑道:“多年前崔国师本想在我们大骊境内打造出一座官办的剑道宗门我刚好是经手此事的官员之一可惜没成。”

  其实按照崔瀺最早的设想阮邛确实是那个剑道宗门的最佳宗主人选一来阮邛本身就是宝瓶洲铸剑师第一人再者西边大山中的那座龙脊山那么一大片斩龙崖可以作为剑道宗门的立身之本。至于开枝散叶所需的剑修胚子那些常年四散于一洲山河的大骊粘杆供奉他们可不是吃干饭的。再加上大骊地支修士袁化境和宋续就都是剑修出身那么整个宗门的雏形和框架就早早搭建起来。

  北俱芦洲的恨剑山会是这座剑宗的盟友。听口气国师崔瀺是准备亲手促成此事。

  风雷园不去动但是正阳山肯定会沦为这座崭新宗门的“下山”此外在旧朱荧王朝境内还会立起一座谱牒修士皆是剑修的第二座下山。一宗两下山互成掎角之势秘密打造出三座剑阵最终以仿白玉京作为阵法中枢联手京城钦天监的望气手段大骊王朝凭此可攻可守专门针对飞升境修士。

  至于后来有了阮邛担任大骊首席供奉在骊珠洞天旧址之上创建了龙泉剑宗就与崔瀺心目中的那座剑道宗门相去甚远。

  老尚书看了眼大骊新国师。

  若论自立门户白手起家。起于陋巷的陈平安当然已经足够出类拔萃了但是要跟崔瀺比好像还是差了点意思。

  只是这么一想老人便立即觉得没道理

  陈平安问道:“墨家那边?”

  沈沉说道:“前几年就开始陆续撤离大骊了墨家做事情很厚道不但帮我们大骊培养出了一大拨山上匠人还在工部那边留下了一大堆图纸。”

  陈平安笑了笑看来先前皇帝陛下说了句惠而不费的场面话。

  沈沉说道:“彩雀府法袍未能入选文庙那份定制名单比较遗憾。”

  陈平安点头道:“遗憾自然是遗憾其实不算太过意外。”

  上次中土文庙议事光是仙家渡船就与各洲订购了七种。其中就有大骊宋氏跟墨家合力打造的山岳渡船和剑舟。

  北俱芦洲有将近二十种山上炼物入选其中法袍只有三郎庙那种软若丝帛的灵宝甲和老君巷的青鹤袍前者为中五境练气士配备后者分发给下五境修士。

  其实彩雀府编织的法袍在得到金翠城法袍的一门炼制秘术之后品秩提升了一个大台阶而且彩雀府甚至愿意不赚钱也要为文庙打造两千件起步的法袍再加上文庙议事过程当中大骊宋长镜亲自举荐彩雀府法袍可当时仍然只是被文庙列为候选名单结果到最后还是未能“补缺”落选了。

  文庙给出为何驳回的解释就是彩雀府法袍的成本太高产量太小。

  只因为彩雀府是个小门派被称为“纺织娘”的谱牒女修就那么点确实无法真正达到文庙要求的“量产”资格。

  得到这个说法后整座彩雀府女修对此都很失落。

  但在陈平安看来这何尝不是文庙对彩雀府的一种呵护。

  否则一旦入选文庙订购至少两千件法袍彩雀府女修在几十年内就都不用修行了只能是不分昼夜忙着编织法袍。

  当然最先按照陈平安跟彩雀府掌律武峮的计划是一种作长远计。用一种很辛苦且不赚钱为此彩雀府换取一份千年基业。

  沈沉又问道:“听说陈国师与剑修柳勖是朋友?”

  陈平安点点头“有私谊。”

  骡马河柳氏是北俱芦洲屈指可数的土财主祖祖辈辈都做着跑船赶海、跑山越岭的生意等于是一座北俱芦洲最大的山上镖局。钱未必有琼林宗那么多但是要说山上口碑嘛琼林宗给骡马河柳氏提鞋都不配。

  当代柳氏老家主跟三郎庙袁氏老祖是挚友。骡马河柳氏家风淳厚家族极有底蕴却始终没有跟文庙开口讨要一个宗门头衔典型的闷声发大财从不求名。但是上次文庙与各洲王朝、仙府征调跨洲渡船骡马河柳氏却一口气拿出了两艘一条属于征用必须给的第二艘却是柳氏主动给的。

  关于这个家族有两件事很值得说道说道。

  一次是俱芦洲剑修联袂远游跨洲“约架”从皑皑洲那边抢来一个“北”字。

  因为有许多境界不够高的剑修大海无垠御剑跨海极其耗神当时所有的山上渡船就都是柳家拿出来的包办了那场远游的所有开销

  趴地峰的火龙真人龙虎山天师府的外姓大天师不是剑修却作为一洲剑修的带头人当时老真人就坐在最前边一艘渡船的船头经常摆一张酒桌拉着柳氏家主“谈笑风生”一个喊穷一个说其实我也没啥钱。

  那趟跨洲一旦问剑一洲在皑皑洲那边碰壁骡马河柳氏的全部渡船就等于毁于一旦了估计一艘都别想返回俱芦洲。

  所以后来整个北俱芦洲尤其是剑修都得承情也都愿意承情。

  第二件事就是如今天下皆知很有钱却土得掉渣的骡马河柳氏终于出了个才华横溢、风流情种的大才子。

  此人当然就是在剑气长城只待了二十多年的少主柳勖了。

  原来我们北俱芦洲在剑气长城那边除了剑光纵横冠绝九洲原来还有这等书生意气文采风流。

  柳勖返乡之后去太徽剑宗找刘景龙喝过两次酒可惜不是特别尽兴。

  老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之所以跟陈国师聊这个是因为骡马河少主柳勖和三郎庙袁宣现在就在大骊京城逛荡。”

  三郎庙的袁宣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当下任家主的可能性不大是当下下任家主栽培的。

  但是根据谍报显示柳勖已经是骡马河柳氏的家主只是他暂时不管事说是得等到他跻身玉璞境。

  陈平安点头道:“出了衙门我就去找他们叙叙旧略尽地主之谊。”

  除了在剑气长城认识与陈平安有一份“私谊”的剑修其实陈平安在北俱芦洲朋友确实还有很多只说上次落魄山举办宗门庆典作为贺礼灵源公沈霖就送出了旧属南薰水殿的一大片宫殿楼阁。大渎龙亭侯李源则赠送了一条水运浓郁的苍翠色河水。还有指玄峰袁灵殿柳质清等他们的名字都不在陈平安先前公开的册子上边。

  老人突然问道:“钱塘长是一洲屈指可数的高位水神文庙那边都是需要严格审议的他岑文倩先从一个河伯跳级到老鱼湖的七品湖君再直接当钱塘长文庙那边能通过?”

  陈平安笑道:“多半会通过的。如果驳回朝廷无非是从折江伍芸和礼部举荐的粟河水神中挑选一位正统水神补缺都不是什么麻烦事。”

  小陌知道其中缘由。

  自家公子还是说得含蓄了岑文倩不是“多半”通过而是必然可以。

  公子那场游思六经神越渎海结想山岳的收官阶段小陌就曾经与至圣先师还有纯阳吕喦一起站在镇妖楼最高处当时至圣先师亲口说了一句会让文庙将那些名字都记录在册。

  这份名单其中既有中土穗山周游这样的大岳神君也有叠云岭窦淹香榧山龚新舟和分水岭韦蔚这样的小山神。

  当然还有老鱼湖岑文倩。

  沈沉站起身笑道:“来客人了稀客看样子他们是找陈国师的我让人帮忙安排一间屋子关起门来可以随意喝酒?”

  陈平安跟着起身“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跟他们几个见了面边走边聊老尚书不必送客。”

  老人笑道:“送客必须送客即便不算官场同僚身份到底还有一份同乡之谊嘛。”

  陈平安一笑置之。

  谢狗重新戴好貂帽这个老头说话还挺风趣。

  老人说是送客其实就是送到门口。

  姜尚真走在最后与老人又多聊了几句。

  来兵部衙门这边找陈平安的都是大骊地支成员他们十二人是可以自由出入京城诸部衙署的不打招呼都可以。

  今天来了四个不知为何都是女子。

  少女余瑜阵师韩昼锦山上描眉客的女鬼改艳最近加入的周海镜她是唯一一位纯粹武夫不谈容貌只说装饰这位女子大宗师还是那般珠光宝气璀璨夺目。

  周海镜身上唯一不值钱的物件大概就是腰间悬挂的那只绣燕子纹的花信期绢香囊了。

  余瑜有点委屈她是最不想来这边的一个偏偏封姨点名要她来欺负人么。

  “是封姨让我们来陈先生这边点个卯。”

  她笑道:“再就是封姨想要询问陈先生一句到底什么时候去百花福地。”

  陈平安说道:“真正着急的不该是百花福地嘛封姨急什么。”

  余瑜说道:“我只带话封姨是怎么想的我可不清楚。”

  陈平安点点头“知道了回头我自己跟封姨聊这件事。”

  韩昼锦抱拳致谢“上次刘宗主路过京城于我指点颇多再次谢过陈先生。”

  陈平安笑道:“不用客气我们刘剑仙一向喜欢助人为乐很没有架子的。”

  韩昼锦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作罢。

  刘宗主确实平易近人极有人格魅力。是剑仙但是说起阵法一道言简意赅微言大义让韩昼锦受益匪浅。

  可就是刘宗主的酒量似乎一般一喝就红脸而且根本没有外界传得那么嗜酒如命啊。

  周海镜抱拳使劲摇晃起来满脸灿烂笑容道:“听说我们以后就都归陈先生管了多多照顾小女子感激不尽。”

  陈平安微笑道:“好说。”

  谢狗斜眼这位年纪不小了的女子武夫不太顺眼跟那个官乙一样走一步路就晃好几下胸脯你们就不嫌累赘嘛。

  改艳对这个传授自己一门生意经的陈先生显然是最为真诚感谢的做买卖果然还是陈先生最靠谱今儿得再请教请教。

  不过她还先说了两个新鲜出炉的消息。就像周海镜说的当了国师的陈平安以后就是他们地支十二人的顶头上司了唯一的。

  大骊朝廷刚刚得知北俱芦洲的北地第一人剑修白裳已经出关成功破境如今是一位飞升境剑修了。

  再就是正阳山那边宗主竹皇走了一趟满月峰手刃师叔夏远翠很快就召开了一场完全不允许他人说话的祖师堂议事。

  相信宝瓶洲那些大仙府最新一期的山水邸报销量都会很好。

  陈平安笑道:“跟我无关。”

  至于白裳那边那场架是早就打完了山上的消息相对滞后而已。

  周海镜她们一个个眼神玩味。

  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就像风雪庙的山水邸报所说正阳山跟落魄山关系老好了否则陈山主会亲自登门观礼道贺?

  接下来陈平安与她们问了其余地支修士的修行近况自然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整个宝瓶洲山上修士可能就数余瑜几个最怕这个看似气态和煦的年轻隐官甚至连正阳山剑修都没法跟他们比。

  改艳最后赶紧找个机会与陈先生以心声聊了点私事询问如何让客栈的生意好上加好!

  陈平安哭笑不得只是昧着良心说一句已经很好没什么建议了。

  她那个客栈的名声如今在大骊山上都快烂大街了捞钱是出了名的心黑。

  不过不得不承认女修几乎都不愿下榻那座客栈了男子练气士倒是个个都成了回头客毕竟养眼。

  见改艳满脸诚挚神色估计再不说句直白话她就要提出合伙挣钱再分账一事了陈平安只得说道:“改艳我当时只是让你稍微注意一点门面的讲究不至于客人登门就跟进了座鬼宅似的没让你这么……走极端怎么想的一口气在门口安排那么多的莺莺燕燕你就有没有觉得脂粉气太重了些?”

  改艳神色黯然霎时间没了挣钱的积极性。

  陈平安双手笼袖与改艳并肩而行在廊道中继续说道:“我当然知道客栈门口的那些年轻女子都是失去了谱牒身份的背井离乡之人她们境界不高身世清白你会给她们每个人一笔丰厚的薪水她们也都是自愿在那边揽客的嗯除了大多数心存与你报恩念头的女子说句难听的其中可能不乏有人想要钓个山上的金龟婿其实没什么总之都是人之常情。”

  改艳神色好转几分。

  陈平安笑道:“我随便给几个小建议好了门口那边只留两个女修待客其余都分流到一处处私宅那边去一处一个负责与入住的客人们单对单打照面只要是在客栈入主的仙师在京城游览、访客等事务她们都可以帮忙带路或陪同免费的。所以你就得让她们多熟悉京城的风物、景点和特色吃食做到烂熟于心如数家珍。再跟一些大酒楼事先谈好分成从你们客栈过去的客人在那边的一切开销客栈得有抽成例如菖蒲河的酒楼就会很乐意你们拉客人过去至于这笔钱客栈回头再跟她们分账最好是每月一结哪天分红都比每月薪水更高了她们自然而然就会更加上心而且她们也可以借助这些珍贵的机会跟山上门派和各路谱牒修士越来越熟悉好让她们借机经营自己的人脉。每处宅子里边你都用点心得有自己的特色文房清供字画古董可以观看镜花水月的器物诸如此类的多多益善每间屋子都摆放一些当然切忌别太俗气和繁琐了否则就会过犹不及适得其反。而且在桌上放一本小册子对屋内各类东西都进行明码标价客人只要瞧见喜欢的物件就可以花钱买走。以后等到回头客多了客栈每次都详细记录任何一位客人的个人偏好然后就可以看菜下碟下次进了门领着他们直接入住风格各自喜好的私宅那些个可以不把钱当钱的大主顾你越是要肯打折打得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就是推荐客人存钱在客栈账房那边客人自己也好他们的山上朋友也罢入住客栈与你们报名号就可以了他们从头到尾都不用从钱袋子里边掏出一颗神仙钱多多少少是个面子。还有你们花点钱找几家有山水邸报的门派帮你们写几篇说好话的文章在附近几座渡口和某些山上渡船上边都让人去主动联系一下客栈尤其要跟长春宫打好关系让几个价格最贵的宅子里边桌上都必须有一坛长春仙酿放在桌上。再就是注意招徕女修登门不能坏了山上的口碑挣钱挣钱如果挣不着女子的钱还怎么挣大钱。那么客栈就得有自己的镜花水月了你可以主动去跟刑部衙门说一句就说可以谈合作报酬就是给客栈无偿借用一些风景优美的螺蛳壳道场你不用多说什么他们自然懂的借助客栈收集山上谍报一事刑部那边都是行家里手他们会掌握好分寸不至于砸了客栈的招牌。如此一来饮食住行客栈就都有各自的特色了。”

  改艳眼睛一亮。哇陈先生的“随便”可真不随便哩。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谢狗以心声说道:“小陌小陌咱们山主做生意很厉害唉。”

  小陌笑道:“你才知道啊。”

  谢狗疑惑道:“是天生的?”

  小陌说道:“当然不是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见百样人。”

  陈平安抬了抬下巴继续以心声说道:“其实做生意的真正高手眼前不就有一个你何必舍近求远。”

  改艳看了眼走在前边的周海镜没好气道:“跟她不对路这娘们说话最难听烦死个人。”

  陈平安笑道:“跟她不对路跟钱也不对路吗?只要成了生意伙伴让她能够每天挣钱你看她还跟不跟你拌嘴说怪话。”

  改艳试探性说道:“那我试试看?”

  陈平安点头说道:“必须可以试试看。”

  改艳神采奕奕。

  陈平安说道:“改艳我最后提醒你一句认真赚钱是好事但是别忘了自己的主业好好修行。”

  改艳使劲点头她小心翼翼说道:“陈先生客栈这边的盈利真不用分账吗我良心过意不去呢。”

  陈平安没好气道:“好好修行争取早点破境比什么都强!”

  出了兵部衙署的大门街对面就是鸿胪寺。

  余瑜她们几个都告辞离去。

  阳光有些刺眼姜尚真伸手遮在眉间笑问道:“谢姑娘听说绯妃算是你的再传弟子?”

  谢狗咧嘴道:“那小姑娘连剑修都不是我不认她是什么再传弟子何况也她不认我这个师祖两边都不认什么算不算的。所以之前在曳落河那边打照面我们都假装不认识对方。容我猜猜看是仰止那个婆姨跟桐叶洲那棵梧桐树大嘴巴了?呵一个个的都欠削。”

  姜尚真转头看了眼小陌。

  小陌心生疑惑与我何关?

  谢狗揉了揉貂帽问道:“山主我能不能去找那个封姨叙叙旧。”

  陈平安笑道:“随意。刚好帮我捎句话给封姨那趟百花福地之行尽快就是了。你往返一趟记得都别闹出什么动静这里毕竟是一国首善之地不宜招摇过市。”

  谢狗笑哈哈道:“山主多虑了我这个人就从不好面儿。”

  小陌说道:“我就不跟着去了不熟跟她没什么可聊的。”

  谢狗身形一闪而逝悄无声息。

  但是陈平安那边还有个貂帽少女。

  谢狗转瞬间就来到了火神庙那处花棚附近瞧见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妇人正坐在老藤如龙蟠的葡萄架下看书。

  读书其中字俱碧绿。凉风习习清景无限。

  谢狗环顾四周用无比醇正地道的小镇方言说道:“哎呦喂可以啊闹中取静真会挑地方。”

  封姨合上书籍抬起头望向那个少女容貌的白景嗓音软糯道:“好久不见。”

  谢狗用大拇指抹过鼻子“别藏掖了我都闻着酒香了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封姨无动于衷。有酒没酒跟你白景有什么关系。

  飞升境剑修她又不是没见过事实上多了去。

  谢狗蓦然一笑双手抱拳在身前晃了晃满脸谄媚道:“封姨赏点酒水喝喝口渴得很嘞。”

  封姨措手不及眼前这个“白景”也太不白景了。

  难道是与小陌一般用了某种远古神通剥离出去了一部分心性?

  谢狗一屁股坐在石桌旁一只手按在桌上手指轮流敲击桌面等着封姨拿出好酒来待客。

  封姨起身来到桌边问道:“陈平安怎么说?”

  谢狗咧嘴摆出侧耳聆听状“啥?!”

  她扬起一条胳膊另外一只手探袖。

  一只袖珍剑匣藏在袖中。

  匣内有古剑名青苍。

  在远古岁月里这把短剑又别称“青肠”能够让人间道士们眼见此剑的剑光就要悔青肠子。

  是剑是龙无二物出匣只是一线形。

  传言白景另有一把小剑置于怀中秘不示人。

  封姨微笑道:“吓唬我呢?”

  谢狗抖了抖袖子哈哈笑道:“不敢不敢反正杀不了你。”

  封姨幽幽叹息一声。

  一别万年重见故人。至于是敌是友好像都不重要了。

  谢狗身体前倾趴在桌上摊开双手“这次醒过来好像除了小陌都很陌生。”

  封姨笑道:“睡过他了?”

  谢狗只是嘿嘿而笑。

  ————

  大骊北境一座巍峨高山旧名白岳。

  顾璨身边只带着道号春宵的侍女师姑韩俏色已经返回中土白帝城。

  在一处官道的路边行亭刘羡阳与一个圆脸棉衣的年轻女子并肩而立等着顾璨。

  刘羡阳瞧着顾璨和那个女子他也不说话就是在那边啧啧啧。

  小鼻涕虫可以啊果然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如今出门在外都晓得带个漂亮女子了会不会暖被窝?

  要知道按照他们家乡的习俗只能等兄长完成婚姻大事了弟弟才能娶妻的。

  顾璨都懒得跟刘羡阳说什么只是望向那个来自蛮荒那轮皓彩的赊月抱拳笑道:“泥瓶巷顾璨见过未来嫂子。”

  赊月笑道:“我如今化名余倩月当然你私底下喊我一声赊月道友也无妨。”

  对顾璨的第一印象不错比某人强多了。

  那侍女施了个万福“奴婢灵验见过刘剑仙赊月姐姐。”

  她当然认得赊月不过赊月却不认识这个家乡晚辈。

  刘羡阳笑眯眯看了眼自称灵验的女子至于什么根脚境界背景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抱拳还礼客客气气笑道:“见过灵验道友幸会幸会。”

  灵验暂时还不知道轻重利害。

  她反而只是觉得刘羡阳比起那个年轻隐官相处起来估计会轻松些。

  眼前这个龙泉剑宗的年轻宗主绝对不是一位简简单单的玉璞境剑修。

  看一眼就足够了。

  顾璨也不废话从怀中摸出一只木匣抛给刘羡阳以心声说道:“你交待的事情办成了。”

  刘羡阳笑容如常只是接过手木匣随意收入袖中大步流星伸手一把搂过顾璨的脖子轻声笑问道:“费不费劲?”

  顾璨没好气道:“你别管。”

  在进入白帝城修道之后顾璨就没求过那个师父。

  这件事是唯一例外。

  没办法刘羡阳威胁他如果不办成这件事就别想着给他当伴郎喝喜酒了。

  刘羡阳压低嗓音问道:“你就不怕陈平安知道了跟你翻脸?”

  顾璨淡然道:“后果如何我只会比你更清楚。”

  刘羡阳听到这个答案后点点头拍了拍顾璨的脑袋“不错算我没白交你这么个朋友。”

  顾璨推掉刘羡阳的手以心声提醒道:“终究只是一幅画像效果可能不会太好。”

  刘羡阳嗯了一声然后回了顾璨一句“这种事情我只会比你更清楚。”

  顾璨以心声说道:“作为报酬师父让我问你一件事有没有见过那位坐镇光阴长河的‘阍者’神灵。”

  刘羡阳神色凝重起来摇头说道:“这里不合适聊这个到了犹夷峰算了我们还是去了神秀山再说。”

  顾璨说道:“既然有了答案就不用这么费事了。师父只需要知道那个存在到底是否还存在。我只负责帮师父确定有或无。至于其它的如果师父想要知道更多内幕他自然会来找你。”

  刘羡阳伸出手心揉着下巴“白城主喝不喝酒有没有格外钟情的仙酿?如果有的话你帮忙搞几坛。”

  顾璨用家乡方言骂了一句按照当年他们仨的相处风格其实就算是答应下来了。

  刘羡阳双手抱住后脑勺身边顾璨更像个读书人。

  也是同乡的赊月跟灵验她们就走在各自道侣、主人的身后。

  刘羡阳懒洋洋道:“如果我当时在场肯定都不用曹慈递出那一拳那么你的那些槐叶就跟着派不上用场了。”

  顾璨说道:“说大话吹牛皮你最在行。”

  显然是陈平安已经将那场狭路相逢的蛮荒厮杀告知刘羡阳了。

  估计是他担心刘羡阳不肯邀请自己当伴郎?

  刘羡阳贼兮兮笑道:“你跟这位姐姐到哪一步了?”

  顾璨冷笑道:“跟你和赊月一样。”

  刘羡阳有些吃瘪。吵架这件事顾璨是很有天赋的当年他跟陈平安加起来都不如一个鼻涕虫当然了那会儿加不加个闷葫芦的陈平安没啥两样。

  顾璨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说一点自己的猜测你身边的赊月她以后的成道契机可能跟我们家乡那边的神仙坟还有灵飞宫那个道号洞庭的湘君以及眼前这座旧称‘白岳’的齐云山都有关系至于如何串联在一起如何延伸出更多的线索脉络你自己想去。”

  刘羡阳点头道:“当年齐先生将余姑娘放到我们家乡那边肯定是有大有深意的。”

  记得有次在铁匠铺子那边一起吃老鸭笋干煲余姑娘提过一件事姜尚真曾经与她说过几句好似游仙诗、步虚词的东西。

  结果等到刘羡阳问她是具体是什么内容余姑娘说是什么登青天圆满补缺钱月色白云啥的记不太清楚了。

  一下子就把自认足够心宽的刘羡阳给整懵了。

  后来还是刘羡阳跑去跟陈平安问起此事帮忙问来了全部内容。

  刘羡阳突然一巴掌扫过去以心声教训道:“什么赊月没大没小喊嫂子!”

  顾璨只是一低头躲过刘羡阳的袭击转头笑道:“嫂子要不要我跟你聊一些泥瓶巷的旧事其实蛮有意思的。”

  刘羡阳笑哈哈赶紧伸手勒住顾璨的脖子压低嗓音说道:“鼻涕虫……都是自家兄弟喊你一声顾大哥又如何!”

  赊月笑道:“不就是王朱嘛我知道的以前刘羡阳常去泥瓶巷看她。”

  顾璨转头笑道:“原来嫂子知道了啊那就没啥事可讲了。”

  刘羡阳松开顾璨自顾自抽了抽鼻子狠狠抹了把脸呆呆望向前方我要这剑仙境界、宗主身份有何用。

  不等顾璨幸灾乐祸就被刘羡阳先伸手绕后先憋出个闷屁来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拍在脸上。

  等到顾璨骂了一句家乡方言刚想要还手刘羡阳已经风驰电掣御剑远去。

  顾璨想了想还是没有追过去。

  小时候总是这样。

  鼻涕虫别哭了来用袖子给你擦擦脸。

  一声屁响再啪一声虚握拳头摊开作手掌捂在小鼻涕虫的脸上。

  那会儿毕竟年纪小吃过很多次亏了。

  孩子总是哭得撕心裂肺便有人安慰他说没事肯定会帮他教训那个已经大笑着跑远的刘羡阳。

  不过每次上山下水所有的收获那个人和刘羡阳都会让挂着两条鼻涕的孩子带回家。

  刘羡阳确实从来不是小气的人。

  不然当年的鼻涕虫为何跟同在泥瓶巷的宋搬柴那么“好说话”?

  大骊京城在陈平安离开科甲巷兵部衙署之后沈沉还是喊来了两位尚书大人。

  在屋内等人的时候沈沉站在书桌那边伸手摩挲着一方古砚材质一般但是传承有序有些年头了。

  据说是大骊首任兵部尚书的文房清供那个老人死在了衙署之内当时还有一份未写完的兵部公文砚池犹有新墨。

  然后不知怎么的这方砚台就一代代传下来留在了兵部衙门里边。

  这么一方据说砚制大几百年了的小小古砚不知送走了多少个沈沉这样的老头。

  沈沉听到屋外再熟悉不过的两种脚步声回过神绕过书桌走向一条椅子。

  跨过门槛进了屋子工部尚书温而径直问道:“帮着联系北俱芦洲三郎庙和骡马河柳氏一事他是不是没点头?”

  沈沉笑道:“贼精。岂会那么容易就点头陈国师又不是愣头青听了几句好话就乐呵呵拍胸脯答应下来。”

  户部尚书沐言问道:“玉圭宗和云窟福地那边呢也一并拒绝了?”

  沈沉说道:“一半一半吧姜尚真说自己在玉圭宗那边说话不管用言下之意是让我们自己去找人聊了。但是他们姜氏的云窟福地没什么问题很愿意跟我们大骊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具体的合作事项。因为你这个管钱袋子的财神爷都没到场姜尚真也就没说他出面只是说会让姜氏家族管事的人走一趟京城。”

  说到这里沈沉忍不住笑道:“我们总不能只因为一位当过宗主的大剑仙明明战功卓著今儿坐在御书房门口一句话没说就不把他当回事。”

  温而点头道:“毕竟是姜尚真。”

  既然来都来了三位尚书一主两客就又聊了些军国大事。

  等到温而和沐言起身离去老尚书都没有起身毕竟年纪了有些精神不济就没有送客。

  老人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片刻这才缓缓起身走去书架那边那边藏着几部薄薄的艳本书籍很不显眼老人熟门熟路抽出一本蘸了蘸口水掀开一页书内描写女子姿容神态是一绝。

  某些看似并不如何香艳的留白描写更是余味无穷例如当下老尚书所看篇幅便是写一场云雨过后情郎已经翻墙逃离闺阁内的女子对镜梳妆镜中有佳人满脸桃红颜色鬓角香汗似乎吃疼女子伸手轻揉胸脯微微皱眉似怨还羞……

  这本难等大雅之堂的书籍最早是从北俱芦洲那边流传到宝瓶洲的仙家渡口一路兜兜转转就被年轻时候的沈沉收入囊中了。

  编撰这本小说的正是当年以金丹境修为在北俱芦洲那边兴风作浪的姜尚真。

  老人又翻了几页这才将书籍放回书架原位。

  其实先前姜尚真问的那个问题“当官有啥意思?”

  这位大骊兵部老尚书并没有正儿八经给出个答案。

  不说别洲别国只说我们在大骊朝廷当官尤其是在兵部当差还是很有意思的。

  这位耄耋老人背靠着书架怔怔出神。

  沈沉字弘毅。

  按照说文解字在某些诗词文章里边以及金石一道沈与沉两个字其实可以互换。

  既然姓沈名沉自然就需要一个“字”来与姓名互补了。

  沈沉视线偏移望向门口那边。

  遥想当年一气之下当时在吏部当官的沈沉与国师崔瀺政见不合沈沉就直接辞官不干了当场摔了官帽在地上才有了那句官场皆知的名言。

  “去他-妈的外乡佬!”

  后来又是崔瀺亲自带着沈沉来到兵部衙署跨过门槛进入屋子之前崔瀺停步问沈沉可曾想好了?你一个没摸过刀、披过甲的文人想要在这间屋子坐稳位置不太容易。

  沈沉说崔国师只要跟我保证一事那帮武夫别动不动就拎着刀子进屋子砍我我就有本事治理好一国兵部。

  同样是大骊国师还是同门师兄弟陈平安到底年轻比不得师兄崔瀺呵呵差得有点远喽。

  跟浩然绣虎相提并论是在欺负人?放屁谁让你陈平安今天坐上了那条椅子!又不是别人!

  不拿你跟崔瀺比难不成跟我沈沉比啊。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一见对那陈平安老人其实印象还行肯定不至于失望。

  老人走向书桌突然停步揉了揉眼睛眯眼凝神望去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因为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方形制朴拙带螭龙纽的印章。

  沈沉缓缓走过去没有着急拿起印章双手负后低头那么一瞧好像边款分出题款与落款。

  题款内容是两句话。

  圣贤有言士不可以不弘毅。史书别载一语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

  落款又有一句。

  大骊陈平安拟古将军印式刻之弘毅先生教正。

  沈沉笑了笑点点头还不错。

  老人倒是没有什么惊讶也无惊喜。

  老尚书这辈子看书无数书上的好词句茫茫多不差这几句……马屁话嗯怎么可以说是马屁话呢必须是好话啊。

  然后沈沉捻起印章看那底款内容一愣老人长久无言轻轻放下稍稍摆正沉默许久老人又再次拿起看了又看。

  最后才舍得将那方印章放回桌上沈沉看了眼门口位置再看了眼那张座椅。

  崔瀺与陈平安不愧是同门师兄弟。

  以读书人身份领衔一国兵部的沈沉来不及与国师崔瀺询问某个问题。

  我这兵部尚书当得如何?

  而那底款的七字印文就像是代替崔瀺给出的某个答案。

  书生到此是豪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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