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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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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有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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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老尚书说出这个称呼大骊皇帝没有说什么陈平安也没有说什么。

  宝瓶洲又要变天了?

  宋和微笑提醒道:“范山君?”

  等到那张空椅子一袭青衫落座后原本头疼的皇帝陛下这会儿就换成别人头疼了风水轮流转何须三十年只在顷刻间。

  众目睽睽之下范峻茂哪怕再不情不愿还是只得伸手一抹只见女子山君施展本命神通凝聚屋内水气作一页宣纸她再轻呵一口气云雾聚拢如一团金色墨汁手指蘸了蘸窝火不已的范峻茂刚要“在纸上落笔”就看到对面魏檗在内的几尊山水神灵往自己这边瞧来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好有了撒气筒她不好与在神号一事肯定帮了大忙的年轻隐官撂狠话老娘还怕了你们几个“看什么看你们来写?!”

  魏檗是懒得跟范峻茂计较屋内其余多瞥了几眼就挨训的山水神灵是不愿招惹这位崭新神号“翠微”的南岳山君。

  毕竟某种意义上说梓桐山不在大骊国土之内那么以后范峻茂她就是整个宝瓶洲广袤南部山河的执牛耳者再加上南方暂无儒家书院那么能管范峻茂和梓桐山的好像就只有文庙了。

  反而是对范峻茂颇为礼敬的佟文畅开口说道:“劳烦范山君忙正事我们一屋子都等着。”

  佟山君一向对事不对人。

  范峻茂火冒三丈“姓佟的碍你事了?有空跑出去吞云吐雾就没空等我列份单子?”

  佟文畅还是温吞的口气缓缓道:“要是范山君需要写好久的名字我就出去抽旱烟了。”

  范峻茂一时语噎。

  坐在门口当门神一般的姜尚真会心一笑有那么点神篆峰祖师堂议事的味道了。

  撤碑一事复国和立国的山下王朝、藩属诸国是想要彻底消除大骊王朝仅剩的那点影响力而逐渐恢复元气、或是近些年开山立派的一众山上仙府、门派道场则是想要恢复到战事之前的局面继续当他们的山上神仙不受任何人间律法的约束。但是有了那一块块山顶石碑一些个无力与山上神仙平起平坐的朝廷官府尤其是山下的老百姓一旦遇到事情就像是“有法可依有理可循”可以凭此与书院申诉故而每一块石碑都是一种对山上修道之士的束缚所以不管是谱牒修士还是山泽野修都不愿意石碑长久在山最好是成为一页翻篇的老黄历时日一久便束之高阁无人问津。

  在座神灵对此都心知肚明。

  归根结底就是诸国朝廷和山上仙师们都想要一份纯粹的自由。

  山上练气士犯忌比如哪怕在山外闹出了人命纠纷只需关起门来神仙老爷们与当地朝廷与官府磋商至多是破财消灾甚至是根本不用花钱朝廷就会代为给出一笔抚恤金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都不想这种天不管地不管的“神仙日子”就此一去不复返。

  哪怕以后儒家书院会更多插手事务这是一种大势所趋可你们大骊宋氏都退回大渎以北地界了没道理继续管这管那肆意插手别国内政。

  范峻茂快速写好那份名单字迹潦草她再往那张椅子方向轻轻一推。

  不见陈平安有任何动作和气机涟漪纸张便不露痕迹地更换路线飘落在书桌那边皇帝宋和先行过目点点头再捻起纸张抬起手笑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这才伸手接过那页纸张说道:“肯定不会让范山君为难。要说事情有大有小却总是有商有量的将来他们一趟大骊京城之行说不定还能跟我们大骊额外谈成许多互利互惠的山上买卖。所以有请范山君把我们大骊的诚意带到南岳地界免得误会丛生横生枝节导致无事变有事好事变坏事。”

  范峻茂板着脸点点头。

  今天你是东道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先由着你官威重但是等着以后你陈平安再去梓桐山或是采芝山不吃几个闭门羹老娘就跟你姓!

  “范山君是不是漏掉了几个名字?”

  陈平安低着头看着上边的名单抬起头轻轻晃动手中纸张笑道:“分量太轻了些。”

  都是些小鱼小虾名单之上国力最为雄厚的的一个龙泓王朝可能就只是跟黄庭国的底蕴相差无几。

  最大的一座仙府风角山也才是一位元婴境的掌门山主战时不见风角派仙师的任何踪迹整个门派都神隐一般战后重归故地风光无限除了恢复祖师堂神主之外还用极低价格一口气将沦为无主之地的七八处风水宝地一并收入囊中如今祖师堂成员不提山上客卿身份光是拥有国师、护国真人、皇室首席供奉头衔的仙师就有五六个之多稳坐钓鱼台大肆敛财占尽好处赚了个盆满钵盈。

  如果陈平安没记错的话最近就有一桩与风角山有关的山上风波闹得沸沸扬扬缘于一个门派旧址被风角山给鸠占鹊巢了就去找本国新帝求个公道结果一场由皇帝本该秉公决断的议事从新任护国真人到首席、次席供奉全是风角山的仙师。

  果不其然那位皇帝陛下在这中间就只能是捣浆糊当和事佬一边说着息事宁人和气生财莫要给外人看笑话一边偏袒风角山那个满腔愤懑的金丹境掌门当场就扬言要带着所有谱牒修士搬迁到大渎以北投靠大骊宋氏。朝廷根本没理会不上心皇帝就只是说了几句轻飘飘的客气话明摆着是都懒得挽留了想走就走好了今日不同往日如今朝廷根本不差你一个道场破碎大半、法脉青黄不接的小门小派。

  父慈子孝上梁正则下梁直。父不慈子就难孝上梁不正则下梁歪这就是常理。

  原浊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故而才需要正本清源本立则道生海晏河清。

  自己都给了一份名单陈平安竟然还不知足这不是得寸进尺是什么。

  范峻茂已经打定主意坚决不增添剩余几个名字与此同时以后再不参加任何一场大骊京城议事她冷笑道:“除了各国朝廷和山上门派在这件事上陈国师别忘了还有那些豪强门阀都觉得大骊宋氏在这件事上寸步不让是在咄咄逼人不占理的尤其是官府和私人书院里边义愤填膺的读书人嚷着要跟观湖书院讨要个说法更是茫茫多其中不少享誉朝野文坛的士子要让书院出面邀请你们某位礼部官员好与大骊朝廷当面对质。”

  既然咱们俩都这么喜欢揽事我范峻茂大不了就当背了个锅头疼过后现在就轮到你陈平安和大骊王朝为难了。

  礼部尚书赵端瑾面无表情。

  当面对峙?你们这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家伙是点名要求大骊陪都洛京的新任礼部尚书魏礼出面跟你们吵几句还是觉得官位不够分量要求我这位大骊京城的礼部尚书亲自走一趟观湖书院?

  “都理解。”

  陈平安将那张纸轻轻折叠起来收入袖中点头笑道:“不接受。”

  老尚书沈沉在陈平安落座后就再没有打盹老人双手扶住拐杖一直笑眯眯的。

  这话我爱听。

  心情舒畅老尚书嘴上所说却是另外一番言辞笑呵呵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呐可别打官司打到观湖书院去再一个不小心说不定都会惊动中土文庙了到时候如何是好?”

  陈平安微笑道:“那就算他们找对人了。”

  老人故作惊讶自顾自说道:“万一文庙到时候派遣礼记学宫的茅司业来咱们宝瓶洲主持公道帮着调解纠纷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有意思了。”

  七十二书院之一的林鹿书院就建在披云山相信谁都不会这么自讨没趣。

  可若是跟观湖书院告状都不管用就只好跟文庙讨要公道了结果来了个曾是文圣一脉弟子的茅司业。

  这就……很愁人了嘛。

  掣紫山晋山君说了句公道话“在剑气长城一拳就倒二掌柜等到返回浩然就得换一句了单枪匹马陈剑仙。”

  璞山山神傅德充轻轻咳嗽一声提醒自家山君别这么说话不讲究。

  同样作为中岳储君之山之一的雨霖山女子山神万树桂听闻此言嫣然一笑果然还是咱们山君最是大气能够当面开玩笑敢于仗义执言。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顿时变得无比诡异。

  你怎么不直接说一句毫无背景陈山主?

  这个说法好像最早是从中土山海宗那边的山水邸报传出来的。

  好多关于陈平安的小道消息都是山海宗率先提及然后被其余山水邸报纷纷“搬书”引用。

  后来好像是文庙提醒过山海宗一次才笔下留情了。

  陈平安面带微笑看似不以为意“元婴境当不起剑仙称呼。何况就算我不跌境一位玉璞境剑修在那边也不觉得被说成剑仙是什么好话。”

  自少年起就开始远游在“那边”停步最久所以剑气长城可以算是陈平安的第二故乡。

  除了中土文庙此外宝瓶洲的那几个近邻其中东海水君王朱是陈平安的邻居还是那种字面意义上的隔壁邻居。

  北边的北俱芦洲是赶赴剑气长城最多的一个洲没有之一就连中土神洲都无法与之媲美。一洲剑修桀骜不驯别洲之外只认剑气长城。

  南边的桐叶洲落魄山的下宗青萍剑宗正在住持大渎开凿一事无形中顶替了玉圭宗的山上位置。

  何况门口那边不就坐着一个化名周肥的落魄山首席供奉?

  浩然九洲越是高位神灵越是需要与“外界”打交道例如大渎两位侯伯以后就免不了与东海水君府有交集。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本早就备好的小册子“这是我们落魄山集灵峰祖师堂的谱牒成员名单外加近些年的收入情况大致有哪些合作方内容相对比较粗略了只是方便大家对我们山头有个初步的印象因为来得匆忙下宗选址桐叶洲的青萍剑宗我就没有写在上边如果谁感兴趣稍后我可以让周首席作个详细的阐述。”

  免得外界误以为陈平安当了大骊国师会假公济私先前落魄山对外宣称封山二十年以后一旦解禁焕然一新难免会有人觉得落魄山是背靠大骊借机中饱私囊才有了这份蒸蒸日上的新气象。

  皇帝宋和微笑道:“请诸位自行传阅即可寡人最后一个看册子就是了陈国师朝廷这边能否留下这本册子归档保存?”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可以。”

  册子上边有些谱牒成员还会带个括号例如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括号里边的内容就是真名姜尚真玉圭宗上任宗主云窟福地现任姜氏家主。

  记名供奉陌生道号喜烛旧道场所在蛮荒三轮明月之一的皓彩剑修。

  又例如暂无谱牒录名的候补供奉谢狗她括号里边的内容就比较长了曾用化名白景至于曾用道号朝晕外景耀灵……一大串将近十个。旧道场位于蛮荒那轮大日之中。落魄山次席供奉候补人选。剑修。

  这本册子的末尾钤印有一方印章落魄山陈平安。

  相信大骊宋氏很快就需要为陈平安篆刻一方官方印章了印文当然就是“大骊国师”。

  需要礼部和钦天监精心挑选出一个黄道吉日皇帝开笔仪式的具体时辰印章的材质五岳江渎、京师城隍庙和文武庙的加持都有讲究。

  老尚书沈沉看着册子上边的内容啧啧称奇。

  其实小册子就只有两页第一页写落魄山的谱牒成员并不记载那种更能显现山上香火情的客卿。

  第二页写商贸现状其实就有点像是对“客卿”一项的补充光是北俱芦洲一地光是宗字头的合作对象就有骸骨滩披麻宗女子剑仙郦采的浮萍剑湖刘景龙的太徽剑宗此外还有水龙宗和大源王朝崇玄署在内一大串的山上生意盟友。而自家宝瓶洲其中有几个名字也很有嚼头例如晋青的中岳掣紫山璞山雍江同为储君之山的北岳神谶山和南岳的采芝山。

  归功于上任龙泉窑务督造官曹耕心的“兢兢业业”和“抓小放大”。

  当然还有披云山的知情不报魏山君与曹督造好像心有灵犀双方联手使得一座云遮雾绕的落魄山底蕴如何外界光靠猜。

  唯一一次例外就是那场精彩纷呈的观礼正阳山但可惜此次问剑除了山主陈平安其余集灵峰祖师堂成员都未真正出手。

  其实大骊朝廷对落魄山的真实家底说是“所知甚少”有点不像话那就换个稍微委婉一点的公门用语“了解不多”。

  魏檗看得格外仔细翻过一页还要再翻回去浏览内容。

  你这位夜游神君装啥装。别说落魄山有几个谱牒成员山上有几棵树魏山君都一清二楚吧。

  这就是外界误会魏山君了事实上应该是落魄山连披云山的那片小竹林有几棵竹子都是有数的。

  小册子一路辗转期间佟文畅只是扫了几眼有些神灵看得格外认真一个字都不肯错过。

  只说陌生与谢狗两位蛮荒剑修一记名一候补都没有提及境界。

  但是光凭他们各自的旧道场地址在座各位就都掂量出分量了陌生与谢狗必然皆是飞升境无疑!

  几乎所有神灵在看到这里的时候都会有点别扭。

  近在咫尺之地屋外廊道里边就站着两位道龄极有可能长达万年的飞升境而且还是出身蛮荒的远古剑修。

  先前姜尚真搬了条椅子坐在门口瞧着有点滑稽这会儿再看周首席挡在门口那边好像将屋内屋外隔开就顺眼多了。

  屋外那两位在蛮荒天下足够拥有“旧王座”资格的蛮荒剑修有姜尚真挡着至少不会二话不说就进来乱砍一通吧?

  其实姜尚真就曾与陈平安询问这个在大日中开辟火精宫作府邸的谢姑娘莫非是远古天庭神异一道的火精化身?

  跟陈平安一开始的猜测如出一辙。

  但是青同给出过答案从仰止那边旁敲侧击而来白景是货真价实的妖族出身并非神灵在人间的转世。

  而且仰止还泄露了一个消息那个接手曳落河的绯妃若是按照道脉划分极可能是白景的再传弟子。

  宋和是最后一个翻阅册子看过之后轻轻合上手掌覆在册子上边笑问道:“陈国师礼部这边有个想法我们春山书院能否谋求一个文庙七十二书院的候补?”

  上次文庙议事才刚刚新定儒家七十二书院至于所谓候补就是能够进入文庙的考察行列但是何时增补是没有定数的而且竞争异常激烈大骊在内的浩然十大王朝几乎都有数座官办书院早早跻身候补之列一旦有某个书院名额的空缺就是三十余座王朝书院要同时走这条独木桥。此外春山书院还有个问题距离林鹿书院太近再就是春山书院内那种能够称之为名动天下的大儒实在是数量太少关键是如今书院那边拥有儒家君子头衔的山长、主讲和讲习一个都没有。

  礼部尚书赵端瑾开口说道:“此事确实难度不小。”

  陈平安笑道:“春山书院能否跻身候补我这边说不上话可能需要魏山君出马了看看能否邀请那位负责住持披云山封正典礼的大先生近期去书院讲课一次。”

  魏檗说道:“只敢说硬着头皮与大先生转述此事大先生愿不愿去不去春山书院讲学我在这里不敢作任何保证。”

  晋青与范峻茂和蒙珑对视一眼就连佟文畅都抬起头看了眼魏山君。

  好家伙我们几个山君今天议事之前连自拟神号一事都不知道能否通过内心惴惴。

  你魏檗倒好连那位大先生都已经碰过头见过面了?尤其是连大先生住持披云山封正典礼一事都早就知晓了?

  本事这么大你魏山君咋个不直接去中土文庙落座议事啊。

  几位山君心里泛酸在这件事上其实陈平安也是憋屈不已。

  老子苦口婆心劝你自拟神号用个“夜游”甚至还搬出了自家先生和陆掌教你魏檗当时非但不领情还跟我急眼了。

  结果等到初次见面的大先生说夜游神号好你就立即换成另外一副嘴脸了。敢情是自家人说的道理都不算道理对吧?

  呵归根结底还是我陈平安人微言轻了。

  魏檗老神在在假装不知屋内的视线交汇。

  陈平安继续说道:“我会在春山书院担任临时教习专门开课讲解剑气长城历史上的攻守战。当然这件事还需要陛下和礼部连同春山书院一起审议通过。”

  魏檗说道:“先前在落魄山大先生亲自举荐陈国师担任书院君子。”

  赵端瑾笑道:“好事成双。”

  沈沉突然开口说道:“既然是讲解兵法武略陈国师去春山书院担任临时讲习自然是好事不过如果去我们在冕州新设没几年的松雪讲堂显然更加名正言顺而且不用等什么商议结果我本就挂名堂长松雪讲堂又是兵部直辖的机构现在就可以把这件事给敲定了。等到议事结束我领着陈国师去一趟千步廊的南薰坊到了兵部衙署当场给陈国师写好一份任职公文就别是什么小家子气的‘临时讲习’了松雪讲堂的副讲斋长陈国师可以随便挑一个当。”

  陈平安摇头笑道:“这件事再议。”

  老尚书疑惑道:“再议个什么要么答应要么拒绝陈国师何必拖泥带水不爽利。”

  陈平安说道:“那我就给句准话好了近期只会担任春山书院的临时讲习。”

  老人错愕不已欲言又止。

  赵端瑾忍住笑让你摆老资格跟我礼部抢人。

  陈平安笑道:“老尚书可别骂一句外乡佬啊我记得骊珠洞天一向属于旧大骊本土。”

  老尚书顿时吃瘪不已。

  当年崔国师自己都不计较什么你一个绣虎的小师弟翻什么旧账还这么记仇?

  陈平安已经转移话题说道:“云霞山长春宫篁竹剑派老龙城这几个候补宗门我们都帮帮忙在合乎文庙规矩之内的前提下尽量促成它们都能够跻身正式宗门当然打铁还需自身硬他们自己也需成色足够我们才能锦上添花。一洲山河宗门数量越多再与在座各位相处融洽的话山水气运就可以更加稳固这些山上的谋划就一个宗旨战术上未雨绸缪早做周全的准备战略上做最坏的设想假设还有第二场大战。”

  最后这句话整个浩然天下可没几个敢想敢说。

  一说到那场“大战”皆是心有余悸。

  不过陈平安的这份名单之内竟然有一个篁竹剑派还是让不少高位神灵倍感意外。

  先前见到陈平安落座他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正阳山要吃不了兜着走。

  难不成是当了新任国师就顾全大局以德报怨?

  一听到这个范峻茂就更火冒三丈了你与正阳山都能如此好说话跟我反而锱铢必较?

  唯独魏檗依旧气定神闲。

  屋内有一扇巨大屏风绘制一洲山河形势图用朱笔标注出所有国家的名称以墨字书写宗门、门派。

  宝瓶洲齐渡以南神诰宗真武山云林姜氏都是香火绵延的老字号势力。

  还有一佛寺一道观都属于宝瓶洲新晋宗门再加上大隋境内的山崖书院以及就建造在披云山上的林鹿书院都跻身儒家七十二书院之列共同稳固一洲气运。

  其中广福禅寺先前举办了一场升座典礼落魄山这边还曾寄去一副对联。

  而道场位于玉垒山的那座显灵观一向名声不显除了当地土民供奉祭祀就连附近几国朝廷都不太重视这座道观的处境跟跻身一洲山岳之前的甘州山差不多不显山不露水直到被大骊宋氏纳入正统祭祀之列才被外界所熟知所以等到显灵观跻身宗门山上山下都很茫然根本不清楚宝瓶洲何时多出了这么一位道教真君。

  这位立庙于山水接壤处的道门真君较为罕见道号有二“清源”“搜山”。

  相传此君成道日是六月二十四日。

  随着前去那边游历的外乡练气士越来越多都说山脚那条常年青雾弥漫的大江之上曾见一位面若冠玉的金甲神灵骑白马手提长刃率众游猎归山于波面扬鞭而过车驾浩荡威仪无双。

  论相貌与神气不输披云山魏山君。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此君司掌神职宽泛且不受大岳山君管辖节制。

  此外旧白霜王朝境内道门天君曹溶道场所在的灵飞观凭借功德由观升宫跻身宗门灵飞宫的首任宫主湘君道号洞庭。

  如今宝瓶洲的宗门数量哪怕相较于一些个大洲都不算少了。

  陈平安微笑道:“我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只说我们大骊国境之内整个宝瓶洲北方地界宗门仙府与山水神灵的升迁贬谪两者同理同例不是当了宗字头就可以一劳永逸了若是犯禁过重是可以被裁撤掉宗门头衔的。”

  “举个例子例如大骊可以帮助正阳山的下山篁竹剑派抬升为宗门前提是只要他们立功足够能够被记录在文庙功德簿上。”

  “与此同时也可以将作为上宗的正阳山摘除宗门身份。”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陈国师举了个好例子……

  亏得正阳山今天没有没有剑仙参加议事。

  “事关重大到时候寡人和陈国师会同六部主官和大小九卿再一起专门商议此事的可行性可能最后还要邀请林鹿书院和观湖书院协商。”

  宋和笑道:“接下来我们先讨论钱塘长补缺一事除了大骊礼部举荐的人选长春侯和淋漓伯都有各自心仪的属官赵尚书你将三份档案给诸位传阅我们看看谁更合适担任钱塘长看过档案先由赵尚书和两位侯伯替大家介绍一番然后诸位可以畅所欲言早就关系熟悉的举贤不避亲。”

  礼部尚书给出了三份档案文书。其中岑文倩的履历屋内都比较关注多看了几眼因为祠庙金身的神位最低名气最小以至于某些神灵都只知跳波河而不清楚河伯就是岑文倩。

  此次由长春侯府提名的人选就是岑文倩如果真成了就等于完成了一桩在山水官场上连跨三个大台阶的壮举。

  所以杨花对此没有抱任何希望。

  反观同僚淋漓伯曹涌的提名显然更有希望通过大骊朝廷的审议至少是可以与大骊礼部举荐人选争一争的。

  一来曹涌本就是旧钱塘长出身大骊朝廷必须

  再者这类在内部按部就班的升迁更符合山水官场的惯例。

  按照档案显示老鱼湖首任湖君岑文倩生前担任过一个大骊藩属国的数州学政后来因为擅长经济庶务转任转运使曾经住持一国漕运疏浚开通和粮仓营建后来又全权负责胥吏冗员的裁撤事宜一路由工部侍郎转任吏部侍郎最终官至礼部尚书只是当了没几天很快就致仕还乡了岑文倩死后被朝廷追赠太子太保谥号文端可谓哀荣至极。但是等到深受百姓爱戴的岑文倩去世后再被家乡百姓自发筹钱立庙祭祀享受香火的岑文倩成为庇护一地的英灵照理说本该顺势升任为一州城隍甚至是京师城隍才对岑文倩却只是被朝廷派遣一位礼部员外郎出京封正担任那条跳波河的小小河伯之后更是一直不得升迁。

  看到这里屋内神灵都已经心中了然。

  岑文倩的这幅官场升迁图其实很清晰那个小国朝廷的君主有意推出岑文倩当“恶人”只说裁减胥吏一事于是等到岑文倩在官场上了犯了众怒皇帝自然就“顺应民意”对岑文倩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让岑文倩当了几天的礼部尚书算是把致仕后的官场待遇提了一级如此一来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岑文倩算是有了个过得去的交待对岑文倩本人在朝堂上的政敌更是有了个皆大欢喜的交待。

  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岑文倩能够成为地方上的一尊淫祠英灵庙堂上还活着的同时代公卿勋贵或是代替他们占据官场要津的门生故吏们当然不希望岑文倩能够在山水官场步步高升岑河伯就只能一直是岑河伯。

  大骊王朝之外的宝瓶洲再加上宝瓶洲之外的浩然八洲这类官场门道层出不穷。

  之后的履历岑文倩就比较官运亨通了跳波河与叠云岭是山水邻居先前都在齐渡长春侯辖境之内因为由于跳波河改道改为老鱼湖岑文倩转任湖君等于连跳两级从河伯跻身正七品神位。再之后岑文倩受到长春侯杨花的举荐在大骊陪都的工部任职最后就以一湖水君身份兼任陪都水部员外郎只是岑文倩每月都需要去洛京工部衙署点卯何时返回湖君府得看工部具体事务的交接进程。

  只是一位已经属于破格提拔、而且还没几天的正七品湖君就想要补缺一位正三品的钱塘长是不是有点痴人说梦了?

  不管如何能够在大骊御书房拿出来议事岑文倩也算是简在帝心了。

  看来长春侯杨花对这位水府下属不是一般的器重。

  这就叫官大一级压死人朝中有人好做官。

  之后赵端瑾、杨花和曹涌分别作补充介绍三位候补人选。

  在这期间就数长春侯说得最少她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岑文倩的情况。

  蒙嵘率先说道:“钱塘长是要职正三品的神位一洲境内屈指可数折水敷文江水两岸自古就是人杰地灵、文运浓郁之地现任折江水神伍芸他如今是文庙金玉谱牒上边的正四品越过从三品担任钱塘长不算太夸张。”

  佟文畅开口说道:“我与蒙山君意见不同推荐岑文倩。”

  魏檗笑道:“跟谁都不熟只从纸面上看分不出高下各有优点。”

  说了等于没说。

  范峻茂说道:“连魏山君都不熟我就更抓瞎了。”

  晋青说道:“折江水神伍芸性格刚烈又当了很久的钱塘长佐官两江本就同源水性天然相通还是比较合适补缺的。”

  兵部老尚书笑道:“所以历史上才需要敕建高塔以镇潮水嘛。”

  曹涌脸色尴尬。

  陈平安问道:“赵尚书大骊京城工部这边有无岑文倩在陪都工部的履历和考评如果有的话今天可以拿出来做个参考。”

  赵端瑾答道:“有。马上就可以拿过来。”

  陈平安点头道:“那就有劳赵尚书立即派人取来过目。”

  范峻茂靠着椅背轻轻呵了一声比起那种毫不掩饰的嗤笑略好几分。

  你陈国师都这么说了在座的又不是傻子大伙儿还讨论个屁浪费口水么直接让岑文倩当钱塘长就好了嘛。

  如果不是地点不合适坐门口的姜尚真都想要朝这位女子山君伸出大拇指了。

  赵端瑾摩挲腰间一块玉牌再抖了抖袖子身前便浮现出一条千步廊两侧的南薰坊、科甲巷诸多衙署“袖珍木造模型”只见这位并非练气士的礼部尚书动作娴熟场景不断变换很快便从自家“礼部衙门”的一处档案房那边好似隔空取物一般从一堆卷宗当中抽取出关于岑文倩在陪都工部的档案记录赵端瑾再手指敲击玉牌一下景象随之消散唯有那份档案留在礼部尚书的手上。

  陈平安才知道原来御书房的小朝会议事还可以如此作为确实省时省力。

  屋内再次传阅这份记录先前诸位在座神灵只知道岑文倩在陪都工部做了实事但是具体是什么功劳以及如何做成的并不清楚。但是在这份赵端瑾刚刚“搬来”的档案之上一目了然详尽记录了岑文倩以水部员外郎身份提出的每一条建言如何疏浚河道、拓宽支流水域或是江河改道在何地进行“合龙”……附加工部诸司不同官员的勘验结果和考评内容。

  陈平安缓缓说道:“以后大骊的山水官场包含五品以及五品以下各路山水、城隍庙和文武庙的神祇英灵就地升迁的规矩不变还是更多遵循就近原则但是神位在五品以上的升迁除了某些特例一般都会从外部选调赴任。除了山水相冲的忌讳山、水神灵之间不宜互换身份其余京师州郡县在内各级城隍庙加上文武庙都有可能转任别地山神、水神与之同理后者也可以补缺前者。”

  “这是为了免得出现两种极端情况不是一团和气自立山头报喜不报忧一座座地方衙署只盯着自身利益。不然就是长久内耗把全部心思放在争权夺利上边内部同僚之间相互倾轧排挤导致谁做得多就错得多与朝廷吏部和五岳山君府秘密揭发告状成风。”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山水官场五品之上也要遵循朝廷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的定例。每一次例外都需要在大骊礼、吏两部存档举荐者附议之人持有异议者都要清清楚楚写个明白方便以后查账。”

  “事后证明某某人举荐有功不赏这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职责所在而已。但是如果举荐有误要罚因为这是失职。有人说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做官外人当真无妨可以随便理解这句话可既然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又是自古而然的学而优则仕我倒要看看当官到底是怎么个容易。比如今天长春侯举荐岑文倩担任钱塘长假定审议通过了这项任命连同我陈平安在内只要是今天选择附议的以后岑文倩在钱塘长任上的贪墨怠政假公济私等等我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按照崔国师定下的那份吏部旧例好好算一算是怎么个加减法了。”

  “此外山水官场的告状一事必须实名举报。但是与此同时受理案件的五岳山君府和大渎侯伯两府在内还有州一级城隍庙作为与之职责相关的监督、功过纠察等衙署查案就一查到底不怕翻旧账往前推一千年都可以查甚至是只要能查到几百年前的档案就必须查到几百年前为止所以从今天起就没有什么既往不咎的官场讲究了。再往后盯着至少百年光阴被下属或是官场同僚举报的某位山水神灵如果胆敢挟私报复或是变着法子给谁穿小鞋一经发现他们又无法自证清白那就罪加一等一律从重处置。大骊朝廷的礼、吏和刑部会联手设置一个新机构三部衙署各自最少让一位侍郎出面兼管此事五岳大渎和京师城隍庙让一司主官按时来此京城衙署点卯议事共同负责定期查阅与之相关的卷宗。”

  曹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既然是公事公办他不好替老友伍芸多说什么。

  而且今天陈平安是首次以大骊国师身份参与议事曹涌何等熟谙官场门道确实不宜开口反驳什么。

  何况陈平安是在就事论事不单单是针对钱塘长补缺一事了而是涉及到了整个大骊山水官场的新规矩。

  今天简简单单一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可就是以后整个大骊山水官场长达百年千年的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至于另外的那些议题曹涌就更不敢掺和了。

  除了曹涌其实几乎所有在座神灵都有些头疼。

  大骊王朝一旦多出那座暂未命名的崭新衙署就意味着朝廷的手伸得更长了。

  但是陈平安同时提出各路神灵之间的调迁、流转对整个山水官场来说又是一个不小的好消息。

  佟文畅突然问了个问题“陈国师若说识人不明用人有误我们在座的都有连带责任那么皇帝陛下呢?是不是始终置身事外?”

  范峻茂嘿了一声。

  这个满脸苦相的老农就是说话中听不像某些头别玉簪的青衫书生。

  陈平安淡然道:“朝廷同样有例可循。”

  宋和笑道:“只要过错累积多了就没有功过相抵的说法寡人是需要下一道罪己诏的。”

  佟文畅点头道:“那我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佟山君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烟杆。

  之前百年一切山上事务按照大骊御书房常例几乎都是国师崔瀺一言决之。

  只说从大骊先帝到现在的皇帝宋和反正都是事先知情也仅仅是知情了。

  比如今天全部拿到台面上的提议其实陈平安早在遂安县村塾那边就已经跟皇帝宋和通过气双方一边散步一边详细聊过陈平安会解释为何如此各自利弊何在短期优势与长远的隐忧与之相对应的后手方案在不同的阶段如何查漏补缺如何更换方针陈平安都有相关的阐述。

  陈平安并不清楚师兄崔瀺是怎么当国师的又是如何与历代大骊皇帝相处的。

  只是以诚待人。

  “难就难在成败互因理无常泰。但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案说简单很简单就是不断纠错。说难也是登天难若是任何一个国家、朝廷和君臣出现问题都能解决问题何来国祚断绝改朝换代。所以不是崔师兄订立的规矩就一定不能作任何更改。”

  “如果一项政策到了不合时宜的地步到了仅凭细节上的调整框架上的修缮都已经无法解决某个症结的关键阶段那就别无他法只能推倒再重建同样是一种纠错无非是力度更大。”

  “任何一项需要拿到小朝会去反复讨论的重大改革都是在用药。但是那些不分大小、有错纠错的举措才算一日三餐的饮食进补。”

  等到皇帝陛下都认可岑文倩那么关于钱塘长任命一事就算敲定了。

  今天议事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长春侯松了口气。

  杨花用眼角余光看了眼那个青衫男子。

  姜尚真默默记下打算回到落魄山将这个细节与小米粒说一说他绝不添油加醋就是了。

  皇帝望向魏檗问道:“魏山君有没有提案?”

  魏檗点头说道:“我北岳辖境内玉液江水神叶青竹她一直想要更换江河道场愿意平调甚至可以自降半级。”

  这件小事是魏檗事先就写在那枚竹简之上的提议。

  魏山君纯属没事找事罢了。

  礼部尚书赵端瑾得了皇帝陛下的眼神示意站起身走到书桌对面的那堵空白墙壁附近抬起手臂再猛然下划便“打开”一幅山水画卷赵端瑾再拿起一旁的长画杆点了点画面几处都是如今暂时神职空悬的江河祠庙旧址所在一一显现随着赵端瑾的手中竹杆牵引它们一一“飘落”在两排椅子中央地带的空中批注文字与袖珍建筑以及一条条蜿蜒如蛇的江河雏形一并悬停静止然后尚书大人就开始讲解这些江河的水性、来源以及诸多支流概况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皇帝陛下会心一笑因为瞧见那位新任国师已经开始闭目养神。

  难得这位真身还在村塾教书的陈先生有这么一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事情。

  老尚书沈沉同样开始眯眼打盹了。

  屋外谢狗背靠墙壁打着哈欠伸手轻轻拍嘴想起一事忍不住以心声问道:“小陌咱们山主为啥临时改变主意?”

  小陌答道:“公子说这叫事赶事时机成熟了自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按照公子最先的计划是打算做完三件私事之后再来决定要不要走一趟大骊京城。

  玉宣国京城事了去龙泉剑宗给人当伴郎再与好友一起游历浩然六洲。

  这种事情小陌并不会对谢狗如何刻意遮掩。

  谢狗又问道:“山主这次出山担任大骊国师宋长镜还有那个洛王宋睦嗯就是泥瓶巷的宋搬柴他们就都没有意见?”

  小陌笑道:“不太清楚。公子没说。”

  谢狗说道:“山主不说你就不会问啊?”

  小陌说道:“我对这些事情又不感兴趣。”

  谢狗咧嘴笑道:“担任次席供奉这么大的事咱们山主都不晓得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太不见外了。”

  小陌微笑道:“这是前不久我的一个提议公子觉得可行就当真了因为周首席刚回落魄山公子本来是打算近期举办一场祖师堂议事到时候再拿来出来说道说道看看大家的意见。”

  谢狗白眼道:“费那劲做啥子咱们落魄山一直以来不都是山主的一言堂嘛个个嘴上不说而已心里敞亮得很!”

  小陌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谢狗满脸不以为然。

  小陌解释道:“你会这么想并不奇怪。如果不是朱老先生为我解惑同样会误会公子。按照朱老先生的说法是因为公子心中自有一副算盘那些有了决定再与我们公开商量的事情公子都早早照顾到了我们所有人的想法。所以乍一看都是无异议的。事实上有异议的事情但凡会让谁感到为难的公子就根本不开口了。”

  谢狗叹了口气“当个山主就这么心累了当了国师还了得?”

  小陌笑道:“当了国师会如何我不清楚公子的心态。但是只说当山主公子并不觉得有丝毫的心累反而觉得很开心。”

  谢狗问道:“又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小陌摇头道:“不用公子说我们旁人就都看得出来你觉得呢?”

  谢狗赶紧点头“那必须啊这么简单的事实我们都看得出来!”

  屋内那边等到为玉液江水神娘娘选定祠庙新址宋和笑着开口说道:“暂停议事诸位可以休歇一刻钟。”

  就等这句话了佟文畅摸起烟杆看了眼陈平安后者默契点头佟山君再看了傅德充后者亦是点头。

  他们仨几乎同时站起身走出御书房再来到檐下廊道三个原本半点不熟的“同道中人”两先一后开始蹲着抽旱烟。

  璞山山神傅德充暂时还不清楚自己跟着那俩依葫芦画瓢就这么一蹲就成了以后他再来大骊京城御书房议事的一个习惯次数多了习惯成自然久而久之就是传统了。

  出屋子透口气的其实不多还是留在御书房内趁机与皇帝陛下闲聊几句的更多。

  姜尚真见没人主动跟自己打招呼聊闲天便悻悻然起身跨过门槛来到廊道笑道:“小陌先生谢姑娘。”

  小陌一贯是黄帽青鞋的装束反而是那个两颊腮红的貂帽少女脚踩一双雪白的飞云履足下生云寓意飞升。

  小陌笑道:“周首席辛苦了。”

  谢狗笑嘻嘻道:“不愧是周首席好大威风哩。”

  姜尚真笑眯眯道:“绷脸强撑着出门在外必须把落魄山首席供奉的金字招牌立起来我平时不这样很好说话的。”

  小陌微笑道:“景清说周首席酒量好朱老先生和小米粒都说周首席酒品更好。”

  姜尚真笑容灿烂“其实我的酒量和酒品都一般无非是喝吐了再喝喝了再吐。”

  谢狗说道:“郑大风说了咱们山上的仙家酒酿都是周首席花大价钱买来的珍藏出手阔绰别人是几坛几坛买周首席都是一酒窖一酒窖买!”

  姜尚真开始骂自己了“人傻钱多。”

  周首席这么聊天谢狗就有点跟不上趟了。

  小陌说道:“周首席这叫既能挣钱又能花钱不愁钱也不为钱发愁。修行理当如此不分酒桌内外山上山下。”

  姜尚真赶紧提醒自己克制克制些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小陌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分你我只管将首席供奉的头衔拿去!

  范峻茂是近乎被魏檗拉着走出御书房的看她的架势是要与陈山主兴师问罪来了。

  好像陈大剑仙正在与佟山君扯闲天说了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势高益危道高益安。

  佟文畅听到这句评价之后难得挤出个笑脸。

  范峻茂就更来气了。

  陈平安抬起头伸手挥散些许烟雾主动开口笑道:“范山君何必置气你又不是好面子的人。”

  范峻茂差点就要掉头走人。

  不好面子跟没面子能是一回事?

  这位即将获得“翠微”神号的女子山君刚要挪步她就听到陈平安以心声笑道:“在屋内不好坏了规矩我在这里给范山君道个喜梓桐山与其余四岳有点不一样文庙会额外赠予南岳一块匾额‘天下青山’。至于将这块匾额挂在何处是山门口还是府邸大门或是书斋就看范山君的个人喜好了。”

  翠微本就是山之别称以此作为山君神号不能不说是一个山水官场的奇迹。

  北俱芦洲历史上曾经有个堪称庞然大物的宗门是一洲南方的山上领袖仙府叫清德宗得道之士被外界誉为隐仙祖师堂的堂号就叫翠微。等到清德宗成为过眼云烟与“翠微”相关的山上门派名称、练气士的道号在文庙那边就一直空缺任何申请悉数驳回其中缘由不得而知。此外中土神洲有个翠微楚氏是千年豪阀早年在老龙城登龙台那边结茅修行的一位供奉金丹境练气士楚阳他就出自这个家族只不过这个“翠微”属于地名。

  故而范峻茂自拟神号“翠微”再通过文庙的审议勘验属于捡了个天大的漏。

  不曾想还能白拿一块“天下青山”的匾额范峻茂瞪大眼睛“当真?!”

  陈平安无奈道:“这种事能开玩笑吗?”

  这么大意思的匾额内容一来不是谁都敢写的就算真有那种犯浑的读书人范峻茂也不敢擅自悬挂你傻当我也傻啊。

  确定陈平安不是开玩笑范峻茂难掩喜色“虽说明知是打一闷棍再给颗枣吃的路数……”

  说到这里范峻茂都笑出声了伸手揉了揉脸颊“不打紧我也认了!这样的路数再来几回都不成问题。”

  魏檗在旁调侃道:“扇一巴掌给颗糖吃的路数?这种耳光我也喜欢啊怕什么脸疼就怕对方的手掌打肿了不愿再打。”

  范峻茂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陈平安不再心声言语开口笑道:“范山君这会儿不嫌弃乌烟瘴气了?”

  范峻茂抖了抖袖子“不是有魏山君在场嘛。”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嘛范峻茂就想要把那几个躲在幕后拱火的势力说给陈平安。

  不曾想陈平安立即猜出了她的用意摆摆手重新以心声言语道:“说了不让你为难的又不是什么场面话不然我为何故意火上浇油与你多说一句名单上边漏了几个?就是看你在气头上笃定你肯定不会顺着我的意思开口说下去否则你要真爽快答应了补全名单我反而要破例在屋内以心声言语提醒你一句了我们才好打个配合演一场戏。像现在就很好就当是大骊宋氏给梓桐山的面子范山君再给那些漏网之鱼留了一个面子三者各自都有一个台阶下结果还是那个结果却都不至于把关系弄得太僵。他们如果懂得一个下不为例的道理那是最好如果误以为大骊朝廷怕了他们以后反而得寸进尺那就别怪大骊不留半点情面了。”

  范峻茂一时无语沉默许久有些恼火“陈平安你帮忙说说看到底是你天生就是一块当官的材料还是我天生就不适合做官?”

  陈平安微笑道:“要把官当得不像官并且还能不挪窝不被排挤得去清水衙门坐冷板凳甚至可以把官当得越来越大那才是真本事。”

  范峻茂满脸无所谓笑道:“这些大道理听听就行了。”

  陈平安笑道:“范峻茂反正只是听听看我再说一个‘有人说过’的大道理?”

  范峻茂一挑眉抬起手一弹耳朵“看在那块匾额的份上说说看我且听着。”

  大不了左耳进右耳出嘛。

  陈平安抽了一大口旱烟悠悠吐出烟雾却长久无言只是怔怔看着前边好像是一个不远也不近的地方。

  范峻茂喂了一声提醒陈平安别发愣了。

  魏檗坐在她身旁。

  这位女子山君曾经独自留在那座孤零零的梓桐山面对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蛮荒妖族大军她好像与整个人间无声豪言一句山头破碎就破碎金身崩裂就崩裂老娘还真就不走了!

  陈平安回过神笑着与她说了声抱歉然后他果真以“有人说过”作为开场白。

  “不用假装与这个世界如何亲近也不用假装与这个世界如何疏远理贵适中平常心不可过厚与太薄我们还是我们我们就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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