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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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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有张空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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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骊京城皇宫皇帝宋和召集一洲五岳山君在御书房议事。

  本以为那位南岳女子山君会找借口推脱不曾想范峻茂竟然也来了。

  宝瓶洲五岳如今除了南岳之外的四座大岳因为还在大骊王朝境内所以名义上继续归大骊宋氏管辖。

  其实按照当年国师崔瀺订立的盟约战后大骊疆域退至齐渎以北可是东岳碛山的祖山其实位于大渎以南但是这件事跟南方仙府祖师堂门口立碑一事差不多这些年都有些说法和小动作等到正阳山那场观礼结束异议就自行平息了。

  离着约定的时辰约莫还有两刻钟今天的早朝还未退朝皇帝陛下尚未现身御书房议事一般属于第二场人数更少也被誉为“小朝会”。

  今天第一个到场的不是近水楼台的北岳山君魏檗而是中岳山君晋青。

  随后是联袂而至的两位东、西两尊山君碛山蒙嵘甘州山佟文畅。

  蒙嵘金甲佩剑如武将。佟文畅麻衣赤脚就像个年迈庄稼汉腰别一根碧玉材质的老烟杆。

  接着才是魏檗一身雪白长袍脚踩一双蹑云履腰系彩带耳边坠一枚金色圆环。

  最后是范峻茂身穿墨绿长袍腰悬一枚玉牌“峻青雨相”。她姿容清秀算不得大美人就是了。

  可能跟魏檗站在一起别说大美人连美人都不能算了。

  五岳山君之外齐渡长春侯杨花宝瓶洲水神之首。大渎淋漓伯曹溶神位仅次于杨花。

  这两位大渎侯伯几乎与晋青是同时到场刚好可以闲聊几句主要还是钱塘江风水洞老蛟出身的曹溶与晋山君谈笑风生。

  曹溶与掣紫山晋青是认识多年的旧识了关系不错这位旧钱塘长出身的老蛟早年常去旧朱荧王朝地界游览。

  晋青生前既非朱荧王朝的文官武将也不是修道有成的练气士只是贫苦采石人出身常年开凿山石篝火下缒每次开采老坑砚材都由晋青负责点燃一炷香礼敬山神按照采石人的习俗若是一炷香顺利烧完就可以进山开采砚材但是有一次香火中途熄灭晋青不愿冒险结果被开采官鞭杀而死再将尸体沉水。晋青死后真灵不散被旧朱荧王朝的中岳老山君青睐先帮助晋青稳住魂魄再安排一座土地祠庙塑造金身之后一路提拔不断升迁晋青最终做到了被朱荧独孤氏朝廷封正的叠嶂峰山神等到老山君遭遇一场变故金身崩碎晋青便顺利继任山君神位成为掣紫山之主。

  聊过了一些趣闻琐碎事曹溶笑问道:“晋山君我听说魏山君的自拟神号是灵泽?”

  晋青点头道:“早知如此我就跟礼部报备一个‘夜游’神号了魏山君做事不地道堵茅坑不拉屎么。”

  曹溶说道:“掣紫山的几场夜游宴都办得极有声色山上有口皆碑。”

  晋青嗯了一声“都是跟魏山君学的怎么办夜游宴一事我们都是学生。”

  曹溶大笑不已。

  大渎长春侯杨花一直沉默不语。

  她在闭目养神横剑在膝手里轻轻摩挲着那串金色剑穗。

  按例高位神灵参与议事大骊朝廷允许他们披甲、佩剑上殿。

  屋内暂时只有他们三个。

  其实不管是晋青还是曹溶他们看待高居神位二品的杨花内心深处其实也就是把她当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待。

  确实杨花资历太浅履历太薄且……运气太好。当年就只因为是太后娘娘南簪的贴身侍女便得以成为旧龙州境内那条铁符江的水神娘娘等到战事落幕了才去大渎补缺她可曾做过什么实事立过什么功劳?

  反观与大渎长春侯品秩相同的晋青也好神位比杨花还要低半阶的曹溶也罢甚至是那些五岳储君之山的正统山神论岁月论声望哪个不比杨花更强?所以他们私底下每每议论到杨花都很不以为然。

  至于女子山君范峻茂刚好与杨花既相似又相反相似的是说双方“道龄”相仿都属于一洲山水神灵中的新面孔相反的是说范峻茂在那场战事过程中出了大力功劳极大作为五岳之一打没了!曾经彻底失去了山君府、祠庙和道场所以范峻茂如今在宝瓶洲山上不容小觑南岳的口碑相当不错。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神位足够高的五岳山水“扈从”今天有资格列席议事。

  出席列席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前者可以开口说话后者参加议事就真的只是参加议事而已。

  数量最多的便是五岳的储君山神然后还有中岳地界的雍江水神至于原本北岳的铁符江水神以及东岳地界那条被誉为折水敷文的钱塘江都有资格列席只是两个神位暂时空缺。

  猜测新任铁符江水神和钱塘长的人选估计今天会一并讨论通过?

  御书房内有司礼监秉笔太监负责位次安排领着一位位身份煊赫的山水神祇落座。

  因为皇帝陛下还没道场已经在屋内落座的就各聊各的等到魏檗带着三位储君山神一起进入御书房屋内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一来北岳地界是大骊宋氏龙兴之地山君魏檗属于一等一的天子近臣再者如今整个浩然天下谁不知道披云山跟落魄山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所以一些跟那个年轻隐官没什么交集的山水正神就想着跟魏山君拉好关系以后自家山头的庆典不说邀请陈平安亲临典礼让魏山君帮忙说个人情得到一封陈平安的亲笔贺贴总归是一种颜面有光的锦上添花。

  闲聊的内容多是些山水趣闻和练气士的事迹。

  论一洲各类掌故之娴熟还真没有谁能比他们更加知根知底。

  此外就是五岳地界边境地界以及一岳辖境内部的山神水神相互之间时常有类似“借水”或是“引流”的举措山水气数文武气运都有可能互通有无取长补短尽可能照顾到灵气稀薄和香火不盛的贫瘠之地遇到大旱或是洪涝、地震等异变天灾尤其是涉及练气士、山上仙府的一些灰色手段诸多神灵在不僭越、不违例的本职框架之内都可以与近邻们通个气相互帮助例如山神最怕有来龙没去脉而练气士的道场开辟若是不讲“江湖”道义只顾着收拢天地灵气而不往外流转丝毫这种仙府的建造无异于在一尊山神的绵延身躯上打了个窟窿又比如水神最怕那种什么千年难逢、百年一遇的大旱长久经受大日曝晒河床干涸便如市井凡俗的那种肌肤龟裂极为遭罪一个不小心祠庙内的水神金身就会出现不可逆的裂纹。

  历史上曾有宗门仙府与湖君关系交恶闹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前者一不做二不休就联手数国朝廷干脆在大湖一系列水源河道的上游直接筑造起座座堤坝然后更换河道短短数十年之内导致那座大湖干涸见底亿兆水族死亡殆尽一尊湖君最终金身崩碎。不过这种两败俱伤的惨事终究还是特例更多神灵与练气士的关系要么精诚合作同舟共济要么是被利益捆绑在一起再不济至少都能维持个表面和气。

  今天能够在此落座的诸位神灵都是山上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虽说也分出了个各自心中有数的三六九等但是任何一位山水神灵只要等到议事结束打道回府了他们就都是各自辖境内的说一不二的“土皇帝”管辖着数量堪称多如牛毛的一众江河正神、山神土地、河婆河伯和各级城隍。一般来说山河地界辖境内只要没有宗字头门派这些高位神灵就更自在几分。

  等到魏檗进入御书房屋内就不再聊南边桐叶洲的大渎开凿一事至于夜游宴更是故意绕开不提。

  谁不知道早年魏山君曾经远游至北岳与中岳接壤处跟山君晋青在各自家门口大打出手了一场。

  不过这些年两位山君的关系倒是有所缓和传闻是那位陈山主亲自出面帮他们撮合不惜亲自走了一趟掣紫山。

  晋青问道:“阮供奉怎么没来?”

  作为大骊王朝的首席供奉龙泉剑宗的上任宗主阮邛照理说是不会缺席这场重要议事的。

  魏檗说道:“好像是刘宗主要摆酒。”

  在大骊御书房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练气士与山水正神都不可心声言语。

  据说是国师崔瀺早年与一位大骊旧山君的提醒后来就约定成俗了。

  晋青问道:“这么大的喜事你们披云山不得办一场夜游宴庆祝庆祝?”

  怎么说龙泉剑宗都是北岳地界仅有的两座宗门之一刘羡阳是陈平安的同乡挚友陈平安又是你魏山君的好兄弟可以办一场。

  魏檗懒得跟他废话。

  晋青问道:“以后是不是得喊你一声‘灵泽’神君了?”

  魏檗说道:“我们这些自拟神号文庙通不通过还两说。”

  晋青跷起二郎腿轻轻拍了拍靴子嗤笑道:“我们几个是还很难说唯独你魏山君文庙那边会不批准?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陈山主面子不给陈山主面子就是不给文圣老爷面子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谁不清楚如今文庙真正管事的一把手其实就是老秀才。

  魏檗微笑道:“回头我跟文圣转述一下晋山君这个道理。”

  大先生他们几个读书人先前离开落魄山好像目前还没有在其余山岳露面极有可能他们是在视察各地风土人情。

  晋青吃瘪不已看着魏檗想要确定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万一真传到文圣的耳朵里去终究不美。

  蒙嵘打圆场道:“不管文庙通不通过我们的自拟神号这次是要感谢魏山君的提醒否则我们根本都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如果不是魏檗传信至其余山君府说依循礼圣亲自定下的文庙上古旧例各洲山君、大渎公侯可以自拟神号不然谁敢想?

  在座山水神灵谁不羡慕魏檗的山上人脉。一来北岳管辖着大骊王朝旧版图披云山在山水官场的身份有那么点类似京城府尹故而与大骊宋氏天然亲近再者披云山与落魄山是近邻押中陈平安意味着什么一洲神灵、仙师们都心知肚明。

  有个不知谁率先提出的说法将一座落魄山视为一个十四境修士即可。

  好像这个说法越琢磨越有意思余味深长呐。

  如太子是国之储副五岳也各有储君之山只是这些作为藩属的储君之山往往与“正岳祖山”相距遥远。

  北岳披云山拥有三座储君之山位于宝瓶洲最北端的那座名为神谶山山中有连绵巨石如鼓自鸣隐隐如雷。此外还有陇山与鸟鼠山。

  中岳掣紫山由连绵八峰组成其中主峰名为封龙峰被誉为宝瓶洲中部的万山之祖此峰拥有一座能够被山海志记录在册的老君洞。次峰叠嶂峰是晋青发迹之后建造山神行宫的开府所在。

  储君之山有璞山和雨霖山。落魄山的卢白象和弟子元宝元来前些年就在璞山落脚卢白象与璞山正神一见如故受邀担任供奉因此被大骊礼部录档卢白象等于有了半个山水官身。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璞山山神与落魄山就算有了一份山上香火情。

  东岳碛山由大骊旧山君蒙珑升迁担任拥有两座储君之山分别是二酉山和拥有大小龙湫的雁荡山。

  西岳甘州山邻近风雪庙此山不高故而在历史上一直不受当地朝廷重视结果当年在国师崔瀺手上直接晋升为一洲西岳。如今拥有两座储君之山鹿角山和一座据传有上古真人埋藏宝符的鸾山主峰竟然高过甘州山数倍天气晴朗时分巍然见于百里之外。

  唯独南岳梓桐山只有一座储君之山名为采芝山。

  等到范峻茂走入御书房的时候屋内瞬间就安静下来只是过了片刻就继续热闹起来。

  这么一个微妙的停顿就像是一种无声的礼敬一种酒桌上的主动敬酒。

  那场战事只说五岳就数范峻茂的南岳出力最多辖境内战事打得最狠最惨烈。

  所以同样是“小姑娘”大渎淋漓侯杨花不得人心难免对她轻视几分但是碰上一个金身几乎破碎殆尽又重塑完整的范峻茂谁都不敢、也不合适怠慢。

  比如西岳山君佟文畅这种见谁都不打招呼的主儿今天唯独见到了范峻茂才愿意主动点头致意。

  不过范峻茂也只当没看见佟山君的示好关键是佟文畅也不生气。约莫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范峻茂身边跟着采芝山神王眷气度非凡。头戴帝王冠冕、紫衣象简的华贵装束冠冕之上缀有一颗大如青梅的宝珠。

  怎么看都是王眷更像一岳山君范峻茂更像是个山君府的神官侍女。

  如今宝瓶洲五岳就只有范峻茂的南岳脱离了大骊王朝的管辖。南岳本就是一座单凭人力堆土积山而成的特殊山岳大战过后就被彻底打没了。采芝山因为当年被妖族军帐改建为仙家渡口得以逃过一劫。再加上大骊宋氏失去了对宝瓶洲南方的掌控采芝山愈发显得地位超然可谓一山之下万山之上。

  范峻茂的座椅位置刚好在魏檗对面她侧身而坐单手托腮直愣愣望向魏檗笑呵呵问道:“他今天怎么没来?”

  魏檗意态闲适翘着二郎腿轻轻拧转手腕反问道:“他怎么来用什么身份?”

  落魄山的山主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还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都不合适。

  你范峻茂都当山君了怎么还是想一出是一出。

  范峻茂故作惊讶道:“不是有个小道消息说他无意当大骊国师但是有可能在你们大骊朝堂上边会有个位置吗?”

  魏檗疑惑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范峻茂随口说道:“这种事情我上哪儿找源头。”

  虽然两位山君的闲聊都用了个“他”。

  但是谁都心知肚明是在说陈平安。

  等到范峻茂提及“国师”一语屋内霎时间就安静下来都希望两位山君多聊点关于陈平安的消息。

  范峻茂撇撇嘴就此止住话头她偏不让这些看热闹的家伙遂了愿。

  其实关于大骊国师空悬一事今天在座神灵各怀心思。

  若是崔瀺还在那就什么都不用多想了这头绣虎愿意当几年国师就当几年或是崔瀺愿意让谁接任国师就是谁了。

  说句良心话他们这些山水神灵能有今天在文庙崭新金玉谱牒上边的高位都是拜崔瀺所赐。

  大骊王朝没有国师绣虎何来一国即一洲的格局?宝瓶洲没有大骊宋氏估计下场不会比桐叶洲好到哪里去。

  可是话说回来既然如今崔瀺再不是大骊国师他又没有明确指点国师人选那么屋内有些山水神灵就会觉得大骊王朝没有国师更好有些则是觉得有没有国师无所谓反正谁都当不好只要跟崔瀺一比全都是个笑话属于不自量力甚至连同某个年轻剑仙在内哪怕他身份再多都没办法成为例外。

  最怕的那种情况是大骊宋氏推上台一个眼高手低的新国师本事不大偏偏喜欢瞎折腾。

  如果说这些是出乎公心那么还有些出于私心就更不愿意大骊宋氏有个可以管东管西的新任国师了。

  故而内心希望大骊国师一直空着的山水神灵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

  比如有人就很想知道范峻茂的某个态度。

  作为唯一脱离大骊宋氏约束的女子山君她如何看待南岳地界众多仙府祖师堂门口的那块石碑?

  范峻茂愿不愿意帮那些山上门派、山下诸国与大骊宋氏讨要一个“公道”?

  今天来这里参加会议会不会是范峻茂有了决断?

  门口那边一位身穿朱红蟒服的司礼监掌印宦官轻声提醒道:“陛下马上就要到了诸位可以起身相迎了。”

  几乎屋内所有山水神灵都陆陆续续站起身屏气凝神等着大骊皇帝的现身。

  结果就只有魏檗范峻茂佟文畅依旧坐在原地依旧没有动静。

  等到皇帝宋和走入御书房内魏檗才缓缓起身然后是范峻茂最后才是腰别烟杆的佟文畅。

  宋和伸手虚按两下“无须多礼诸位请坐。”

  大骊朝廷这边除了皇帝宋和就只有礼部和兵部两位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是个身材干瘦的耄耋老人手持拐杖颤颤巍巍落座坐下后就双手拄拐开始眯眼打盹。

  这个叫沈沉的老人已经历经三朝年轻那会儿就开始辗转各部、九卿衙署之间以性格执拗著称朝野比如在他担任吏部侍郎那会儿就曾扬言所有放着自家山崖书院不读、跑去观湖书院求学的士子休想在我大骊朝堂立足。所有喜欢与卢氏王朝、大隋王朝等邻国官员诗词唱和的读书人最好别当官继续在文坛沽名钓誉随你们只要当了官就要小心你们的察计评语……

  不是那种撂狠话沈沉说到做到。

  就因为沈沉的独断专行连吏部尚书关老爷子的面子都不给结果使得一座原本手握大权的吏部衙门几乎每天都被京城和地方文人们骂得狗血淋头。

  结果国师崔瀺找他谈过一次心双方不知聊了什么内容反正沈沉当天就辞官了有个无据可查的官场说法那天在南薰坊衙署摔了官帽子在地上的沈侍郎大骂一句去你妈-的……外乡佬崔瀺。

  但是这句话后边的那五个字大骊官场后来有人言之凿凿说有有人信誓旦旦说无。

  只是没过两年沈沉就重新入朝为官一个没摸过刀子的文官却是担任兵部侍郎。

  礼部尚书赵端瑾出身上柱国姓氏之一的天水赵氏。

  宋和笑道:“稍后的议事过程当中佟山君自便就是了。”

  这个谐趣的开场白让原本肃然凝重的氛围一下子缓和许多。

  佟文畅点点头“不会客气。不过如果有谁不适应我就去外边廊道抽旱烟好了。”

  范峻茂没好气道:“要抽就去外边抽不然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模样装束都如老农一般的佟山君一年到头都是这么皱着一张苦相老脸从来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魏檗笑道:“开点窗户就好了。”

  范峻茂说道:“咱俩换位置你来坐佟文畅身边他每吞云吐雾一口魏大山君就帮忙收一口如何?”

  魏檗无奈道:“当我没说。”

  皇帝宋和面带笑意对这类放到桌面上的插科打诨还是很喜闻乐见的最少不都是那种闷在肚里的路数。

  五位宝瓶洲山君正神齐聚一堂各具风流。中岳古气东岳仙气南岳英气西岳侠气北岳神气。

  宋和直奔主题开口说道:“先给诸位山君说个好消息你们自拟的五岳神号大骊礼部递交给文庙后那边刚刚准确说来就在昨天晚上终于有了确切答复文庙的公文上边内容就一句话‘已阅无异议可以颁布。’但是文字内容少在上边签名花押的文庙圣贤却是很多有礼圣亚圣文圣还有三位文庙正副教主以及六位学宫祭酒、司业等于他们都以书面形式同意此事了。”

  宋和拱手笑道:“寡人在此祝贺五位山君皆是得偿所愿。”

  五位山君都起身与大骊皇帝还礼他们当然还需要遥遥与中土文庙方向那边礼敬一番各自以心声致谢几句。

  屋内都是此起彼伏的道贺声等到五尊山君重新落座宋和笑道:“确实可喜可贺一桩解天荒的好事了。”

  五岳皆是自拟神号关键是中土文庙那边竟然都通过了无一驳回。

  其实大骊礼部这边也都感到很意外。

  只因为其中两个神号礼部帮忙往中土文庙递交上去之前都觉得极大可能会被驳回重拟。

  事实上大骊朝廷也做好了需要与文庙反复沟通此事的心理准备以及早早制定好了一旦被文庙驳回、大骊宋氏将如何说服山君们将自拟神号的“意思”给“减小”几分的具体策略。

  宋和为此专门召开了先后三场小朝会就是全程商议如何帮助五岳通过神号一事。议事过程当中不是没有人暗示皇帝陛下如今我们大骊唯一能够在文庙那边说上话的就只有那座落魄山了。不过也有人觉得虽然如今是文圣住持文庙议事陈平安就算肯在这件事上帮着出力会不会适得其反?

  毕竟这位文圣的关门弟子至今连个书院贤人的头衔都没有这算不算是文庙那边的某种……表态?

  晋青开口问道:“陛下五个神号都通过了?”

  宋和微笑道:“都通过了五位山君只管放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寡人可不敢在这种事上谎报军情。”

  范峻茂伸出手心揉着下巴不说魏檗的灵泽只说自己的那个神号意思那么大这都能通过?

  她可是选好了五六个备选神号就等着文庙驳回、大骊礼部再让她重拟个两三次了。

  如此一来反而让她有些为难毕竟这次赶远路答应参加大骊京城议事是有点砸场子嫌疑的。

  宋和沉声说道:“东岳蒙山君的神号‘英灵’南岳范山君的‘翠微’中岳晋山君的‘明烛’西岳佟山君的‘大纛’北岳魏山君的‘夜游’只等封正典礼举行就会浩然九洲皆知。”

  皇帝陛下此话一出。

  屋内顿时寂静无声却暗流涌动。

  东岳碛山蒙嵘的神号竟然是“英灵”?!文庙竟然也都点头了?

  至于晋青的“明烛”是不是缅怀旧朱荧王朝的痕迹过于明显了你们大骊宋氏也都无所谓?

  相比之下佟文畅的“大纛”神号倒是相对正常几分。

  范峻茂的“翠微”寓意“天下青山”岂不是比起蒙嵘的“英灵”是不是意思更大几分?中土五岳有此神号都绰绰有余!

  魏檗不是说好了拟定神号“灵泽”吗?怎么又变回“夜游”了?!

  不愧是五岳山君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敢想敢做让旁观者一言难尽。

  先前宋和在来时路上手里攥着一把山上秘制的竹简皇帝每看过一枚竹简所写内容的二三事就交给身边的蟒服宦官。召集议事之前大骊礼部就已经通知诸多山水神灵此次入京他们可以事先与朝廷这边打声招呼准备好一枚竹简简明扼要写上想要与陛下商议的重要事情至多三件事内容最好不超过百字。宋和早就看过这些竹简只是早朝退朝之后还是再看了一遍再快速浏览一遍免得有所遗漏。

  结果最后就只有佟山君回了大骊礼部一句无事可议。

  此外例如魏檗就有在竹简上提议铁符江水神由郓州境内龙宫遗址的剑仙白登补缺神位。

  大渎淋漓伯曹溶则有关于新任钱塘长的建议人选。但是在这件事上长春侯杨花明显有不同的意见双方举荐人选不同。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皇帝陛下感到有些头疼的还是那位南岳女子山君她在竹简上只提及一事说南岳地界许多山下君主、山上掌门都希望大骊朝廷这边考虑考虑能否撤掉某些祖师堂门外的石碑不是全部而只是部分。

  当时宋和手中留下了不到十枚竹简都是准备今天拿到御书房公开讨论的。

  不苛求范峻茂能够与大骊朝廷同一阵营了只希望范峻茂能够看在自拟神号通过一事不偏不倚保持中立。

  在给五岳山君报喜之后皇帝陛下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北岳辖境那条铁符江的新任江神人选。

  礼部尚书赵端瑾便站起身与众多山水神灵通报那个白登的大道根脚、身世履历。

  等到赵端瑾叙述完毕佟文畅摘下腰间旱烟率先说道:“陛下白登当铁符江水神这件事我没有意见。”

  宋和笑着递出手掌“佟山君自便。”

  在佟文畅走出御书房后宋和瞥了眼桌上的竹简转头望向魏檗片刻之后魏檗轻轻点头。

  御书房内有一张椅子始终空着。

  如蒙嵘这样的大骊本土山神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张空椅子。

  屋外檐下蹲着一个粗布麻衣光着脚的老人悠然抽着旱烟烟雾缭绕。

  忙里偷闲不过如此。

  在浩然天下上古岁月里的五岳其中西岳职掌五金之铸造冶炼还管着羽禽飞鸟之属。

  当年在国师崔瀺手上宝瓶洲新五岳大体上也是这么个职责分属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但是佟文畅的甘州山到底是如何能够脱颖而出直接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山头升任为地位尊崇的一洲西岳众说纷纭。

  有猜测佟文畅是入了国师崔瀺的法眼也有说是因为甘州山与崔氏关系好总之都绕不过一个“崔”字。

  佟文畅突然瞧见了一双布鞋视线偏移抬起头瞧见一个青衫长褂的男人。

  此人身边还带着三个扈从模样的男女双鬓微霜的儒衫男子黄帽青年貂帽少女。

  陈平安拱手笑道:“佟山君。”

  佟文畅点头道:“陈山主。”

  再看了眼陈平安身边几人佟文畅用了两个称呼“姜宗主喜烛仙师。”

  至于那个少女模样的练气士不认识听都没听说过。

  小陌作揖道:“见过佟山君。”

  谢狗无动于衷。

  姜尚真笑了笑“喊我周肥就行了道号崩了真君。”

  佟文畅根本不搭这茬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上次陈山主到了甘州山怎么不顺便多聊几句?桐叶洲那边大渎开凿是很务实的事至少能活人数十万。”

  是说上次年轻隐官带着一个头戴帷帽的道友梦中神游数洲山河与山水神灵借取一炷香。

  在宝瓶洲这边佟文畅的甘州山还有蒙嵘的碛山陈平安都是吃了闭门羹的。

  最终就是未能凑齐一洲五岳山君齐点头的格局山香的效果大打折扣。

  当时魏檗想要帮着陈平安往其余四岳书信一封不过陈平安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确实既然是强求不来的事情就不浪费魏山君的人情了。

  在中岳掣紫山和南岳范峻茂那边都很顺利。之后陈平安与青同一起拜访过东岳西岳蒙嵘因为是大骊旧山君出身所以在陈平安那边算是婉拒临了还是说了句客气话很抱歉让陈隐官白跑一趟。但是佟文畅的言语就很不留情面了直言他觉得桐叶洲就是一滩烂泥他佟文畅会将一炷香插在烂泥中?岂会愿意礼敬那么个人心稀烂的桐叶洲?凭什么帮着他们增添一丝一毫的山水气运?

  都在意料之中陈平安也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的。

  佟文畅今天的意思也很简单要让我礼敬桐叶洲没门。但是如果你当时就说后续要开凿大渎活人无数比什么虚头巴脑的都要更加务实当时他佟文畅就答应此事了。

  陈平安笑道:“一来开凿大渎当时只是有个很粗略的设想空口白话的不好拿出来说事。再者我还没穷到那个份上。”

  典型的硬话软说还是给这位佟山君留了面子。

  佟文畅点点头“能不求人就别求人。”

  话可以少说但是一个人的膝盖要硬腰杆要直要说遇事低个头其实没什么讨生活过日子谁还没点难处。

  可以亏待自己的面子但是别亏待自己的良心。佟文畅这辈子实在是见过太多太多趋炎附势和低三下四的场景了尤其是读书人的那种谄媚相互捧场最为腻歪难道读书就为酒桌上、官场上与人拍马屁?吃圣贤书拉臭屎么。亏得那些当官的、或是山上当神仙的就吃那一套听了还挺高兴。

  中岳储君之山之一的璞山山神傅德充他在走出御书房后刚刚从袖中摸出一杆旱烟瞧见了廊道这边的光景便是一愣。

  即便是他们这些山神老爷山中岁月悠悠就都会有些个人喜好例如收集珍贵书籍、古董字画建造书斋请文豪撰写序跋故而许多山神水仙府内的秘藏字画可以动辄长达数丈甚至是数十丈或是收藏山下各国各朝各代的钱币雕母也有倾心于盆栽的至于搜集各种铭文的小暑钱几乎是山水神灵的共同喜好。

  就像璞山傅德充与佟文畅都喜欢抽旱烟有事没事就喜欢来上几口与解乏无关纯粹习惯使然。

  不过傅山神远远不如佟山君那么瘾大就是了但是今天这类议事傅德充一向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就当一座不吃香火的坐像既然佟文畅开了个好头傅德充乐得有机会出来透口气。

  在大骊京城之内山水神灵都会刻意收敛神通旁边就有钦天监盯着呢。

  陈平安主动打招呼道:“傅山神。”

  傅德充抱拳还礼道:“陈山主。”

  佟文畅敲了敲烟杆站起身返回御书房继续旁听。

  傅德充还没胆子独自一人蹲外边抽旱烟恰好陈平安好像也要去御书房那边就跟着一起了。

  走在楼内那条并不宽阔的廊道中佟文畅走在最前边跨过门槛走入御书房。

  傅德充犹豫了一下仍是加快脚步抢先走入御书房。

  屋内佟文畅走到椅子那边却没有落座。

  傅德充亦然。

  站在门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低头弯腰道:“陛下陈山主到了。”

  几乎与此同时就有秉笔太监亲自搬来了一条椅子。

  小陌和谢狗留在了廊道。

  只有姜尚真跟着陈平安走入屋内。

  毕竟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官帽子到底比一般的记名供奉大多了。

  小陌以心声笑道:“我们只是普通的供奉不合适跟着公子去里边落座。”

  谢狗靠着廊道墙壁气呼呼道:“回头我就跟山主讨要一个次席供奉当当小陌你记得帮我说几句好话啊。”

  小陌点头道:“成不成不作保证但是在公子那边帮你说几句话不是问题。”

  不这么说小陌都担心屋内没椅子可坐的谢狗会直接跑带屋顶上边坐着。

  谢狗咧嘴一笑。

  姜尚真主动接过那张椅子随便放在门口附近笑道:“我就坐在这里好了。”

  屋内皇帝陛下已经站起身。

  好像一直在打盹的兵部老尚书睁开眼缓缓站起身转头望向门口那边。

  礼部尚书赵端瑾起身屏气凝神神色肃穆。

  北岳魏檗中岳晋青最早跟着皇帝陛下一同起身大渎长春侯杨花淋漓伯曹溶等都跟着起身。

  范峻茂神色古怪她视线游移不定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跑路。

  满屋皆立。

  宋和眼神熠熠伸出一只手掌指向某张椅子朗声道:“陈先生请落座。”

  那是御书房内唯一一张看上去好像没有“摆正”的椅子。

  陈平安走到那张椅子旁边转过身双手轻轻拎起青衫袍子些许缓缓坐下。

  宋和坐回位置然后一屋子山水神灵整齐落座落针可闻。

  一些个本来以为就算陈平安肯揽事、也不会如何、又不能如何的山水正神等到真正亲眼见到那一袭青衫之后在这一刻都觉得好像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就像很多浩然天下的练气士打赢了那场战事之后只因为不曾亲历战场都会觉得一头蛮荒王座大妖也就那样。

  皇帝陛下笑望向那位女子山君。

  范峻茂满脸无辜神色陛下你看我做啥子嘛事情都已经说了我就是帮忙捎个话。

  陈平安问道:“议事到哪里了?”

  宋和笑道:“方才范山君正说到齐渡以南地界有不少人希望撤掉山上的那块石碑。”

  范峻茂幽幽叹息一声早知如此她就不来了。好好待在山君府等着好消息不好吗?

  陈平安微笑道:“劳烦范山君马上列一份名单给我。”

  范峻茂一脸茫然“啊?”

  “等到范山君把单子列出来之后。”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摩挲着椅把手“沈尚书赵尚书对照着名单我大骊就以兵部跟礼部的名义共同发一道公文让他们来大骊京城一趟复国和立国的老仙府和新门派各自都派个人过来聊聊这件事好好商量商量。”

  礼部尚书赵端瑾按照某个老规矩不必起身议事抱拳而已就当是无异议了。

  兵部老尚书沈沉笑呵呵开口问道:“本官是不是听错了真要在礼部之外加个凑数的衙门不该也是以礼部和鸿胪寺的名义发放国书吗?”

  陈平安笑道:“鸿胪寺联名撰写国书不符合朝廷礼制所以只负责后续的接待。”

  将鸿胪寺换成一国兵部就合乎礼制了?

  范峻茂一时无言。既后悔自己竟然答应帮那些家伙与大骊朝廷聊这个又恼火陈平安的气势凌人根本就是半点不念朋友情义嘛陈公子好大的官威啊!

  老人笑道:“陈国师那我们兵部就没有任何异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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