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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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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道友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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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楼一楼的檐下廊道暖树忙着针线活小米粒唧唧喳喳说着大白鹅的青萍剑宗那边如今又有了哪些官帽子。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制怒写竹逢喜画兰读诸子集宜在春风里。

  陈平安正在翻看本兵家书籍第一批寄往白帝城的书籍霁色峰这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五百颗谷雨钱很快到手。

  山中剑房那边刚收到一封桐荫渡船寄来的密信崔宗主在原先六司八局的基础上在其中运转司和功过司下边又增设了几个分支衙署人没几个其实不比落魄山多多少一座座崭新的“官衙”倒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看架势是奔着跟五岳山君、大渎公侯官邸的二十四司衙署去了的估计最终数量只多不少。

  呵果然还是我落魄山更为风清气正。

  今天来落魄山这边点卯画押的朱衣童子作为自封的处州城隍庙的二把交椅它给自己取了个名字、道号合二为一的“赤诚”主要是在裴总舵主和周副舵主身边处久了耳濡目染总觉得“以诚待人”是个顶好的说法。前不久经由陈山主钦点它升官了荣升为骑龙巷的总护法。至于那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坐骑白花蛇她如今算是发了嘿官场上只要跟对人就是这么事半功倍。

  她的名字“白虹”其实都是朱衣童子随口帮忙取的当时陈山主说了一大通书上的圣贤道理听不太懂反正大意就是夸赞这个名字取得不错当时尚未炼形成功、无法开口言语的白花蛇可谓感激涕零“白虹”就成了她的妖族真名之后陈平安预祝她炼形成功旁边一个瞧着有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也很捧场自称“纯阳吕喦”同样说了些喜庆的吉利话。

  结果那条白花蛇一回到棋墩山当初当天便闭关成功再现身时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子模样那件雪白蛇蜕被她炼成了法袍关键是她眉心处更有一处好似凡俗婴儿天生从娘胎带来的神异“道痕”……察觉到山水异象从霁色峰山神调去棋墩山的山神宋煜章这位在北岳山水地界几乎从不迎来送往的山神老爷金身走出祠庙竟然亲自登门道贺称呼她为白虹道友。

  朱衣童子坐在周副舵主的金扁担上边小声说道:“山主白虹她脸皮薄说她必须尽早攒出一份礼物自己才有脸面再来这边与山主好好磕头谢恩。”

  如今这个处州城隍庙的香火小人翻山越岭来点卯就换了一条青蛇骑乘。

  陈平安笑道:“你回头告诉白虹道友一声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有空与你一起常来这边做客就可以了若是以后遇到修行关隘在落魄山这边找到谁就是谁让她只管随便找人询问听过之后觉得还是吃不透就多问几人修行问道是大事脸皮太薄了可不行。”

  朱衣童子试探性问道:“山主大人不如我顶替白虹先给你磕几个头吧?”

  陈平安摆摆手无奈道:“”

  朱衣童子小心翼翼说道:“山主大人啥时候有空走趟州城?我那边熟门熟路知会一声我可以给山主大人带路。”

  别看它对城隍爷高平一口一个高光棍心里边总归是向着这位自家老爷的。便想着能够邀请陈山主大驾光临城隍庙那就真是蓬荜生辉了。再就是高平这个家伙太不会当官了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自己每次苦口婆心与他说这些山水官场的礼数、讲究啊高平非但不领情死要面子活受罪反而撂下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这种犯忌讳的话是你一个城隍爷能乱说的?

  陈平安笑道:“具体日期暂时不好说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去州城那边我肯定去州城隍庙烧香听说你们家的财神庙很灵在整个北岳地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必须去。”

  朱衣童子喜逐颜开只是很快就有些黯然眉宇间泛起淡淡的忧愁怕就怕自己擅作主张陈山主真去了城隍庙高平就摆出一张臭脸给陈山主看它倒是不怕自己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就是担心喜欢钻牛角尖的高平与落魄山关系差了也怕本来是好心好意的陈山主到了那边白白闹个心情不愉快。

  陈平安轻轻翻过一页书籍看似随意说道:“下次见着了高城隍就不说是你邀请我去的了。”

  小家伙轻轻嗯了一声。明明应该感到高兴却没来由有点没道理的委屈心里边酸酸的就像喝了隔夜的茶水没酿好的劣酒。

  陈山主都可以这么善解人意你高平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呢欠你啊……好吧我是馒头山土地庙香炉里蹦出来的是欠你的。

  陈平安合上书籍微笑道:“你的做法高城隍都看在眼里你的想法高城隍其实也都放在心里。只是有些人的有些话不太喜欢说出口而已。当然一直听不见想听的话时日久了我们当然会感到失落但是不用怀疑我们心中早早就有的那个答案。你觉得呢?”

  朱衣童子还是嗯了一声只是这次小家伙就不再那么臊眉耷眼垂头丧气而是神采奕奕眉眼飞扬了。

  陈平安站起身将那本兵书收入袖中说要自己去山门口那边逛逛。

  落魄山对外宣称封山三十年在这期间不待客不收徒。

  不过因为陈平安私底下打过招呼允许落魄山众人私底下收取一些有眼缘的嫡传弟子但是短时间内不会在集灵峰祖师堂那边举办开笔录牒仪式等到机会成熟了可以一起办。于是仙尉就钻了这么个空子收了个暂不记名的弟子。

  仙尉道长是个没有正经授箓的假道士这个弟子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

  此人如今在小镇二郎巷那边租了栋老宅时不时就去找仙尉请教道法学问。

  陈平安独自去往山脚山门口那边桌旁坐着个喝茶的道士中年男子相貌在洞府境停滞多年真实岁数已经是甲子高龄。

  这会儿仙尉道长正陪着这位弟子喝茶闲聊至于是不是传道授业帮着指点迷津就难说了。

  按照魏檗的说法这个云游道士叫林飞经似有宿慧。

  简单来说就是极有可能此人上辈子就是修道之人。

  很多上一世兵解的有道之人在这一世只要机缘到了一旦开窍就可以重新修行而且登山很快一路修行顺遂如有神灵庇护。林飞经是南边那个白霜王朝的旧虔州人氏地方郡望出身当过一座小道观的都讲魏檗查阅过大骊礼部档案身世和人品都没有任何问题。此人道心坚定但是修行资质一般六十来岁了还只是一位洞府境练气士因为被那场战事给耽误了暂无道号林飞经此次从一洲之南不辞辛苦一路北游大骊本意是与陈山主请教道法结果到了这边才发现落魄山不待客因为见不到陈平安就只好在山门口止步林飞经又不愿就此返乡就经常在山门口喝茶想着自己不宜强行登山陈山主总有下山的时候结果之后就被看门人仙尉……截胡了。

  聊过了一些有的没的仙尉劝说道:“飞经啊如果没事的话就回了吧。关于帮你在槐黄县城那边找个活计为师前不久已经跟景清道友说过了对方拍胸脯保证近期就会帮你落实了你且宽心。”

  林飞经点点头“师父可以与那位景清仙师明说这份行当不用计较薪水弟子只是觉得找了个落脚地能够稍微挣点钱不用每天光是花钱就心安些。”

  听说落魄山的那位景清仙师驻颜有术是一位返璞归真的元婴境老神仙。

  仙尉埋怨道:“这是什么话为师与景清道友是什么关系每月薪水岂会低了。”

  陈灵均确实对此事很上心但是骑龙巷那边石柔当代掌柜的压岁铺子就只是卖糕点林飞经毕竟是个练气士去了那边当伙计难道每个月只挣几两银子?可要说让林飞经去隔壁的草头铺子一来先前没见着贾老哥二来铺子生意一般小小铺子又有了赵登高和田酒儿所以让陈灵均确实为难一开始就想着是不是自己偷偷垫钱与账房那边的韦文龙和张嘉贞打个商量劳烦他们帮个小忙每个月就以落魄山的名义给林飞经发薪水无非是每个月几颗雪花钱的开销陈灵均还是拿得出来的小钱!

  山下的金锭元宝铜钱山上的三种神仙钱能有脸大?

  这就叫天大地大兄弟义气面子最大。

  刚好先前风鸢渡船停靠牛角渡陈灵均就与贾老哥聊过了这件事贾老哥豪爽连连说没问题铺子多双碗筷的小事还让景清老弟不用去账房那边多跑一趟了说每个月几颗雪花钱的薪水由他贾晟出了如今在风鸢渡船上享清福顶着个二管事的头衔钱没少挣倒是花钱反而成了一件难事。干脆让那林飞经直接去草头铺子就别当什么伙计了跌份怎么都得给个二掌柜的名分也好听些景清老弟你再帮忙捎几句话给酒儿和登高让他们俩记得到了林道长那边得有晚辈对待长辈的规矩否则他这个当师父的就要搬出师门家法了……

  一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不过陈灵均还没来得及跟仙尉道长报喜。

  林飞经站起身与师父稽首告辞。

  仙尉缓缓起身抖了抖道袍袖子提醒道:“访仙修道炼气吐纳首重心诚气定且清故而必须戒骄戒躁至于境界一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林飞经作揖道:“师父说得在理我辈修道之士岂可过于看重境界舍本取末确是弟子心浮气躁了谢过师父点拨。”

  论口才和急智仙尉道长在大骊京城都差点能够骗过陈平安。

  这个徒弟当真不差!随便扯几句弟子就能想到一些师父自己都想不到的道理。

  仙尉拍了拍林飞经的肩膀“道法自然要以无为心行有为事要于有为事上磨砺无为心只要心平气和稳当修道天道酬勤自然守得云开见月明。”

  林飞经似有所悟再次与师父稽首谢过这番值得自己反复咀嚼的金玉良言。

  仙尉绷着脸摆着师父的谱实则松了口气终于把林飞经这老小子打发回去了。

  收了徒弟的仙尉毕竟心虚始终不敢与山主主动提这件事。仙尉甚至反复叮嘱小米粒不着急与陈山主说这个事等到时机合适了他自己会与陈山主禀报此事。

  只不过道士仙尉的心虚所在不是那个封山不待客、收徒需慎重的规矩而是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担心在陈山主那边落个误人子弟的看法可别收了个徒弟就丢了看门人的这口铁饭碗害得他重操旧业师徒俩一起去跑江湖混饭吃。

  亏得只是个平时就以道友相称的不记名弟子不然仙尉就真要劝说林飞经赶紧回乡看看了。

  名义上是仙尉见林飞经慕道心切就勉强收他为弟子。至于事实真相嘛在仙尉看来林飞经出身世族好歹是个中五境练气士小有积蓄家底不薄。

  仙尉是个老江湖先前三言两语就把林飞经的底细给摸清楚了比如看似扯闲天道友去过几座仙家渡口啊坐过几条仙家渡船啊。也就是如今不必为了坑蒙拐骗了不然仙尉道长都可以让林飞经有钱北游没钱回乡。

  就像陈平安的那句评价可谓一语中的。

  不是清白人家也不会被仙尉道长坑骗。

  林飞经突然停步问道:“仙尉道长这位是?”

  山道台阶那边走下一个青衫长褂的男子头别玉簪气态温和。

  仙尉转头一看顿时头大如簸箕山主怎么下山来了?!

  幸好林飞经机灵没有喊自己师父。

  陈平安笑道:“我叫陈平安这位道友可是仙尉的朋友?”

  林飞经看了眼仙尉。

  仙尉一跺脚罢了罢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事自己大大方方承认了便是便与陈平安坦白说林飞经是自己的不记名弟子。

  “好事。”

  陈平安点头笑道:“既然你们有了师徒名分林道友可以在这边住下至于是在山脚这边落脚还是去山中挑选一处宅子就看仙尉道长的安排了。”

  仙尉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自己只是个落魄山的看门人而已怎么像是个在霁色峰祖师堂有座椅的供奉仙师了。

  林飞经犹豫了一下先与那位如雷贯耳的陈山主打了个道门稽首再起身说道:“陈山主我在小镇那边租了个宅子半年的定金都交了师父又请人帮忙给我在县城寻了个挣钱营生我想着近期就在那边住下半年之后再来叨扰陈山主。”

  陈平安微笑道:“自家人不说客气话总之就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道士林飞经与这位跟自己心目中形象相契合的陈山主稽首谢过。

  规规矩矩一本正经。

  ————

  为了早点赶回落魄山周首席都用上了三山符早就将此符教给了冯雪涛自打离开蛮荒冯雪涛就没少钻研这张大符。

  大概是近乡情怯姜尚真没有直奔落魄山霁色峰而是带着冯雪涛先去了槐黄县城把大街小巷都给逛了一遍饶是冯雪涛这样的飞升境野修每到一地听着姜尚真轻飘飘的几句介绍言语冯雪涛越后来越是惊悚不提福禄街和桃叶巷可能一条不起眼的狭窄陋巷一栋破败不堪的宅子里边就曾经有某某在此土生土长每天踩着鸡屎狗粪最终陆续离开家乡成为了谁谁谁。

  最终他们在那作为小镇最高建筑的酒楼喝了顿酒站在三楼的临窗位置可以看到那座螃蟹坊。

  冯雪涛随口问道:“这栋酒楼既然最高不会也是某位高人占据的地盘吧?”

  结果冯雪涛发现姜尚真一直仰着头看着天花板。

  姜尚真收回视线笑道:“头顶上还有四楼主人家的绣鞋都比我们的脑袋高你说高不高?”

  一语双关。只是冯雪涛却误会了没有当真只因为姜尚真今天所谈“内幕”都是纸面上的更多真相就没有透露给冯雪涛怕这位青秘道友在小镇走路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巴掌之地能够拥有一位飞升境修士在山上就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如果同时有两位呢?无法想象。毕竟在山水有限的一隅之地拥挤着山上俩飞升就跟山下市井门户的门对门差不多了。

  再如果更多呢?麻了。

  所以在骊珠洞天这个匪夷所思的地方境界越低走夜路的胆子越大。

  外乡修士境界越高越得小心。

  比如冯雪涛对于此地的大修士就只是通过一些山巅秘闻稍微知道得多一点比如这里极有可能隐藏过一座飞升台小镇学塾教书先生的齐静春是倒数第二任负责坐镇此地的三教一家圣人一个极年轻的十四境读书人。世间唯一一条真龙王朱大道根脚就在此处。至于落魄山陈平安、龙泉剑宗刘羡阳、杏花巷马苦玄、泥瓶巷顾璨等从小镇走出去的“年轻一辈”如今在外界流传的消息就多了。

  冯雪涛说道:“这次拜访落魄山我需不需要备份礼物?”

  若只是一位飞升境野修的纯粹身份冯雪涛就算路过大骊王朝只需故意绕过落魄山和披云山就是了既然你们旧骊珠洞天的山水地界在阮邛手上订立一条练气士在辖境内御风需要悬佩剑符的规矩那我惹不起还能躲不起?

  可既然这次是跟在“周首席”身边头回做客落魄山山上的礼数总得讲一讲问题在于冯雪涛并不了解那个年轻隐官的性情一份见面礼的品秩、价格就有学问了。冯雪涛身为野修道龄又高家底不薄比如手头就有一件如同鸡肋的半仙兵重宝冯雪涛又没犯浑当然舍不得送出去是打算以后留给关门弟子的至于那堆无法炼制为本命物、或是中炼不划算的法宝挑哪件送出手?同样是法宝品秩的东西价格可以是天差地别。

  姜尚真重新落座夹了一筷子咸肉炖笋专门挑在小镇这边被称为泥里黄或是黄泥尖的春笋再用晾晒两三年的火腿肉在砂锅慢炖着姜尚真细细嚼着笑道:“我已经帮忙准备好礼物了冯兄不必考虑这些小事。”

  冯雪涛摇头说道:“不用我还是有一些积蓄的。”

  姜尚真笑道:“你就别跟我争这个了要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都不用走这趟落魄山按照习俗小镇这边不管是正月里拜年走亲戚还是平时串门有事求人都得送双不可送单。所以要么干脆不送酒水要送就得送两瓶。所以我帮你准备了两件比较讨喜的法宝。”

  何况在蛮荒腹地那场狭路相逢的厮杀过程里冯雪涛亏了不少本钱。野修挣钱能跟谱牒修士媲美?虽说你是飞升境冯雪涛可我是姜尚真啊。

  好朋友之间道理得这么讲。

  冯雪涛还要坚持己见姜尚真已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少说屁话多喝酒多走几个情谊越有要真是心里边过意不去你喝完杯中酒回敬我两个就当结清了。”

  冯雪涛只好连喝了三杯酒抬起手擦了擦嘴角姜尚真酒没少喝夹菜更多微笑道:“我的酒量高低酒品好坏一直跟下酒菜的多少、好坏挂钩。”

  邀请冯雪涛担任玉圭宗供奉除了双方性格投缘能尿到一壶里去姜尚真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例如以后再在神篆峰祖师堂跟人吵架可就有帮手了。姜尚真终于不用势单力薄一挑一屋人了。

  已经找一堆人通过姜氏家族掌控的几封山水邸报还有姜尚真亲自下场砸下神仙钱利用几十场不同门派仙府镜花水月的口口相传帮着道号青秘的冯雪涛在桐叶洲南部很是大肆宣扬了一番威名远播!

  这位在一洲山上镜花水月、以骂姜尚真最凶最狠出名的崩了真君砸钱不停大骂那姜贼狗屎运竟然结识了皑皑洲那位道号青秘的冯雪涛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青秘这个老飞升那可是野路子出身的山巅散仙性格偏激喜欢下黑手敲闷棍睚眦必报杀人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事只要出手必然是斩草除根不留半点后患被这位飞升境野修盯上的一座仙府别说男女修士就连会下蛋的鸡都不放过关键是连文庙那边都找不着证据……

  这次冯雪涛之所有愿意破例担任一座宗门的记名供奉你们问他冯雪涛到底图个啥?废话还能图啥自然是奔着姜氏福地的花神山去的呗所以名列胭脂榜上的仙子们可都要小心了近期都别外出游历了小心遭了毒手。听说这个明面上尚无道侣的野修在浩然七八个洲都有私生子说不定姜尚真就是其中之一你们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可怜冯雪涛还未在玉圭宗露面呢还不清楚自己的名声早已烂大街了。

  大致上就是众口一词说姜贼的那个野-爹来桐叶洲玉圭宗找儿子认亲了。

  来宝瓶洲之前姜尚真背着冯雪涛走了一趟玉圭宗临时发起了一场祖师堂议事。

  关于是否邀请冯雪涛担任宗门供奉当时神篆峰祖师堂内不是没有异议。

  他们未必都觉得冯雪涛担任供奉不是什么好事可能纯粹就是习惯了跟姜尚真唱反调。

  大概不借机会痛骂姜尚真几句就不算一场合格的神篆峰议事。

  既然冯雪涛的名声这么差我们玉圭宗何必接手这么个烫手山芋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

  姜尚真就只有一句我差点没跪在地上求他来神篆峰的冯雪涛他境界高是个提着灯笼都难找的飞升境你们可别因私废公!

  假设冯雪涛真愿意担任供奉一位飞升境的俸禄该怎么定价如果过高超出其余一众玉圭宗“外姓”供奉、记名客卿一大截让他们心里怎么想?过低冯雪涛就不会有意见觉得我们折了他的面子?可别闹翻了白白多出个山上仇家。

  冯雪涛是飞升境。

  冯雪涛终究是一位野修到了玉圭宗他能做什么事情?把他供起来当个花架子的活祖宗吗?

  冯雪涛是飞升境。

  姓姜的以后出了任何事情比如冯雪涛闲不住下山游山玩水期间在咱们桐叶洲跟谁起了纠纷不小心打死了谁你姜尚真来负责给冯雪涛递厕纸擦屁股扫茅房?一个飞升境大修士惹的祸你一个仙人境果真负的起责?

  “冯雪涛是飞升境。冯雪涛是飞升境。冯雪涛是飞升境。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被姜尚真这么耍无赖祖师堂内有人差点就要摔椅子了。

  姜尚真转头望向祖师堂挂像满脸悲愤神色开始诉苦列祖列宗尤其是荀老头你睁开眼瞅瞅这帮人的所作所为韦宗主你也听两耳朵听听这些王八蛋是怎么个公报私仇的……

  吵架嘛骂人无忌讳被骂不较真心宽体胖立于不败之地。

  酒足饭饱姜尚真靠着椅背问道:“好像你们皑皑洲还历史上始终未能出现一位十四境修士?”

  冯雪涛笑道:“皑皑洲不也没有十四境。”

  都不说同样是邻居的流霞洲毕竟皑皑洲跟俱芦洲最不对付这么多年来一直相互较劲。

  你们有趴地峰火龙真人我们也有“七十二峰主人”韦赦。你们剑修如云我们有财神爷刘聚宝。

  姜尚真的桐叶洲当年练气士人人眼高于顶小觑浩然七洲某种程度上就与自家拥有一位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有关。

  就在此时从楼梯口那边走来三人为首男子青衫长褂布鞋年轻相貌双鬓微白不是特别明显身边还跟着一个黄帽青鞋的青年以及一个脸颊红彤彤的貂帽少女。

  姜尚真赶忙起身受宠若惊道:“山主怎么亲自下山来迎接了……”

  陈平安直截了当道:“去骑龙巷两间铺子查账小陌说你们在这边喝酒。顺路。”

  自作多情的姜尚真一时语噎。

  陈平安笑道:“跟你们介绍一下身边两位小陌化名陌生道号喜烛。谢狗如今改名梅花她的道号有点多我就不一一赘叙了。”

  谢狗撇撇嘴山主你不拿我当根葱呗自己就那么七八个、至多十来个道号挑几个说都不会?

  小陌作揖道:“小陌见过周首席。”

  一个更晚上山的记名供奉一个是功勋卓著的首席供奉。

  姜尚真快步走向小陌抓起对方的手使劲摇晃起来“喜烛道友久闻大名。”

  小陌有些奇怪。好像周首席刚刚从蛮荒天下返回何来久闻大名一说?

  冯雪涛早已站起身陈平安率先抱拳致礼冯雪涛便拱手还礼若非有个共同的朋友姜尚真双方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姜尚真转头看着杯盘狼藉的酒桌问道:“我让人重新上一桌酒菜?”

  陈平安笑道:“不用下山之前就吃过了在压岁铺子那边又吃了几块糕点。”

  结伴御风去往落魄山先前在小镇那边姜尚真就送了冯雪涛一枚剑符提醒他悬佩在腰间。

  冯雪涛发现自从陈平安现身之后姜尚真就变了一个人。

  先前在酒桌上姜尚真长吁短叹嘀嘀咕咕说些衣不如新、世道如此我能如何的言语。

  姜尚真在路上以心声说了些冯雪涛的那趟蛮荒之行的“趣事”比如被某人强拽着一路往南走最后某人嫌弃一位实打实的飞升境野修碍事就让被说成是个拖油瓶的冯雪涛先行北归免得妨碍某人出剑不小心被乱剑砍死……

  之后就是那场厮杀的大致过程顾璨在陈平安这边没有多说什么姜尚真却是说得兴高采烈唾沫四溅说曹慈那拨年轻人真是各个都不孬蛮荒天下那拨同样年纪轻轻的天干修士无论是术法还是道心也都不弱。如果不是曹慈和顾璨的那记神仙手这场架其实还有的打。

  谢狗以心声嗤笑道:“听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就那个曹慈有点意思其余修士毕竟年轻。”

  姜尚真咦了一声“谢姑娘听得见我与山主的心声言语?”

  谢狗睁眼说瞎话“小陌跟我转述而已。”

  小陌无奈道:“别乱说。”

  陈平安笑道:“谢狗真名白景与小陌是一个辈分的远古剑修剑术要比小陌……略高些?”

  谢狗笑呵呵道:“么的么的我与小陌剑术一般高。”

  在落魄山谢狗学了不少口头禅。

  久在百花丛中的姜尚真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出“谢狗”对小陌的情意。如那映山红花开如燃火风过即是点头说喜欢。

  我输了。

  姜某人心累了落魄山首席一位不争了保不住就保不住了。

  只有冯雪涛这个外人听不见他们的心声内容。

  到了山门口那边姜尚真眼睛一亮立即充满了斗志。

  原来陈平安在小镇去酒楼找周首席的时候就已经通知落魄山这边的朱敛。

  一个身形佝偻穿着布鞋的老厨子青衣小童粉裙女童黑衣小姑娘还有在山脚停下走桩暂作休歇的岑鸳机。

  再加上两任落魄山看门人大风兄弟道士仙尉以及一个担任编谱官的白发童子。

  大伙儿闹哄哄的一起迎接周首席回家。

  姜尚真霎时间便心里暖洋洋的。除了山主还有谁能有这份待遇?

  想来一个男人在外辛苦挣钱的意味所在就在于此。给值得花钱的人、在值得花钱的地方花钱。

  “终于回了。”“回了!”

  姜尚真与老厨子笑着抬手一击掌再紧紧攥在一起。

  陈灵均让周首席赶紧坐在桌旁去他好敲敲肩膀揉揉胳膊。

  暖树去烧水煮茶小米粒也手脚勤快在桌上放好了鱼干瓜子。

  拜山头有拜山头的规矩得在看门人的道士仙尉那边录档。一个白发童子已经从袖中掏出了纸笔。

  皑皑洲散仙冯雪涛道号青秘飞升境于某年某月某日跟随首席供奉周肥造访落魄山赠予贺礼法宝两件……

  负责编撰年谱的白发童子表面笑哈哈实则心里腹诽不已好不容易来个中五境练气士多稀罕的事儿。

  接下来不得来个下五境修士好让我这个编谱官乐呵乐呵?咋又来了个飞升境没啥意思。

  各自落座热热闹闹。

  陈灵均埋怨周首席来晚了贾老哥跟着那条风鸢渡船往桐叶洲去了。

  姜尚真笑着说等贾老神仙在玉海书院授课他必须捧场坐第一排!

  陈灵均觉得气氛不错就壮起胆子跟自家老爷提了一嘴说贾老哥先前没好意思开口当书院讲习压力大所以他想着讲课之前能不能喝点酒壮壮胆子……陈平安笑着说没问题别说是课前喝酒就算贾老神仙在课上喝个小酒都没问题只需注意适量即可玉海书院反正是私家书院可以为贾晟破例这件事由他亲自去与崔宗主和种夫子商量。

  冯雪涛坐在姜尚真身边发现那个名字古怪的貂帽少女时不时斜眼打量自己。

  看她气象约莫是个玉璞境剑仙?

  少女姿容的谢狗是觉得看不出自己的境界高低所以比较好奇自己的身份?

  事实上谢狗在与小陌心声言语“小陌他能不能比那个荆蒿多扛两三剑?”

  小陌犹豫了一下“得看此人遁法如何。”

  换成以前小陌根本不聊这种话题如今谢狗在落魄山表现越来越好跟她说话就可以随意几分了。

  这也是朱老先生私底下的一个建议小陌你越是把谢狗当作白景看待谢狗就越是白景。

  其实换一个更通俗直白的说法就是你小陌有多喜欢谢姑娘谢姑娘就会有多喜欢落魄山。

  姜尚真打趣道:“那个新任督造官怎么回事这么拎不清轻重的?比起前任的酒鬼曹耕心做官的本事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座龙泉郡窑务督造署明面上是督造龙泉那些保留官窑身份的窑口瓷器烧造工艺当然还有个更为重要的秘密职责就是负责监督骊珠洞天旧址境内的一切风吹草动事实上在龙泉剑宗迁山搬离此地后督造衙署谍子需要盯着的就只有作为“最大地主”的落魄山了可是上柱国曹氏子弟出身的曹耕心就很聪明明明是督造署最大的职责偏偏曹耕心不去管结果就是当了两届督造署头头吏部察计评语都不错等到调回京城就升任一部侍郎了不愧是一个在十来岁就敢在意迟巷、篪儿街秘密兜售春宫图册的主儿。

  反观新任督造官就比较死心眼比如姜尚真这次在小镇现身换成是曹耕心当家做主肯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今天督造署的谍子就一路跟梢试图勘验、确定“周首席”身边那个冯雪涛的身份还有衙署那边的官吏已经飞剑传信与邻近几座仙家渡口打探消息有无此人的过路记录……只因为两人用上了三山符只在宝瓶洲中部姜尚真按例与仿白玉京那边通了个气所以现在的督造署已经鸡飞狗跳了。若非刑部侍郎赵繇先前返乡一趟去了趟督造署衙门否则按照新任督造官的行事风格已经将此事捅到披云山那边去衙署的公文形制自然是与山君府问询此事可是在弯来绕去且坑坑洼洼的山水官场这不是问责是什么。

  陈平安笑道:“现任督造官叫简丰喜欢认死理做事情比较认真。”

  冯雪涛听到这个评价便有些可怜那个与落魄山当邻居的窑务督造官。

  官场上言语不是正话反说就是欹斜而出反正就是话里有话听不听得懂就看公门修行的天赋和经验了。

  姜尚真笑了笑也没有与冯雪涛解释什么被自家山主亲口评价为“认死理”“做事认真”完全可以等同于察计的大优了。

  喝过茶就当为周首席接风洗尘了一起上山。

  姜尚真以心声笑道:“加上冯兄此刻落魄山就有四位飞升境了。”

  冯雪涛震惊道:“什么?!落魄山当下有三个飞升境?!”

  姜尚真说得点到即止“其中有两位还是剑修一巅峰一圆满距离十四境纯粹剑修可能说远也远说近也近。”

  冯雪涛闻言瞬间心弦紧绷起来一颗道心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起伏不定好不容易才压下道心涟漪归于平稳。

  姜尚真笑道:“这两位就在你身边三步外的地方。”

  冯雪涛不由得身体僵硬呼吸凝滞片刻到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野修冯雪涛很快恢复正常神色以心声道:“不早说。”

  姜尚真说了句让冯雪涛暂时不解深意的言语“早说晚说没区别反正在我们这里境界高没啥用并不吃香。”

  ————

  与开山大弟子在酒花渡那边分别目送裴钱登上一条会在牛角渡停靠的仙家渡船。

  背剑少年模样、化名陈仁的陈平安独自去了一趟青杏国京城青杏国柳氏的治国之道耳闻不如眼见。

  分身之一的裁玉山外门典客陈旧还在青灵国那边。

  青灵青杏一字之差。在浩然九洲选取国号一事其实比山上门派取名更难所以经常有东南西北这类前缀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所有单字的几乎都是那种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王朝有点类似藩王名号里的那种一字并肩王肯定是最为尊贵的。

  邻近一座西岳储君之山的玉宣国京城内外乡道士吴镝还是每天摆摊算命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大骊严州府境内这天村塾放学后陈平安带着学生宁吉让后者练习如何驾驭一条符舟晃晃悠悠遇到天上“风浪”便如一叶扁舟在水上颠簸起伏就这么一路往北去赶往洪州豫章郡的采伐院。

  陈平安跟林守一约好了今天自己会拜访采伐院。

  其实之前就与林守一通气了结果好嘛境界高架子大这位上五境年轻神仙竟然说自己有事脱不开身你陈平安不早说。

  在那封回信上边林大仙师让陈平安如果真着急就自己去一趟采伐院反正他在不在场都无所谓。

  陈平安只得再跟“林玉璞”约了个日子果然是如今世道人心不古呐谁欠钱谁才是大爷。

  深夜时分符舟在采伐院所在县城外一处僻静山水飘落徒步前行陈平安和宁吉分别拿出一份路引关牒进了县城。

  林守一来到县城门口这边陈平安使劲拱手道:“林玉璞好久不见惶恐惶恐耽误林玉璞修行了。”林守一倍感无奈“是真有事都是早就定好日期的。”

  陈平安面带微笑“我元婴你玉璞真有事假有事谁境界高谁说了算。”

  林守一气笑道:“你还没完了是吧?”

  陈平安洒然一笑介绍起身边的学生。

  宁吉下意识喊道:“林师叔。”

  陈平安忍住笑“宁吉啊你喊错了按照我们文脉的辈分林玉璞是你师公的再传弟子他境界是高却比先生我低一个辈分呢所以你得喊一声林师兄。”

  林守一懒得跟陈平安计较与那黝黑消瘦的少年点头笑道:“我叫林守一跟你先生是同乡喊我林师兄就成记得以后别学你先生这么喜欢说怪话。”

  宁吉咧嘴一笑自家先生可从不说怪话从来都是言之有物呢。

  林守一以心声笑道:“你紧张个什么?”

  陈平安叹了口气“不得怪你传话有误啊不然我早来给林伯伯拜年了。”

  林守一笑道:“你就这么空手登门?”

  陈平安说道:“怎么可能。”

  林守一说道:“县城不大没几步路就到了我爹已经等着了。”

  他爹其实已经专门让厨房那边准备好了饭菜不是询问林守一怎么还没到不然就是让他去外边看看他到了没有。

  陈平安问道:“不会打搅林伯伯休息吧?”

  林守一笑呵呵道:“那你回啊下次再来挑个白天。”

  陈平安黑着脸“你等着见着了林伯伯我就找个话头好好聊一聊董水井。”

  林守一立即闭嘴。

  到了采伐院门口陈平安正了正衣襟长呼出一口气。

  林守一觉得有趣难得难得看来陈平安是真紧张。

  采伐院同样是前边衙署后官邸的格局林守一带着陈平安和宁吉一起来到后边的住处。

  陈平安双手拎着礼物都是些土特产肯定花钱不多都是心意。

  林守一喊了声爹林正诚这才从正屋走出。

  林守一再从陈平安手中接过礼物。

  陈平安作揖行礼满脸歉意道:“晚辈陈平安给林伯伯拜个晚年。”

  林正诚点点头绷着脸眼中却有笑意“无妨不算晚。”

  林守一心中有点泛酸先前爹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口口声声这么晚了还拜什么年提前十个月拜早年吗?

  陈平安介绍过身边学生林正诚与宁吉笑道:“跟你先生小时候蛮像的。”

  一起进了正堂一张八仙桌其余摆设跟家乡那边没两样。

  林正诚问道:“能不能喝酒?”

  陈平安拘谨说道:“能喝点。”

  林守一笑道:“陈平安喝酒次数多了去听说几乎没醉过。”

  林正诚瞥了眼儿子。

  林守一不再说话。

  没法子陈平安就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小孩”。

  自从上次与父亲谈过心如今林守一在父亲这边已经算是好多了不至于一个眼神就吓得噤若寒蝉也不至于被父亲随便说一句就觉得戳心窝子别说是几天可能好几个月甚至是几年都长久缓不过来。

  林正诚让人端菜上桌揭了酒坛泥封起身帮着陈平安和林守一都倒了酒笑着询问宁吉能不能喝少年转头望向自己先生陈平安笑着说稍微喝点就是了林正诚就给少年倒了满满一碗酒笑着说了句倒酒倒满是我们家乡那边的习俗至于喝不喝完都没事喝不完可以余着。

  桌上的酒都倒满了。

  林正诚没有动筷子就谁都没有拿筷子。

  林正诚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轻轻一磕桌面除了宁吉只是喝了一口陈平安和林守一都是一口闷完碗中酒。

  林正诚沉默片刻望向陈平安笑道:“陈全和陈淑生了个好儿子。”

  小镇泥瓶巷的那对夫妇都姓陈都是街坊邻居公认的好人。

  而他们的孩子年复一年熬到少年岁数后终于遇到了一个外乡同龄人的少女。

  当时草鞋少年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你好我爹姓陈我娘也姓陈所以……我叫陈平安!

  林守一没有去看陈平安只是给少年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宁吉尝尝看。”

  ————

  青灵国境内发源于裁玉山的野溪两岸都是杏花树花开如雪。这条野溪汇入青灵国首屈一指的大河水运繁忙官船往来多如麻河内流淌着的都是真金白银。竹枝派是青灵国的第一仙府与朝廷关系一向稳固。

  先前与水龙峰夏侯瓒夏侯剑仙同桌喝过一顿酒作为竹枝派外门典客的陈旧每月俸禄就从六颗雪花钱翻了一番。

  好歹是个典客芝麻官也是官每年年底是有分红的不过得看竹枝派的经营状况。

  陈旧喜欢夜钓打窝很舍得下本钱裁玉山这边都喜欢调侃一句咱们陈典客打个窝整个野溪水面都能涨一寸。

  这天夜里白伯找到陈旧老人看了一会儿外门典客的娴熟遛鱼再将一条三十多斤的青鱼丢入那只大鱼篓也不知是人遛鱼还是鱼遛人。

  看过了热闹老人这才开门见山道:“陈旧我就不跟你弯来绕去了建议你换个地方高就因为这种事属于裁玉山擅作主张单方面毁约所以竹枝派账房那边会给你一笔神仙钱你明天早上去取钱至于我这边就不用道别了。”

  蹲在溪边的陈旧满脸错愕盯着老人瞧了半天确定不是开玩笑之后便急眼了将鱼竿丢在脚边起身说道:“白伯这不合适吧不过就是每个月多出六颗雪花钱的开销就要赶人啦?咱们裁玉山如此缺钱吗揭不开锅了?没事大不了我吃点亏走账依旧按照每个月十二颗雪花钱的俸禄走账免得让那位夏侯剑仙的面子上过不去私底下我再将多出的六颗雪花钱悉数归还裁玉山就是了。”

  老人笑容苦涩摇摇头“跟这个没关系。其中缘由你不用知道早点走对你没坏处。”

  “白伯你再这么不念情分我可就真要撂下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了啊!”

  陈旧说道:“说句不昧良心的实诚话少了我这种年轻有为、还能任劳任怨的外门典客可是你们竹枝派的损失!”

  白泥笑道:“如此最好。以后悔青肠子了就以后说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到时候我再厚着脸皮求你返回裁玉山。”

  如果竹枝派过得去这道难关白泥确实很愿意让这个外门典客回来裁玉山。只是世事无常明天的阴晴今天怎么说?

  “碰到啥事了?是有那种当年竹枝派未能斩草除根、如今身份了不得的仇家找上门了叫嚣着要灭门?”

  陈旧小声说道:“白伯说句不吹牛的如果是这么一档子事我可以出面斡旋一番打架本事一般讲理一事我擅长啊。”

  白泥气笑道:“胡说八道!”

  你小子当是我们竹枝派是正阳山吗?

  说实话老人真心不舍得赶陈旧走。

  不光是他白泥其实裁玉山的老匠人们都喜欢这个能吹牛、喝得酒、做事还认真仔细的年轻人。

  每次夜钓有了鱼获年轻人经常系上围裙下厨邀请老人们在闲暇时一起喝个小酒听采石匠、采玉人们说些老掉牙的老故事。

  陈旧斩钉截铁道:“白伯我今儿还真就把狠话撂在这里了要是没个能说服我的正当理由我可不走辛辛苦苦为哪般不就是还想着白伯引荐一番在竹枝派捞个谱牒身份呢。”

  白泥笑道:“怎么真被他们说中了是你小子穷归穷心气却高觉得我们郭掌门尚无道侣有想法?”

  陈旧这次是真急眼了“放他娘的臭屁这帮家伙跟碎嘴老娘们似的乱嚼舌头回头老子就让他们把酒菜都给吐出来还想着吃鱼喝酒是吧吃屎喝尿去……”

  看着骂骂咧咧的年轻人老人拍了拍陈旧的肩膀说道:“听句劝走吧。”

  陈旧默然重新蹲在地上捡起鱼竿撮饵挂钩抛竿入水。

  老人坐在一旁也不舍得与年轻人说什么重话笑道:“不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觉得有机会郭掌门与结为道侣吧?”

  陈旧无奈道:“就算郭掌门喜欢我我都不喜欢她。”

  老人笑道:“哦?心里边有喜欢的姑娘了?”

  陈旧咧嘴一笑“有啊而且就快娶过门了。”

  老人点头说道:“好事啊到时候记得给我发喜帖我肯定去喝喜酒能不能坐主桌?”

  前提是如果还有机会喝喜酒老人就一定去。

  陈旧笑道:“只要白伯敢坐主桌我就没意见。”

  老人微笑道:“陈旧你以后这个吹牛不打草稿的臭毛病能不能改改?”

  陈旧盯着水面的那根鱼线小声问道:“白伯你跟我透个底说句实话咱们竹枝派是不是遇到大-麻烦了?是正阳山那边?”

  白泥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是不好跟你说这个的总之就是遇到了个过不去的坎至于跟正阳山有没有关系你不用知道心里有数就好了。总之你早点离开置身事外我不会害你。”

  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老人起身离开。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老人的背影收回视线后继续钓鱼。

  两百年前郭惠风亲自与青灵国朝廷签订了一份山水契约续租裁玉山为期两百年。刚好今年就要马上到期。

  作为竹枝派最大、也是唯一聚宝盆所在的裁玉山肯定想着续约。

  先前夏侯瓒跑过来催账收租看似平常事实则就像郭惠风猜测一般不管是正阳山水龙峰晏剑仙暗中授意还是夏侯瓒自己想着将功补过反正遭罪的都是小门小户的竹枝派。竹枝派确实有所谓的优先续约但是这个看似白纸黑字写在契约里边的条款可有可无。

  陈平安身后的那座裁玉山已经被持续开采数百年之久按照先前青灵国地师最新的勘验结果所有玉石储量估价一百二十颗谷雨钱。

  这还是不计开采成本刨开竹枝派必须支付给自家练气士和匠人的俸禄薪水以及某些与青灵国达官显贵打点关系的额外支出。

  何况作为正阳山的藩属门派之一竹枝派每年还需要与正阳山分账。这么一笔笔神仙钱扣除下来竹枝派未来百年之内就算将一座裁玉山采掘殆尽撑死了也就值个三十五十颗谷雨钱?所以郭惠风一开始打算让白泥的师父竹枝派的管钱修士去与青灵国朝廷开价三十颗谷雨钱是很有诚意的。

  竹枝派分出了裁玉山和鸡足山两脉郭惠风出自裁玉山一脉掌律祖师凌燮则出自鸡足山道号“雨期”弟子梁玉屏就是这位女子掌律兼鸡足山峰主的高徒。

  第二天一大早白泥就先走了一趟山脚某处屋舍那个当外门典客的年轻人还是走了老人如释重负再去了趟附近的裁玉山账房结果发现陈旧没有领取那笔算是遣散费的神仙钱老人笑骂一句臭小子气性还蛮大。

  如果撞见了陈旧老人难免想要教训一句你又不是一个手头多宽裕的神仙老爷都是快要娶媳妇的人了何必跟钱较劲。

  野溪畔一场风雨吹起杏花如飞雪。

  白泥撑伞散步在水边想要多看几眼不知以后还能否再见的杏花老人走着走着才发现用心看旧风景就像是新风景。

  原本朝夕相对的故乡山水倒像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阵阵风吹花落就更像是一位愁眉不展的消瘦美人了。

  老人一路走到与溪水汇入蕲河的交界处发现有水边一粒黑点孤零零背影萧索瞧着怪可怜的。

  走近一看发现一个戴斗笠披蓑衣穿草鞋的钓鱼客年轻容貌道士装束。

  对方自称是个撞府冲州的江湖人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确实混得落魄了些今儿凑巧路过宝地冒雨钓几条鱼充饥。

  白泥随口笑问一句道长鱼获如何道士神色尴尬说还行等到雨后天晴生火起锅今儿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

  约莫是猜出了老人是裁玉山那边的谱牒修士又见老人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开的意思跑到别人山门口钓鱼的外乡道士到底还要点脸便有些不自在。

  白泥倒是不介意外人来此钓鱼不说蕲河便是野溪难不成水中鱼儿身上还刻谁的名字了?

  老人其实原本对钓鱼不感兴趣只是典客陈旧熟稔此道久而久之老人就看出些门道趣味了何况就像陈旧说的很多时候看人钓鱼便如梦中闻书声皆有别趣何况还是看人钓鱼连杆就像喝不花钱的酒可以浇块磊。年轻道士钓技相当不俗也不见他如何补窝子就接连钓了好几尾肥硕鲫鱼道士闷不吭声结果又钓着了几条眼瞅着那只竹编鱼篓都快装不下了道士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一句一锅炖不下吃不完剩下的可以带去市井鱼市卖钱换点盘缠。

  白泥点点头转身离去。

  撑伞老人没走出几条听到身后传来鱼线骤然绷直、然后就是一阵大鱼拉线的声响。

  听声音白泥就知道是钓着大鱼了老人替那道士高兴几分也没想着看人遛鱼片刻之后道士高声喊道:“那位老伯且留步买不买鱼?!此鱼瞧着很是古怪神异非凡你瞅瞅额头有字哩!”

  道士此刻丢了鱼竿盘腿而坐怀捧着一尾得有半人长的金鳞赤尾大鲤鱼伸手按住鱼额满脸涨红道:“价格好商量!”

  白泥转身笑问道:“说说看什么字?”

  道士兴高采烈拍打鱼额“泥金色文字只余下一个半边的‘角’贫道还依稀认得其余痕迹如浅淡鸟篆岁月太久如古碑字迹漫漶不明了。只说鲤鱼额头有个角字这等征兆还了得?!可别是成精了给贫道炖了吃多可惜再说贫道也担心遭天谴挨雷劈老伯你看咱俩有缘又是你家门口钓上来的大鲤鱼不如买回家中养着这等祥瑞之物几颗神仙钱算什么老伯你说是也不是……”

  撑伞老人有些无奈当我白泥是那种三岁小儿吗?你这外乡道士钓鱼就钓鱼怎么还骗上钱了。

  不过老人还是耐心听着那个道士在那边胡说八道也没揭穿对方心想要是陈旧还在这边估计双方有的聊。

  天底下骗子作假卖古董总之就是一张嘴都靠讲故事不是祖上传下来的就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老人就记得陈旧曾经说过一种走偏门的赚钱营生某些临水的仙家渡口附近常有骗子事先备好一条额头刻字的鱼最好是那种卖相好的鲤鱼必须是红色金色更佳用此鱼必然是走江河大渎水入海、多年之后复归陆地水域的话术类似书上有载某某君主曾经朱笔题字敢情莫非就是这条诸位仙师帮忙掌掌眼……再加上旁边安排几个托帮着起哄率先开价专门坑骗那些看过些书、又读书不多的山上神仙。

  其实老人一直很怀疑陈旧自己就做过这种勾当不然就是那种给人当托再事后坐地分赃的。

  白泥叹了口气这些无根浮萍一般的山泽野修混口饭吃确实不容易便挥挥手示意那个道士别费劲了去别处骗钱去。

  嗡嗡开口含糊不清。鲤鱼嘴边两条金色鱼须颤颤巍巍悬空如水草飘摇。

  道士愈发卖力扯开嗓子喊道:“老伯你听见没这条鱼真会开口说话实在太吓人了!内容听不懂多半是别洲雅言。”

  那条只差半步就能炼形成功的金色鲤鱼确实从海中入大渎一路游来此地蕲河散心而已在那中土白帝城附近它功亏一篑未能鲤鱼跳龙门境界跌跌不休但是靠着一身残余道气与龙气相互缠绕的气象沿途一众水府祠庙都不敢阻拦它原本优哉游哉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就被这个好似守株待兔的王八蛋道士用那种锚鱼的最下作手段给钓上岸了这会儿还生疼它忍不住骂道:“臭道士赶紧松手!不当个人!”

  道士满脸埋怨唉了一声赶紧伸手捂住那条太液池旧物的鱼嘴“谈买卖呢道友你先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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