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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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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陈清都剑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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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兵书可以避暑百窍清凉读好诗亦可驱寒通体舒泰。此时此景咱哥仨必须来一碗藕粉。”

  崔东山笑着从袖中摸出两碗冰镇藕粉给姜尚真和冯雪涛递过去冯雪涛道了一声谢觉得自己总是跟不上崔宗主的想法。

  崔东山询问要不要勺子姜尚真说不用单手托碗仰头吃着藕粉。崔东山再变出两碗一手一只左一口右一嘴的。

  一飞升两仙人就是这么神仙气。

  鱼鳞渡岸那边有些慕名而来的仙子没瞧见米裕却发现了那个白衣飘摇的少年意外之喜。

  崔东山一边与她们挥手打招呼一边与姜尚真聊了些下宗近况。在山上招惹谁都不能招惹这些喜好品藻人物的仙子姐姐们跟境界高低没关系作为过来人的老厨子说得好只要与她们处好关系了门派的口碑差不了。

  青萍剑宗已经跟大渊王朝袁氏新帝搭上线了原本一分为三的袁氏王朝如今终于复归一统袁盈登基称帝袁砺和袁泌自降为藩王。青萍剑宗与大渊王朝是近邻袁氏新帝承诺未来一国境内不光是那种能否碰见得看运气的剑修胚子只要是适宜修道的孩子都会先送到仙都山只要青萍剑这边肯收他们都会自动成为外门弟子至于能否留下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除了客卿“稗官”还有女修汪幔梦绰号钱猴儿的钱俊如今他们都已经成为青萍剑宗的外门弟子。

  一个在酿造局任职给老虬裘渎担任副手钱猴儿则在花月局那边捞了个差事算是给米大剑仙搭把手。

  此外燐河那边也会有几个心思活络的河伯水府胥吏会进入仙都山地界暂时不入谱牒只是在崔东山的吾曹峰那边挂名。

  如果说落魄山是藩属山头多谱牒成员少机构也少均摊起来就是一座山头几个人。

  那么青萍剑宗的“衙署”都快要比“官员”都多了平均下来差不多一人一衙门?

  何况姜尚真一眼看出功过司和运转司这样的大司很快就会衍生出一系列下辖衙署。

  难怪崔东山要这么着急招兵买马了落魄山可以无所谓人数多寡下宗这边却不行。

  只是这种下宗家务事他姜尚真一个上宗首席就不搅和了免得以后在霁色峰祖师堂里边少条椅子何况还要讲究一个亲兄弟明算账嘛。

  姜尚真调侃道:“就这么不挑吗?”

  崔东山笑道:“筛选筛选总要先有得筛才能选不然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姜尚真问道:“是想要用一个现成的例子教你先生如何打理一座宗门?”

  崔东山怒道:“我哪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周首席休要血口喷人!”

  姜尚真笑道:“真羡慕你可以从头再来过东山再起。”

  许多少年朝气和雄心壮志被世事那么一嚼就沦为了满地甘蔗渣。

  以姜尚真的境界和手段哪怕撇开玉圭宗谱牒修士和姜氏家主的身份都不谈他不是不可以换个地方改头换面开山立派。

  只是心性不允许实在是懒得折腾了。就像一条道路重走一遍走得稳当不假只是沿途风景过于相似。

  冯雪涛有点羡慕姜尚真和崔东山的关系在山上想要找到这种志同道合、性格相投的真正朋友不但同富贵共患难还能一起共事久处无厌并非易事。道号青秘的冯雪涛自己是野修出身家乡就在皑皑洲与刘财神和韦赦可谓相识已久却都不投缘。

  崔东山说道:“仰止如今就在京城她换了个身份改名景行成了大泉王朝的供奉。”

  姜尚真笑道:“云岩国京城又不是那条夜航船拉上冯兄和米裕?”

  崔东山摇头道:“她跟嫩道人接下来都会出一把力帮着迁徙水脉和搬山移峰。”

  姜尚真呵呵笑道:“都是修行嘛总是这样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崔东山仰头吃着冰镇藕粉呲溜一口“青衣樱桃篮内几番好梦。”

  姜尚真说道:“这边还有没有需要我出面的事情?没有的话我就直奔落魄山了再不去我都要担心首席座位不保。”

  那个小陌先生是劲敌呐。

  有小陌在落魄山不是哄抬物价是什么!

  这让姜尚真忧愁不已。

  崔东山说道:“去吧去吧再不去就真晚了。”

  姜尚真点头道:“刚好文庙住持五岳封正一事我可以大展拳脚。”

  崔东山啧啧道:“仙子姐姐们好像都在窃窃私语你到底是不是姜老宗主呢。”

  姜尚真吃完了藕粉开始舔碗碗朝下脸朝上光是这么个恶心动作就让渡口仙子们笃定此人绝对不是姜尚真。

  崔东山坏笑道:“你猜倪元簪会不会主动去找隋右边?”

  姜尚真点头道:“这个卢生多半会去一趟谪仙峰扫花台。”

  崔东山问道:“老观主怎么想的既然都将卢生已经请出了观道观顺势让藕花福地多出一个类似刑官豪素的剑修不好吗?非要这么坑倪元簪压制他的修行。”

  姜尚真说道:“老观主是出了名的性格古怪大概并不觉得一位飞升境修士算根葱吧。更看重那些有希望独力走出一条新路的道友?”

  崔东山点头道:“老观主喜好新鲜事物确实厌弃训诂小学之流的故纸堆学问。”

  小陌是因为跟在陈平安身边。

  剑修白景是因为有小陌在落魄山。

  蛮荒桃亭是因为有个喜怒无常的老瞎子才会变成浩然嫩道人。

  仰止是戴罪之身因为有文庙规矩准确说来是有那个小夫子在。

  不然这些桀骜不驯的蛮荒大妖单说凶性可不是真身是一棵梧桐树的青同所能媲美。

  崔东山虽然有两碗藕粉却是第一个吃完。

  等到姜尚真都吃完了冯雪涛竟然还剩余半碗藕粉。

  崔东山没来由笑道:“君子言心小人攻心。我算不算心达而险沽名钓誉?”

  “那么冯兄是行僻而坚愤世嫉俗。”

  姜尚真笑道:“我属于记丑而博顺非而泽。”

  崔东山说道:“好在我们都不喜欢言伪而辩。‘就是这样能奈我何。’”

  崔东山等到冯雪涛吃完藕粉收回空碗放入袖中说道:“忙正事去了你们都随意。”

  青衫长袍的姜尚真一手负后一手扶栏玉树临风。

  见此风景岸上女修们就又吃不准了难道真是姜尚真?

  崔东山找到了邢云和柳水道龄相仿的两位同乡剑修却是少年与老妪的容貌。

  崔东山作揖抱拳笑道:“这么晚才来拜见两位剑仙前辈姗姗来迟恕罪恕罪。”

  先前屋内议事种秋提议由米裕出面邀请两位剑修列席结果被他们婉拒了说是没有这样的习惯。

  别看米裕在两位老剑修那边说话硬气到了崔东山这边还是帮忙解释了几句。

  剑气长城那边只有大剑仙参加城头议事的传统剑修确实没有什么列席旁听的传统。

  邢云和柳水只是与这位年轻宗主点头致意。

  毕竟真正让两位剑修感兴趣的人还是那个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他们各自在蛮荒都听到了不少关于陈平安的“趣闻”。

  比如有个南绶臣北隐官的说法又比如周密的那个关门弟子周清高从不掩饰自己是陈平安的崇拜者。

  崔东山在他们这边跟在姜尚真和冯雪涛身边判若两人再没有半点嬉皮笑脸开门见山道:“南婆娑洲龙象剑宗那边如今已经多出剑气长城本土剑修高爽玉璞境郭渡他的道侣凌薰却是蛮荒剑修出身。其中高爽相较于你们无论曾经达到的剑道境界还是年龄都算是你们的前辈。此外仅就说我知道的远游再返乡剑修还有太象街的金锆曾是齐家的家族供奉玄笏街的女子剑修竹素曾经分别拥有城外剑仙私宅‘金刚坡’和‘白毫庵’的黄陵和宣阳此外还有一双师徒女子剑修梅龛弟子道号震泽却是蛮荒妖族剑修梅龛是玉璞境弟子却是剑仙了?我暂时就知道这么多。”

  邢云笑道:“崔宗主的小道消息很灵通啊。”

  柳水皱眉不语看来那个姓陈的年轻外乡人当年在避暑行宫没少翻阅他们的秘档。

  崔东山解释道:“两位前辈不要误会这些消息都是我自己找门路打探而来跟我家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米裕点头道:“我可以作证。”

  除了齐廷济好像他们这些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如今都没有在浩然天下这边开宗立派的想法。

  崔东山说道:“我除了诚心邀请两位前辈担任青萍剑宗的供奉还希望你们可以在黄陵和梅龛那边帮忙引荐一番。”

  黄陵如今是仙人境属于剑气长城的那种“私剑”他离开家乡之时其实就已经是一位玉璞境与岳青和孙巨源关系莫逆。

  此人好饮酒喜弹铗长歌佩剑“三窟”据说此剑传自一位游历剑气长城的冯姓剑客旧主人手持此剑在浩然天下斩妖除魔极多剑气凝结缠绕在剑柄的长绳就是一条天地间品秩最高之一的捆妖绳。佩剑铭文“日月行天神州旧主”那位以剑换酒的冯姓剑客曾以“太平老人”自居。

  至于梅龛属于这拨远游剑修当中的晚辈很年轻传闻她当年是受了情伤才离开剑气长城这处伤心地不过最早不是去蛮荒而是通过倒悬山走了一趟浩然天下只是没过几年就重返剑气长城南下蛮荒。

  崔东山说道:“两位前辈在成为青萍剑宗的记名供奉之后不耽误以后五彩天下再次开门你们去飞升城那边任职密雪峰祖师堂谱牒留名即可哪怕一去不返都无所谓。当然了你们在这之前哪天觉得在山上待得不舒心了随时可以与青萍剑宗撇清关系我们只有挽留不敢强留。”

  茅小冬这个正事不干、天天整些有的没的礼记学宫司业先前在文庙建议浩然宗门与五彩天下不挂钩倒是有个好处。

  只是五彩天下下次开门过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事了。

  练气士再想往返两座天下一趟就只能是飞升境修士才能做到。

  “你们成为宗门供奉之后肯定少不了要出门散心外出游历仗剑九洲。”

  “浩然天下除了梧桐细雨还有扶摇风霞满天皑皑雪各洲有各洲的风景短短百年之内不至于看厌。”

  “浩然不平事茫茫多。”

  “只要你们出剑占理将来不管闹出多大的烂摊子我这个当宗主的来负责兜底你们只管与人出剑说理不必有后顾之忧。”

  听到这里柳水打断崔东山的豪言壮语老妪神色淡然道:“都能兜底?崔宗主即便是一位仙人口气是不是太大了点?只说我以后游历别洲路上招惹了个飞升境或是与一座老字号宗门启衅结果一路打官司打到文庙那边去兴许陈平安能兜底你崔东山真能摆平?还是说出了事情咱们就找上宗落魄山?”

  若是剑气长城的家乡剑修如此言语她也就信了。

  按照米裕的说法这位姓崔的年轻宗主是一位仙人境练气士并且可以视为半个剑修。

  崔东山笑道:“真摊上事了肯定不会去找落魄山求助的只要是下宗事务我们青萍剑宗就都能够自行解决。我崔东山不敢不宜也不用麻烦先生。”

  邢云笑道:“崔宗主你可千万别没有剑修的本事光有剑修的脾气了。我这个人说话难听习惯就好。”

  柳永瞥了眼邢云难得说句顺耳的人话。

  崔东山微笑道:“你们这种说话风格不用我去习惯已经很好了。”

  邢云和柳水对视一眼这个姓崔的好像还算对胃口?

  双方以心声言语“邢云要不要先去一趟落魄山见过陈平安再来决定要不要加入青萍剑宗?”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犯不着这么弯来绕去就像崔东山自己说的哪天待得不舒心了一走了之。”

  “那你去跟梅龛联系?我来找黄陵?”

  “可以还有金锆和竹素一并联系好了。省得都被齐廷济拉拢过去。战场之外的齐廷济怎么看怎么碍眼。”

  “呵嫉妒人家皮囊比你好?”

  “好好谈正事你老扯这个做什么。对了好像宣阳与你师父关系不错他如今才是龙象剑宗的客卿而已你可以跟他聊聊看愿不愿意来这边当供奉。”

  “若是梅龛和竹素都来这边你得高兴坏了吧?”

  “儿女情长无甚意思只会耽误练剑。”

  “当年周澄与你说的原话?”

  “柳水你有完没完?!”

  在崔东山告辞之后柳水没有立即离开屋子。

  邢云想起一起家乡故人旧事其实他与剑术传承属于龙君一脉的高魁双方是关系极好的挚友经常一起驻守城头每次出城厮杀更是次次并肩作战说是过命兄弟都不夸张。

  高魁有师传可惜是那种有不如无邢云则出身市井底层一步步成长起来祖宅在妍媸巷练剑途中与高魁相互扶持相互借钱赊账都说各自有本账簿别想着赖账事实上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在家乡有个剑修身份不算什么杀妖积攒战功也没什么都是平常事。来来去去以前剑气长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哪家账房那边没有留下一大堆欠了不还的糊涂账?

  好像就只有后来的那座小酒铺六亲不认坚持概不赊账?

  柳水在家乡那边是有师门的剑修人数不少在剑气长城还算比较风光她还记得离乡之时年纪最小的一名剑修是个孤儿好像是叫韩融?

  孩子的练剑资质一般不过脾气还挺犟每次只要闻着师门长辈身上的酒气哪怕是师公辈的老剑修孩子就要黑着脸。

  好像别人只要喝酒就是跟孩子结仇。

  所以柳水才会对这个孩子有点印象。

  之前柳水问过米裕不少问题其中就有问米裕知不知道一个名叫韩融的剑修此人如今在不在飞升城。

  只是米裕在倒悬山春幡斋和避暑行宫都是个当门神的只知道上五境和一些地仙剑修的档案记录所以米裕并不清楚韩融是不是跟着去了五彩天下飞升城。其实米裕心知肚明柳水就是想要问韩融活没活着。所以米裕说隐官大人肯定知道这件事他可以帮忙飞剑传信到霁色峰问一下但是柳水却说不必了。

  米裕有自己的打算问还是要问如果隐官大人那边的回信韩融早已战死了米裕就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可如果还活着就与柳水说一声。

  邢云打开桌上一壶酒望向柳水老妪点点头邢云就到了两碗酒听米裕说是剑气长城名气最大、销量最好的酒水。

  铺子的这种酒水分出三种档次滋味最淡的只需一颗雪花钱还有一种卖五颗雪花钱最贵的得十颗别称青山神酒而且每天只卖一壶先到先得。

  渡船上边竹海洞天酒只有两种按照米裕的解释最贵的青神山酒水早就不卖了。

  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酒水到了浩然天下就再没有喝过酒的邢云误以为自己喝到了假酒疑惑道:“你觉得滋味如何?”

  柳水尝了一口酒水皱眉道:“不像是多地道的仙家酒酿。”

  邢云拧转酒壶看着上边的红纸黑字确实写着“竹海洞天酒”邢云气笑道:“良心被狗叼了么!”

  邢云喝完一碗再打开另外一壶据说是售价五颗雪花钱的酒水同样是竹海洞天酒与前者唯一的区别就是壶身红纸上边的酒水名字一旁以蝇头小楷写就“上等”二字在旁边的旁边再写有一句“剑仙醇酒喜相逢”邢云再倒了一碗砸吧砸吧嘴点头道:“就这酒水味道也敢卖五颗雪花钱狗都不叼!”

  一阵敲门声响起米裕在门外廊道笑问一句“方不方便?没打搅你们吧?”

  邢云没好气道:“又没栓门。”

  米裕只是推开门没有跨过门槛笑道:“柳水隐官大人那边传回一个消息韩融如今是龙门境就在飞升城身份是泉府一脉的剑修。”

  柳水板着脸点点头。

  米裕瞥了眼桌上打开的两壶酒笑道:“隐官大人还说韩融是他那个酒铺的老主顾只要不用去城头每天早晚两次喝两壶酒雷打不动。是个缺了酒水就跟要他命一样的穷光蛋每次只喝一颗雪花钱的竹海洞天酒喝酒不喜欢上桌有空位都不肯落座经常跟隐官大人一起蹲在路边喝酒还喜欢蹭酒喝但是韩融的酒量跟酒品都不错有句口头禅酒量是天生的练不出来。偶尔请他喝好酒韩融只说不用说不喜欢欠人情。”

  老妪眯眼而笑嘴上却在埋怨米裕多此一举说好了不用询问隐官大人你偏要多事。听听好像老妪是第一次喊陈平安为隐官大人?

  米裕笑眯眯道:“隐官大人最后说了句韩融当年在酒铺上边的无事牌写了句话的邢云要不要听听看?”

  邢云摆摆手“免了。”

  柳水却好奇道:“说说看。”

  米裕笑道:“‘邢云不知好歹他敢回乡老子得赏他一个大嘴巴子。’”

  邢云不怒反笑“一个龙门境的小王八蛋境界不高口气不小。”

  米裕转身就走。

  柳水突然指了指桌上一壶酒问道:“也没写名字叫什么?”

  米裕停步转头看了眼酒壶笑道:“是一种土酿烧酒叫哑巴湖酒。”

  米裕径直离去屋门自行关上。

  屋内沉默许久柳水揭开那壶酒的泥封晃了晃再低头嗅了嗅“好名字。”

  邢云双指捻起酒碗再轻轻一敲桌面示意倒酒。

  酒桌旁剑仙对醇酒老妪对少年。

  人景心境俱清绝。

  去国离乡千年吾心犹然少年。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鱼鳞渡钟魁鬼仙庾谨。李宝瓶郑又乾谈瀛洲这趟联袂游历去了不少地方逛了小半个桐叶洲。

  他们不着急登上那艘桐荫渡船在庾谨提议之下先在渡口就近找了个馆子准备吃顿河鲜生腌钟魁实在吃不了这个就跟李宝瓶再点了份火锅。

  钟魁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先前是在一处山脚捡到的。如今鱼鳞渡不愁掏钱的客人每天来云岩国京城的都要比走得多馆子生意好店伙计又不是个腿脚勤快的胖子姑苏催了两次就被年轻伙计顶了一嘴胖子怒道:“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搁在当年这种货色弄臣都当不好早就被拖出去砍头两次了。”

  郑又乾打圆场道:“姑苏前辈消消气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还是一个当过皇帝的。”

  谈瀛洲其实一直纳闷这个总喜欢嘴边挂“寡人”一语的胖子好像除了长得丑其实是个颇有风雅情致的人物呐。

  这一路同行吟诗作对摹拓古碑敲冰煮茶拨火煨芋和雪嚼梅花……明明叫庾谨却自称姑苏的胖子样样拿手。

  白衣少年摔着两只袖子大摇大摆走进馆子一巴掌重重摔在胖子后脑勺上边。

  瞧见崔东山同样是文圣一脉的李宝瓶和郑又乾称呼却不同郑又乾是喊一声小师兄李宝瓶却是喊大师兄。

  换成别人这么喊崔东山崔东山早就不乐意了非要掰扯一句你才是大师兄你全家都是大师兄。

  可既然是李宝瓶这么喊崔东山就忍了。

  李宝瓶说道:“小师叔说了个日期让我们都去一趟落魄山。”

  崔东山一脸茫然“先生没有跟我说这档子事啊。”

  李宝瓶笑呵呵道:“不奇怪你是小师叔的得意弟子嘛。”

  崔东山干笑道:“是啊是啊。”

  桐荫渡船上嫩道人跟青同“叙旧”过后一起来到船头欣赏鱼鳞渡灯火如昼的繁华夜景。

  其实他们先前就没什么交情就像青同说的嫩道人在自己和仰止这边属于晚辈。

  仰止还好万年之前就留在了蛮荒与桃亭这位撵山犬的老祖宗双方常有交集青同却是被分在了桐叶洲这边。

  嫩道人没来由感慨一句:“毕竟跟蛮荒不同不会说没就没。”

  青同想起一事“道友当真追杀过董三更?”

  嫩道人捻须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什么追杀就是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罢了。”

  其实真相是董三更当年在蛮荒腹地手刃一头飞升境大妖后割掉对方的头颅装入竹筐带回剑气长城。因为刚刚脱离一场围殴没多久董三更身受重伤在返乡途中桃亭见有机可乘就想要上去咬两口毕竟老瞎子不管饭。再加上当时背着竹筐赶路的董三更必须隐匿气息而且桃亭依稀记得那个年轻剑修去蛮荒腹地的时候好像还只是个蝼蚁一般的金丹剑修百年光阴境界能高到哪里去?想来一口下去吃掉个元婴?桃亭当时都不知道能不能塞牙缝……

  当时董三更着急赶路懒得跟桃亭过多纠缠就被桃亭抖搂了些许威风。

  等到桃亭刚想要祭出几手杀手锏老瞎子就提醒它一句那个年轻人是飞升境剑修了你认不得他董三更但是竹筐里的那颗脑袋你们肯定相互认识想凑一堆做个伴?

  桃亭被吓得当场与姓董的年轻剑修道歉几句不等对方言语便施展出一门本命遁法恢复真身模样夹着尾巴逃回那座高山茅屋旁桃亭刚想着与老瞎子诚心诚意道谢几句难得发善心提醒此事……

  结果就看到老瞎子身边站着个极少做客十万大山的某个邻居陈清都!

  陈清都当时双手负后只是笑眯眯说了句桃亭道友好大的威风呐。

  老瞎子让桃亭滚远点别碍眼。

  桃亭如获大赦赶忙跑远。

  老瞎子说道:“不杀那头妖族剑修董三更就不必伤及大道根本他以后的剑道成就想必不会低。等董三更跻身十四境你不就可以轻松几分了?”

  言下之意为了所谓的城头刻字帮助家族扬名这种事情太过可惜董三更的这笔买卖意气用事了不划算。

  陈清都笑着反问一句“不杀那头畜生董三更还是董三更吗?”

  老瞎子沉默许久才冒出一句“亏得剑修需纯粹。”

  陈清都笑道:“所以你注定无法成为剑修。”

  老瞎子问了个积攒很多年的心中疑惑“那个家伙到底怎么回事。一些个明明能杀的货色偏不杀像碧霄洞主这样完全没必要问剑一场的反而主动跑到落宝滩挑衅。”

  那是一个连面容都看不清楚的古怪剑修。

  陈清都随口说道:“喜欢藏头藏尾闷葫芦一个。当年这家伙就牛气哄哄的好像看谁都不顺眼龙君、元乡几个诚心与他请教剑术他都是从来不搭理的我问观照看不看得出他的大道根脚和剑术脉络观照也是笑着不说什么。记得有次跟我打照面你知道这家伙做了个什么动作?”

  老瞎子好奇道:“怎么讲?”

  陈清都笑道:“擦肩而过的时候这家伙竟然故意放缓脚步瞥了眼我一眼然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老瞎子愈发纳闷“有深意?”

  陈清都气笑道:“一开始我也琢磨结果还是观照率先猜出了对方的心思有个屁的深意约莫是跟我说一句你陈清都的剑术只到我肩头这边。”

  当年老瞎子难得有个笑容。

  米裕坐在桐荫渡船的一处栏杆上免得鱼鳞渡口那边又有动静见着他就跟见了鬼似的他就故意挑选一个僻静地方。

  米裕摘下腰间那枚平时用来当酒壶的“濠梁”养剑葫里边装着好几斤的哑巴湖酒。

  已经身在此地的剑修邢云流水。此外还有高爽竹素金锆郭渡黄陵宣阳梅龛……

  青萍剑宗的密雪峰有一座陡峭如剑削出的平整石壁以后剑修可以崖刻文字内容随意各凭喜好。

  思来想去米裕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写什么。

  客乡游子浮萍聚散米裕默然喝着一壶哑巴酒。

  青青翠翠草木年年岁岁旧人朝朝暮暮相思。

  ————

  青杏国酒花渡店铺林立熙熙攘攘。

  两拨人由散而聚先前裴钱拗不过韩俏色的劝说就挑选了两件略带脂粉气的奇巧灵器打算送给暖树和小米粒。

  韩俏色看下下去掏腰包结账后问了裴钱打算送给谁得到答案后这位白帝城女子仙人便干脆从袖中摸出两件法宝一架挂剑草样式的彩釉瓷器笔架一只九尾狐形制的玉石席镇说前边两样算你裴钱送的这两件算我给那俩小姑娘的见面礼人未到落魄山礼物先行嗯这就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段时日的兵书没白读。

  陈平安说道:“我跟灵验道友小聊两句。”

  子午梦瞥了眼顾璨。

  顾璨无动于衷。

  子午梦心中腹诽一句大猪蹄子么男人就是靠不住。

  只得跟着那位背剑少年容貌的年轻隐官一起散步在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留在原地的顾璨提醒道:“不要窥探那边的对话。”

  韩俏色笑着点头“毕竟是能够让师兄亲自出门待客的陈先生我有数。”

  陈平安开口说道:“既然留在了顾璨身边就少出馊主意遇到事情不要拱火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子午梦施了个万福“隐官有令灵验自当铭记在心须臾不敢忘。”

  陈平安不用猜都知道她不会当真说道:“不要觉得我是在多事别忘了顾璨是郑先生的亲传弟子这百年期限之内你作为顾璨名义上的贴身婢女朝夕相处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自保尽量保住自己的大道性命将来不要被郑先生过河拆桥视为弃子。一旦被郑先生算账别说你是什么玉璞境就算是飞升境又如何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子午梦一脸错愕你这么说郑居中合适?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你既然没有参加入侵浩然的那场大战在蛮荒天下都属于新面孔也就没什么旧账好翻的这是好事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明天’如何功夫都只在这一百年内的每个今日郑先生是全天下算账算得最好的几个人之一你留在顾璨身边尽心尽力帮助他建立下宗不是没有因祸得福的机会。百年期限护道有功相信郑先生不会亏待你。”

  子午梦嫣然笑道:“隐官的意思我懂了其实就两件事第一不要生事与蛮荒天下的子午梦划清界线第二在不给顾璨惹事生非的前提下一点点积攒功劳以后好在郑城主那边讨赏。”

  陈平安说道:“有我在等到百年之约到期顾璨就不会任意找个由头卸磨杀驴把你宰掉。这么说能够理解?”

  子午梦斩钉截铁道:“能!”

  怎么不能理解很能!换个说法就更好理解了将来陈平安执意要杀子午梦作为她主人的顾璨也不会拦阻呗。

  陈平安说道:“我过不了多久会游历中土神洲白帝城是肯定要去的如果到时候有机会见到郑先生会聊到你的事情。”

  说到这里陈平安揉了揉眉心确实头疼。

  十四境修士假想敌最不敢有郑居中不是开玩笑的。

  “在蛮荒天下你可以不用如何害怕一个城头刻字的元婴境剑修。”

  “但是在浩然天下你反而要更加忌惮这种人。这就叫入乡随俗。”

  “这里边的道理灵验道友以后自己多加琢磨。”

  陈平安转身道:“谈完事情了我们原路返回预祝你们一路顺风。”

  重新见到了顾璨他们陈平安笑道:“刚得到的消息刘羡阳可能要摆酒了到时候我们俩一起给他当伴郎。”

  顾璨笑着点头“只要刘羡阳没意见不觉得我当伴郎会跌他的份我就没意见。”

  陈平安瞪眼道:“少说几句混账话。”

  顾璨有点委屈他们仨都跟陈平安关系最好简而言之如果在家乡那会儿没有陈平安每次在中间当和事佬如果说顾璨喜欢记仇那他刘羡阳就大度了?一样小心眼顾璨跟刘羡阳都闹掰几十回了吧。

  顾璨看似随口问道:“是在小镇那边摆酒还是?”

  陈平安说道:“刘羡阳说家乡小镇和龙泉剑宗都会各摆一场。”

  顾璨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

  想让我主动询问此事你刘羡阳想吃屁呢。不得是你发请帖给句话?

  如果说找不到我顾璨就不会寄信到白帝城?一封飞剑传信能花你刘大宗主几个钱。

  韩俏色提醒道:“搜集兵书一事陈先生别忘了啊。”

  陈平安笑道:“保证在最近几年之内都是每半年寄书往白帝城一次最近一次就定在今年谷雨这天好了韩仙师等着收书就是了。”

  韩俏色点头道:“我可以先拿出五百颗谷雨钱作为定金现在就可以给陈先生。”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韩仙师还是收到书再说届时钱货两讫比较清爽。”

  这不是担心第一次寄往白帝城的兵法书籍太多五百颗不太够嘛。

  除了自家的莲藕福地还有那些个拥有私人福地的宗字头仙府关系还不错的例如姜尚真的云窟福地韩昼锦所在的清潭福地以及符箓白玄等等陈平安都会寄信一封讨要兵书反正摹本即可。当然只是先将能够收集到的兵书都落魄山质量这一块陈平安会亲自把关这种细水流长的买卖不能坏了陈平安那块童叟无欺包袱斋的金字招牌。

  陈平安说道:“我跟裴钱去一趟京城你们登船便是。”

  顾璨笑道:“那个温仔细如今就在程虔道观内养伤如今这位武学宗师比较可怜了想要屏气凝神都难临行之前我建议他不如舍弃炼气一途专心武道登顶既然心气那么高资质又那么好说不定有机会在裴钱这边找回场子。”

  裴钱会心一笑说话这么损难怪觉得顾璨顺眼。

  陈平安疑惑道:“之前在合欢山大门口那边切磋裴钱的拳也不重啊。”

  裴钱点头道:“不重。”

  顾璨以心声说道:“蛮荒一役对手当中剑修流白表现得并不出彩但是直觉告诉我她很危险。”

  陈平安点点头。

  双方分开后陈平安与裴钱笑道:“走过京城你就先回落魄山我们文圣一脉弟子近期会聚一聚。”

  ————

  仙都山谪仙峰扫花台那边隋右边收拾好心绪将一把痴心剑归入鞘内御风至山脚的那座仿落宝滩作揖道:“弟子隋右边拜见先生。”

  站在浅滩茅屋旁的老者拱手还礼“云窟福地姜氏清客倪元簪见过隋道友。”

  老舟子化名倪元簪手持竹蒿在黄鹤矶那边撑船摆渡每天做着一人一颗雪花钱渡河的小本买卖。

  先生有意相见不相认隋右边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好奇问道:“先生当年成功飞升之后就一直待在云窟福地潜心修道?黄鹤矶那边江上斩蚊一事可是先生做出的事迹?”

  这就叫明知故问没话找话了。

  隋右边当年执意要由纯粹武夫转去修行仙法剑术作为画卷主人的陈平安并未阻拦她由老宗主荀渊带去神篆峰成为一位玉圭宗祖师堂嫡传弟子还曾与当时的九弈峰峰主剑修韦滢闹出过不小的矛盾。对于名义上归属玉圭宗、实际上由姜氏掌控的云窟福地哪怕近在咫尺隋右边始终不曾踏足福地那边的传闻轶事她倒是听说过不少比如其中就有一位醉酒剑仙口吐剑丸、江上斩蚊这么一桩被传得玄之又玄的山上美谈只因为与剑修有关隋右边就格外上心。

  后来姜尚真就将所有内幕与隋右边开诚布公竹筒倒豆子给说清楚了。

  就像倪元簪跟一位白衣少年说的那般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师徒双方时隔多年同在异乡一个在云窟福地撑船摆渡一个曾经就在玉圭宗神篆峰修行俱是寄人篱下相见不如不见。

  这场久别重逢隋右边之所以明知故问还是担心先生道心出现了问题她就挑选一些好话作为开场白。否则在隋右边看来以自己先生的资质早就该是一位屹立山巅的飞升境剑仙了先生的大道成就绝对不会输给那个差不多出身的刑官豪素。

  倪元簪在藕花福地的真名是卢生字西洲。

  这位读书人在家乡那边既是隋右边的授业先生也是她武学和剑术的传道者。

  此刻儒衫老者身穿一件既是法袍又是牢笼的羽衣鹤氅肩头趴着只三足金蟾。

  姜尚真几次开口出价想要与倪元簪购买金蟾都未能得逞。

  倪元簪自嘲道:“何谈成功飞升只是被碧霄洞主丢出藕花福地而已不再那么坐井观天了不曾想离开水井后更觉天地大自身渺小道心不纯证道飞升一事依旧遥遥无期空耗光阴已久。”

  先前陈平安几个携手游历云窟福地他们在乘船渡江之时倪元簪被一个神神道道的白衣少年看穿身份。

  准确说来是双方各自道破对方的半个“大道根脚”与各自拿来示人的皮囊来历有关。当下倪元簪这副老者体魄是一位真身是仙鹤的远古大修士遗蜕。而崔东山的少年皮囊曾是一头能够遨游星河的古蜀老龙。

  追求炼气长生的修道之人某个长久解不开的心结往往就是心关劫数所在。

  若非倪元簪如今到了摇摇欲坠、将破未破的玉璞境瓶颈其实老人并不愿意赶来仙都山主动见一见隋右边这位昔年福地的得意学生。

  此外倪元簪更担心已是元婴境剑修的隋右边以后闭关所见心魔会是自己。

  毕竟夫子卢生在学生隋右边心中的形象和地位有多高她遇到的心魔道法就只会更高。

  那就见过一面了结宿缘从此各自修行有缘再会无缘便就此别过不必强求。

  月光如雪凉风习习一起散步在落宝滩卢生问道:“可曾见过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也就是远古岁月道场位于落宝滩的碧霄洞主?”

  隋右边点头道:“见过一次老观主在远游青冥之前去过一趟落魄山。”

  当时老观主还曾让隋右边捎话给陈平安说是无所谓金顶观的存亡但是必须留着那个邵渊然。

  老观主的言外之意再浅显不过青萍剑宗可以跟金顶观打打杀杀拆了对方的祖师堂都没关系但是唯独不能坏了那个邵渊然的大道修行。

  卢生说道:“宝瓶洲有位道号纯阳的道士在浩然天下名声不显道士吕喦只是在后世山巅被誉为‘金丹第一’道士曾经游历藕花福地我年轻那会儿机缘巧合之下刚好与这位纯阳道人有过一面之缘赠予一场黄粱美梦。”

  当年卢生在进京赶考途中在邯郸道左的一座客栈偶遇一位在那歇脚的云游道人后者以黄粱一梦度化卢生。

  正是在那之后卢生就逐渐有了更高的眼界并不局限于读书人的三不朽、学武之人的登顶。

  隋右边出身福地的豪阀世族卢家与隋氏是世交她的名字就是作为家族塾师的卢生帮忙取的与自命为“邯郸道左人”的卢生刚好相反卢生是希冀着这位学生将来能够另辟蹊径自立门户。

  但是卢生这个用心深远的取名当初老观主对此却颇为惋惜私底下给了一句评价“画蛇添足可惜道破”。

  隋右边说道:“这位纯阳道人也曾去过落魄山与陈平安关系不错。”

  不得不承认陈平安的长辈缘一直不错。

  卢生笑道:“你能够顺利转为剑修舍武夫体魄去登山修道我并不觉得奇怪。”

  同样是画卷四人魏羡和卢白象就注定做不成此事。

  隋右边说道:“都是拜先生所赐。”

  卢生摇头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不必自谦。若论学武资质你当然是家乡历史上的第一流人物可以进入前十。要说心性你更胜一筹足可跻身前三甲之列。在我看来可以与后世的贵公子朱敛和湖山派俞真意并列你们三人不分高下。”

  每一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天下第一人武夫寿命有限就会有很多的“天下第一人”。

  朱敛是藕花福地的武学集大成者南苑国京城一战单凭一己之力杀掉其余天下九人。

  其中两位享誉江湖的女子宗师甚至还是朱敛的爱慕者也没见武疯子朱敛如何手下留情。

  隋右边说道:“其实我们都不如先生你。”

  卢生不置可否说道:“我身上这件仙蜕法衣的旧主人来历非凡曾是世间第一只证道飞升的黄鹤只差半步就可以跻身十四境性格孤傲与碧霄洞主以道友相称他在闭关之前冥冥之中似乎就已经察觉到那次闭关的凶险他就秘密走了一趟落宝滩之后碧霄洞主帮忙守关他合道失败之后便留下了这件鹤氅还有一颗澄澈无瑕的金丹。碧霄洞主代为保管按照承诺帮他寻找一位能够继承衣钵法脉的合适弟子。”

  隋右边问道:“就是先生?”

  卢生神色复杂道:“只能说曾经是。”

  隋右边想要刨根问底好知道先生为何境界停滞不前的症结所在只是又担心触及先生的伤心处她一时间犹豫不决。

  卢生却已经转移话题笑道:“如今我担任宝瓶洲黄粱派的记名客卿以后就准备在那边收徒传道了这趟返回桐叶宗就是想要跟姜尚真商量辞去福地客卿一事。”

  隋右边笑问道:“是师弟还是师妹?”

  卢生说道:“未必有师徒名分。”

  那梦粱国也是纯阳吕喦的结丹之地。

  至于那颗藏在黄鹤矶崖壁间的远古金丹崔东山最先猜测是倪元簪赠送给隋右边的姜尚真则猜测是留给金顶观邵渊然结果这么两个一等一的聪明人都猜错了。老观主给倪元簪留下了一条线索就在那梦粱国境内。

  卢生一语道破天机“那个大泉王朝能够保住国祚不断除了女帝姚近之的运筹帷幄和调兵遣将还因为蜃景城之内有一口不起眼的水井与东海观道观相通。”

  简而言之就是蛮荒天下必须得给这位道龄很长、境界很高、脾气更差的碧霄洞主一个面子。

  而这位老观主最早的道场那座落宝滩的遗址如今就在北边的金顶观地界后者法统传自“结草为楼观星望气”的楼观派。

  在去往宝瓶洲之前卢生秘密走过一趟金顶观找到那个邵渊然送出了一部失传已久的道书再赠予年轻金丹那支竹蒿。

  金顶观的邵渊然修行路上相较于家乡修士不管是“臭名昭著”却修行顺遂的姜尚真还是那个福缘深厚的太平山女冠黄庭邵渊然都可谓顺风顺水闷声发财其实什么事情都没做不动声色躺着享福。先是与师父一起担任大泉王朝的供奉后来那场导致一洲陆沉的大战从头到尾并未殃及金顶观被观主赠送法宝再顺利结丹而且还是丹成二品只是金顶观故意隐瞒此事邵渊然就像一路踩狗屎运不断占便宜分开看不算什么洪福齐天但是胜在修行稳当一件件福缘积少成多就很可观了如今已经是一位元婴修士。

  何况此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得到了好像被老观主贴在他脑门上的一张护身符。

  行走在落宝滩的这对师徒。

  都不简单。

  所谓的不简单不仅仅是他们都先后当过藕花福地的天下第一人。

  被陆沉一口一个“西洲先生”“西洲兄”的卢生确实是福地第一位拥有道心雏形的半个练气士。

  作为云窟福地的主人那个姜尚真与他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言谈。

  姜尚真也就是福地春潮宫的周肥后来落魄山的周首席曾经在藕花福地那边翻检史书、秘录无数最早得出一个尘封已久的惊人结论精通三教百家学问的那个西洲先生当年只是因为受限于当初福地的下等品秩才未能成功飞升。所以姜尚真戏谑一句如果俞真意看到了倪元簪得喊一声师父才对。

  卢生的生前曾经有过一场不为人知的问道问道对象正是老观主。

  所以才会被老观主“请出”福地与纯阳道人一起来到桐叶洲桐叶洲大泉王朝那边便有了一座仙气缥缈的骑鹤城。

  而卢生在生前倾囊相授教出来的弟子隋右边同样做成了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桩壮举她独自一人武学登顶的同时竟然汲取了天下半数武运在身。后世的朱敛和丁婴虽然武学境界明显比隋右边更高却都未能做成此事。

  最终隋右边便以纯粹武夫之身却如女子剑仙仗剑飞升她仿佛是与整个天地递出三剑最终落败血肉消融殆尽形销骨立化尘就此魂飞魄散。

  用陆沉的比喻就像是藕花福地的“第一场尸解”。

  隋右边的飞升落败就像佐证了一事天道不可违人难以胜天。

  在那之后的天下武夫好像就再没有跟老天爷较劲的胸襟气魄了只在人间江湖兜兜转转。

  卢生笑问道:“当年我留给你的那些书籍何必敝帚自珍秘不示人?是怕有人跟你争天下第一?”

  先前陆掌教对这位西洲先生是高看一眼的毕竟卢生曾以武夫的一口纯粹真气尝试“填海”最终营造出“肝胆相照”的摸索出来了一条炼气得长生的修道之路。原来卢生在习武练剑途中对福地历史上所有官书、野史“涸泽而渔”陆陆续续搜集到一些零星的道诀、心法拼凑残片断章最终罗列出几条登山道路写出几本读书笔记都交给了弟子隋右边希望她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发扬光大并且开枝散叶传承下去在武学道路之外别开生面结果隋右边一心执着于剑术对于这种“仙法”并不感兴趣只是得其形未得其神她未能真正走上炼气一途。

  隋右边脸色尴尬默不作声。

  她确有私心却不是担心谁跟自己争第一只是不愿外人翻阅书籍而已。

  隋右边当初并未销毁书籍在她“仗剑飞升”失败之后书籍夹杂在隋氏藏书当中后世一路辗转最终只有不足半数的手稿秘本落入湖山派俞真意手中。

  与隋右边恰好相反天纵之才的俞真意属于得其神意可惜形不全。但是凭借自身努力俞真意依旧成为了藕花福地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练气士。

  返老还童御剑飞行仙人之姿。

  所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藕花福地存在着一条无形的道脉传承起于纯阳真人吕喦传给卢生再传隋右边最终在俞真意那边开花结果。

  虽然香火飘摇若隐若现可是始终一线不坠。

  等到隋右边来到浩然天下再成为练气士才真正知道自家先生留下那些书籍的分量。

  卢生笑道:“什么都想要结果贪多嚼不烂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隋右边小心翼翼问道:“先生的境界?”

  卢生说道:“归根结底还是自身道心不够坚韧导致在玉璞境停滞太久。直到上次姜尚真出言提醒我才知道某个真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是为时已晚。”

  不过卢生离开福地这么多年却始终至今未能跻身仙人不是修道资质不够而是碧霄洞主故意“刁难”这个卢生。

  当初那场没有第三人知晓内幕的问道失败过后“死了一次”的卢生杳杳冥冥浑浑噩噩等到再睁眼就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双方坐在无尽银河中一起俯瞰人间。

  自称碧霄洞主的老道士说他修道资质其实不错算不得“天生”一语只能算是“地生”适宜修道但是受限于皮囊和福地品秩就帮他换了一副身躯换个灵气充沛的地方继续修行。有个约定下次双方再见若是卢生能够凭借自身剑术打破牢笼就有资格与他以道友相称那颗金丹就算是一份临别赠礼是你卢生的囊中物了再不必多此一举转赠他人。

  只可惜卢生在云窟福地内虽然一步一步走到了玉璞境还是剑修始终未能打破鹤氅道袍的先天禁锢。

  法袍即洞天恰似一句白也诗家语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这就是老观主故意为之的一种考验。

  若是卢生能够打破一件法袍的限制破而后立就可以天高地阔才算真正离开那座“道观古井”卢生再不是什么井底之蛙才有资格成为碧霄洞主认可的一位道友。

  可惜卢生画地为牢穿着一件法袍枯守照看一颗远古金丹肩头趴着一只财运浓郁的三足金蟾。

  其实当年也正是卢生建议姜尚真带着山上挚友陆舫走一趟藕花福地。

  结果福地那边就多出了一座春潮宫和鸟瞰峰陆舫但是陆舫依旧未能勘破情爱关不曾真正做到心死如灰先死后生。

  在云窟福地那边姜尚真跟倪元簪有过一场对话。

  “我今欲借先生剑天黑地暗一吐光。”“并无此剑绝非诓人。”“你这个人就是剑。”

  当时卢生不解真意只当姜尚真是埋怨自己耽误了好友陆舫的修行所以故意骂人只是卢生何等才智很快就嚼出余味来。

  姜尚真的说法大有深意是说他倪元簪的这副体魄正是老观主亲手铸造一半、半途而废的弃剑。

  故而剩余一半就需要倪元簪自己来铸造和炼制继续“以身炼剑”。有朝一日炼成了卢生自然就可以打破那座法袍牢笼。

  青冥天下十四境修士女冠吾洲就是走了一条“万物可炼”的合道之路。

  藕花福地的读书人卢生等于一人开辟出炼气、炼物两条大道。

  但是造化弄人都是半途而废。

  卢生看了眼隋右边所背长剑微笑道:“长生二字颠倒顺序就是生长。”

  陈平安得自蛟龙沟的那件法袍金醴以及借给隋右边的这把痴心剑最大妙用就在于可以不断提升品秩。

  而那颗金丹的最大妙处在于能够让一位练气士凭空多出一颗品秩极高的金丹。

  得此金丹天衣无缝修道之人就像额外开辟出一座真实的洞天多出诸多本命洞府并且还可以继承一位飞升境圆满大修士的完整道统。

  十四境之下练气士面对这么一颗金丹谁不眼馋?

  卢生略带几分伤感“身不由己不再是纯粹武夫了。”

  最后卢生笑言一句“日落江湖白是曹慈。潮来天地青陈平安。”

  ————

  严州府遂安县的村塾。

  因为如今多出一个在意料之外的学生宁吉再加上弟子赵树下总在灶房打地铺也不像话陈平安就在隔壁那个都姓陈、堂号是寻玉堂的村子租了一栋有天井的老宅子三间屋子刚好一人一间二楼用来堆放杂物檐下还有去年燕子搭建的几个窝。宁吉已经想着买俩猪崽儿了过年杀年猪更有年味儿。至于村塾这边的住处陈平安若是晚上备课或看书太迟就继续住着。

  宋和在这边接连住了几天终于准备启程要返回大骊京城了。

  除了皇后余勉少女余瑜竟然身边都没有一个扈从陈平安对此倍感意外宋和笑道有陈先生在村子里还用担心有什么刺客吗。这位皇帝陛下在村子这边确实每天都很闲就像之前村里的客姓老人走了那晚上那户人家的晚辈们闹着要去祠堂设灵堂放棺材宋和就一直等着看看会不会打架结果还是没有硬闯祠堂大门好像是被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给劝回去了。那几条早先见着皇帝陛下就狂吠不已的土狗如今都会跟着宋和身边摇头晃尾了关系很熟了。

  拂晓时分陈平安一路送到浯溪村口两辆马车停在一棵村头老樟树下边刺史裴通和郓州将军褚良都在道旁等候已久。

  陈平安问道:“陛下当真真想好了我如果担任大骊国师有利有弊比如只说墨家修士就可能会中断跟大骊王朝的合作。”

  大骊王朝的崛起墨家出力极多。只说墨家游侠许弱如何还是大骊宋氏的次席供奉。

  但是墨家钜子对这位年轻隐官的观感可谈不上有多好。

  大概可以算是那种双方素未蒙面、也不想着有任何交集的关系以至于老秀才恢复文庙神位这位在蛮荒天下一人即一城的墨家钜子返乡参加文庙议事都没有去功德林道贺可事实上墨家钜子与文圣其实颇有私谊显而易见就因为老秀才找了这么个关门弟子再加上陈平安当时身在功德林这位墨家钜子便干脆不去见老秀才了。

  一旦陈平安成为大骊新任国师就意味着墨家一众技艺超群的机关师极有可能都会立即撤出大骊王朝。

  宋和点头道:“这些事情都考虑过了。”

  余瑜苦着脸。

  察觉到陈先生转移视线余瑜立即笑得阳光灿烂。

  陈平安问道:“我崔师兄那边他有没有与陛下提及过自己的学生比如觉得谁是他认可的亲传可以算作入室弟子。”

  宋和摇头笑道:“好像除了处州刺史吴鸢大概可以算是国师的入室弟子其余的连同我在内都没什么先生学生的正式身份按照文脉道统来算只能勉强算是尚未登堂入室的外门记名弟子?”

  陈平安点点头。

  宋和好奇问道:“陈先生这是准备梳理文圣一脉的师承脉络?”

  说到这里宋和自顾自笑了起来“要真是如此我就得改个口了我可以算是崔国师亲口承认的学生!”

  “没有这个必要。”

  陈平安笑着抱拳道:“恕不远送就此别过。”

  宋和先将余勉扶上马车再与陈平安拱手作别。

  余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了个万福赶紧躲入马车。

  本来想要跟余瑜说点事情的陈平安只好转去与裴通跟褚良拱手致礼两位封疆大吏笑着抱拳还礼乘坐另外一辆马车离开。

  陈平安带着弟子赵树下和学生宁吉一起缓缓走向学塾山清水秀他们一左一右陈平安走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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