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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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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十九章 从容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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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沉喝过了酒将那只空酒壶随手丢入窗外溪涧中随水飘荡而走不出意外会被下游某位识货的新任河神捞取收入囊中。

  你高酿与年轻隐官是酒友我与陈平安是道友那咱俩就等于是素未蒙面的朋友了一件可以炼化水运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转身与宁吉笑道:“咱们陈先生马上就要授书了你先跟我去学塾外边看看几件好玩的东西。”

  屋外檐下悬有一串铃铛垂落一根长绳绳头约莫与陈平安伸长手臂等高陆掌教确实手欠就要去拉响铃铛结果被宁吉出声阻拦陆沉笑道除了你我他们是听不见的。见那少年坚持己见陆沉只得作罢带着少年去看另外一个物件询问知道是什么吗?宁吉说不清楚陆沉便开始介绍起来原来陈平安在学塾外边亲手做了个简陋的日晷镌刻有十二地支文字凭借日影用以计时。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是八刻。

  只是阴雨天就无法凭此确认时辰了所以陈平安就让赵树下在某些重要节点与自己打声招呼提个醒。

  陆沉伸出一根手指按住那条日晷上边的日影开始移动日影随着陆掌教的手指快速偏移。

  宁吉下意识转头望向学塾那边屋内景象就像翻页迅速的一本书等到陆沉收回手指画面才随之定格一切恢复正常。

  然后陆沉走入陈平安的屋子宁吉虽然好奇却只是站在门口。拦不住这位陆掌教少年总能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陆沉看着桌上的一摞摞书籍至少半数是陈平安自己亲手编撰的初本底稿会心一笑看来陈平安在这座村塾用作开馆启蒙的初学书籍不单单是山下通用的三百千和《龙文鞭影》、《幼学琼林》这些山下学塾通用的蒙书。

  行走在光阴长河当中趟水而游的少年浑然不觉竟然没有半点晕眩之感。

  由此可见宁吉这副皮囊的魂魄之坚韧可谓出彩至极。

  陆沉走出屋子抖了抖手腕手掌便托着一只袖珍日晷递给宁吉“接下来由你来掌控光阴的流逝速度。”

  宁吉摇摇头。

  陆沉笑道:“宁吉记住一个道理你有没有与你用不用是两码事是天壤之别。”

  宁吉犹豫了下与陆掌教道了一声谢少年小心翼翼接过那只日晷分量比想象中要轻巧几分。

  然后宁吉问道:“陆掌教可以让时辰走得慢一些或是往回走吗?”

  陆沉心中暗赞少年一句好个举一反三点点头神色淡然道:“当然可以是个山上神仙就会的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你完全不用佩服贫道的手段。”

  少年咂舌不已山上神仙都这般神通广大吗?

  陆沉一肚子幸灾乐祸反正多半不是自己的嫡传弟子了能坑一把是一把。将来某天等到少年知晓陈平安竟然连驾驭一条光阴长河都做不到到时候大眼瞪小眼陆沉现在想一想这幅场景就觉得有趣带劲很有意思!

  学塾内一些孩子的双手指甲里满是泥垢。

  也有家里贫苦年幼就满手老茧的不穿鞋子的或是稍微好一点在入学时穿上一双新鞋子的。

  有那生性好动就像没长屁股的在课堂上不是喜欢歪来倒去就是喜欢逗弄邻桌。

  站在门口宁吉有点不敢进入学堂。

  陆沉就站在一旁翘起一条腿搁放在窗台上在那儿弯腰压腿。

  宁吉小声问道:“吴道长为何不用本名?”

  始终不敢用正常嗓音开口说话少年总觉得会打搅吴道长的讲课。

  陆沉笑道:“这个习惯是不太好不够光明正大行走江湖不都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嘛作为朋友回头贫道是得好好劝劝陈平安。”

  “吴镝谐音无敌这个化名的缘起源于他当年曾经跟一个要好朋友联袂造访锁云宗是北俱芦洲的一个宗字头门派还算是比较有底蕴的到了山门口那边他临时起意自称陈好人道号‘无敌’说是喜欢直道而行要让锁云宗挡在路上的那座祖山挪一挪山头。你听听看搁你是锁云宗的门房听到这种混账话想不想打人?”

  宁吉说道:“吴道长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陆沉会心一笑“巧了他的朋友叫刘景龙当时就被他说成是自己的弟子一并改名了暂无道号就叫刘道理。一个这辈子都会相信好人有好报的陈好人一个讲道理极有耐心、坚信与人讲理总能讲通的刘道理若是抓个重点可不就是一个能讲好道理的好人?如此说来确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宁吉说道:“陆道长在外游历就不用化名?”

  陆沉双手十指交错高高举过头顶在那边反复侧身压腿笑道:“贫道出门在外比较喜欢用本名不过一般人听过就算了哪怕知道天地间有‘陆沉’这么一号人物想必都不会当真。某些人听到了只要贫道不愿他们多想他们就无法往白玉京、陆掌教那边多想。剩下一小撮山巅修士多是相识已久的朋友贫道也就无所谓隐藏身份了。”

  “至于陈迹的由来嘛。”

  陆沉指了指远处的杨柳依依“你看每年冬去春来新翻杨柳枝风景旧曾谙。陈迹曾经的逝去的过往的痕迹是有几分哀伤缅怀之意的。人生兜转如磨牛步步踏陈迹去去勿复言辛酸太心酸。”

  说到这里陆沉洋洋得意眯眼微笑道:“你以后读书多了就会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真要计较起来陈迹这个说法其实最早出自贫道的《天运篇》。宁吉与你说句不吹牛的话六千年间几座天下别管是谁什么大道出身只要有点学问的各家著书立言在书中提及最多的人物若是有好事者能够做个汇总那么贫道不说稳居榜首跻身前三是肯定有的。便是佛家公案里边也多有引用贫道的语句拿去打机锋。”

  说到这里陆沉拍了拍肚子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饿不饿?”

  宁吉刚要摇头肚子不给面子的咕咕作响起来好像是陆道长提醒了少年才察觉到自己的饥肠辘辘。

  陆沉收起腿屁颠屁颠跑到那栋兼作堆放杂物之用、以及武夫赵树下在此打地铺的黄泥灶房开始自顾自捣鼓起来很快就做出两大碗馄饨递给宁吉一碗后陆沉就坐在灶房门槛上脚边放着一只青瓷酒壶里边装着去年酿酒的杨梅烧酒一边吃馄饨一边抿一口小酒陆沉两腮鼓鼓拿筷子轻轻敲击碗口笑问道:“宁吉你觉得读书能当饭吃吗?”

  少年蹲在一旁一手提碗一手拿筷听到陆道长的问话赶忙将最里边的馄饨咽下肚子说道:“如今世道好了有一技之长相信总能吃饱穿暖。”

  陆沉下筷如飞狼吞虎咽从碗里夹起最后一只馄饨笑道:“以前你们宝瓶洲这边有个很厉害的修道之人是位道心澄澈的剑修叫李抟景他有个很有趣的说法说如今的世道之所以是练气士在山上当老爷是老天爷赏饭吃练气士就是这口碗显得最大而已。碗里食物不过是将馄饨变成了天地灵气。如果一开始老天爷换一种法子比如谁编草鞋本事最高手艺最好谁是大爷那么就是另外一种光景了。”

  宁吉疑惑道:“陆道长与我说这些大道理做什么?”

  陆沉喝完碗内剩余的汤水打了个饱嗝将空碗放在脚边筷子放在碗上拿起那壶青梅烧酒喝了一大口烈酒道士顿时打了个激灵笑道:“我们总是做得太多想得太少。吃得太多吃撑了没事干。所以在贫道的师尊眼中何谓道者唯‘有余以奉天下’而已。”

  宁吉试探性问道:“是不是就像我肚子饿了但是两手空空陆道长就好心好意做了一碗馄饨给我吃?”

  陆沉咦了一声满脸惊讶道:“少年郎这么开窍的吗?”

  宁吉犹豫了一下“可是食材与厨房都是吴道长的。”

  陆沉蓦然放声大笑起来好不容易才收敛笑意仰头一鼓作气喝完杨梅烧酒再转头朝少年眨了眨眼睛“那你觉得自己在饥肠辘辘和饱餐一顿之间贫道到底做了什么?”

  宁吉下意识瞥了眼陆道长脚边空碗以及搁放在上边的一双筷子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碗和筷子少年摇摇头总觉得心中答案终究不对。

  “放债如施收债如讨。”

  陆沉微笑道:“自古而然。”

  宁吉也没有多想反正也想不明白只是一并收起陆道长的碗筷走入灶房内先清洗干净再将碗与筷分别放回橱柜和竹筒原位。

  陆沉双手笼袖转头盯着学塾那边的一袭青衫。

  学塾于每天辰时中准时开学早课背书两刻钟算是温故知新。

  迟到的孩子都会被责罚站在学堂靠墙而立次数多了就要挨木板子吃戒尺三下。其中那些玩心重忘性大未完成课业的蒙童在罚站和戒尺之外后边专门有一副桌凳让他们用来补上课业才能回到自己的座位。

  学塾内的座位按照年龄段分成三列分别是六岁到八岁八岁到十岁十岁以上。

  十几个孩子各有各的书桌板凳。因为学生不多的缘故所以并不显得拥挤。

  陈平安就坐在一张椅子上对蒙童们相对而坐看似闭目养神实则仔细听着三列孩子的不同读书声。

  陆沉笑问道:“宁吉知道什么叫书声琅琅吗?”

  少年摇头。

  “读书人读书人读书自然是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的。”

  陆沉背靠窗台双手笼袖微笑解释道:“本义呢是金石相击的声音质如清磬声若孤桐琅琅其璞岩岩其峰。?后世觉得这叠字寓意实在美好就用来形容好听的读书声现在就是了。”

  三个不同的年龄段陈平安会传授以不同程度的课业。

  比如昨天学塾的授书今天早晨的背书孩子觉得自己背熟了就可以举手示意陈平安就让他走到身边检查一遍背诵的内容准确无误通过了再让那个蒙童自己来复讲一边所背段落的粗略文义那一刻仿佛是先生和学生的身份颠倒了。

  如果说得通顺大致无错陈平安就点点头让孩子返回座位如果蒙童只是背书准确文义仍然说得不够准确或是内容有所遗漏陈平安就帮忙纠正查漏补缺再让孩子回去继续背诵。

  这几天一直不太打搅宁吉观看光阴画面的陆沉终于开口提醒道:“宁吉千万别小看蒙童复讲这个环节这才是授业和求学双方的精髓所在将来学子们走出学塾能否举业甚至是能否别开生面独出机杼代替圣贤们立言就在此一举了。”

  先生授书到蒙童背书再到颠倒身份的复讲学生讲先生听。

  这里边就有了个次第是有先后顺序的。这就是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知其先后则近道矣。

  宁吉说道:“陆掌教在白玉京那边也会开课讲学吧?”

  陆沉笑了笑“太懒偶尔为之。白玉京五城十二楼聪明人太多几乎就没有个笨人更是我不愿传道的原因。”

  论学识之广博与深邃人间万年以来寥寥一双手的人数之外此外所有人与陆沉的差距就是差了一个陆沉。

  宁吉没有多想只当陆掌教是觉得那些白玉京的“神仙”聪明到无需听课了。

  事实上恰好相反就像陆沉曾经与陈平安调侃一句崔东山的那只袖子名为“揍笨处”他的袖子属于“揍遍人间聪明处”。

  等到早课背书结束接下来就是每天的正式课程了。

  陈平安先领着蒙童们读“生书”约莫是大半个时辰三列学生读书内容就不同年龄由低到高陈平安按次序来。

  其余两列蒙童就可以自己翻书看或是自顾自读生书只是嗓音不能过大。朗读百遍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当然也可以听先生讲课比如六七岁的孩子只要他们自己有兴趣就可以听先生给十岁以上的生书课业了。

  一般来说乡野村落各家让孩子上学都不会有太高的期望只是想着让自家孩子将来学到些字能算账记账过年时能写几幅对联即可。所以一般塾师也就多是按部就班让蒙童们读书背诵学习写字夫子们会逐字逐句讲解字、句条件好的学堂先生一开始会教学生握笔、立腕的规矩帮忙扶手润字有专门用来描红、临帖的印本和字帖久而久之学生可以脱手自书了先生再传授笔法除了那几部文庙和朝廷官方公认的儒家经典兼读古文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开始学习作文。乡野之地条件简陋只说习字课就只能将就再将就了多是炭笔或是用类似黄泥质地的石块在一块大小适中的薄薄青石板上边写字方便涂抹反复使用或是木质沙盘填充一层溪涧河流内淘来的细密沙子以树枝或是截竹作笔。

  就像这里每张书桌上就有一只青竹笔筒里边插满了细细的竹笔书桌抽屉里放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盒沙盘。

  此外还有一本才巴掌大小的厚厚册子书名古怪

  是《不二书》是陈平安专门从三百千等启蒙书籍中再作筛选和汇总挑选出来的三千多个文字每个字分几项内容一个粗笔楷体字以细体小楷标注发音字义以及几个常见的组词。

  宁吉对那本《不二字》有些眼馋陆掌教善解人意于是少年除了那只袖珍日晷手中又多出一本书籍。

  少年问道:“这么多个字走出学塾之前都要认得吗?”

  陆沉笑道:“当然只要认得三四千个字以后什么书不能读?”

  少年又问:“做得到吗?”

  陆沉说道:“你肯定做得到至于这座学塾里边一个用心念书的孩子假设六岁开蒙求学五六年也都能认识。至于自己不愿读书的或者说是那种的的确确属于天生就不适合念书的蒙童就难说了。”

  少年欲言又止。

  “这天”放学后陈先生与那个叫赵树下的青年同桌吃饭赵树下就帮着宁吉问出了个疑惑。

  那些读书就是不开窍的蒙童怎么办?

  陈先生笑着给出一个答案读书很苦求学很难但是千难万难不如“努力”更苦更难。

  年幼的求学生涯只要学会努力二字就是得了个真本分真本事以后不管从事什么行当都等于有了一技之长但是如果在所有同龄人都在吃苦的蒙学岁月里早早丢掉努力二字将来走出学塾做什么不难?不说所有人总归绝大部分人是很容易一遇到难事就喜欢自我暗示心生懈怠不愿坚持某事早早放弃的这可就是真的万事开头难了。

  在饭桌上陈平安突然问道:“赵树下你觉得一个人是否努力会不会也是一种天赋?”

  赵树下认真思考片刻好像仍然没办法给出答案只是说道:“性相近习相远?”

  陈平安笑着点头“教不严师之惰。明天起板子要打得重些。”

  赵树下憋了半天说道:“学塾那几个女孩子偶尔忘记课业怎么不见师父如何责罚好像连戒尺都还没用过。”

  她们只是按例去后边罚个站眼泪巴巴的师父瞧见了就要立即心软赶紧找个折中法子要她们背诵几句某某段落多是些难度极小的课业检查通过了就会让她们返回座位读书。

  陈平安瞪眼道:“她们到底是女孩子何况你也说了就只是偶尔忘记课业能跟那帮顽皮到天上去的男孩子一样吗?”

  赵树下默不作声只是随口一说师父你怎么还急眼了。

  每日读“生书”之后接下来就是温“熟书”。

  由于是分别授书三个年龄段的蒙童大概需要耗时半个时辰。

  作为稚童为学的下手处陈平安除了讲授四书五经略显刻板循规蹈矩严格按次序传授内容此外还有几本自己精心挑选出来、觉得性理粹然的经典、书籍之段落教学宗旨自然是取古人先贤最醇正之书博观约取所以这些语句或是段落就不用那么按部就班了都是相对比较浅显易懂的语句。

  此外还有一部《孝经》。

  在温读熟书间隙陈平安还会顺着某些语句做些点到即止的延伸与蒙童们强调一些为人子女和待人处事的基本礼仪。

  “理字容易落空不如礼字着实。”

  陆沉坐在后墙那边的桌子上边双手抱住后脑勺微笑道:“百善孝为先。宁吉你有没有发现好些个地痞流氓浪荡子在外边不管怎么打打杀杀的回到家里要么瞧见父亲就跟老鼠见面要么无论如何什么声名狼藉都不敢有个不孝子的骂名?也有些求学时尤其顽劣不堪的孩子成大成人之后在路上遇到了昔年的教书先生还是会毕恭毕敬的指不定乐意捏着鼻子硬着头皮乖乖挨训几句。”

  宁吉则一般是坐在板凳上正襟危坐就像个蹭课的蒙童认真倾听陈先生的授业讲学。

  宁吉疑惑道:“陆掌教是不是跟陈先生最早安排的课程出入很大?”

  先前陆掌教给他看过一张详细记录课程安排的纸张很多地方都异于目前真正落实的学业方案。

  陆沉笑道:“被他自己给推翻了准确说来陈平安是准备先缓一缓约莫是觉得一开始就这么教学难度太大蒙童会跟不上进度一个不小心他们很容易就失去读书的兴趣了。虽说上学念书本来就是一种很苦的事情可如果一个教书先生能够尽可能让蒙童在授业之初觉得不那么枯燥乏味当然是更好了。”

  陆沉手腕翻转便从陈平安住处书桌抽屉内搬来一本书籍递给宁吉“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宁吉翻开这部学塾读本的书页发现上边空白处在许多文字旁用蝇头小楷写了许多注解。文字内容数倍于读本本身了。

  陆沉笑道:“这是陈平安教书用的本子教书先生的这些心思和功夫蒙童是不会知道的。”

  宁吉好奇问道:“天底下的教书先生都是如此吗?”

  陆沉说道:“心思和想法都差不多吧只是耗时各有长短用功各有深浅罢了。”

  陆沉抖了抖袖子摔出一摞纸张交给少年“这是那位不是文庙圣贤胜似圣贤的召陵字圣许夫子的说文解字这些零散书页尚未编订成册是真正意义上的手稿本了都不算是后来刊印的所谓底本。你留着好了不用归还将来如何处置不用询问贫道的意思全凭你自己安排是留是送都随意。不用矫情觉得会不会无功不受禄贫道与你一场萍水相逢想来以后肯定再重逢的。”

  除了读生书和温熟书差异不大只是更换了几本书单而已但是之后纸上的“讲书”一项就被陈先生直接删除了在纸上用朱笔旁注“搁置”二字。

  而随后的“看书”比如最早陈先生制定的课程是看某某资治通鉴考异观省录文辞养正举隅每周各三页。朱子小学每天一页等。而且这一栏陈先生有过数次朱笔更改数目的迹象不断勾掉在旁重写不止一次结果最终仍是被陈先生换成了更为简略粗浅的书籍再多出了一部绘图本当然同样是出自陈先生的手稿本了绘画了各种山川河流百家技艺等辅以文字图文并茂。

  只说此书前边的书页多是与乡野村落、世俗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例如春耕、农时、五谷以及各种树木鱼类等。

  与此同时作为每天上午最后一项的习字课也是改动很大比如最早的打算不同学龄的蒙童分别是“每日写古碑额十字”“说文解字篇三字到五字不等可在教字期间粗略讲解音律、训诂等内容。”“孝经或黄庭经当以正楷字体粗笔写大字书写二页。”

  之后还有个最终仍是被陈先生放弃想法就是教蒙童学写字不是从中规中矩的楷书入手而是完全按照字体的渊源流传从小篆学起然后是隶书最后才是楷书。至于行书和草书以及更为历史久远的虫鸟篆先是被陈先生批注“不妥”二字之后想了几个变通的法子比如是不是可以只教几个字而已好让蒙童知晓天地间还有这几种字体而已……结果仍是被朱笔勾掉了陈先生在旁再次批注一句“想来还是不妥”。

  还有单独放在桌上的一摞纸张上边写了许多注意事项。

  比如关于“孝”与“孝顺”陈先生就有写了好几句提醒自己的言语并且显然是在不同时间段的笔迹和心得。

  “当讲否?”“需要慎重解释两者的差异慎之又慎。”“若无绝对把握和合适时机不提。”

  又比如一句“天下事以立志为先。”紧接着陈先生便有了疑问稚童学子之立志可有高低、大小、先后之分?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可与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两语可作一并解释。

  还有一些疑问和想法后边以蝇头小楷或是行书写满了一整页纸张都意犹未尽反面都有与之相关的密密麻麻文字。

  还有一个暂时没有在学塾派上用场的稿本册子依旧是陈平安亲笔手书。

  搜集了古今名家的格言、警句古人浅语、嘉言懿行截取某些脍炙人口的诗句等等。

  再有一本薄薄的删减本因为押韵好似顺口溜所以读起来朗朗上口。

  陈平安早年独自出门远游后来在桐叶洲那边带着小黑炭一起赶夜路都用上了。

  都是按照夜航船条目城那位李十郎的底本挑挑拣拣编撰出来的对韵。

  挑了三十六篇历代文豪大家专门描写山水风景的绝佳散文又被陈平安分上中下三册每一册各有各的行文质朴文藻优美。

  学塾的习字课陈平安先教蒙童书写他们自己的名字先前已经上过几年学塾会写的就学写类似“学而时习之”的句子不然就是村子祠堂内的堂号匾额与那几幅楹联内容。

  此外才是一些脍炙人口却浅显易懂的诗句例如举头望明月城春草木深白日依山尽。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在蒙童们埋头写字的时候儒衫长褂布鞋的教书先生就双手负后走在三列课桌间偶尔伸手双指捻起蒙童的“笔管”轻轻一提陈平安若是一提就起便会提醒他们注意握笔写字的时候要聚精会神要学会专心。或是停下脚步指出孩子在落笔时某个笔画的不对地方。

  等到习字课结束到了午时中准时下课。蒙童可以回家吃午饭有半个时辰的闲余功夫。

  如果一日只有早晚两顿饭的各自玩耍便是上树捉鸟下河摸鱼都随意。

  陆沉和宁吉就像两个彻头彻尾的“外人”看着学塾外这片晒谷场空地的热热闹闹。

  每当这个时候看上去人高马大、身材健硕的赵树下就派上用场了因为师父会要求他演练一套拳法。

  赵树下脸皮薄其实一开始就挺尴尬的关键师父还叮嘱他一定要弄出点动静声响来尘土飞扬两只衣袖噼啪震响。

  这对于那些好动的男孩子来说看那个赵树下打拳比跟着家里长辈去县城那边赶集、看庙会或是年关时节购买年货差得不多了。

  而陈平安自己就自顾自去厨房吃饭去了端着碗斜靠门口站在那边看赵树下的笑话。

  蒙童里有三个女孩喜欢踢毽子于是陈平安就做了几只铜钱鸡毛毽子顺便做了个鸡毛掸子。

  陈平安偶尔会喊一个面黄肌瘦的蒙童一起吃午饭这个孩子坐在学塾中间一列瞧着却比刚入学的五六岁蒙童还要矮小瘦弱只是喊了两次孩子都红着脸没点头陈平安想了想就不再坚持。

  因为学费收得低蒙童人数也不多所以陈平安就在学塾附近开辟出一块菜圃围以一圈竹编栅栏再养了些鸡鸭又用一个低价跟乡人租借了一小片竹林和茶园与赵树下一起在山上垦荒种了些玉米之类的农作物以及栽种下桃、枇杷等果树。原本陈平安还想着是不是做个猪圈买两只猪崽儿还曾想着种些桑树只是不管养猪还是养蚕气味都重想想就算了。

  真要改善伙食可以去山上布置陷阱下套子实在不行让赵树下抓头麂子、野猪就是了。

  陆沉斜靠日晷伸出一根手指凌空写了个一个“丂”字字迹如浓墨重笔悬空经久不散。

  道士与一旁少年笑着解释道:“这个字后来就演变成了‘于’古意是气欲舒展之貌。过两天会有一位道门老神仙做成一桩合道星河的壮举老真人就是这个姓氏山上习惯敬称他为符箓于玄有点类似阴阳家一脉的‘谈天邹、说地陆’当然还有浩然三绝之一的剑术裴旻。”

  说到这里陆沉一抬手手中便多出两根青竹材质的行山杖抛给少年笑道:“走带你逛逛附近的山水。”

  宁吉伸手将绿竹杖接过手说道:“陆道长我脚力还行。”

  陆沉率先挪步走出学塾这边的晒谷场沿着一条溪边小路往隔壁村子那边行去随口笑道:“无论是文人雅士的游山玩水还是讨生计的跋山涉水总有体力不济的时候退一万步说哪怕一个人脚力再好心呢。拿着就是了。”

  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腰悬一只黑色袋子以竹杖戳地悠哉悠哉“人之年少阶段除了求学增长见识还需要讲究一个培元气养精神强身健体稳固体魄。”

  “要时常让识神退位元神归位这就是我们道家所讲的‘常保赤子’。至于何为识神何谓元神你将来如果有机会修行自会明白记得与你的传道恩师多问一句元神与元婴的渊源。”

  “你以后在求学路上修道途中肯定会遇到一种纠结的人与好坏、善恶无关就只是心不定。”

  “晓得自己做错了事要愿意与人说对不起遇到他人的过分要求也要敢说一句不可以如此一来做人就比较轻松且清爽了活得不别扭故而元神自在我还是我物随心转我就是我。”

  来到溪边陆沉掬水洗脸岸边有一棵绿荫苍翠的老樟树陆沉坐在石头上边歇息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本陈平安在空白处写满细小文字的批注本笑道:“不可一味推崇古人盲

  目高看古书一门心思向故纸堆里钻去而不出来出不来。”

  “就像陈平安这样读书须先厚其书再薄其书最终做到一事余下几句与书上心心相印的言语或是一二个道理任何一本书籍无论是号称百世不移的经典还是不够正统、甚至是被视为不入流的杂书能够从中得到一两个真正属于自己的道理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就不算白读。”

  说到这里陆沉伸出左手双指并拢轻轻拧转画圆数圈少年惊骇发现仿佛树荫的那份青翠绿意都被道士给凝聚起来了陆沉再往溪水中张望一番一勾手指便有一块湿润青石跃出水面攥在右手搓动一番碎屑簌簌而落最终变成了两方长条青绿色素章道士双指捏住素章左手手指作刻刀开始篆刻印文分别是“开卷有益”和“宁吉读过”交给少年微笑道:“将来遇到某本心仪的好书可以在书页上钤印这两方印章。”

  少年委实是见之心喜就不客气了连忙与陆掌教道谢陆沉笑着摆摆手“跟贫道客气什么真要过意不去将来修行路上自报名号之余可以额外添上一句陆沉是你的小师父。虽然你我是做不得名正言顺的那种师徒了做人须念旧昔年香火情还是要讲一讲的嘛。”

  随后少年跟着道士一起走在山路间头顶乌云密布闷雷阵阵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当他们来到一处山顶当地土人将此地俗称为送驾岭。

  霎时间大雨磅礴天地昏暗。

  陆沉给宁吉递过去一把油纸伞。

  雨水倾盆而落如天漏缺口一般。

  两人撑伞站在原地陆沉微笑道:“何谓完人天性舒展无遗漏。”

  “天地间的第一等读书人在‘礼’字上做学问或开辟或稳固道路让人间道路干旱不干裂雨季不泥泞。就像我们来时的路。”

  “第二等读书人穷其一生在‘理’字上钻研力求得其醇正承袭道统续香火。就像那边的屋舍还有我们手中雨伞。”

  “第三等在书斋治学白首皓经在‘字’上兜兜转转也能裨益文脉。就像每隔三五里路就有一处的路边歇脚行亭。”

  “再下一等就是读过很多圣贤书仍旧是半桶水趋利避害却也无心害人还愿意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天底下的读书人这类人十占八九。又下一等便是俗不可耐的腐儒了道貌岸然古板迂腐以礼教道统和正人君子自居行事刻薄不通人情。最下一等则是伪君子真小人他们学问越大于世道危害越大。就像一本佛经上说的某种人入我法中住我寺院坏我正法。”

  黄豆大小的雨点打得油纸伞震颤不已。

  宁吉依稀看到远处泥泞山路间有人健步如飞往这边赶来。

  少年记性好且善于捕捉细节敏锐发现登山来此的赵树下并非是“今天”的赵树下。

  陆沉说道:“赵树下是来这边练拳的。在学塾那边束手束脚这个拳招施展不开来而且出拳动静太大。”

  崔瀺有拳法名为云蒸大泽式。

  果不其然那赵树下来到这边山巅双足站定气沉丹田拉开拳架开始朝天出拳。

  陆沉与少年解释道:“此拳有大出处有个属于亚圣一脉儒生的崔姓老人读书很多有天在书上看到一个稗官野史的典故说远古时代大地之上接连大旱数年民不聊生有一位女子雨师怜惜苍生百姓不惜违反天条擅自降雨给人间结果惹来天庭责罚将她的金身拘押在打神台之上日夜拷打直至将其打碎金身再将她贬落凡尘相传在那道天帝申饬的诏书中有‘自作自受’一语。崔姓老人看到此处满腔愤懑怒不可遏刚好是入梅时节屋外大雨滂沱他便走出去才有了这么一拳。”

  宁吉下意识抬头望天问道:“陆掌教是真有此事吗?”

  陆沉笑道:“贫道惫懒术法不济不敢轻易蹚水至万年之前的光阴所以不敢说此事的真假。”

  骊珠洞天的泥瓶巷少年和那个窑工娘娘腔加上后来进入落魄山竹楼的崔诚相信三人都想不到他们会以一种古怪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一场仿佛神灵往人间泼墨的瓢泼大雨来也快去也快。

  赵树下递出十数拳后就已精疲力尽略作休息稳住呼吸便走桩下山返回学塾。

  陆沉随后带着宁吉来到别处山头名为乌泥潭潭中鱼类与别处异此地鲫鱼与泥鳅身上皆有一条金线。

  这也是一处每逢大旱的祈雨之地上了岁数的乡贤耆老需要先在祠堂斋戒三日然后上山来此祈雨往往不等下山队伍返回村子就有下雨的迹象了极灵验。

  宁吉问道:“那位被从天上贬落凡尘的雨师当年莫非是在这边落脚吗?”

  陆沉笑道:“这可说不准谁知道呢。当地的乡土传说和地方县志只说与某条过路的蛟龙之属有关并未提及那位雨师。”

  学塾下午未时开课至申时中结束蒙童就可算下课放学了。

  一天下来差不多是三个半时辰。除了日课之外每个月学塾还开设有三堂月课在提前下课半个时辰的某天下午申时起一般都是陈平安传授蒙童额外的读生书和习字课这类生书在蒙学课本之外也无课业要求陈平安会拿出十几本不同门类的书籍涉及音韵金石、天算水地、典章制度等让孩子们自己翻看有问题就可以跟他询问生僻字或是某句话的语义。

  陈平安也会拿出一些实物放在桌上类似版刻一般书铺随处可买的几本碑帖自己雕刻的几方印章瓷器等等让蒙童有个最为直观的印象弄清楚一个什么是什么。

  再就是一些农忙时节乡塾就会只上半天课。

  那个教书先生也会帮忙下田地干活便有一些老人在背地里聚在一起笑言几句类似陈先生做起农活真是一把好手比教书强些。

  为了抢水上下村子之间时常启衅殴斗大规模械斗都有可能可只要没闹出人命伤残县城那边一般都不管这些。

  学塾下边几乎都姓陈的村子跟那个山坳入口处最大的浯溪村双方抢水最凶前不久就狠狠打了一架两个村子里边几乎所有的青壮都参加了因为学塾这边有个孩子他父亲也在其中这个看似闷闷的木讷汉子下手却够狠估计浯溪村那边是知根知底的数人围殴原本就是双手笼袖蹲在远处看热闹的陈平安见那汉子给人一扁担抽冷子打翻在地只得一路小跑过去在一路乱棍如雨、锄头当中找准机会扶起那倒地汉子就跑路

  浯溪村几个妇人不知是觉得这个教书先生实在欠揍还是觉得青衫长褂布鞋的男子与寻常看腻了的庄稼汉子不一样嬉笑着就上去拦路亏得那教书先生脚底抹油跑得快倒是那个汉子喘过气来只是跟教书先生点点头乡野村民客气话说不太出口就只是咧咧嘴质朴汉子的眼睛里全是谢意然后就用当地方言与那些隔壁村的闷闷骂娘几句大步重返“战场”。

  隔天浯溪村的那两位老夫子听闻此事在酒桌上大骂不已有辱斯文成何体统!为了那点学费此子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

  当时“战场”外道士就带着少年蹲在路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

  陆沉笑道:“山上山下都一样不外乎两件紧要事打得过跑得掉。”

  宁吉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陆道长陈先生不是修道中人吗?”

  陆沉说道:“在学某人。”

  宁吉如今不跟陆掌教见外了好奇追问道:“某人是谁?”

  陆沉微笑道:“他之于陈平安就像陈平安之于你。至于此人到底是谁你暂时不必知道。”

  在这严州府地界有几个习俗一些乡野村子常会由族祠那边出钱请戏班子舞竹马用竹篾编出竹马架子外糊各色彩纸然后在马脖颈系上五彩串铃敲锣打鼓讨个好兆头极为热闹孩子们就跟在竹马队伍的后边闹闹哄哄跟逢年过节差不多。此外常有男女互为嫁娶结为联姻的两个村子称之为世亲每年正月里哪怕隔着老远相互间都会类似走亲戚一般去对方祠堂敬香、放鞭炮再在当地吃上一顿饭。就像中间那个村子就与几十里外的一个大村子是世亲每次与人多势众的浯溪村抢水或是碰到纠纷处于下风受了欺负了当晚就会有村民去山顶点燃一堆篝火第二天那个世亲村子就会有大队人马天未亮就自己准备好当天的口粮浩浩荡荡往这边赶二话不说直奔浯溪村的祠堂。

  陆沉曾经带着少年外出“远游”亲眼看到某些府县界碑的立起与移动少年也曾置身于某个朝代每月朔望日就有年老瞽者手持木铎在路上用唱诵一种教民榜文大多简明扼要往往就几句话而已不会超过三十个字。陆道长就会与少年大致解释一国律例、大诰谕旨和地方乡约、族规的各自利弊。

  学塾里边有个经常挨板子的孩子他家在村子里属于那种相对家底殷实的门户。

  孩子自己没说什么回到家也没告状估计是爹娘长辈看到了自家孩子的红肿手心立马就不乐意了就找到那个下手没个轻重的陈先生埋怨不已扬言再这么打孩子以后就不在这边学塾念书了。那位先生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下来。结果夫妇俩前脚才走那个孩子就偷摸到学塾这边满脸涨红陈先生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了一句以后你再犯错先生打还是要打的就是会轻一点。孩子咧咧嘴挠挠头没说什么。

  每天放学下课陈平安经常去溪边钓鱼也能让赵树下下厨晚饭开个小灶。

  就有几个日常读书不开窍、似乎也不太用功的蒙童壮起胆子跟先生一起垂钓其中一个常年不穿鞋的高个儿钓技不错很快就用狗尾巴草串起一长串的溪鱼走之前大概是想要偷偷放入先生的鱼篓里边可能是脸皮薄不太敢这么做他就故意随手丢到鱼篓附近撒腿就跑。

  陈平安也没客气将那串溪鱼丢入鱼篓内。结果第二天清晨孩子没交课业照旧挨了一顿板子疼归疼咧嘴笑。

  于是孩子就多挨了一记板栗疼得当场抱头先生板起脸压低嗓音教训一句钓鱼本事不小那本绘图书页上边的几种鱼都记住了?孩子赧颜摇头倒是不说谎老老实实说自己认得画的鱼认不得旁边的字。先生笑骂一句吃得记不得么怎么一钓鱼就这么灵光认书上几个不会动的字难道比钓那么多游来游去的鱼更难?

  这天上课孩子就专门盯着那几页图画和文字其余一切不管。陈平安见他开小差也没管。

  还有那年纪小、在课堂上憋尿憋急了的男孩又不敢跟先生开口直接就在学堂里边尿裤子的。

  被发现后哄堂大笑先生便示意所有人安静亲自带着孩子去溪边清洗裤子让他以后胆子大些在课堂上举手然后用眼神暗示一下先生都不用说什么先生自会找个由头让他离开学塾的。

  有个孩子上学的时候闷闷不乐垂头耷脑的先生就问他怎么了孩子说昨儿跟爹娘说理了结果挨了一个大嘴巴子。

  陈平安便问孩子说了什么道理那个将书上道理现学现用的蒙童扭扭捏捏陈平安忍住笑安慰几句。

  这天开课授业的时候所有孩子都发现那个教书先生时常面带微笑比以前多多了。

  有个沉默寡言的蒙童他独独住在山上的一个村子所谓村子其实就只有几户人家而已所以他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好几里山路但是无论是怎样的恶劣天气下再大的暴雨这个孩子从不迟到。陈平安知道有一段沿溪山路极为狭窄遇到暴雨天气常有山洪若是不小心坠入洪水中不堪设想就让赵树下每逢雨天如果这个孩子恰好是上学或是放学就悄悄护送一程。

  有次月课结束陈平安就笑着说与那蒙童一起上山原本来来往往如飞一般的孩子跟在那个手持一根绿竹杖的先生身边可能是走得最慢的一次了夜幕中到了他家门口孩子几次欲言又止约莫是想要邀请先生去家里坐一坐吃个饭但是家里太穷就没好意思开口。陈平安就笑言一句得与你厚着脸皮蹭顿饭了在那昏暗的屋内跟那家人吃了顿饭还喝了点土酿烧酒教书先生醉醺醺离开结果孩子偷偷送了很长一段夜路。

  近期陈平安开始专门收集各类诗词文章的序跋。

  陈平安也准备了一些纸张和笔墨其中就有可以写春联和福字的红纸。准备一年下来挑选那些习字课业优异者和用功努力的蒙童在年关散馆之前分别送给他们。

  除此之外每天晚上陈平安都会劈削出木、竹牌累计有三四百块之多分别写上一首诗或是某个此语的别称后者例如茶就是不夜侯。

  竹与木牌这位教书先生皆是一笔一划从容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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