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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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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十二章 山水有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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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钱密语道:“师父一玉璞两金丹。”

  因为身边的这个“师父”只是九个分身之一受限于符箓材质的品秩武学境界不够裴钱就担任起师父的耳目了。

  陈平安目不斜视打了个饱嗝靠着椅背同样是用上聚音成线的手段调侃一句“那他们算是名副其实的过江龙了。”

  裴钱疑惑道:“是云游至此的过路修士?”

  陈平安说道:“八成是陆掌教的手笔。”

  裴钱点点头搅屎棍么。

  她其实早就察觉到湘君祖师三人的动静他们进入粉丸府之初裴钱就开始留心他们的脚步轻重、呼吸长短等到三位修道之人出现在环形宴客厅的一条拐角廊道即便更换容貌、装束的障眼法落在裴钱眼中形容虚设。

  裴钱只是朝他们扫了几眼便瞧见那位上五境女冠的心境景象颇为奇异只见一座广袤无垠、无比空旷的祖师堂有个身形小如芥子的纤弱少女望向前方一个巍峨如山岳的道士背影而这个背影双手持香香火袅袅宛如直达天庭道士正在礼敬唯一一幅祖师挂像画像所绘是个年轻道人。这幅挂像堪称“巨制”画像道士有顶天立地之威势又衬托得那位原本身形若山岳的道士无比渺校

  三者头顶道冠皆是莲花冠形制。

  显而易见在这位修道有成的女冠心中她自身依旧小于门派前方持香礼敬挂像者又高于门派而那幅画像中的祖师爷更是比天大。

  而那老妪的心湖中央有座岛屿矗立着一尊气势威严的金色仙人一臂缠绕鲜红火龙一臂萦绕碧绿水蛇空中电闪雷鸣。

  约莫便是老妪心目中所谓“金仙”的具象形貌?

  男子心境有一具木刻偶人在山川间跳跃不定如上古真人跨岳越海还有个盘腿入定的泥塑之人两者一动一静都似人非人似神怪亦非神怪。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笑问道:“看过他们的心境了?有没有不同寻常值得称道的景象?”

  裴钱赧颜一笑让师父稍等片刻便开始快速翻检记忆如抛竿钓鱼一般提竿看的却是饵比如裴钱为那位女冠准备的鱼饵“巨制”、“道冠”老妪是“金色仙人”男子则是“木偶土贡。

  所以要是师父没问这一茬裴钱无异于看过就忘了只留下个模糊印象确定对方的大致道行深浅粗略的敌我之分一旦起了冲突当以武学几境对敌简而言之就是无所谓他们的身份裴钱只需要确定一事做到心中有数自己需要以几境递几拳。

  此刻有了这几条线索裴钱心湖之内被她自己封尘起来的记忆就得以再次恢复全貌就像有三卷老旧画轴被主人重新摊开一览无余凭借那顶道冠的明显线索裴钱“再次”确定他们的身份说道:“师父她是灵飞宫的湘君祖师道号‘洞庭’天君曹溶的得意弟子。除了她那些早已一洲皆知的手段我当年在陪都洛京内还无意间听练气士说起一个小道消息说她其实最擅长的是请神降真号称宝瓶洲扶乩第一有人言之凿凿说她由元婴境跻身玉璞是无心魔劫数的只因为这位女子道门真君在闭关时心诚则灵跻身了玄之又玄的天人交感境地她曾经请下白玉京南华城的魏夫人降临魏夫人跨越天下乘鸾直下帮助湘君灭心魔渡过难关据传魏夫人还接引湘君朝谒白玉京梦游五城十二楼只不过这等秘事无据可查照理说不可能有第三人知晓多半是山上修士胡说八道捕风捉影了。”

  就像裴钱小时候在落魄山老厨子每每听陈灵均唾沫四溅聊起或惊悚或神异的山上秘闻总要拆台一句你当时在场啊?

  陈平安听到这里说道:“这位山上前辈扶乩高妙能够请下南华城魏夫人多半是真事了。心相之内祖师堂内空旷无多余物是好事说明她道心精纯修行路上并不倚重身外物心无杂念只是在她心中师尊和祖师的地位太过崇高同时太过小觑自身两者叠加这就意味着她的道心仍然不够坚韧这恐怕就是滋生天魔的土壤才有了魏夫人的扶鸾降真。”

  原本没有多想此事的裴钱思量片刻点点头果然还是师父老道。

  如湘君祖师这般跻身上五境的道家真君她若是太过看轻自己照理说确实很容易在元婴境闭关时出现作祟心魔比如化身天君曹溶或是祖师陆沉湘君绝无赢过那头心魔的半点胜算。修士登山路上过层层天劫可以依仗道术唯独过心关尤其是与心魔对峙只能是单凭一颗粹然道心。

  “其余两个如果没猜错一个是灵飞宫的温仔细年纪不大就是金丹境了炼气之外他还是纯粹武夫。”

  “另外那个老妪是金阙派清静峰的刑紫出身金仙庵一脉当年争夺掌门一职输给了更加年轻的程虔。”

  陈平安笑道:“温仔细?那个绰号‘温郎’的天才武夫?”

  分身之一那个在裁玉山那边担任竹枝派知客的陈旧早就对温仔细有所耳闻是个风流债无数的多情种山上山下红粉知己一大堆传闻此人行走江湖喜欢压境与人问拳尚无败绩。

  裴钱有点别扭“武夫是真至于天才不天才不好说。”

  裴钱确实小有别扭要说这个温仔细年纪也不小了半百?四十?不还只是个远游境武夫。

  他要是天才我算什么?难道还能是天才中的天才吗?师父和曹慈又算什么?

  在师徒双方闲聊之时隔壁桌的湘君祖师她只是怔怔望向那个鹤氅文士模样的枯骨鬼物。

  她不由得思绪翩翩记得年少时学道小成早早结丹师尊曾经传授她一句可作诸般解释的真诀。

  炼气求长生要想人不死先要死个人死去再活来便得一个真。

  莫非是这位掌教祖师爷此次莅临合欢山是师尊私下请求祖师才专程来此以一种类似白骨真人的姿态为自己指点迷津等同于传授一门不死方?

  可上次南华城魏夫人扶鸾而下不是说自己唯有跻身仙人时她才会再次降真才有机会去南华城觐见陆掌教吗?

  掌教掌教何谓掌教自然是掌天下道教事的道士才能称之为掌教。

  当年魏夫人带着湘君一起乘鸾梦游白玉京并未见到祖师陆沉只是在众多道宫城阙、仙家祥瑞景象之外湘君只是惊鸿一瞥遥遥见到了一位身披羽衣的中年道士。只是与之对视一眼湘君便立即梦醒梦醒过后她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已经是玉璞境。

  湘君此刻当然不敢冒冒然以言语询问、验证对方身份思来想去她在电光火石间便已想出了十余种开场白可既然陆祖师不愿以真容示人她就只好跟着装傻竭力平稳心湖略带颤音道:“道友此语高玄不可思议。”

  白府主不愧是混过官场的修道本领不高察言观色的本事不低见那女修脸上流露出一种难掩的肃然起敬白府主便开始洋洋自得只用几句话便震慑住了一位气态不俗的貌美女修。

  偏厅新来了三位客人因为虞管事不在忙着在别处拉拢人情关系全权负责偏厅待客事宜的虞夷犹和虞容便循着规矩为他们送来三壶秘酿仙酒。

  湘君作为上五境自然不惧狐魅虞醇脂在酒水里动的手脚只是嫌弃酒水污秽不堪碰也没碰那壶酒温仔细一举杯喝酒就察觉到被动了手脚只是依旧自饮自酌饮酒不停既是道门金丹地仙又有一具武学金身体魄温仔细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下三滥手段下肚的酒水瞬间就被体内流转迅猛如江河的一口纯粹真气“灼烧”蒸腾为雾气再被牵引到一处偏僻气府内将那股粉红瘴气悉数拘押封禁起来纯粹真气好像一位领兵大将专门看守此地随时可以坑杀降卒。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温仔细很快就将心思放在了那双各得瘦、腴之美的粉丸府婢女身上搭讪过后一问才知她们赐姓虞分别名为夷犹和容与只是不知为何在男女情爱一途一向无往不利的温郎今夜在此碰壁不轻好像她们眼中是个看着就惹人厌烦、一开口说法更是皱眉头的货色?需知温仔细可从不亏待自己在今夜施展的障眼法是变成了一位山下某国以玉树临风著称的“清俊儿郎”。

  事实上之所以如此不是她们故作清高或是不喜“美色”而是在她们眼中那位客人的相貌实在是有点不堪入目瞧着就教人反胃。

  自然是拜陆道长所赐跟换了温仔细在夷犹姐姐、容与妹妹眼中的相貌和嗓音“少年老成”得头发稀疏满口黄牙嗓音沙哑如石磨砂砾。

  刑紫身份清贵虽非金阙派当代掌门可老妪的境界与辈分都与那封号一长串多达二十余字的护国真人程虔相当。

  若论各自道脉的“祖上”程虔的垂青峰更是无法与祖山清静峰、“祖庭”所在的金仙庵相提并论。

  老妪是个山中幽居潜心修道之人清静惯了的最受不得这种喧闹嘈杂的环境。

  若非此次是跟随湘君祖师登山她自己绝对不会涉足此地恐怕她即便上山也是唯有除魔卫道荡妖杀鬼了。

  湘君眼角余光打量隔壁桌炼气一层的背剑少年和女子武夫关键是还有个下五境的年轻僧人。

  祖师爷确实交友广泛无所谓对方的身份贵贱、道行深浅。

  陈平安先前已经给裴钱大致解释过合欢山的内幕和渊源当然他有意保留了一部分真相打算考校这位开山大弟子一番问道:“你觉得合欢山存在与否的症结在哪里。”

  裴钱无需如何思量脱口而出道:“在氤氲府赵浮阳和金阙派程虔其余人等至多是锦上添花影响不了大局。”

  陈平安笑问道:“怎么说?天曹郡张氏老家主也是金丹家族内还有张彩芹和张雨脚这样的剑修难道连他们都可有可无?”

  裴钱答道:“合欢山地界与附近青杏国几个朝廷的关系是好是坏是井水不犯河水默认赵浮阳当个土皇帝还是兵戈相向归根结底只取决于程虔和赵浮阳各自势力的此消彼长这两个资质最好、注定未来成就最高的金丹修士无论谁率先跻身了元婴境就不会是如今的僵持局面。”

  陈平安点点头。

  就像当年书简湖唯一的上五境野修宫柳岛刘老成失踪多年众说纷纭有说刘老成早已悄然陨落在某座剑仙遗蜕众多的古蜀秘境内也有说刘老成在中土神洲改头换面在某个宗门身居高位与过往野修生涯撇清关系了这才给了刘志茂后来争夺书简湖湖君共主的机会又有新收弟子顾璨和那条战力等同于元婴修士的水蛟凭借小弟子的肆意妄为和水蛟的大开杀戒震慑住一湖野修刘志茂就此崛起否则光是一个同为元婴的黄鹂岛仲肃再拉拢几个岛主盟友就够截江真君吃一壶的。

  再远一点早一点地盘再大一点比如当年桐叶洲桐叶宗杜懋是唯一一位飞升境修士玉圭宗荀渊却只是仙人使得桐叶洲的山上格局就很稳固。

  即便是一洲陆沉、山河崩碎的惨状可等到战事落幕风水轮流转桐叶宗大伤元气不得不封山自救而南边因为犹有玉圭宗很快就恢复了旧秩序新仙府、门派不过是顺势补缺。

  就像是旧瓶装新酒。

  反观北边桐叶宗失去了话语权山上群雄并起既可以说是乱象横生也可以说生意勃勃金顶观牵头有了桃叶渡盟约。

  等到落魄山的下宗青萍剑宗横空出世就又很快结束了这种形势通过一桩新盟约开凿大渎加固了新格局。

  裴钱问道:“师父有无可能假设程虔不那么咄咄逼人再给赵浮阳一些年月就可以将这处乌烟瘴气的合欢山地界变成类似曾掖那个五岛派的门派?平险隘疎豁山川使得此地与四周清淑之气如驿路相通阴煞瘴气由浓重转清淡一地阴阳升降转紊乱为平稳惠风和畅人鬼杂处相安无事合欢山凭此再获得观湖书院的认可就成了赵浮阳的证道之地一处龙兴之地未来宗门基业所在?”

  陈平安点头笑道:“这兴许是最好的一条道路只说可能性肯定是有的。”

  然后陈平安说道:“但是从我答应青蚨坊的张彩芹和洪扬波参加青杏国太子及冠礼那一刻起柳氏皇帝护国真人程虔与天曹郡张氏可就由不得赵浮阳和合欢山继续扎根此地了故而无形中这种最好的可能性就跟着没有了。”

  裴钱一愣。

  陈平安问道:“既然有此前因后果那师父是不是打杀这个可能性的罪魁祸首要为此自责吗?”

  裴钱闷闷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陈平安微笑道:“假设在这类事情上无需自责是不是同样不可责人。再假设理当自责心怀愧疚是不是便可以责人了?”

  裴钱挠挠脸更加为难。

  不过她很快释然回头就将这些头疼的问题稍微换个说法去问曹晴朗先听听看他的答案。

  陈平安这才说道:“你可以窥探他人心湖景象一事是术这门道术本身并无正邪之分如果可以善用其法就是正身直行众邪自息。”

  裴钱点点头。

  在小黑炭当年可以躲在自己庇护中的时候总怕她学坏后来在她可以独力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又总担心世道不好。

  “道与之貌天与之形。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陆沉冷不丁插嘴言语“何况老话不都说了正人行邪法邪法也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也邪。”

  陈平安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放你个屁。”

  一直竖耳聆听师徒对话的陆沉赶紧抿了一口酒好像凭此壮胆一口饮尽杯中酒这才敢继续面带微笑使劲点头道:“对了对了确是贫道疏忽了。同样一个道理劝赵浮阳劝程荃是使得的是劝一个向善劝一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如果拿来劝说裴姑娘便使不得了。自古而来只有发上等愿为二等人的可能性哪有发二等愿能做头等人的道理。”

  就像一寸光阴一寸金这般道理岂会差了劝说那些衣食无忧的读书种子定然是恰当的可拿来劝说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好像便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了。

  陆道长倒了一杯酒自顾自说道:“难怪难怪难怪我们都需发上等愿给自家心中理择高处立寻个安置地方是谓心神往之见贤思齐。”

  裴钱说道:“我师父和齐师叔都很在意这个世道每个当下的人心和好坏陆掌教早已道高德全虚舟不系自由自在还会在意身外人、世间事和天下兴亡么?”

  陆沉好像有几分心虚“道家与道教还是很不一样的。”

  裴钱说道:“关我屁事。”

  年轻道士刚喝了一口酒好像被裴钱这句话噎到赶紧抬头捂嘴含糊不清道:“修道一事不管学拳与炼气其实都差不多说破天去也无非是‘修己’二字修补之修缝补之补。”

  “书上有一问答或问父母在难盗能为我救之感乎?答曰此不世之恩也何可以弗感?书外犹有一问求答既当有感何以报之?”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陆沉的三个说法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分别言修道说恩怨与公义借助你我之间的关系来谈我与天地的关系。

  当然可以理解为白玉京掌教陆沉在粗略解释一位修道之人的为何登山指出其中一条登山之路以及最终登顶之后的风光。

  也可以理解为陆沉在顺着陈平安问询裴钱的那条脉络延伸出去作“批注” 既是为陈平安在书简湖的作为做辩解也是一种更进一步的自证清白裴钱在小镇若无我陆沉当年为你师父的牵红线陈平安就绝对不是今天的陈平安你们如何成得师徒?你们今夜还能坐在这边?既然如此你如果要为竹楼崔诚报仇是不是需要先与我陆沉报恩?

  陈平安笑了笑与陆沉相处说难也难说简单更简单他早在少年时就琢磨出个诀窍了只需秉持一句“八字真言”即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一来陈平安不觉得陆沉是在故意扰乱裴钱的道心陆沉还不至于如此下作再者这些看似深意宛如无底洞的言语陆沉与曹晴朗说恐怕就会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的道心起伏与裴钱聊这些就有点不痛不痒了不过陈平安还是转移话题为弟子泄露一份天机“你当那去过的那处古怪山巅其实位于天外荧惑中所见怪人陪你一起下山的那位前辈他便是以戴罪之身囚禁在荧惑长达万年的兵家初祖。”

  裴钱大为震惊那个印象中颇为和颜悦色的山巅异士竟是消失了万年的兵家初祖?传说中那位被共斩者?

  不都说兵家初祖的道法有多高脾气就有多差吗?

  虽然她那次登山和下山莫名其妙走了那么一遭裴钱与之相处的光阴不算长可她总觉得对方蛮好说话的也不凶埃

  只是兵家初祖与武学道路又有什么渊源他又为何会驻守在仿佛大道显化为一座高山的武道之巅?

  这就是竹楼一脉的传统了崔诚教拳从给陈平安喂拳到后来给裴钱教拳老人都不喜欢言说拳外密事。

  至于那位兵家初祖脾气如何拳重不重半拳即死的万瑶宗仙人韩玉树恐怕就是一个明证。

  以止境气盛一层武夫挨了剩余十一境武夫“半拳”的陈平安也有发言权。

  其实陈平安本不至于挨这半拳只因为小时候一贯胆子很小的小黑炭某次以最强武夫破境过后裴钱恍惚间好似做了个梦在那座山中一个记不得容貌、只记得个头很高的怪人身边她破天荒胆子大了一次只觉得反正是做梦怕什么呢一起下山途中小黑炭学那大白鹅吆五喝六的蹦跳着朝那怪人出拳不停反复问他怕不怕怕不怕

  大概那个时候兵家初祖就记住了小姑娘的师父一个自身始终未能跻身山巅、徒弟反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纯粹武夫再把这笔账记在了陈平安头上。

  陆沉笑眯眯说道:“哎呦喂主菜终于上桌了。”

  山门口那边先前那些如潮水般涌向合欢树的渗人虫群又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是夜幕中有白气丝丝缕缕自下而上这股既非地气也非山瘴的的诡谲白雾须臾间森森然弥漫遍布山脚丰乐镇继而蔓延笼罩住整座合欢山只见氤氲、粉丸两座府邸之外尘雾漫天咫尺间难辨人物。此外犹有粒粒金光从那座位于上山坠鸢山的家族祠堂内灿灿然亮起忽从半空坠落在地小如流丸沿地奔走金光凝聚大如车轮蓦然崩裂溅射开来似虹似霞光下降金光与那上升白气纠缠若交-媾状。

  与此同时合欢山两尊府君终于联袂现身出席酒宴亲自住持今夜的嫁女招亲宴这让一众客人如释重负否则真要担心赵浮阳心怀叵测了比如是不是与那天曹郡张氏串通一气把他们一锅端了按斤两算钱卖给青杏国柳氏朝廷?

  虞醇脂已经悄悄撤掉了那顶粉丸府风流帐那些飞若织梭的黄莺也一并收回一顿价格高昂的酒水当真算是白请了。

  赵浮阳神情凝重一开口就是个糟糕至极的消息“刚得到情报青杏国柳氏联手周边两个皇帝连同天曹郡张氏在各国边境暗中调兵遣将秘密集结于今夜大举围攻合欢山相信他们此刻已经在行军路上了。”

  “因为道路上有大量山水神祇帮着开辟道路不提那拨谱牒修士只说那三支朝廷精锐兵马推进速度之快不容小觑最迟明早时分就会攻打到山脚的丰乐镇在这之前诸位那些不幸挡在那三条路线上的洞府道场恐怕只会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扫荡干净要说你们此时赶回去主持大局可以是可以我绝不阻拦。但是先前我曾离开合欢山去泼墨峰那边跟程虔和张彩芹见面只是没谈妥对方摆明了是要斩草除根没有要为谁网开一面的意思。”

  “他们如此兴师动众以至于各国的五岳山君所有朝廷封正的江河正神都已倾巢出动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谈最后攻伐合欢山的伤亡和折损光是这趟出兵消耗的军饷就是一大笔神仙钱自然是要与我合欢山以及与在座各位身上找补回去的。如果你们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故意将你们滞留在合欢山现在就可以下山只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夜下山容易明天再想上山与氤氲、粉丸府寻求庇护就难了。”

  原本闹哄哄的几座宴客厅先是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只有一两个不合时宜的酒嗝声。

  这个噩耗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般片刻之后就瞬间炸窝了各路豪杰轰然喧哗议论纷纷骂娘的居多像那黑龙仙君与身为六境武夫的魁梧壮汉拍桌子大骂那程虔心肠歹毒不是个东西也有骂那张彩芹这个娘们若是落在自家手里会如何如何也有如楔子岭白府主这般久久呆滞无言的。至于暑月府湖君张响道那仨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出门没翻黄历吗?怎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水府龙宫都被那老鼋掀翻了为何还要雪上加霜遭此劫难?

  “赵府尊、虞府君难道我们就乖乖待在这乌藤山束手待毙?这与喝过了断头酒引颈就戮有何异?你们是东道主也是整个合欢山地界的扛把子总得帮忙牵个头为所有人合计出一条生路吧?”

  “人死卵朝天大不了与那些狗屁仙师、官老爷们拼了1

  “奇了怪哉柳氏皇帝老儿还有其余那俩坐龙椅没几天屁股还没捂热的一个个都脑子进水了么谁来说说看他们到底图个什么?”

  要说求财自古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等到战鼓一响就是黄金万两。

  若说抢地盘这方圆千里的合欢山地界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鬼蜮之地在此落脚扎根开辟洞府、营寨的不是妖便是鬼导致天地间布满了浓重的阴煞浊气瘴气腥秽对于野修而言还好说自有手段剥离出其中的灵气可是阳间的凡俗夫子只说那山脚丰乐镇的阳间人有几个长寿的?以及那些习惯了躺着享福的谱牒仙师即便抢占了这块地盘能做什么一个个细皮嫩肉金枝玉叶的遭得住这份罪受?就是鸡肋各国朝廷和金阙派与那些山水神祇驱逐浊气举办水陆法会开坛斋醮怎么算账各国都是一笔亏本买卖。

  不少客人都开始猜测莫非是被赵浮阳这厮给殃及池鱼了有无可能是这位府君暗中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勾当才惹来柳氏几个朝廷同时震怒?再说了氤氲府宝库内私藏了三方传国宝玺死活不愿意交给青杏国柳氏?是不是合力做掉赵浮阳和那虞醇脂就可以息事宁人?只是有此念头的再一想便绝了这份心思不说如何才能宰掉两位金丹地仙只说即便侥幸成功了之后跟金阙派程虔、天曹郡张氏如何打交道便是天大的难题随便想一想就头疼欲裂委实是不擅长打官腔。毕竟哪怕没领教过也都曾听说一二那山上有祖师堂的跟山下的朝廷官场都喜欢说些弯来绕去云里雾里的言语偏偏不喜欢说人话。况且对方会不会被过河拆桥还不好说以那些谱牒仙师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尿性不用怀疑肯定做得出来。对付他们这帮不入流的山泽野修谱牒修士岂会心慈手软多杀几个算什么?

  那个曾是地方淫祠水神出身的“黑龙仙君”皱紧眉头捻须沉吟片刻以心声询问赵浮阳“赵府尊会不会是几方势力在虚张声势真实意图还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想要让我们低头服软主动求和割地赔款?此外比如天曹郡张氏先前大败而退在赵府尊手上吃了个大亏栽了跟头通过这次就好在山上找回点场子了?”

  其实言下之意就是押注程虔、张筇他们会不会见好就收。

  若是如此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割地?合欢山外围山水划拨出去便是了给钱?今夜合欢山颇有几个家境殷实、财库丰厚的洞府山头。

  记得那大骊藩属黄庭国境内有位金玉谱牒不算太高的河神却说了句脍炙人口的金玉良言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赵浮阳以心声说道:“实不相瞒程虔张筇他们胃口很大是笃定要将我们包饺子吃掉了不太介意是否烫嘴。”

  若说野修行事无忌不讲半点公理国与国之间的庙算便有道义可言了?

  那个猿猱道上的妖王唐琨条条青筋蟠现于手背和胳膊如蚯蚓状颤动不停仰头喝完一整壶仙家酒酿再将酒壶狠狠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它大声狞笑道:“咱们只需占据合欢山听从两位府君调令痛痛快快杀他们个以正统自居的神与仙1

  如此疾言厉色豪言壮语它心中却想自己与一位前些年得了一国朝廷封正的新山神早年关系不俗经常推杯换盏的若是明早在丰乐镇那边厮杀混战起来自己临阵倒戈不敢奢望做掉赵浮阳这样的地仙寻个机会宰了李梃这般货色能否凭借战功换取一桩富贵?经好友引荐帮忙与某个朝廷代为缓颊在某尊小国山君麾下当个护法山神?

  赵浮阳站在围廊中央的圆心地界移动脚步双手抱拳与各方客人纷纷行礼这才继续朗声说道:“诸位莫急容赵某人一一道来首先大家都很奇怪为何要选择此时围剿我们合欢山理由其实很简单青杏国柳氏皇帝和护国真人程虔为了让那个太子将来能够顺利继承大统此次及冠礼请来了一位分量足够重的贵客至于是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按照我刚刚得手的一份隐蔽谍报暂时有两个说法一种是程虔走了趟南涧国说服了神诰宗某位祖师爷下山观礼还有一种说法是云林姜氏有高人愿意出席典礼我猜测不管是谁可能私底下都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青杏国柳氏或是金阙派必须铲除合欢山。”

  陆沉忍俊不禁以心声调侃道:“除了胆子不够大赵府君的这个说法就没啥毛病了合情合理有理有据。”

  陈平安也忍不住笑道:“而且赵浮阳还不算满嘴泼粪即便传到神诰宗和云林姜氏的耳朵里恐怕都不觉得是什么栽赃反而是句好话。”

  老妪以心声询问“湘君祖师赵浮阳所说可是真有其事?”

  湘君思量片刻“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要说程虔和张筇请得动神诰宗某位祖师倒是不算什么怪事。”

  当年在大骊陪都战场程虔和张筇都是立下过战功的。

  温仔细翘着二郎腿背靠椅子双手抱住后脑勺没有动用心声言语只是稍微压低嗓音他满脸讥讽神色懒洋洋道:“神诰宗某位祖师堂大人物?云林姜氏嫡系子弟?怎么不干脆搬出正阳山竹皇、风雷园黄河这样的剑仙呢。”

  老妪微笑道:“山主竹皇如今自顾不暇想来不太愿意下山吧毕竟观礼二字之于正阳山剑修们怪刺耳的。合欢山这拨乌合之众也不是傻子不会信的。至于剑仙黄河听说好像已经去蛮荒天下赶赴战场了确实豪杰令人佩服。”同样是剑仙即便竹皇要比风雷园黄河高出一境可是通过老妪的语气完全听得出来她对正阳山的不屑一顾以及对黄河的由衷钦佩。

  温仔细撇撇嘴“既然都是吓唬人不如搬出风雪庙老祖师好了实在不行就直接点咱们宝瓶洲不还有一位隐官大人?如此一来不是更好玩?”

  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年轻隐官来自剑气长城剑气长城杀来杀去一万年可不就是最喜欢杀妖?

  今夜合欢山鬼物与精怪数量大致对半分会不会光是听说这“隐官”二字就有半数货色被当场吓破胆?

  温仔细转过头因为察觉到隔壁桌子那个扎丸子头发髻的雀斑女子望向自己模样与神态似笑非笑。

  姑娘长得一般倒是耳尖温仔细笑着与她点头致意然后自顾自说道:“搁我是赵浮阳肯定搬出隐官如此一来这座合欢山先前再如何人心各异各怀鬼胎不都得拧成一股绳疯了一般也要杀出条血路?否则落在落魄山那个姓陈的年轻隐官手上用屁股想都知道从赵浮阳这种金丹地仙到巡山的小喽啰有一个算一个谁能落着半点好?”

  湘君祖师其实一直细心留意那位“白府主”的表情她眼角余光发现那个年轻僧人咧嘴笑笑得灿烂朝温仔细竖起大拇指。

  温仔细嬉皮笑脸与那光头和尚抱拳还礼“过奖过奖。”

  洞府名为天籁窟的琵琶夫人她得到闺阁好友虞醇脂的心声授意便开口问了个其实至关重要、可惜暂时几乎无人想到的问题“敢问赵府君虞道友他们这次出兵有没有观湖书院的君子贤人在旁督战记录?”

  这个问题被琵琶夫人当众抛出来几座客厅顷刻间再次寂静无声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赵浮阳笑道:“不幸中的万幸我可以肯定此次围剿并非书院的决策。”

  琵琶夫人以心声询问虞醇脂“当真没有书院参与其中?”

  虞醇脂微笑道:“放心没有的。你想啊若真有书院君子贤人搅和其中我与夫君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如何。”

  琵琶夫人闻言如释重负确实合欢山地界上边这些年内讧是有说句难听的无非是鬼吃鬼、狗咬狗的行径罢了否则那几个周边朝廷岂敢在观湖书院的眼皮底下偷摸招徕那些山野精怪或是地方英灵出身的淫祠神灵?还不是觉得即便书院知晓这等小事也不会给予重责?

  否则若真是儒家书院的意思就不用想了等死就可以了。

  如今的书院规矩不比以前那般宽松了打个比方这就像当年一国即一洲的大骊宋氏朝廷曾经以铁腕血腥手段彻底禁绝一洲各路淫祠很多时候都无需大骊供奉修士亲自出马当地藩属国的文官只需手持一道宗主国礼部颁发的敕令就可以让淫祠神灵自行主动搬迁神主被迫流徙别处因为在那之前不乏前车之鉴凡是胆敢犯禁违抗的山水神灵不论身前身份不论悉数被敲碎金身这还不止或山神沉水或水神填山仅存一缕神性永世不得翻身的可怜处境。

  只说如今宝瓶洲南部诸国多少沉没在水底、埋藏在山中仅剩一缕神性的旧神祇依旧不得翻案始终无法重见天日?

  与大骊宋氏礼部、鸿胪寺“诉苦”对方两座衙门甚至都懒得理睬从不回复。

  即便是某国皇帝国主亲笔手书与观湖书院“告状”如今专管山上山下庶务的书院副山长至多是答复“再议”二字或是“此事待定”。

  前些年为何有南方数国不惜被北边的大骊朝廷惦念和记恨上也想要推倒自家国境内的山巅那块石碑?

  既有一味意气用事的复国君主亦有纯粹是奔着利益去的皇帝想要恢复某些淫祠神灵的金身帮忙聚拢和稳固一国山水气运。

  花厅内湖君张响道突然开口问道:“我们当中有无内应?”

  此话一出那些个原本打算厚着脸皮也要下山离去的客人一下子就傻眼了心中大恨恨这百花湖水君的多嘴。

  陆沉笑着打趣道:“对这些鬼物阴灵、山水精怪和淫祠神灵而言他们眼下困局是不是有点像上次的托月山?”

  陈平安点点头陆沉不说还不觉得一说确实很像。平白无故遭受一场无妄之灾毫无征兆逃无可逃。

  陆沉转头问道:“白老哥你觉得这场仗打得起来吗?”

  白茅神色复杂点点头。

  陆沉疑惑道:“这是为何可有根据?就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虚惊一场?”

  白茅苦涩道:“你有所不知如今宝瓶洲尤其是靠近中部的大渎以南地带各国武库都有数量不等的兵器库存来历不同寻常是当年大骊宋氏为了打赢蛮荒妖族调遣了成千上万的山上修士、炼师几乎所有的地仙之下符箓练气士日以继夜合力打造了不计其数的兵器铠甲每一件都用上了山上的铸造或是符箓手段绝大多数都用在了一洲南方和中部大渎战场上但还是有一些给各国藩属朝廷留下了这类山上物件自然珍贵异常。”

  “可就是有个问题它们是有年限的毕竟符箓一道只要是祭出就等同开门再想关门就难了那么多的枪矛剑戟在兵部库房里边堆积成山迟早有一天会沦为寻常兵器它们都是那场战事结束后各藩属国变着法子私藏下来的战后大骊朝廷官员事务繁重又人数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难免有些遗漏尤其是等到南方藩属陆续复国就不宜追究此事了南边一些个朝廷就通过各种山上渠道高价卖给更南边的复国朝廷从中渔利赚钱极多据说南边的各国朝廷或者直接用在战场上更多是再通过几条跨洲渡船用一个天价转手卖给桐叶洲那边价格岂止是翻倍此间获利之巨可想而知。”

  “只是很快宝瓶洲最南边的那座书院开始介入调查此事尤其是桐叶洲北边的某个书院有个副山长好像姓温在他上任没多久两洲之间的这条财路就算是彻底断了。像梳水国、彩衣国这些个最为靠近大渎的昔年藩属因为离着大骊陪都洛京太近了做起这种生财勾当便不敢明目张胆青杏国想必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柳氏皇帝又是个脸皮薄的想必各种符箓铠甲、兵器的库存就多。”

  “如此一来合欢山周边数国卖又不敢卖难不成留在兵部库房吃灰尘吗?既然正愁没有用武之地刚好拿我们演武练兵。”

  陆沉一脸恍然大悟状。

  白茅可谓一语道破天机了不愧是个当过官的。

  就像陈平安当年从李宝箴手上得到的那张日夜游神真身符在书简湖使用过一次后符胆灵气就开始流溢以陈平安当时的本事根本无法阻挡这种趋势后来还是到了大隋山崖书院请茅小冬帮忙才得以“关门”否则那张品秩极高的大符就会灵气渐渐消散、最终彻底沦为一张废纸。

  老妪闻言对那一眼望去便知是个鬼物的鹤氅文士有些刮目相看此鬼境界低微倒是有几分见识。

  赵浮阳继续说道:“青杏国是为了面子务必完成那个与神诰宗或是云林姜氏高人的承诺此外柳氏皇帝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承诺给其余两国皇帝允许他们双方瓜分合欢山地界青杏国柳氏全盘让出只是三方又秘密签订了一桩山盟搜刮合欢山之外各个洞府道场的一切收益得归他们柳氏等到攻下合欢山后则是任由其余两国坐地分赃柳氏可以不管绝不染指坠鸢、乌藤两山的所有宝库。故而整个合欢山地界连同我赵浮阳在内无一例外皆是任人宰割的砧板肉了。”

  陆沉啧啧称奇道:“按照赵浮阳的这个算账法子好像比程虔提出的那个更能牵动和凝聚人心埃”

  陈平安笑道:“陆掌教何必如此为难自己的徒子徒孙。”

  陆沉明摆着是给赵浮阳接连出了两个天大的难题。

  先以树枝压胜整座合欢山迫使赵浮阳无法盘山破境跻身元婴。这已经导致原本可以挣个盆满钵盈、再让程虔输个底朝天的赵浮阳功亏一篑。

  这就已经是个死局了。

  这还不止陆沉再喊来灵飞宫湘君让她坐镇此地使得赵浮阳束手束脚不宜使出一些雷厉风行的下作手段。

  陆沉脸色尴尬“称不上不能算。”

  温仔细自然听不见陆沉言语这位温宗师只是将腿架在酒桌上意态慵懒笑道:“真是辛苦赵金丹费心思了。”

  湘君祖师突然神色微变她再看向白茅的眼神便截然不同了。

  赵浮阳神色淡然道:“天无绝人之路破局之法也不是没有就看诸位有无兴趣听上一听了。”

  裴钱听到这里她作为局外人都有几分好奇了。

  陈平安说道:“不难猜秘密传信其余两国放缓脚步独独让青杏国朝廷兵马更早到达合欢山地界赵浮阳坐镇合欢山驱使山上众人与程虔和天曹郡张氏来个彻头彻尾的血拼当然前提是先撇下程虔与柳氏皇帝没谈拢。与此同时赵浮阳再暗中承诺那两国会让出所有地盘和各家财物最终只余下一座孤零零的合欢山愿意继续牵扯和掣肘青杏国柳氏、金阙派垂青峰以及天曹郡张氏此战过后合欢山今夜府上客人可以全部交给两国朝廷礼、刑两部处置。赵浮阳得以喘息之后他自会寻找机会行断尾求生之举强行终止盘山一道带着虞醇脂他们一同担山而逃只需找到那处布阵的边境洞府在青杏国京城隐匿起来赵浮阳不会急于报仇最大可能会一路潜逃到桐叶洲吧耐心等待哪天跻身了元婴境再来一趟故地重游找垂青峰程虔和天曹郡张氏的麻烦。”

  泼墨峰之巅。

  天君曹溶是第一次使用三山符来到此地后除了师尊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曹溶先行拜礼“曹溶拜见师尊。”

  陆沉点点头。

  陈平安抱拳笑道:“见过曹天君。”

  在老龙城战场这位白霜王朝的隐居道士大放异彩战功卓著。

  尤其是曹溶一手压箱底的神通手段更是护住了整座老龙城藩郏

  曹溶曾经祭出一本山水花鸟册其中四幅山水画分别钤印有有白玉京三位掌教的私章分别是大掌教寇名的“道经师”真无敌余斗的“文有第一武无第二”师尊陆沉的“石至如今”。关键还有公认与白玉京最不对付的玄都观孙怀中的一枚印章“桃花又开”。

  此外四幅花鸟册是曹溶靠自己的山上香火情求来的。

  符箓于玄“一鸣惊人”。龙虎山赵天籁法影雏凤”。

  此外还有火龙真人绣虎崔瀺。一人篆刻“叽叽喳喳叫不停”。一人花押“白眼”。

  当年曹溶便是扯下了前边四页宛如为一座大骊藩邸所在的老龙城增添了四件法衣四层天地阵法禁制。

  曹溶打了个稽首微笑道:“有幸得见陈山主。”

  作为一位货真价实的得道之人自有独步天地间的气度。

  当年宝瓶洲战事结束事了拂衣云游去之后游历数洲山河曹溶刚从流霞洲返回那边有一处与宝瓶洲秋风祠、海上夜航船差不多时候现世的古府秘境其中有一条群山绵延而成的龙脉如一条悬空流转的江河。天隅洞天蜀洞主携手道侣入内寻宝毕竟是一处被誉为“不死乡”的玄妙地界便是仙人都要眼馋几分然后曹溶就碰到了他们双方起了点争执结果就是各自退出秘境。

  陆沉满脸幽怨看样子自己徒弟都比自己牌面大埃

  陆沉说道:“曹溶你给湘君传去一道密旨就说我早已离开合欢山地界让她接下来想如何就如何。”

  曹溶再次稽首“谨遵法旨。”

  毕竟陆沉是除了一个师尊身份还是白玉京掌教之一。

  “白毛寻人忧生此头发中。”

  陆沉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唏嘘道:“曹溶你也老了。”

  曹溶低头言语“弟子鲁钝辛苦寻道三千载始终未能证得霞举飞升之法愧对师尊教诲。”

  陆沉安慰道:“无妨无妨反正你我师徒都一个德行都靠自己师尊的面子走天下。”

  曹溶道心再坚韧又有外人在场故而听闻此言也是老脸一红。

  “既然道与之貌天与之形。自然是临摹山水要先在画外捉住山水。”

  陆沉双手笼袖抬头望向合欢山那边“旧时天气换了人间。换了山河旧时天气。”

  稍稍偏转上移视线陆沉沉默片刻说道:“陈平安记得与裴钱打声招呼她一切目之所及记忆人物事数目不要过量。毕竟不是她自以为遗忘的就是真的忘记毕竟心神不一。”

  若以脏腑对五行就是肺藏魄肝藏魂还有一个心藏神。

  而裴钱好像想要忘记什么就忘记想要记起什么就记起。这似乎是她从小就掌握的一门诀窍是一种没有道理可讲的天赋。

  陈平安点头道:“已经与她说过此事了。”

  陆沉转头望向陈平安片刻之后陆沉也没说什么重新抬头望天。

  不知何人赠送何人一枚竹简写有山水有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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