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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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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七章 又与谁问梅花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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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前尘往事恍如一梦中。

  书简湖素鳞岛。

  原本在闭关的岛主田湖君悄然出关在山巅一座阁楼内摆下酒席与一个儒衫纶巾的青年修士相对而坐。

  田湖君脸色微白甚至不敢说几句寒暄言语就像是一个自知顽劣的学塾蒙童在聆听师长教诲。

  青年收起思绪微笑道:“秦师兄还是这么忙吗?”

  既然对方是一种疑问语气田湖君就迅速小心酝酿措辞一番颤声答道:“秦傕与坠鸢山赵浮阳是旧识我与合欢山粉丸府虞醇脂也不算陌生一百多年前虞醇脂曾经来过青峡岛师尊是让我代为待客的前些年虞醇脂的儿子虞阵也曾悄悄游历书简湖拜访过我这座素鳞岛所以这次合欢山招亲秦傕不好推脱就单独赶去赴宴了我需要闭关也不愿与那合欢山扯上关系便婉拒了邀请合欢山酒宴就在今夜举办。”

  该回答的一五一十照实说只是田湖君绝不多说多余话就怕画蛇添足横生枝节。

  比如那合欢山如今自称什么小书简湖。田湖君敢多说一个字?

  她一时间心中恨极了那个虞醇脂好死不死的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一号婆姨。

  青年喝了一口酒是他登岛之前专程从池水城那边买来的乌啼酒调侃道:“一百多年前?前些年?好像田师姐说话还是这般含糊不清。”

  田湖君霎时间脸色雪白赶忙报出两个准确数字。

  青年抬起手掌用手心擦了擦嘴鼻随意道:“师姐不用这么紧张号称小书简湖而已又不是真的书简湖何况真的书简湖又如何如今不就在师姐与我的屁股底下。”

  昔年泥瓶巷的鼻涕虫如今的白帝城顾璨。

  多年前离开书简湖如今刚刚从蛮荒天下返回宝瓶洲。

  顾璨没来由问道:“师父没答应刘老成继任真境宗的第四任宗主是有自己开宗立派的野心还是在怕什么躲什么吗?”

  田湖君心口好似遭受一记重锤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怪就怪上次师父带她一起去拜访章靥她听了些不该听的。

  否则顾璨的这个问题她便不用假装不知道了。

  “师姐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如此紧张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我要不是清楚师姐的为人就要对师姐疑神疑鬼了。”

  顾璨放下酒杯站起身凭栏而立“桌上的一对花神杯就当是预祝师姐闭关成功、将来跻身元婴的贺礼不是仿造赝品。”

  田湖君跟着起身。

  顾璨说道:“曾掖跟黄鹂岛的吕采桑差不多可能不能算是什么朋友但是他们比起田师姐和秦师兄你们几个在我心里还是不太一样的。以后五岛派那边田师姐记得多多照拂成了元婴地仙后在未来百年数百年修行路上帮曾掖做一两件雪中送炭的事情至于锦上添花就算了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欠师姐的人情。届时曾掖身边自然会有人提醒田师姐出手相助帮着五岛派渡过难关所以师姐不用费心思考虑何时出手、如何出手了。”

  田湖君非但没有心情沉重反而松了口气轻声道:“责无旁贷我必定全力以赴。”

  顾璨微笑道:“田师姐还是老样子说着斩钉截铁的话做着轻如鸿毛的事。”

  田湖君头皮发麻。

  顾璨说道:“但是比我强。”

  这次在蛮荒天下那边脱困他去了趟某座渡口见到了那个已经贵为大骊藩王的宋搬柴只是作为同一条巷子的多年邻居如今再见面反而好像没啥意思了还不如年幼时那么隔着一扇门骂来骂去有趣。

  顾璨突然伸出手背轻轻抵住心口整张英俊脸庞都扭曲起来没来由嘀咕一句骂了句干他娘的曹慈师父。

  因为跟那个已经神到一层的曹慈干了一架结果输得凄惨无比。

  顾璨遥遥望向那座昔年作为刘老成道场所在的岛屿。

  宫柳岛如今是真境宗祖师堂所在。

  现任宗主刘老成仙人境而且他还是宝瓶洲两千多年来的第一位上五境野修一洲公认是有大气运在身的。

  首席供奉刘志茂道号“截江”玉璞境。掌律祖师李芙蕖如今的真境宗靠前几张座椅就只有这位元婴境女修曾是玉圭宗谱牒修士出身。

  如今整座水域广袤的书简湖几乎都是这个玉圭宗下宗的私家地界。

  之所以是“几乎”因为其中有五座岛屿自立门派不归真境宗管辖所以就显得尤其扎眼了。

  顾璨转头望向别处曾掖和马笃宜如今就在那边修行。

  姜尚真在担任真境宗宗主之际曾经未经祖师堂审议更没有通知上宗他就私自与大骊朝廷做了笔见不得光的买卖将书简湖白旄岛在内的五座岛屿用一个极低的价格“卖”给了落魄山礼部秘密记录在册交割地契真要追究不起来漏洞极多因为这份契约既没有山主陈平安的签名花押真境宗和玉圭宗也都被蒙在鼓里直接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因为姜尚真一边用真境宗宗主的身份一边用上了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的身份就像是将五座岛屿左手倒卖给了右手。

  当年在落魄山那边朱敛得知此事就忍不住赞叹一句周首席好风骚的手笔叹为观止必须叹为观止。

  当然这笔神仙钱还是姜尚真自掏腰包反正就只有一百颗谷雨钱而已。

  当初真境宗和大骊朝廷都并未对外公开此事之后这五座岛屿一直挂在书简湖本土鬼修曾掖的名下。

  后来玉圭宗那边察觉到不对劲本打算小题大做把姜尚真这个中饱私囊的狗东西牵回神篆峰祖师堂再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结果姜尚真回到宗门的第一场议事还轮不到谁来兴师问罪荀渊就辞任宗主由姜尚真接任而非九弈峰峰主韦滢故而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之后大战一起蛮荒妖族围攻玉圭宗就更顾不得这种芝麻小事了。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落魄山一直没有收取这块“飞地”似乎有意让曾掖据此开山立派就这么自立门户好了。

  其实这是有一定隐患的一旦玉圭宗和韦滢追究起来拉上大骊朝廷三方一起打官司真境宗极有可能就收回这五座岛屿了。

  毕竟姜尚真如今除了一个姜氏家主的身份在上下两宗好像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白丁了。

  其实真境宗祖师堂里边的四十余把交椅真正属于上宗出身的谱牒修士人数很少只占了不到两成。

  即便如此真境宗从无镇不住场子的隐患毕竟前后三任宗主姜尚真韦滢刘老成单凭一人就足够震慑群雄了。

  五岛派如今有小两百号记录在册的谱牒修士几乎都是鬼道修士和阴灵鬼物不过若是有人在别处施展望气手段就会发现这几个岛屿并无浓重的污秽煞气反而颇为清灵。

  祖师堂内只悬挂着一幅画像却不是开山祖师曾掖的挂像而是一位面容清瘦的青衫书生头别玉簪双手负后神色和煦。

  在这五岛派章靥有个记名客卿的身份他的琅嬛派算是与五岛派结盟了。

  至于五岛派这个土得掉渣的帮派名字也一直饱受诟病马笃宜为此没少跟曾掖抱怨只是更改门派名字事关重大需要跟大骊朝廷打交道得去大骊京城礼部报备、勘验、审定流程繁琐马笃宜是个窝里横她又是鬼物哪敢去大骊京城见什么世面上次去拜访陈先生那个位于旧龙州的落魄山就已经是马笃宜的极限了那还是因为当时她与曾掖跟在顾璨身边的缘故。

  女鬼马笃宜作为五岛派的二把手她这么多年始终住在那张狐皮符箓里边不愿意挪窝。她对于修行破境一事没野心无志向反而只对花小钱赚大钱的包袱斋一事最感兴趣。

  她还是云鸠岛的岛主岛屿名称出自“云鸠拖雨”的典故。

  顾璨冷不丁问道:“招亲酒宴就在今夜?”

  田湖君点头道:“没有记错就在今夜。”

  顾璨打趣道:“是最小的那个赵胭还是三姑娘虞游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与那坠鸢山祠的山神娘娘好像有一腿?”

  田湖君茫然摇头“正是虞游移要出嫁只是我并不曾听说这些合欢山隐私秦傕只说女婿人选其实内定了是宝瓶洲南边密云国境内那座百花湖一位水府的府君幼子。”

  说到这里田湖君才猛然间想起桌上的那两只花神杯。

  果不其然顾璨是什么都知道的。

  密云国是一处水乡泽国境内有巨湖名为百花湖此湖名字听着温柔却是一个水性极烈、极云诡波谲的广袤水域别称葫芦湖只因为在于大小两湖衔接处如束腰恰好形若一只葫芦在这条“腰肢”水道的中央地界建造有一座庙食千秋香火的龙王庙前殿供奉有一位元将军用以定波镇水庇护一方风调雨顺因为湖上至少有半年是大雾、雨水天气路过龙王庙这片水域水路渺茫时常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在那大风大浪的时节早年龙王庙的庙祝就会赶紧亮起灯光敲响钟鼓船只就可以循着光亮和声响安稳靠岸等到风波平定再继续起航。因为护土、镇水有功历史上密云国各朝各代的皇帝君主屡次为龙王庙内两尊将军不断加封、追赠赐号最终一个封王、一个封伯。

  只是前些年不知为何庙内供奉的龙王爷神像无故倒塌了前殿供奉和主殿内陪祀的两位“将军”也不知所踪然后就被一头在大战中劫后余生的水中精怪给占据了庙宇短短十数年不知多少官商大船在此翻船沉水如今只要路过那处葫芦口水道当地船夫和过往旅客、商贾都要面朝旧龙王庙方向焚香烧纸祭祀牛羊并且燃放爆竹以此祈求行船时的顺风顺水。

  顾璨笑道:“风水轮流转好好一座百花湖反而不如我们书简湖了。”

  田湖君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顾璨说道:“还是羡慕曾掖这种人稀里糊涂成将相懵懵懂懂做公卿。大概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田湖君犹豫了一下说了句肺腑之言“确实令人羡慕。”

  顾璨说道:“你要是想要脱离真境宗和青峡岛的谱牒我可以帮忙。”

  田湖君心中天人交战一番最后还是摇头实在是不敢与顾璨牵扯太多不如求个安稳跻身元婴。

  顾璨笑道:“那就算了我那师姑韩俏色原本想要让我帮她找个嫡传弟子我觉得师姐你是最佳人选。”

  田湖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默不作声。

  天气回暖春日融融景煦禽响一好百般宜。

  马笃宜怀捧着几只长条木盒背着个包裹她来到云鸠岛岸边渡口准备乘船去趟祖山枯骨岛和藩属心肠岛。

  如今书简湖规矩多如牛毛以至于谱牒修士必须人手一本册子时常翻阅才能不违例不犯禁比如就连修士御风都有条条框框的讲究路线设置不同身份的修士就有不同的道路真境宗都给了明文规定这就是宗门的厉害之处了。

  五岛派是自家地盘没有这些限制只不过相较御风马笃宜更喜欢乘船慢悠悠泛湖。

  云鸠岛几乎都是女修撑船的是位老妪瞧着瘦弱气力却是不小笑道:“岛主又有收获了?”

  马笃宜玩笑道:“是挣是赔得看运气如果捡漏了回来时你就有赏钱如果亏了就从你每月俸禄里边扣。”

  她刚收了几幅字画和几本花鸟画册打算让两个行家帮忙掌眼辨认真伪。

  老妪笑道:“岛主真是个会过日子的持家有道就是不知道将来哪个男人能如此好福气可以迎娶岛主。”

  马笃宜笑得花枝招展“不管是亏是挣都有赏!”

  五岛派的“祖山”枯骨岛那边有个客卿是马笃宜早年从路边“捡来”的一头鬼物衣衫褴褛但是瞧着气态雍容满身穷酸气遮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贵气名为邓麟炯不善言辞性情懦弱但是精通鉴赏有句口头禅这东西不太对。

  至于怎么就不对了邓麟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像袁埆那样能够清楚说出个三五六来不过经过等麟炯掌眼的古董他说不对的事实证明确实就是赝品、高仿。

  时日一久起先横竖看邓麟炯不顺眼的袁埆也就从最早的口服心不服变成心悦诚服了。

  白昼风和日丽夜幕风月同天在此人鬼共处关系融洽世外桃源一般。

  曾掖如今已经是书简湖地界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修士。

  不是他修行资质如何出类拔萃毕竟尚未结丹而是曾掖的运道实在太好。

  当年那个天生体质特殊的少年被章靥相中带着离开茅月岛本该注定丧命于师门的少年得以转去青峡岛再被账房先生陈平安、后来的年轻隐官选中担任帮手双方在山门那边相邻而居后来陈平安离开书简湖曾掖就又跟在顾璨身边再等到顾璨离乡远游别洲最终成为白帝城郑居中的嫡传弟子而顾璨临行之前又“借”给曾掖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的太平无事牌。

  曾掖是很后面才知道顾璨手段通天竟然直接将这块无事牌的所有者直接变成了他曾掖。

  章靥就对此佩服不已一来大骊给出的太平无事牌公认比宗门谱牒身份还要值钱后者只能当护身符前者却是免死金牌再者顾璨竟然能够将无事牌转移给曾掖此举难度极大这可不是买卖地产、交割地契那么简单的事情。

  然后就是曾掖曾经在枯骨岛上独自散步时无意间在地上捡到一部秘籍在序文书页上写有一句谶语“五百年后姓曾之人有缘得之。”

  可惜这行字却是墨迹都还没干的那种真是骗鬼了。

  当然还是姜尚真的手笔。

  这部秘籍来历确实不简单算是姜尚真都比较看重的一部秘书灵笈能够让姜尚真都觉得值钱的道书珍稀程度可想而知。

  最早是姜氏先祖得自云窟福地的遗物因为只有鬼修才能研习此书门槛高对鬼修资质根骨要求极高所以一直比较鸡肋否则也无法拥有“可以为鬼道中别开一法门”的美誉。但是这本秘籍再鸡肋可天下鬼修到底不少尤其是那些行踪鬼祟却个个肥得流油的得道鬼仙姜尚真若是真想挣钱根本不愁卖。

  侥幸离开茅月岛给青峡岛陈账房担任书童顾璨赠送无事牌得到一部品秩极高的鬼道秘籍坐拥五座岛屿凭此开山立派。

  短短不到三十年接连发生这五件事使得曾掖成为一座门派的掌门和开山祖师。

  前不久来了位女鬼刚刚加入五岛派名为瞿塘姿容艳丽洞府境。

  五岛派是小门派中五境修士寥寥无几所以她加入谱牒后就顺势升迁祖师堂供奉。

  世间鬼物想要作白日游荡除非修道有成或是依凭某些可以遮挡烈日、天地间自行流转罡气的庇护灵器否则下场凄惨轻则消磨道行重则魂飞魄散。只是其中又有些修道小成的鬼物不得不在白昼烈日下跋山涉水此举类似“走水”山泽水族走水是为了化蛟这类鬼物则是为了躲避某些冥冥之中的刀兵劫数它们必须离开原先的“阴宅”否则就会引来诸多出乎意料的灾殃可能是天上打个雷劈下几道闪电它们就烟消云散了数百年辛苦修行付诸流水。这就需要它们寻求一张护身符作为行走阳间的通关文牒最佳人选往往是那种文气充沛的读书人若是能够找到一个风水书上所谓命理富贵的“碧纱中人”更是运气。

  至于武运强盛之辈免了那是飞蛾扑火武夫拳意重阳气就多鬼物避之不及怎会主动靠上去自寻死路。

  之前瞿塘离开一栋荒废多年的市井鬼宅她就是躲在伞内想要跟随书生一起过河试图躲过河神和附近城隍爷的耳目借机躲过一劫结果渡河之前遇到了一位看破身份的青衫仙师有惊无险对方似乎存心试探并未真正如何刁难她反而送给她一摞黄玺符箓还告诉她过河之后可以去书简湖寻找一个叫曾掖的修士。

  五座岛屿中最大的一座心肠岛据说是一位书简湖得道大妖的兵解遗蜕洞窟数量众多道路盘旋曲折宛如一座地下迷宫。

  只是听着比较渗人其实是块山清水秀之地。

  袁埆心肠岛的现任岛主是当年死在顾璨手上的众多书简湖修士之一只是袁埆天生性情散淡死后对顾璨怨念没那么大这么多年一直跟在曾掖和马笃宜身边他当初跟陈平安和顾璨都很熟悉每次外出袁埆就经常陪着马笃宜一起当包袱斋低价购买古董字画帮忙鉴定真伪、估算价格捡了不少的漏。袁埆作为五岛派为数不多的功勋元老之一如今担任供奉身份有点类似狗头军师道场就在心肠岛一座匾额“肝胆相照”的洞窟内马笃宜吃肉他喝汤也攒下一份不薄的家底了收了几个孤魂野鬼的少年少女当门生弟子。

  马笃宜没有想到袁埆和邓麟炯竟然待在一起正在对弈曾掖这个臭棋篓子在旁观战。

  一旁还有那个瞿塘在煮茶玉簪螺髻略施脂粉闲碾凤团茶饼真是个大美人。

  马笃宜打开包裹将刚刚低价收来的宝贝都摆在桌上也不着急让两位高人帮忙掌眼她自己搬了条椅子过来一本正经道:“瞿塘啊陈先生肯定是看上你了我见犹怜嘛别说是男人我瞧着都要喜欢陈先生最是怜香惜玉了。 ”

  曾掖没好气道:“别乱说!陈先生岂会如此行事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轻薄了瞿姑娘。”

  瞿塘笑道:“曾掌门只要那位陈先生听了不介意我是无所谓的。”

  马笃宜朝瞿塘竖起大拇指再转头看向那个曾掖啧啧道:“曾掌门啊曾掌门跟着陈先生那么多年屁本事没学着就是这一身酸儒气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曾掖笑道:“能学一点都是好的。”

  瞿塘好奇问道:“陈先生是一位驻颜有术的得道之士吗?山上道龄有几个甲子了?”

  她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到了这边就深居简出也没什么朋友何况如今的五岛派鬼物都喜欢各自修行相互间几乎不会串门。

  袁埆与邓麟炯对视一眼都有点羡慕这个瞿塘。

  她可是那位年轻隐官亲自引荐而来的修士。

  只不过她好像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晓得“陈先生”的真实身份曾掌门与马岛主默契地故意隐瞒了此事。

  袁埆出身一个南边小国的地方世族豪门是公认的少年神童担任国史院检阅官时才十六岁后来升迁为应奉翰林文字编修前朝史书在朝为官四十余年朝廷制册诰令、一国勋臣碑铭多出其手。

  袁埆生前喜好清谈注重道德学问在地方为官时鄙弃刑狱缉捕、金谷钱粮、簿书户口等讲究务实的事功吏事。

  袁氏家族藏书极丰曾经号称甲于一国东南袁埆又亲自搜书万卷新建书楼“清言居”曾为家藏孤本善本、和名贵字画编写了两本目录书籍是不是收藏大家有个很重要的标志就是家族收藏是否可以光凭条目就编撰成书。只是袁埆离乡修道之后在书简湖失去了自由身书信不通再无法照拂家族才两代人家族便败落不堪家藏保管不善不是被不孝子孙典当贱卖就是被奸猾仆人窃去或转卖婢妾所毁者过半。前些年袁埆去过一趟故国家乡睹物伤情而已。

  因为曾掖与陈平安和顾璨的那层关系有人撑腰又有一座落魄山作为靠山故而五岛派修士在如今有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书简湖大体上还是比较惬意的比起那些尚未录入谱牒的真境宗外门杂役弟子五岛派不说高人一等至少不会低人一头。

  至于马笃宜为何始终不愿恢复真实面容她极为豁达只说那苏子有言此身如传舍。既然道理如此那么计较这个作甚。

  曾掖突然说道:“马笃宜我准备去一趟大骊京城。”

  马笃宜问道:“你想好新名字了要亲自去礼部报备?还是背着我与陈先生有书信往来?”

  曾掖摇头道:“哪里好意思拿这种小事去麻烦陈先生就是想要出门散散心。”

  原来陈先生之前寄来一封信让曾掖有空可以去京城那边游历长长见识信上还介绍了一位老仙师给他认识说老元婴刘袈是那条巷子的看门人曾掖只需在那巷口停步自报身份就说与陈平安是熟识还可以让那个出身天水赵氏的少年赵端明带着曾掖一起游历京城都说是他陈平安的意思即可。

  所以曾掖就想要依循陈先生的建议走一趟大骊京城。

  马笃宜怒道:“小事怎么就是小事了?!”

  曾掖笑道:“门派名称过得去就行了。”

  夜幕中。

  一处四面皆是湖水的古老祠庙山门前有条蜿蜒而上的狭窄石梯。

  年轻道士坐在台阶上山门口那边岛屿山脚临水处趴着一头驮碑的石刻癞头鼋背上驮着一块重达万斤的大石碑刻有一篇行云布雨的道书。

  此地曾是某条真龙诸多行祠之一她昔年在此落脚次数不多却是极少保存下来的痕迹之一了。

  投玺在额螭角微玷。

  陆沉叹了口气云水共悠悠吹来飘去都是个心上秋。

  望向那头大鼋陆沉笑道:“别在那边装睡了说说看怎么逃过一劫的那朱厌怎么就没一棍子敲下来?”

  驮碑石鼋竟然活了过来扭转脖颈看着那个头戴莲花冠的道士老鼋好像极为心虚沙哑开口道:“当年确有一劫临头我便跟绯妃和朱厌说了自己与陆掌教是旧识谨遵法旨奉命在此看守百花湖祠庙顺便修炼道术参悟背上天书迟早有一天要去白玉京谒见陆掌教的要是他们胆敢在此造次小心陆掌教动怒小的不敢隐瞒大致就是这般措辞。那两头王座大妖闻言便放过小的了连带着百花湖都一并保住了都是沾光沾陆掌教的光。”

  陆沉啧啧道:“你说话很嚣张啊他们还真信啊?”

  大鼋以头点地闷声道:“侥幸侥幸托陆掌教的福。”

  陆沉一挥袖子出现一幅好似工笔的仕女图画卷正是那位吕姓女子武夫的身姿说道:“贫道记性不太好如今又不方便频繁算卦你帮忙瞅瞅是不是她身边诸多宫女之一?”

  大鼋顿时双眼金光熠熠定睛一看点头道:“是了是了。模样变化不小气性却是变化不大尤其是那双眼眸错不了。”

  陆沉打散画卷笑道:“老伙计难得见次面要诉苦就抓点紧。”

  “恳请陆掌教发发善心帮忙移走石碑。”

  大鼋小心翼翼道:“求转人身。”

  陆沉伸手挡在耳边“啥风太大听不真切说大声点没事相求好的好的再见。”

  等到那个陆掌教离开岛屿重新扭头朝向湖面的大鼋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呸了一声。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大鼋心湖之中便响起陆掌教的笑声“修士只多浮躁气便不是凝道之器。”

  大鼋倒是也没有如何惶恐陆掌教有一点好气量大骂他几句不算什么。

  与此同时石碑上的道书文字如秋叶簌簌而落片刻之后石碑依旧在大鼋背上但是那篇石刻道书已经无。

  老鼋随之凝为人身满身水运道气盎然手托一块袖珍石碑作本命宝物高高抬起手臂往一处湖底水府狠狠砸去慢吞吞道:“就我这暴脾气能忍你们?!”

  合欢山山脚丰乐镇。

  在一条巷弄内刘铁与少女走在前边吕默走在后方离着他们约莫五六步远。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出现那个年轻道士的模糊身形面带微笑朝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风过吹沙一般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的吕默一位五境武夫瓶颈的女子小宗师只是被道士呵了一口气便瞬间血肉消融筋骨悉数化作无数粒金色星光朝墙壁一侧飘散而尽。

  刘铁走出两步后猛然间转头。

  因为本该发出均匀且细微脚步声的吕默她那边竟然失去了声响。

  刘铁松了口气吕默犹在小巷中只是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吕默晃了晃脑袋自己好像莫名其妙打了个盹?可总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

  女子却浑然不知自己在那道士一口真气吹拂四肢百骸过后她等于死去活来了一遭。

  就此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此生原本只有六境武夫成就的吕默便如被重塑根骨一般有了一副金枝玉叶的仙骨。

  整个合欢山地界也无人能够发现一幅奇异画面。

  金仙庵道士孜孜不倦追求的证道征兆便是作为筋之余的指甲处显化出一条长不过尺余的金蛇。

  在这条山脚巷弄中骤然间亮起一条极其纤细的金色长线有一尾赤金小蛇倏忽升空在夜幕中拖拽极长何止千里?

  刹那之间那条金线就与神诰宗一座道观内的道童牵引在一起。

  吕默一侧肩头与那道童的手腕之上先后绽放出一朵金色的莲花。

  神诰宗天君祁真蓦然睁开眼睛起身后一步缩地山河看着山腰道观内那条渐渐消散的金色长线此谓道缘。

  起始之处好像是青杏国边境的那座合欢山?

  祁真都没敢掐诀心算只是惊讶万分难道陆掌教重返浩然了?

  只是为何要去那么个弹丸之地?

  小镇陋巷内年轻道士双手笼袖斜靠墙壁打了个哈欠微笑道:“还你三千年前本来面目。”

  书简湖一叶扁舟随波起伏。

  有人在此停舟淡淡风烟笼水晚来泛舟垂钓天边与湖面上下是新月。

  除了一个垂钓的老人船头还坐着个极其俊美的少年身材纤弱面容阴柔一身白衣并未持竿就只是作陪赏景。

  少年问道:“章前辈听说这里曾经有座横波岛?”

  老人点头道:“你倒是书简湖难得一见的读书种子听说最近几年你在偷偷编撰书简湖地方志和年谱?”

  少年嗯了一声“闲着没事自娱自乐。”

  老人一个猛然提竿将一尾淡金色鲤鱼拽在手中丢入鱼篓中。

  少年问道:“章前辈能不能与你问个问题。”

  只是一个简单问题老人却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先是忍不住笑出声继而放声大笑起来好久才收敛笑意歉意道:“吕岛主对不住。”

  被敬称为吕岛主的少年疑惑道:“章前辈为何发笑?”

  老人看着月色如银的湖面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吕岛主是顾璨来到书简湖之前的上任混世魔王仗着有个有随时可能跻身元婴境的岛主师兄横行无忌无法无天不料如今顾璨去了白帝城你吕采桑也接管了黄鹂岛甚至还编起了地方志搁在当年你们几个开口说话之前哪里会与我章靥问一句能否问个问题?估计打死谁之前都懒得废话半句吧?”

  吕采桑闻言并未动怒反而点点头“差不多。生杀予夺单凭喜好。那会儿的书简湖是没什么规矩。”

  老人感慨道:“曾经的书简湖跟蛮荒天下很像唯一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这个垂钓老人曾经是青峡岛的元老人物最早追随截江真君刘志茂一起打拼杀出一条血路章靥辅佐后者成为短暂的书简湖君主后来先是刘老成重返宫柳岛再是大骊铁骑南下最终真境宗入主书简湖章靥便跟着换了个身份出人意料地脱离青峡岛摇身一变成为了琅嬛派掌门只是在书简湖周边地界琅嬛派属于那种根本不入流的山上门派不像吕采桑所在的黄鹂岛在真境宗拥有一张祖师堂座椅。

  吕采桑继续问道:“章前辈为何不继续跟着刘首席?”

  刘志茂如今是真境宗的首席供奉这几年有个小道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现任宗主刘老成有过打算希望玉璞境刘志茂能够接任宗主职位好像刘志茂拒绝了。以章靥跟刘志茂的交情又是公认的左膀右臂刘志茂在真境宗位高权重章靥只要顺势进入真境宗跟着鸡犬升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真境宗捞个一官半职易如反掌说不定都能够为他破个例即便不是金丹地仙也可以成为一座宗门的祖师堂成员即便座椅再靠近大门可是门内门外就是天壤之别。

  章靥笑道:“人各有志。”

  章靥笑道:“你们这些个当年的书简湖十豪杰短短二十年各自机遇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几个甲子光阴好像都比不上你们都快可以编撰成一部既情节曲折又险象环生、还不缺香艳的志怪小说了被书商版刻刊印出售后相信销量肯定不会差的。”

  吕采桑摇头说道:“所谓的十豪杰其实一直只有九个。”

  昔年由顾璨牵头他们九人在书简湖呼风唤雨。

  吕采桑的师兄仲肃是黄鹂岛上任岛主师兄弟其实差了五百多年的道龄仲肃在十几年前成功跻身元婴出关没多久就又开始闭关所以每逢真境宗祖师堂议事往往是继任岛主的师弟吕采桑代劳。因为吕采桑是黄鹂岛开山祖师的关门弟子故而仲肃对吕采桑极为器重和宠溺既是师弟又像是嫡传还是当半个儿子养的。

  就像黄鹤曾经开过个玩笑让吕采桑涂抹脂粉再往怀里揣俩大馒头就要比女人更美人了然后给顾璨当那帮开襟小娘的班首都没问题。

  吕采桑已经是龙门境瓶颈即将结丹所以这次外出就是闭关之前的最后一次散心。

  刘志茂的二弟子田湖君因为师兄被顾璨打死的关系她便顺势成为了刘志茂的首徒以及顾璨的大师姐。只是这些年田湖君几乎就没有怎么露面好歹是个金丹地仙反而不如她那两个尚未结丹的师弟秦傕和晁辙那么引人注目。

  池水城少城主范彦那会儿公认的傻子结果反而是城府最深的一个聪明人如今已经在大骊中部陪都的刑部衙门任职“行走”了。

  曾经的落难皇子韩靖灵成为了石毫国皇帝黄鹤成了石毫国的权臣父子二人共同把持朝政最早投靠大骊唯大骊宋氏马首是瞻。鼓鸣岛少岛主元袁投了个旁人羡慕不来的好胎爹娘皆是金丹所以鼓鸣岛在真境宗祖师堂得以拥有两把交椅可惜元袁自身修行资质一般至今才是观海境前些年得了一大笔神仙钱跑出去做买卖了据说前后被坑了两次两手空空回家去年末就又钱包鼓鼓出门闯荡了好像跟大骊京城一拨纨绔混得很熟称兄道弟成为了菖蒲河酒楼的常客结识的朋友多是那种一见面就说可以带兄弟挣大钱的官宦子弟。

  章靥转头看了眼吕采桑打趣道:“年少得志修行顺遂何必愁眉不展?”

  吕采桑轻声道:“总觉得是风雨欲来却未雨绸缪不得。”

  章靥点头赞赏道:“你能这么想就是真正修道有成了。”

  吕采桑咧嘴一笑。

  章靥突然问道:“不如来我们琅嬛派当个客卿?”

  吕采桑扯了扯嘴角刚要拒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觉得章先生的提议很不错可以答应下来。”

  黄鹂岛。

  碧天如练光摇北斗阑干。

  一位老者道人装束斋罢凭栏湖光山色千里秋毫一望中。

  金光熠熠却非身上那件法袍带来的异象而是满身道气流淌的缘故。

  老者身边气机涟漪微动凭空出现一人此人无视岛屿的山水禁制伸手摩挲碧玉栏杆。

  老人头也不转嗤笑道:“刘真君稀客。”

  刘志茂抱拳笑道:“恕罪恕罪不请自来打搅载阳道友的清修了。”

  早年青峡岛跟黄鹂岛就不太对付一个道号截江真君精通水法一个自号载阳真人修行火法。

  仲肃扯了扯嘴角“刘真君知道就好。”

  “黄鹂颜色已可爱添得叶底三五声。”

  刘志茂轻轻拍打栏杆轻声道:“确实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方了既养眼又养耳前者容易后者难所以当年我就想兼并黄鹂岛只是碍于载阳真人火法精湛虽有胜算也是惨胜实在不愿你我双方鹬蚌相争被宫柳岛渔翁得利。”

  仲肃笑道:“水君府吴先生前脚才走刘真君后脚就来怎么是得了刘老成的授意让真君敲打我来了?”

  书简湖首任湖君夏繁鬼物是战场英灵出身曾是大骊边军斥候战功累累。

  而那位湖君水府的谋主吴观棋极有可能是大骊谍子出身。黄鹂岛这边是吴观棋上岛做客此人对吕采桑赞不绝口言语之中暗示仲肃这个当师兄的不妨为小师弟长远谋划一条新路。鼓鸣岛那边更是湖君夏繁亲自登门。先前还有一些正月里的拜访水府那边的诸司主官都没有刻意藏掖行踪好像根本无所谓真境宗的看法。

  刘志茂哈哈笑道:“仲肃老弟啊既然咱俩都是给人当狗又何必狗咬狗呢。”

  仲肃是个书简湖的异类最不像山泽野修极风雅。

  当年阻拦刘志茂一统书简湖黄鹂岛出力不小却非利益之争仲肃纯属看不惯刘志茂的蝇营狗苟手段太下三滥。

  用仲肃的话说就是丢一条狗坐在那把椅子上也比刘志茂当书简湖共主来得好。

  刘志茂笑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坚持山泽野修也是练气士仲肃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章靥这个老友是正儿八经的谱牒修士出身他这辈子却一门心思想要当个野修。

  仲肃却是个书简湖土生土长的野修反而总想着要当个讲规矩的散修。

  一个多年好友一个死对头都这么莫名其妙。

  宫柳岛。

  一位谱牒修士的修道生涯缺不了课业。

  甚至越是天才师门长辈开小灶越多。

  郭淳熙就属于那种明明资质极差却开小灶极多的“奇人”。

  这就要归功于郭淳熙是真境宗次席供奉李芙蕖的亲传弟子了不过除了这个显赫身份他就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了资质家世相貌谈吐在仙师扎堆的宫柳岛可谓一无是处。

  关于郭淳熙为何如此被李芙蕖器重同门间私下猜测不少有说他是来自一个宝瓶洲东南部的小国以前是学武的家乡附近有个仙府好像是叫青芝派来着反正就是个小门户是一个常人听都没听过的寒酸门派。只是不知怎么就入了李芙蕖的法眼破格收为嫡传一大把年纪了三十好几的人结果如今才是两境练气士可李芙蕖好像还是十分器重此人不但亲自传授道法还对郭淳熙赐下一件用来汲取天地灵气的法宝其余几个早已是中五境修士的嫡传弟子自然俱是一头雾水既羡慕又诧异却也不敢质疑师尊的决定平时见着了郭淳熙都会有个笑脸喊一声郭师弟亲近中略带几分讨好。

  青芝派每隔一段时日就会举办一场镜花水月多是在崖畔那座翘檐翼然的高哉亭内。

  郭淳熙必然一场不落不看挠心抓肝不看更揪心。上山修行仙术后都说修道之人六亲缘浅转为与山水缘深可他还是会定时寄去一封家书给爹娘说些在外乡混得还好的话总之就是老调常谈再寄给武馆一封信与师父徐远霞唠叨几句山上的风土人情。修行之后郭淳熙就戒酒了一开始是彻底戒了好几个月都滴酒未沾后来看了一场镜花水月如今几乎每天都戒。

  郭淳熙没兴趣了解外边的山上事光是修行每天的课业呼吸吐纳就已经足够让郭淳熙焦头烂额实在是有苦自知资质太差那些一点就通的同门甚至是师侄辈的学有所成乐在其中如鱼得水他不行修行是一桩实打实的苦事既枯燥无味又进展缓慢。

  平时师父开课传道授业李芙蕖随便说了几句道诀再稍微解释几句师兄师姐们便可以触类旁通只有他听得如坠云雾。

  只说冥思观想人身小天地的一众洞府方位郭淳熙就要抓瞎总是偏差极多极大但是别说同辈修士就是对那些师侄辈修士来说这种事情简单得就像吃饭喝水。

  师父的大弟子是个金丹境的陆地老神仙这位师兄有数位亲传弟子都有十几个再传弟子了都是相当不错的修道胚子平时走在路上与她见面了结果这些个修道天才还要与才是二境修士的郭淳熙喊一声师叔祖。郭淳熙一开始脸皮薄还会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丢脸一事习惯就好。

  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嚅嚅嗫嗫到后来的脚步不停点头致意而已。

  那个当初在武馆与他一见投缘的周兄弟曾经送给他一件穿着极轻的法袍青地子织山水云纹。

  如果不是靠这件法袍帮着汲取灵气估计如今“郭师叔祖”才是一境练气士。

  郭淳熙不聪明却也不是个傻子知道自己有此造化都要归功于这个自称同样受过情伤、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周兄弟。

  只是郭淳熙还是小觑了那件法袍的意义。

  这是件出自云窟福地十八景之一刻色坊的法袍仙女缂丝春水云纹在桐叶洲山上很有名这件又是从周肥手里拿出来的所以怎么都该有个法宝品秩吧。给周肥施展了仙家障眼法又压下了法袍独有的通经断纬‘抽丝’神通不然郭淳熙穿不上的。一旦周肥撤掉术法青芝派这会儿的山水灵气若是祖师堂阵法拦不住一下子就要少掉半数灵气被法袍抽取在身融入那些经线当中。

  由不得李芙蕖不上心不与郭淳熙认真传授道法 哪怕明知道是在浪费双方的光阴李芙蕖都不敢有丝毫怠慢。

  毕竟这个弟子是姜尚真亲自“举荐”给她的得意门生。

  就说郭淳熙如今身上的那件法袍就连李芙蕖这种老元婴都要眼红几分实在是名副其实的价值连城。

  出自云窟福地的刻色坊仙女缂丝春水云纹一等一的法宝攻防兼备如果不是姜尚真早就对法袍动了手脚以郭淳熙的那点浅薄道行根本穿不上这件法袍能够主动汲取天地灵气速度相当于一位地仙的闭关炼气。郭淳熙只是开府数量不够等到境界提升上去这位弟子就愈发理解法袍的珍稀程度了其实如今准确说来不是郭淳熙在炼气而是法袍在帮着他淬炼体魄和滋润魂魄。

  但是在宫柳岛或者说整个真境宗身份最特殊的修士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修没有之一她名为周采真。

  月色中少女独自走在岸边手中拎着一枝折柳轻轻挥动在岛上恐怕也只有她敢折断柳条而不用担心受到任何责罚了。

  她停下脚步因为道路不远处站着一个气质温和的青年修士正笑望向自己。

  周采真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稍稍绕路与那个陌生面孔的修士擦肩而过便是了。

  他却已经开口说道:“你叫周采真吧?”

  周采真点点头疑惑道:“你找我有事吗?”

  青年摇头道:“没事就是过来这边看看你。”

  周采真停下脚步“你是?”

  青年笑问道:“在书简湖这边有没有欺负你?嗯我是说那种背地里说闲话嚼舌头想必在这之外也没谁敢当面与你说什么难听话了。”

  周采真哑然失笑摇摇头。

  青年微笑道:“不如再想想?”

  周采真哭笑不得“真没有。”

  是哪个真境宗修士如此蹩脚搭讪?

  见那青年纹丝不动周采真玩笑道:“要是咱们刘老宗主你该怎么办?”

  青年眼神清澈微笑道:“那就在百年之内新账旧账一起算找个由头我帮你打死他就是了。”

  周采真瞬间毛骨悚然下意识后退一步。

  因为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看似谦谦如玉的青年绝对没有开玩笑!

  真境宗一处隐蔽道场内刘老成正在与一位自称是韩俏色的白帝城女修在屋内相对而坐。

  门外还有个一身蛮荒妖族气息的妙龄女子自称是顾璨刚收的随从得给他卖命一百年呢。

  岸边那个拦住周采真去路的青年修士说道:“你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顾璨来自骊珠洞天槐黄县城跟那个人都住在泥瓶巷。”

  玉宣国京城永嘉县一处遍地鸡屎狗粪的阴暗巷弄。

  年轻道士找到了一个曾经去过长宁县衙署附近的少年。

  头戴莲花冠的道士站在门外喃喃自语说了句终于找到你了。

  只是道士却高兴不起来。

  有老人在屋内酣睡偶尔不自觉咳嗽几声。

  少年在灶房那边挑灯熬药动作极轻原本满脸阴霾神色使得消瘦少年愈发显得苦相了只是每逢心情极差的时候他就会没来由想起吴道长的那几句话少年便会不自主地有些笑意心里边想着以后自己若是能够当个道士就好了。

  陆沉的出窍阴神在此悄然布下一座大阵头疼头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真是有债还债么。

  泼墨峰之巅赵浮阳和虞醇脂联袂御风赶来既然两位府君并未携带那三方玉玺其实没聊几句就谈不拢了。

  赵浮阳冷笑道:“程虔真要来个玉石俱焚?青杏国和你们垂青峰就不怕一个断国祚一个断香火吗?”

  “别给脸不要脸。”

  貌若少年的老真人抖了抖袖子笑道:“一座合欢山而已谈不上玉石俱焚吧撑死了就是以卵击石些许污渍擦去便是。”

  坠鸢山那处温泉即将出嫁的虞游移与那位山神娘娘嬉笑着挽手走出水中泉水如同滑过雪白的肥腻凝脂然后她们惊骇发现那些衣裙竟是不翼而飞了她们面面相觑皆非羞赧而是恐慌不已有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此地再在距离她们只有咫尺之隔的地方窃走那些衣裙?!

  身披鹤氅的白府主已经身在粉丸府内即便是在一处偏厅去不得那座灯火辉煌的主厅白茅的座位依旧极为角落。

  吕默带着那个叫倪清的少女离开小镇女子武夫心事重重少女一步三回头。

  霎时间整个合欢山地界都同时察觉到了一股轰然散开的磅礴气机就像一轮骄阳砰然砸地脆如琉璃崩碎四溅开来。

  那股气势如潮水汹涌散开所幸只是刹那之间的异象不等所有练气士、武夫和鬼物回过神潮水便以更快速度倒流回去。

  ————

  当时青萍剑宗典礼过后一拨人浩浩荡荡成群结队外出游历然后在太平山那边分道扬镳其中一行人继续结伴南游。

  同为文圣一脉有李宝瓶裴钱郑又乾。一双名义上的主仆当然胖子姑苏自己也觉得与钟魁是共患难同富贵的好兄弟。

  还有个出身铁树山的小姑娘她师父是道号“龙门”的仙人境果然祖师是铁树山郭藕汀。

  果然留在了太平山他没什么不放心的弟子谈瀛洲跟着他们不会有任何意外。

  别说是游历桐叶洲就算是中土神洲那一行人都可以百无禁忌了。

  一艘名为彩韵的渡船路过一处雨幕的仙家胜景因为渡船会穿过那道雨幕乘客几乎都走出了船舱屋舍船头这边来了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修士世家子气度腰悬一枚小巧铜镜白玉冠广袖博带行走之间衣袂有风动水纹之感他与裴钱先掐诀行独门道礼再轻声问道:“敢问仙子道号师承?”

  裴钱脸色淡然道:“我不是什么仙子是个武把式。”

  经常会有类似眼前男子这样的谱牒修士或是外出游玩的豪阀子弟前来搭讪裴钱不止两三次了。

  李宝瓶趴在栏杆上歪着脑袋就在一边看戏。

  那人犹不死心继续问道:“姑娘能否告知芳名?”

  见裴钱没有说话的意思男人也不恼微笑道:“我叫褚高道号‘飞霜’祖籍是大崇王朝翠柏郡如今在云鼎山雷箸派年幼就追随师尊‘雷芒’仙师上山修行待在七纸峰修道将近四十年只因为天资鲁钝根骨一般师尊不放心我离开七纸峰故而极少外出历练。”

  山泽野修道号随便取半点不值钱但是谱牒修士有无资格拥有一个道号可就是一条巨大的分水岭了就跟一国商贾在那寸土寸金的京城有没有财力购置一栋大宅子差不多。

  不远处的胖子姑苏啧啧称奇以心声笑道:“钟兄弟听听几句话就透露出这么多的关键信息这家伙要是极少下山历练我就去吃屎以后这条渡船的粪桶都由我包了。”

  钟魁笑道:“你这样的请求渡船那边都未必敢答应。”

  不比跨洲渡船脚下彩韵这些个小渡船之所以不喜欢接纳凡俗夫子和纯粹武夫登船其中一个比较难以启齿的原因就是这帮人有吃喝就有拉撒总得解决不可能长久留在渡船上边所以在渡船上做杂务的若是凡俗夫子也就罢了如果是外门弟子的练气士尤其是女子每天对付那些夜壶粪桶就是一桩糟心事或是清扫茅厕那股子污秽臭不可闻她们对此自然是极其不喜的。

  褚高有个道号意味着他至少是洞府境练气士被仙师挑中资质得以年幼登山四十岁的中五境修士不是天才是啥。

  姓褚又出身大崇王朝翠柏郡而翠柏褚氏是大崇鼎鼎有名的地方郡望豪族此外云鼎山雷箸派还是大崇王朝数得着的大仙府比起只拥有两位金丹祖师的青篆派是要胜出一筹的这位道号“雷芒”的 峰峰主虽非掌门却是一位元婴老祖师因为参加过 那场战事小有战功故而德高望重算是如今桐叶洲名声、境界都数得着、排得上号的老神仙。

  裴钱礼节性笑道:“久闻云鼎山雷箸仙府和飞镜峰‘雷芒真君’的大名。”

  褚高说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出山历练是遵从师命外出收集各地显化而生的雷函天书缘于师尊近期想要为大崇王朝增补出一本雷法道书。再就是听说兰桡国那边离此不算太远有妖物作祟道行不低导致两州之地从去年末到今年春已经干旱三四个月之久这等反常天时兰桡国朝廷和钦天监始终不知缘由还是我在那边的一个山上朋友涉险前去探查才发现有妖物竟敢盘踞在一处废弃的旧州城隍庙门口故意以龙物自居蛊惑人心我就想与几个朋友一起将其降伏擒拿回山。”

  要说几十年前的桐叶洲褚高这样的谱牒修士有个元婴境修为的师尊也不算太过如何外出游历很难称得上风光八面毕竟他师尊有二十几个亲传弟子褚高只是其中之一何况云鼎山在大崇王朝也非山上仙府执牛耳者。如今就不一样了别说是大崇王朝就算是去往桐叶洲南边褚高只要亮出师门就一定是各国帝王将相的座上宾只会竭力巴结。

  裴钱板着脸点点头。

  明摆着是在暗示对方既然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姑苏说道:“我要是个初出茅庐的山上女修眼皮子稍微浅一点肯定愿意为褚公子主动宽衣解带了。”

  钟魁调侃道:“就你这小三百斤肥肉褚公子得是多饥不择食才看得上眼?”

  钟魁继而笑道:“这些小把戏都是市井江湖玩剩下的路数骗骗那些涉世不深的年轻仙子还行用小时候裴钱的话说就是些狗都不叼的甘蔗渣子。跟裴钱玩这些伎俩这位褚公子算是白瞎了遇到裴钱等于一个小骗子碰到自家行当的祖师爷吧。”

  姑苏小心翼翼道:“裴钱这么厉害么?”

  钟魁笑呵呵道:“你要是跟我一样见过小时候的裴钱上次在青萍剑宗你是绝对不敢掉以轻心的。”

  胖子埋怨道:“你不早说?!”

  钟魁说道:“早说个什么我认识裴钱不比认识你更早?我傻么胳膊肘往外拐?”

  胖子伸手轻轻捶打胸口痛心疾首道:“铁打的兄弟情谊就这么一文不值?!气煞寡人了!”

  钟魁皱眉道:“奇怪了上官老儿怎么教出这么个不着调的风流弟子就不怕晚节不保吗?回头我得问问去。”

  那雷箸派修士约莫是与修行雷法相契合的缘故大多性格刚烈骨头极硬当年那场大战其中一拨祖师堂嫡传在府主的带领下与那个后来被誉为虞氏王朝国之柱石的年轻武将麾下兵马合拢且战且退而且一有机会就去袭扰蛮荒妖族立功不小。但是功成之后整个飞镜峰连同雷箸派祖师堂嫡传修士却毫不居功甚至刻意隐瞒了这桩事迹。只是有个小道消息在山上流传那上官老儿自称老子是帮黄将军这个人只是这么一支兵马不是帮那些见机不妙就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虞氏皇族。

  谈瀛洲以心声说道:“又乾你这个裴师姐脾气也太好了点搁我被个绣花枕头这么死缠烂打早就一拳过去砸在对方面门上不见满脸血绝不收拳!”

  郑又乾其实也奇怪总觉得这个裴师姐跟自己想象中的那个“郑钱”怎么都对不上号。

  尤其是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郑又乾发现裴师姐她虽然话不多但是常有笑脸和气得很一点都不凶神恶煞!

  反而就像那种出身簪缨世家的女子知书达理贤淑温柔极有家教的。

  谈瀛洲还有个更奇怪的事情如何想都不通若说容貌肯定还是那个宝瓶姐姐更好看为何那些男人都是奔着裴钱去的就问郑又乾知不知道原因。

  郑又乾犹豫了半天显然是知道答案却不宜开口毕竟她们都是师姐聊这个没规矩不懂礼貌。

  谈瀛洲没好气道:“法不传六耳你担心什么当我是小米粒么那么喜欢当耳报神?”

  郑又乾这才小心翼翼说道:“李师姐长得好太看一般男子都不觉得搭讪有任何用处就干脆不自讨没趣了裴师姐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没有李师姐那么好看两位师姐每天几乎影形不离每次露面她们站在一起如褚高这般心思活络的不正经男子就管不住花花肠子了。”

  谈瀛洲冷笑道:“你这么懂?!”

  小姑娘这么一说郑又乾就更不敢说第二个原因了咽回肚子藏得好好的。

  也有些男子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先与裴师姐认识了再去了解李师姐。

  唉这些心术不正的浪荡子真是白读了圣贤书。

  还是小师叔厉害未卜先知早就偷偷让自己记住一路山水见闻尤其是记下那些登徒子的名字和山门。

  谈瀛洲问道:“你的小师叔就没给你寄过密信啥的?”

  郑又乾摇摇头十分坦诚说没有。

  小师叔忙得很而且做的都是大事再加上小师叔又不是那种喜欢自夸的长辈就算最近又又又与谁问剑了也不会跟他说的。

  谈瀛洲用一种怜悯眼神看着他“又乾我觉得吧隐官大人是觉得你没啥出息懒得搭理你了。”

  郑又乾咧嘴笑道:“我出息不大是真小师叔却不是这样的人。”

  谈瀛洲用一种既惋惜又神往的复杂语气说道:“听一个山上朋友说过隐官大人除了砍人骂人一样厉害骂都懒得骂你夸也不夸你你有个小师叔是真隐官大人有你这么个师侄却是假。”

  郑又乾犹豫了下刚刚就有前车之鉴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别看小师叔的吵架本事因为在剑气长城当过年轻隐官后来又参加过那场两座天下对峙的文庙议事名声大了去几座天下都晓得小师叔的言语若飞剑但是崔师兄私底下与郑又乾说其实你小师叔的吵架本事在家乡小镇那边都未必能排进前十呢。

  钟魁让胖子去戴罪立功帮着裴钱解围姑苏自称是她的远房大伯再一声暴喝让褚高那拨小王八蛋赶紧滚蛋。

  返回钟魁那边胖子笑道:“如何?”

  钟魁可怜兮兮望向胖子记小功一件是真却又被记仇了更是真你若是裴钱的大伯那岂不是与她师父一个辈分了?

  裴钱一行人都来到李宝瓶屋内桌上还是堆满了数量众多的、种类不同的卯榫各类卯榫小如指甲盖甚至还有小如苔米的还有一只小木箱装满了不同规格的刨子钉锤榔头这使得李宝瓶就像个木匠和机关师桌上摆了几件尚未真正定型、形制大致类似木鸢的样品。

  除了这些还有一本厚重册子里边写满了李宝瓶自己研究出来的“术语”。

  眼前景象郑又乾已经见过多次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宝瓶师姐每天捣鼓这些奇巧物件做什么废寝忘食到底想要做出什么她不是儒家的书院君子吗?

  见他们好奇李宝瓶笑道:“突然有了天地灵气人间才有了修道之士。那么假设哪天又突然没了天地灵气练气士怎么办?还怎么御风如何下水呢。”

  谈瀛洲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李宝瓶笑了笑“所以说是‘假设’啊。”

  裴钱笑道:“宝瓶姐姐还有过假设一大拨练气士被突然丢到了一处‘无法之地’这个地方山河版图相当于旧大骊人口过亿都没见过‘神仙’而这拨外来修士境界都不高没有中五境修士所以他们每次出手打架就需要消耗自身积蓄的灵气通过各自秘法和法宝收回的灵气肯定是比不上流失的总量会入不敷出所以每次出手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就都要慎重再慎重了。”

  “一般来说三种神仙钱金银铜钱连同矿产储量是可以有一个大致估算的在文庙那边或是皑皑洲刘氏的秘档上可能分别有两个差距不会太大的数字唯独天地灵气是注定无法量化的。所幸天地间有洞天福地大修士还可以造就出小天地。”

  李宝瓶捣鼓着桌上的卯榫自顾自说道:“这种结构模型有几个关键点首先假设所有下五境练气士的灵气总和等同于一位金丹地仙的灵气总量。第二因为不存在额外的灵气这座天地又是闭塞的所以严格遵循术算一加一等于二的规则故而修士炼气、画符、炼丹等无中生有的‘怪事’就等于都被摒弃在外了第三得有几个狭义上趋向于‘永恒’的参照物方位重量长度等它们必须尽量稳固且恒定。第四整个世界的内在运转方式需要有几条底层运算方式作为一个小却完整的世界扩展或是收缩的基础准确说来就是人与人、物、天地相互间的连接以及某种回馈到底是补偿机制还是随机模式还是两者结合就需要仔细权衡了脉络不明则大道不显是环形还是线状是最终归拢于‘等价’还是以无序作为唯一的有序或是虚实之间转化存在着某个损耗数值计算方式必须嵌入这个或者多个”

  李宝瓶见郑又乾听得目瞪口呆小姑娘打哈欠有点犯困了唉晦涩听不懂比师父传授那几种祖师堂秘传道诀更难懂。

  只有裴钱听得无比认真。

  李宝瓶就立即止住话头笑道:“不聊这些反正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如果她继续说下去还会更加复杂会涉及到绳线和绳结例如山上练气士的道统法脉儒家文脉的某某宗主与某某后进的“托付斯文”两人互为朋友各自又有朋友钱财往来曾经的对话、言语谁想起谁的心心念念只说财路便分虚实生意往来的钱货两讫为实账簿上边的赊账欠款数字为虚此外加上姻缘红线山上的祖师堂谱牒山下祠堂的族谱就像一棵树而且是生长在一处平静如镜的湖面上边上下两者互为倒影水面之上可以是真实的世界水下是虚幻的世界但是也可以颠倒来看而这棵树的主干枝丫绿叶开花结果既可以如人之身躯会有落叶消失无踪化作泥土或者是水中会有枯枝坠地化作腐朽恰似人之言行如秋叶、枯枝渐渐消散在天地间了无痕迹亦会有些种子在附近落地生根更远一直蔓延下去那些生意盎然的树枝可以是但并仅限于是一条条思路或者说脉络每一个逐渐成形的认知和想法某人之好坏、善恶就可以是一片树叶一朵花人之体会冷暖香臭酸甜苦辣感受他人之美丑每一个已经成熟且固定的人生经验就是一颗不落地的果实长长久久挂在树上长久怀念的某个人也可以是但是每当遗忘某人或是改变了某个道理它们就会悄然坠地就此不见。而心中那些可以称之为根本的道理就是枝干可枝干却也可以是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就是一根根树枝总之李宝瓶都还在分门别类暂无定论如同默默编撰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丛书。

  所以谈瀛洲私底下就跟郑又乾感慨一句这个宝瓶姐姐每天脑子里边都在想啥呢。

  郑又乾不搭话便是了。

  只有裴钱每次宝瓶姐姐眉眼飞扬聊这些都会用心倾听。

  毕竟小时候第一次甘拜下风就是裴钱在大隋山崖书院亲眼看到李宝瓶学舍内的一座“书山”。

  在那之前裴钱就已经觉得自己抄书一事已经炉火纯青了结果等到她进门这一瞧小黑炭就立即没了争胜之心。

  谈瀛洲和郑又乾离开屋子后裴钱留在屋内犹豫又犹豫。

  李宝瓶笑道:“想问什么?”

  裴钱赧颜道:“宝瓶姐姐离着三教辩论还有半年你需不需要开小灶啊?”

  这次三教辩论与先前任何一次辩论都不同的地方就是此次儒释道三教各自都派出了九人。

  其实是没有人数要求的。

  儒家这边就有中土横渠书院山长元雱。宝瓶洲山崖书院的李宝瓶等人。

  参加三教辩论!

  真是裴钱想到无法想的事情啊。

  裴钱自认自己打架可以骂人也可以至于这种辩论就算了。

  李宝瓶笑道:“没必要开小灶也没法子开小灶。”

  见裴钱不理解李宝瓶耐心解释道:“又不是什么照本宣科的事情比较讲究临场发挥否则去了那边背书一般在场辩论和旁听的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丢脸就丢大了。”

  裴钱十分好奇一事便小声问道:“宝瓶姐姐你就不会紧张吗?”

  李宝瓶愣了愣“啊?”

  紧张啥?

  小师叔和师祖都没要求自己一定要吵赢啊。

  再说了自己不还有个很会读书的大哥吗?

  见裴钱一脸错愕李宝瓶手腕拧转多出一只酒壶哈哈笑道:“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必须喝口酒压压惊。”

  裴钱有些无奈。

  李宝瓶笑道:“其实第一个发言和最后一个发言打头阵和压轴出场只有这两者可能才会有点紧张毕竟所有旁听的谁都会格外留神注意。当然轻松的法子也是有的就是自说自话全然不管其他人说了什么打好腹稿死记硬背站起身聊完坐下就没事了。”

  裴钱问道:“宝瓶姐姐你有想好大致的策略吗?”

  李宝瓶双臂环胸靠着椅背神采奕奕咧嘴笑道:“见机行事大体上只有一个宗旨可以的话我能说点就多说点争取把所有旁听的人都给聊困了我聊我的你们该喝喝该吃吃!当年在山崖书院听夫子们絮叨反复说些车轱辘话这次我都得找补回来!”

  裴钱无比确定宝瓶姐姐没有在说笑是极其认真的一个想法

  要是再被那些不是十四境就是飞升境的三教辩论旁听者们晓得此事得怨宝瓶洲山崖书院的那些教书先生们

  李宝瓶问道:“裴钱这段时日就没看你怎么喝酒啊?”

  裴钱难为情道:“本来也不爱喝酒师父又回了。”

  李宝瓶压低嗓音说道:“大白鹅有没有与你说个打算?”

  裴钱疑惑道:“小师兄说了什么?”

  李宝瓶说道:“大白鹅如今特别期待小师叔的那个关门弟子可能是一位小师妹当然最好是个小师弟了。大白鹅说了要是小师叔帮他找了个小师弟那就热闹了。”

  裴钱默默记下。

  文圣一脉的尊老爱幼是极有传统的。

  除了老秀才的护短当真就如某位身为文圣一脉的狗头军师所说就跟一只老母鸡护住鸡崽儿差不多。

  再比如左右对先生的言听计从以及陈平安对先生的嘘寒问暖绝对没话说。

  无论是左右对曹晴朗裴钱他们这些个师侄还是陈平安对郑又乾也都是有目共睹的护短。

  但要说平辈之间的同门友谊呵呵。

  当年左右和齐静春后来的崔瀺跟陈平安。李宝瓶跟崔东山裴钱和曹晴朗

  所以大白鹅在李宝瓶这边十分理直气壮言之凿凿我们这叫继承传统发扬光大。

  小师弟不拿来欺负我们的先生和师父宝瓶你的小师叔如何有机会体现出对关门弟子的疼爱和护犊子呢?

  之后一行人遇到了个山水禁制重重叠叠的洞府秘境还是裴钱先前在渡船上边无意间眼尖瞧见的。

  胖子一听就来了精神必须去瞅瞅啊!万一有艳遇呢?就姑苏哥哥这模样这气质这谈吐?

  钟魁觉得问题不大就当是游山玩水、访仙探幽了。

  在胖子庾谨这个苦力鬼仙一一破开那些禁制后依稀可见烟雾朦胧中有古祠深殿好像是一处废弃不用的道场。

  胖子缩头缩脑小声道:“钟兄咱们不会撞见厉鬼凶煞吧?你晓得的我胆小最怕这个。”

  钟魁笑道:“你是怕撞见艳鬼还是怕遇不见艳鬼?”

  胖子答非所问:“清心少思寡欲修身出世法也我还稍微欠缺点意思。”

  钟魁与这个胖子相处久了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若有艳鬼当道拦路都冲我姑苏大爷来只管施展出十八般武艺考验考验我的道心和定力。

  钟魁微微皱眉低声道:“明明不是污秽之地为何煞气这么重已经相当于一处数万阴兵聚集的古战场了。”

  如果只有他跟胖子在此晃荡倒是无所谓只是如今身边跟着李宝瓶这些晚辈算了想到还有裴钱钟魁就只是以心声提醒他们小心几分相互间别拉开三步距离尤其是叮嘱谈瀛洲和郑又乾这两个境界最低的孩子同时让胖子记得护住这俩别一心想着山野艳遇之类的。

  胖子点点头再嗅了嗅“如鱼得水痛快痛快。”

  山中突然有个浑厚嗓音响起声若震雷激荡回旋在众人耳边“速速退出此地凶险不宜久留。”

  胖子环顾四周咦了一声“钟兄这厮有点道行啊连我都察觉不到声音的来源。以钟兄看来是人是鬼是敌是友?”

  钟魁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起见转头说道:“宝瓶裴钱你们跟在庾谨身边带着郑又乾和谈瀛洲一起离开此地。”

  胖子跺脚道:“凭啥!”

  钟魁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胖子缩了缩脖子“也好。”

  亭台楼阁纸窗上月光渐满影影倬倬小园幽径曲折路边丛花依稀有宫装女子轻步暗移蝉鬓动。

  又有一个女子嗓音妩媚响起“走什么既然来都来了何不一起留下?”

  胖子一听这嗓音便骨头都酥了冷哼几声沉声道:“钟兄你亲自护送他们离去便是我反正今儿是不走了!龙潭虎穴也要走上一遭这等道行高深的邪祟精魅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帮着书院确定对方的身份和根脚若是那种隐世不出的凶邪之辈在此所有谋划走过岂能路过岂能坐视不管?!”

  裴钱只是转头望向一处距离看似很近就在右手边几丈外裴钱再偏移视线换到西北方位这一次视线却是更近了好像对方近在咫尺。等到裴钱第三次转移视线就望向很远了。

  胖子惊奇万分这个裴钱到底啥来头自己咋就不晓得一位止境武夫有这般好似开了天眼一般的独门神通了?

  钟魁以心声问道:“发现对方踪迹了?”

  裴钱以心声答道:“发现了不过第二次和第三次我都故意看错方向了至于这点小伎俩能不能骗过对方我就不清楚了。”

  钟魁伸手揉了揉眉心。

  不愧是小时候就能把那几个捕快骗得团团转的小黑炭。

  钟魁凝神举目望去所有障眼法都自行消散再不见亭台楼阁唯有一座小山坡矗立有一道古碑上写地字下榜书天字。

  在古碑中间犹有一竖行的古篆文字永世不得翻身。

  古碑顶部看似随意搁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钱剑。

  这处古遗址煞气全部出自那座山坡却又被古碑和铜钱压制。

  然后钟魁便摇摇头竟是被两个年轻修士占据了此地在这边故意吓唬人呢其中一位少年好像还是个剑修?

  此刻他们就躲在石碑后边看样子都比较紧张。

  一男一女境界都不高尚未结丹且非妖族他们多半是桐叶洲本土散修出身误入此地。

  只不过都已经有了被煞气浸染的迹象说得简单点久留此地他们就会被石碑、铜钱镇压的那头古怪给借尸还魂了。

  钟魁突然间察觉到不妙。

  一时苦笑什么飞剑本命神通如此匪夷所思吗?

  不过他们机缘巧合之下误打误撞也好或者是已经被当做牵线傀儡也罢似乎掌握了这座遗址的阵法中枢。

  原来钟魁好像重返狐儿镇那座客栈老板娘坐在柜台后边笑颜如花最可怕的是一张酒桌旁书院先生正在朝他招手示意钟魁坐下喝酒。

  不管钟魁如何施展术法整个人就像被囚禁在一把镜子的背面。

  与此同时庾谨大汗淋漓山坡那边竟然站着那个文海周密!

  庾谨壮起胆子朝那个定然是幻象的周密施展出倾力一记压箱底的攻伐术法周密淡然一笑只是伸出手就那么轻轻一下就将一头鬼仙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头顶嗓音如天雷滚滚“庾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你何用?”

  裴钱站在原地大汗淋漓她瞪大眼睛夜幕中一个啃着馒头的干瘦背影缓缓转头望向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郑又乾恍恍惚惚好像变成了一个妖族身边四周皆是同类他仰头望去一座高大城头飞剑如雨落砸向自己。

  谈瀛洲亦是身陷差不多的境界小姑娘双目无神神魂颤抖惊惧异常。

  只有李宝瓶只是抬起手背轻轻敲了敲额头她很快便恢复了清明神智察觉到不对劲后她手中多出了一把狭刀。

  就在此时涟漪阵阵另外一个“钟魁”从踉跄走出一道大门骂骂咧咧原来他光是试图先步入阴间再重返阳间都不济事必须得乖乖走一趟鬼门关黄泉路过层层关隘一路风驰电掣都顾不得什么礼制不礼制、规矩不规矩了钟魁好不容易才返回此地反正在酆都那边此次是注定要欠下一屁股糊涂账了。

  只是这个钟魁刚要李宝瓶不用担心他就骂了一句娘竟是再一次陷入幻境当中

  山坡那边这一次钟魁惊鸿一瞥却非幻象了而是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好像手挽一只竹编篮筐她怔怔望向那个钟魁似乎在用心想起什么只是偏偏想不起她幽幽叹息一声便转过身去望向那道石碑踮起脚尖试图取走那把铜钱剑指尖与铜钱触及之时如有一股天火熊熊燃烧而起瞬间蔓延至整座小天地她却没有缩手双指渐渐捻起那把看似轻巧无比的铜钱剑。

  钟魁在阴冥道路上又开始跑路债多不压身只是这次得借取一方酆都重宝用以镇压自身阴神作为压舱石才行!

  他娘的一路上都是些调侃言语钟大爷这是散步呢?哎呦这不是钟魁老弟嘛逛鬼门关上瘾了不成?

  等到一身鲜红法袍的钟魁风驰电掣赶路再半借半抢来一方重宝一手高高托起硬生生闯出那条阴冥道路终于再一次现身李宝瓶身边。

  却发现山顶那边凭空出现了一个儒衫男子一只手掌抬起将漫天火海凝为一粒粹然火球再伸手将那把铜钱剑轻轻压下与那挽着竹篮的模糊身影微笑道:“前辈很快就可自行离开此地了短则半年长短一年。”

  他轻轻一跺脚大地尽作蒲团道场原本摇摇欲坠的那道石碑便如获敕令瞬间纹丝不动。

  李宝瓶收刀入鞘晃了晃狭刀笑着喊道:“哥!”

  李-希圣笑着点头。

  李宝瓶急匆匆说道:“帮个忙!”

  李-希圣一挥袖子所有人都恢复正常。

  李宝瓶以心声问道:“她是?”

  李-希圣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难得在宝瓶这边撒谎一次“大哥也不知道。”

  钟魁刚想与这个道法堪称通玄的儒生询问那女子来历李-希圣笑道:“我叫李-希圣是宝瓶的大哥久闻钟先生的大名。”

  钟魁已经收起身上法袍再将那方重宝收入袖中听到对方自报身份一时间有些尴尬“那支小雪锥毛笔”

  李-希圣笑道:“早年确实是我送给陈山主的只是陈先生借给钟先生就与我无关了。”

  钟魁与李-希圣相视一笑几乎同时作揖行礼。

  李-希圣看着那个裴钱神色温和轻声笑道:“缘法而已不用自责即便我不出手你们还是会有惊无险的。若是不信回头可以问你师父看看他怎么说。”

  庾谨更是破天荒有几分愧疚不敢去看钟魁。

  钟魁拍了拍他的胳膊既不怪罪却也没说什么安慰言语只是调侃一句“胖子晓得什么叫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吗?”

  胖子抬起头咧嘴一笑。

  天外一颗星辰。

  古怪山巅一个魁梧身形盘腿而坐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冷笑道:“碑文内容气魄不小啊。”

  一旁站着个青年修士正是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神色淡然道:“吹牛皮又不犯法。”

  “这笔账怎么算?”

  “你说怎么算就怎么算。”

  魁梧汉子眯起眼“那就这么说定了。”

  三山九侯先生还是那句话“吹牛皮又不犯法。”

  众人离开那处遗址钟魁将那对少年少女带在身边。

  李-希圣随后与他们同游桐叶洲胖子一路上再没说半句荤话。

  然后某一刻裴钱就听到一个心声等到对方自报身份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浓重杀机。

  李-希圣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

  之后裴钱便与众人抱拳告辞转瞬间便身形消散离开桐叶洲重返宝瓶洲。

  丰乐镇那条小巷中裴钱瞬间收敛拳意走入院子。

  裴钱与师父打过招呼后她直愣愣盯着那个道士。

  然后裴钱很快就恢复平静是整个人拳意心思皆沉静如水不起丝毫涟漪。

  陆沉哀叹一声完犊子又是一笔稀里糊涂的旧账。

  若是裴钱此次现身气势汹汹倒也不怕二话不说便问拳一场是最好可她偏偏是这般模样和心境就很渗人了。

  陈平安站起身笑道:“很久没有一起行走江湖了。”

  周楸呆呆站在原地。

  陈平安笑着介绍道:“周姑娘她叫裴钱。”

  裴钱咧嘴一笑道:“我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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