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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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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四章 坐井观天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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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身穿黑色官袍的山神声势煊赫虽是灵祠淫祀之属却排场很大坐着一顶由鬼吏肩扛的八抬大轿赶路期间他用一支碧玉灵芝轻轻挑开帘子亲眼目睹了这边的剑光闪烁慢慢放下帘子这尊山神老爷脸色阴晴不定如山君府情报显示此子确是一位中五境剑修无疑了天曹郡张氏真心拣着宝了。

  一旁还有个头戴幂篱的女子身姿曼妙绯衣骑乘桃花马。一人一骑与那顶黑金轿子并驾齐驱。

  只是不同于先前少年少女的符箓坐骑这匹能够腾云驾雾的桃花马是一匹货真价实的神异灵驹。

  他们身后还有一拨身高两丈的力士扈从或遍身挂满活物蛇虺或以一串白骨髑髅绕颔它们看着既非阳间人物又非善类个个眉粗发如锥诡异令人汗毛竖。

  山神轻声提醒道:“四小姐等会儿到了泼墨峰那边可别一言不合就跟他们打起来啊教下官为难。不小心误了府君的大事下官更是百死莫赎。”

  女子神采奕奕道:“一位资质好到没边的少年剑仙唉岂敢招惹李员外且放心到了那边我保证不说话。”

  被揭了老底的山神老爷脸色阴沉如水嘴上却是笑声呵呵抱拳摇晃几下“那下官就先行谢过四小姐了。”

  这支队伍在崖外数十丈外停步霎时间黑云滚滚如铺地衣在天轿马鬼吏皆立其上与那泼墨峰遥遥对峙。

  女子透过幂篱薄纱盯着那个相貌英俊的张氏子弟等她近距离瞧见这位少年剑仙便愈发挪不开眼睛了。

  若是她能娶了这个少年郎便能将大姐、三姐都比下去了吧?大姐不用说了本就是下嫁委屈了她。三姐可真算是一桩好姻缘即将与那绛山国一座巨湖水君的嫡子定亲说是招亲嫁女其实早就内定了这么一位乘龙快婿只不过父亲最喜欢热闹而且合欢山如今财库缺钱上次被天曹郡张氏打闹一场伤亡惨重兵饷都快发不出了父亲对那几个陆陆续续得了各国朝廷官身的地仙修士颇为忌惮尤其是那个程虔父亲都只差没有扎草人了近期合欢山又忙着打造一座护山大阵花钱如流水缺钱实在是太缺钱了所以就想着通过招亲一事收些彩礼、贺礼找补找补据说这还是父亲前不久从某份山水邸报某个消息得到的灵感娘亲又是一个极痴迷市井那类才子佳人艳本小说的什么抛绣球、猜灯谜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都是她的心头好。

  轿子晃了晃身材臃肿的山神老爷伸手掀起轿帘低头弯腰走出嗓音嘹亮他没有废话先说正事“下官李梃忝为合欢山下祠山神兼领合欢山诸部三千兵马的观军容使要为两位府君大人给诸位捎几句话。”

  山神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稍稍侧过身高高抱拳换了一种威严语气和浑厚嗓音“天曹郡剑修张雨脚金阙派垂青峰金缕来者是客随便游历便是去小镇逛荡都无碍只是你们两个记得止步于山脚不得登山否则就视为与合欢两府的挑衅到时候本府君可就不念与程虔在阳世的那点旧谊了胆敢登山过界半步杀无赦斩立决!”

  张雨脚扯了扯嘴角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讥讽神色。

  一口一个本府君好大的官威真当自己是这处腌臜之地的土皇帝了怎么不干脆自称寡人以钦此二字结尾?

  貌若地方豪绅的山神宣读完毕这道“圣旨”立即重新换上一副脸孔略带几分谄媚拱手笑道:“府君法旨不得违抗还望张剑仙、金姑娘放在心上才好。”

  不提张雨脚只说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在那金阙派的辈分却高得吓人只因为这个小娘皮的师尊便是那个连自家两位府君都要忌惮几分的程虔如今程虔贵为青杏国的护国真人是一位久负盛名的陆地神仙精通水火雷三法手执一枚开山祖师得自古仙遗物的青精神符又被他炼成了一枚流金火铃驱邪却魔易如反掌。通晓水法能够呼吸江河麾下数百朱兵皆是半人半灵真的高手尤其是真人的一手雷法天威浩荡妖魔邪祟无所遁形……修道五百载仙迹颇多山上的朋友多仇家更多总之就是点子很硬。

  李梃以心声笑道:“金姑娘游历过后返回仙府替下官与你师尊问个好。”

  少女笑着点头“一定替李军容带到。”

  少女虽然是第一次出门历练可这点粗浅的人情世故还是不缺的。

  听闻那小姑娘以“军容”代替山神称呼李梃顿时眉开眼笑对这金阙派女修愈发顺眼几分。

  话已带到李梃本已准备打道回府只是自家小姐直愣愣盯着那个张雨脚李梃心中颇为无奈天曹郡张氏出身的少年剑修合欢山势力再大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掳回山中当压寨夫君的再说了侥天之幸被你抢了张雨脚回山府上前边那几个面首怎么处置?

  李梃只得帮忙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合欢山的四小姐两位府君大人最是喜爱摘星星摘月亮都是愿意的。”

  如今合欢山那边长女已经嫁人次子喜好远游而这次对外招亲的是合欢山的三姑娘。

  合欢山的赵、虞两位府君属于半路鸳鸯在那之前各有山上道侣和子嗣道种故而真正能够称得上双方皆是亲生的还真就只有眼前这位头戴幂篱的绯衣女子了否则合欢山也不可能将那匹桃花马赠给她当坐骑换成那种出不了一个中五境练气士的偏远小国它早已炼形成功可以轻轻松松占山为王。

  所幸那位四小姐没有如何纠缠张雨脚她只是直了直纤细腰肢斜瞥一眼他身边的少女嗤笑出声然后她伸出两根青葱玉指掀起幂篱一角有意无意挺起胸膛笑道:“张公子妾身闺名小眉有缘再会。”

  张雨脚置若罔闻。

  一骑一轿带着大队扈从渐渐远离泼墨峰。

  金缕嫣然笑问道:“雨脚我们接下来怎么说?”

  张雨脚说道:“那就先去山脚小镇看看是否登山到了那边看过情况再定。”

  金缕点点头看架势只要张雨脚选择登山她是会毫不犹豫就跟着他一起闯山门。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白府主心中感慨万分这些个谱牒仙师的胆识气魄就是跟他们这些孤魂野鬼不一样走哪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就说这个垂青峰的少女既投了个好胎又拜了个好师父出门历练身边不是师门赐下的一位朱兵扈从就是与一位同出豪阀仙门的少年剑仙结伴而行。

  张雨脚望向那拨当地“土民”问道:“请教诸位合欢山招亲嫁女什么时候开始具体时辰是?”

  背剑少年双臂环胸。

  白府主装聋作哑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落个被“再斩”的下场。

  只有那撑伞的无头女鬼好像不是特别惧怕那位少年剑仙她从袖中摸出一片青翠欲滴的柳叶随着柳叶旋转起来便响起清脆的女子嗓音“回禀剑仙约莫还有两个半时辰。”

  张雨脚点点头与身边少女说道:“那就徒步前往合欢山。”

  少女在他这边显然万事好说只管点头。

  张雨脚望向女鬼“姑娘若是愿意的话可以与我们同行前提是别怕被合欢山那边误会事后被穿小鞋。”

  她扛着油纸伞侧身敛衽施了个万福。

  张雨脚和金缕带着那位金阙派独有的“朱兵神将”下山去了。

  撑伞女鬼姗姗而行与他们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泼墨峰之巅只剩下背剑少年跟白府主大眼瞪小眼。

  “白府主还不动身赶路?”

  “不着急距离招亲典礼还有两个时辰你呢留在这边作甚?”

  “继续赏月。”

  两两无言就这么长久沉默最后还是白茅率先开口说道:“那货郎和吃肚肠的他们都是穷鬼一个杀人越货的山泽野修一个刚刚炼形成功的精怪稍微有点家底都像先前我丢过去的雪花钱能吃都马上吃了全部用来提升修为和增补灵气只求个立竿见影身外物积攒多了反而是祸事没个山头或是靠山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为他人作嫁衣裳那就不值当了先前那位少年剑仙一斩再斩的都给打没了只说那货郎的妖丹都被金阙派那尊朱兵吃掉了半点渣滓不剩那口油锅本是一件颇为邪祟古怪的值钱灵器可惜也给连同那根货担扁担一并打碎了就只剩下地上那些纸钱……”

  少年说道:“废什么话见者有份五五分账。”

  白府主心中大定“陈老弟真是痛快人一言为定!”

  只是这头自封了个“府主”头衔的鬼物很快就心中狐疑起来这少年答应得如此痛快该不会是个深藏不露的山泽野修吧?

  是个熟稔黑吃黑的阴狠主儿?

  所以白茅与那背剑少年拉开距离笑问道:“少侠如此年轻就有武道炼气境的实力了非富即贵否则如何能够有此不俗的武学成就想来是位外出游历的豪阀子弟了?少侠身边就没有几个护卫扈从?”

  练气士还有野修散仙但是纯粹武夫里边的每一位武学大宗师几乎个个有来历有明确的师承这是山上的共识。

  尤其是那场半洲陆沉的大战落幕后宝瓶洲南边几乎所有吃尽苦头的豪阀世族愈发卯足劲培养家族刺客和死士大肆搜寻、拣选那些根骨好的孩子从年幼起就让担任家族供奉的武学宗师传授拳法不惜本钱一日三餐皆吃药膳每天泡药罐子打熬筋骨哪怕拔苗助长不惜走那寅吃卯粮的路数也要将其从炼体三境快速提升到炼气境只求二三十岁就能够独当一面看这少年若非那种故意施展障眼法假装成纯粹武夫的练气士那么对方的年龄和境界就对得上了。

  再联系先前这少年的“出口成章”白茅总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差不多就是真相了。

  反正只要不是反复无常的山泽野修就好白茅生前当过官

  “少什么侠才下山历练没几天尚未做成几件英雄好汉事迹。”

  那草鞋少年淡然道:“要么直接喊我名字要么喊我陈公子。”

  白茅心中腹诽不已这是先前合欢山四小姐称呼张雨脚为张公子你就嫉妒上了?

  一同走去崖畔地上落满了从散架货郎担的纸钱和各种折纸屋舍、车驾、美人而那些金元宝和银锭与一般白事铺子售卖纸钱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被那货郎用朱砂笔写有国号年份。

  跟那练气士拣选某些铜钱作为“法宝”的路数不同挑铜钱必须需要找那些国力鼎盛、寓意美好的王朝年号据说如此一来才会阳气重一颗铜钱经手之人越多沾染阳气自然就更多。反观这些纸钱的底款往往是国力衰弱到了极点的年号故而多是亡-国之君在位时所铸阴气便重多是货郎从坟头捡来的“挂纸”或是有人在坟头烧纸钱时货郎便用上某种障眼法看似烧完却实则被货郎给半路劫道了。

  姓陈的背剑少年跟腰悬官印、兵符的白府主各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白茅故意挑选了那些折纸精巧的车马阁楼、丫鬟婢女约莫百来颗雪花钱总是有的。

  见那背剑少年蹲在地上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那一大堆才刚刚得手的纸钱竟然全部烧毁了。

  白府主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小兄弟这是作甚?”

  这些纸钱碰到识货的市井有钱人家可是能卖不少真金白银的折算起来怎么都能卖出几十颗雪花钱。

  少年说道:“老话说财如流水流水财都是过手即得又无的东西只说这些纸钱本来就是烧给死人的当年到了阴间就已经缺斤短两如今烧掉下边就等于多出一笔本该属于他们的钱财。”

  白府主怔怔无言沉默许久才蹦出一句“你倒是心善。”

  少年纠正道:“我这叫艺高人胆大不怕走夜路这点横财钱算什么毛毛雨。”

  他站起身问道:“一起下山?”

  白茅点点头。

  总觉得这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蹦出的愣头青傻归傻运道是真不错这都能逃过一劫。

  少年突然说道:“我好像还欠你两颗雪花钱。”

  白茅抖了抖袖子笑道:“都算在这里边了。”

  结果少年瞥了眼白府主的那条蹀躞说了句“生前只当过芝麻官没当过大官吧。”

  白茅笑容苦涩倒是没反驳什么。

  他们一起走向那轿椅还有四个始终杵在原地的挑夫。

  少年笑呵呵道:“都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以前没觉得如何今儿算是明白这些老话的精妙了看看天曹郡的张剑仙再看看那位山神老爷的八抬大轿最后瞧瞧你我都要替你觉得心酸人家出门都是腰缠万贯镶金戴玉的白老哥你倒好腰有十文必振衣作响还府主呢你咋个不把府门设在合欢山的山脚当山门?”

  白茅尴尬一笑伸手掐诀念念有词将那轿椅和挑夫都变成了几张折纸再伸手一抓白纸飘晃入袖中。

  这套出门行头还是早年与那货郎花钱买来的花了白府主好几颗雪花钱。

  至于这无知莽撞少年说话是难听了点人倒是好人。

  只是白府主越想越气话不是一般难听啊好像总能戳中心窝子。

  他到底从哪儿来的大家族除了传授武学也教这种嘴上功夫?

  少年问道:“前边那个瞧着就是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好看女子的撑伞姑娘白府主知道她是什么来路吗?”

  白茅看了眼前边的油纸伞和绣花鞋只是你小子哪只眼睛瞧出一个无头女鬼“好看”的?

  你小子莫非是只对女子如此积口德?

  白府主暂时还不清楚先前背剑少年那份烧纸钱的阴德其实都记在了他白茅头上。

  白茅犹豫片刻拣选一些不犯忌讳的说法“只知道她姓柳当然跟青杏国柳氏皇室是没半颗铜钱的关系了都说她是给读书人殉情而死被刽子手斩首示众生前就不入族谱了死后自然更不被收入祖坟也是个可怜人。”

  “那个四小姐屁股底下的那匹马是真马?”

  “千真万确这类山中精怪既然能够御风修为境界之高可想而知了说不得就是一头早就炼形、已经得道的大妖不得是个洞府境?也就合欢山赵、虞两尊府君的千金小姐能够将它当作坐骑了。大小姐二公子还有今夜出嫁的三姑娘好像就都无此待遇。”

  白茅想起先前的险境问道:“你就这么穷连把铁剑都买不起?就只能捣鼓个剑柄装模作样到底怎么想的?”

  “有钱没钱关你屁事。”

  “随便劈砍一棵桃树打造一把桃木剑都不会吗?”

  “你江湖经验浅我这叫示敌以弱。”

  “……”

  半晌无言的白茅朝最前边三个身影抬了抬下巴“说真的你小子也算福大命大了这都能碰上他们要是再晚来一时半刻的后果不堪设想货郎与那个喜欢吃人肝肠的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境界不低他们双方联手就算在这片地界都凶名在外。”

  “不还是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给随手宰掉了。”

  白茅气笑道:“剑仙那位来自天曹郡的张家公子是一位被誉为剑仙的修道天才仙材中的天才!你小子知道什么叫剑仙吗?天下练气士只分两种剑修与剑修之外的练气士!”

  草鞋少年淡然道:“我也是剑修会不知道这个?你傻么?”

  白茅差点没被气得七窍生烟。

  少年双臂环胸问道:“既然天曹郡张氏这么牛气哄哄的为何不干脆荡平那座合欢山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也是莫大功德一桩。”

  白茅嗤笑道:“你既然江湖经验丰富还会问这种白痴问题?”

  少年说道:“不耻下问。”

  白茅揉了揉眉心犹豫要不要撇下这个小王八蛋跟那姓柳的撑伞女鬼一起走。

  少年从袖中摸出一只油纸包打开之后是香气弥漫的酱肉不是老字号铺子没这手艺他摊开手掌递给身边的白府主。

  “好意心领了。”

  白茅笑了笑伸手推回去“只是人鬼殊途暂时吃不了这个。”

  等到跻身了洞府境成为中五境的一方鬼王了想必就可以恢复口舌之欲。

  只是听说。

  做人是头一遭做鬼不更是?

  走在

  山路最前边的张雨脚和金缕对于最后边草鞋少年和那头鬼物的对话其实清晰可闻光凭她的四境修为是做不到的只是她有一张师尊赐下的玄妙符箓祭出之后极为隐蔽能够让她听清楚方圆一里之内的细微声响。

  张雨脚以心声说道:“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年是个武夫或三境或四境就他的年龄来说相当不俗了而且他其实还是一个半吊子的阵师虽说不是那种正儿八经的山上阵师但是会几手无需动用灵气的奇门布阵之法先前在泼墨峰山顶那边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地上有几截枯枝方位极有讲究你单独对上他要是不留神被他偷偷占了先手一旦被他近身出拳你可能会吃大亏。”

  金缕震惊道:“这家伙会不会是那种驻颜有术的世外高人?”

  张雨脚摇摇头“肯定不是。他体内无丝毫灵气流转是一位纯粹武夫无疑了。看架势和谈吐多半与我是差不多的出身。”

  都是被大家族相中、栽培。

  金缕笑道:“他怎么能跟你比?”

  张雨脚脸色淡然道:“只是说出身类似又没说后天际遇和境界修为。”

  金缕突然气愤道:“这合欢山真是贼胆包天横行无忌真以为没有人可以收拾他们吗?等着迟早有一天会被师尊带兵剿灭殆尽!”

  张雨脚一笑置之。

  这些出身太好的谱牒修士好像总是这般天真幼稚。

  合欢山这些年能够在此屹立不倒底蕴深厚那些故意展露在表面战力之外犹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杀手锏以及在周边青杏国在内四个国家盘根交错的人情关系所以他们上次能够轻松挡下天曹郡张氏将近三十位练气士的攻伐甚至他们连合欢山的山脚小镇都没走到就已经元气大伤六百里山水路程两场袭杀一场光明正大的对阵厮杀张氏可谓折损严重所幸除了两位修士战死其余都是受伤但是灵器损耗极多尤其是十数位修士的攻伐、防御本命物都不同程度破损光是战后修缮、炼物的补偿张氏事后召开家族祠堂议事粗略算了一笔账足足七十二颗谷雨钱!事实证明天曹郡张氏还是太小觑一座原本以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和散兵游勇的合欢山了。

  要知道张氏仙师在这拨参与围剿合欢山的练气士当中光是中五境练气士就有六位其中还有两位前辈是家族极其倚重的供奉和客卿皆是金丹地仙一位还是成名已久的符箓真人有那撒豆成兵的神通结果与合欢山的三场交手当中老神仙用掉了将近三百张不同品秩的符箓。

  亏得天曹郡张氏有一位金身境武夫坐镇战场否则想要捞个勉强能算全身而退的结果都难。

  方才那个李梃绰号李员外生前是个富甲一方的豪绅巨贾死后不知怎么就成了合欢山两座淫祠之一的山神既然是淫祠神灵如今自然就没有山水官场的谱牒品秩可言了。

  若是在大渎以北李梃这种不入流的山神哪敢如此占山立祠找死吗?大骊朝廷曾经立碑一洲群山之巅岂是闹着玩的?

  当年一洲版图之上多少藩属小国的淫祠被大骊朝廷禁绝?可不是几十几百而是破千甚至有说两千座也有说三千的。

  问题是大渎以南如今都不归大骊朝廷了各路山精-水怪魑魅魍魉就一股脑儿冒出来绕开南边云霄王朝那种国力雄厚的地界拣选那些练气士和仙府寥寥的小国尤其是当年祠庙、金身都被大骊铁骑捣毁的那些淫祠神灵纷纷现世各找门路走通关系在各国州郡建祠庙、重塑神像与当地官府各取所需前者赚取人间香火缝补金身后者从前者手中捞取真金白银不然就是聚集在合欢山这类地界投靠两尊府君。

  张雨脚因为出身天曹郡张氏所以要比金缕知道更多见不得光的内幕比如投靠合欢山的鬼物、精怪通过两座山君府的秘密运作和牵线搭桥一个个成为数国地方上的淫祠神灵只要给的神仙钱足够多获得某国朝廷的封正都可以当然山水谱牒的品秩都会很低只在本国山水官场名列副册之上而且肯定不在书院录档有点类似一座县衙胥吏的白书身份不占朝廷经制名额。

  比如那个身为鬼物的白府主估计就是想要借助参加婚宴的机会给一笔钱抱上合欢山的大腿好转任一县城隍爷之类的。

  故而眼前那座合欢山又被那位洪老先生私底下讥笑一句“真是数国山上之吏礼两部衙门了”。

  程虔作为青杏国的国师上次为何不与关系极好的天曹郡张氏同行?

  不还是因为那三方印玺的缘故青杏国皇帝有把柄落在合欢山手中。

  金缕想起一事好奇说道:“雨脚先前你说到了那个云霄王朝想要砸掉国境内六块石碑后来就没有下文了是为什么啊?不是都说那个崔瀺已经死了吗?大骊宋氏又按照约定退回了大渎以北于情于理大骊王朝如今都管不着南边各国内政了啊留着那几块山顶石碑不是看着都心烦吗?当地朝廷和山上仙师肯定都不愿意石碑继续留着啊云霄王朝是担心大骊宋氏问罪?但是如今文庙规矩重大骊铁骑再厉害总不能再来一次挥师南下吧?”

  她自幼就在山中修行一来年纪小二来金阙派门规严不许下五境的嫡传弟子太多知晓山外红尘事。

  所以对那场蛮荒妖族一路打到大渎和大骊陪都的惨烈战事都只是耳闻而且还是这次跟随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出门历练才道听途说了些许事迹更多还是她这次私自偷溜出京城与张雨脚同行她通过与这位少年剑仙的对话见识了不少真正的山上事山巅事甚至可以说是些天上事但是由于中土文庙曾经禁绝邸报多年她知道的还只是些零碎消息何况她在未经师尊允许的情况下也不敢在仙家渡口、客栈私自购买山水邸报。

  按照张雨脚的说法连同云霄王朝在内前些年南边诸国蠢蠢欲动都有想要捣毁石碑的迹象只是很快就消停了雷声大雨点小莫名其妙就没了下文。

  张雨脚露出一抹恍惚神色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据说是因为崔瀺的一个师弟是个剑修前段时间活着重返浩然天下了。”

  直呼大骊国师崔瀺的名讳在山上尤其是比较年轻的修士当中其实不是一种不敬反而是一种比较古怪的礼敬。

  金缕疑惑道:“崔瀺不是早就叛出文圣一脉了吗?他还有师弟?”

  张雨脚笑道:“谁说不是呢。”

  金缕愈发奇怪“再说了一位剑修而已就能震慑半洲?莫非是风雪庙魏晋那样的大剑仙?”

  张雨脚沉默片刻“论境界论功绩我给此人提鞋都不配。”

  金缕目瞪口呆。

  张雨脚微笑道:“当然即便有幸与此人见面我也不会给他提鞋。”

  金缕想要询问更多关于此人的消息但是张雨脚显然不愿多说这位剑修便不了了之。

  走出泼墨峰山脚张雨脚说道:“可以确定了那个背剑少年不是三境而是四境武夫。”

  金缕咋舌道:“年轻有为能算个武学天才了!”

  难怪敢单枪匹马行走在合欢山地界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炼气境武夫很稀罕了若是熬到甲子岁数能够跻身六境在一国之内的江湖上足可呼风唤雨成为帝王将相的座上宾。

  纯粹武夫可不是修道资质好就境界势如破竹的练气士最讲究一个稳扎稳打的武道攀登了金阙派就有一位师尊都很敬重的宗师供奉金身境好像二十岁也才四境瓶颈?

  最后边白府主正在为少年说些小道消息。

  “青杏国的柳氏皇帝当今天子在山上修士眼中其实是个白板皇帝。”

  见那少年一脸想问又碍于脸面不愿问的表情白茅笑着解释道:“所谓的白板皇帝就是失去了最重要的那几方民间俗称的传国玉玺若是改朝换代也就罢了国祚未断而玉玺失踪这就很麻烦了若是被彻底打碎也就罢了重新篆刻一方倒也省事问题在于这三方据传是“流落民间”的宝玺一金质一青玉一檀香木质在青杏国皇帝总计十二宝中青玉之玺用来敕正番邦、册封外夷柳氏算不得什么大国本就是一直摆着吃灰尘那方蹲龙纽檀木玉玺倒也好说皇帝陛下刚好可以用别的玉玺替代最最麻烦的还是那方金质的绞龙纽嗣天子宝玺是专门用来册立太子的所以如今青杏国那位即将及冠的太子殿下既非嫡长子朝廷又无这方玉玺不是一般的名不正言不顺了否则何曾听说一个储君的及冠礼需要请人观礼?不是笑话是什么。”

  “不过有消息说青杏国柳氏皇帝起先为了这场观礼足够分量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大费周章除了礼部尚书、侍郎其余五部高官和各家勋贵都派出去了但凡是有点名气的山上门派只要愿意去京城都给钱!只是不晓得突然就没动静了好些个端架子摆谱的仙府不来就那么算了一夜之间在外边低头哈腰给仙师们当孙子的官员全部返回京城只流露出一点点风声好像柳氏皇帝已经请到了一个大人物至于具体是怎么个大人物天晓得总不能是将那神诰宗或是正阳山的祖师堂成员请到了吧我猜还是虚晃一枪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到最后还是天曹郡张氏家主请来的几个山上朋友至多是三五位金丹地仙帮忙撑场面而已否则请得动一位元婴?”

  少年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怎的青杏国这几方印玺被合欢山得手了?”

  “给你猜中了。”

  白茅点点头抬手晃了晃袖子“你就不知道咱们这里有个响当当的绰号?”

  “怎么说?”

  “小书简湖!”

  “啥玩意?”

  “你小子竟然连书简湖都没听说过?!”

  “刚听说。”

  “……”

  白茅被噎得不行只得换了一个问法“真境宗总该知道吧?”

  少年摇头。

  白茅将信将疑“那么刘老宗主和截江真君刘老神仙总该听说过吧?”

  就算没听说过上宗是那桐叶洲玉圭宗的真境宗这两位鼎鼎大名的山泽野修在宝瓶洲但凡是个练气士都该听说过一些他们的事迹。

  结果那少年问了个让白茅差点抓狂的问题“这个截江真君都当上宗主啦?”

  “你倒是还知道一宗之主不是谁都能当的?”

  白茅转头看着那个一手托着酱肉、一边细嚼慢咽的少年气笑一句然后耐心解释道:“他们只是都姓刘就不是一个人一个仙人仙人境!我们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率先跻身玉璞境、仙人境的山泽野修那可真是厉害到不能再厉害的通天人物呐。”

  “至于那位截江真君也是一位极为厉害的得道神仙听说这位老神仙水法之高冠绝一洲青杏国程虔的水法已经足够厉害了吧对上这位截江真君呵呵不够看这可是程虔自己说的。而这位刘截江如今就是真境宗的首席供奉玉璞境道场在那一座名为青峡岛的风水宝地听闻早年还当过一段时日的书简湖共主。”

  “你以为书简湖是怎么个地方在真境宗入主之前那才叫真正的无法无天每天都会杀来杀去死得都是练气士一般的中五境神仙出门在外都得担心会不会暴毙在外合欢山比起书简湖小巫见大巫了。”

  说到这里白茅洋洋自得他娘的自己都是前不久通过几颗雪花钱才知道原来地仙之上又有“上五境”一说。

  本以为所谓的陆地神仙就是练气士的修道极致了。

  少年问道:“在这书简湖除了刘宗主和截江真君你还知道哪个老神仙?”

  白茅一时语噎。

  确实不是他见多识广只是那两位书简湖老神仙名声太大只要是个下过山走过仙家渡口的练气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此外再让他说出几个野修出身的得道高人还真难住了白府主。

  白茅犹豫了一下“我还真知道一位得道高人是那五岛派的盟主据说是一位鬼仙姓曾年纪轻轻资质与福缘皆是罕见即便是在那修士扎堆的书简湖也是数得着的天纵之才少年时便可以同时修习数种大道正法以后的大道成就可想而知。”

  少年笑道:“五岛派?这名字取得真够马虎的是在那书简湖占据了五座岛屿?以后地盘扩张了多出几座岛屿咋个办?”

  白茅瞪眼道:“慎言!”

  那五岛派能够在那真境宗的眼皮子底下拉起一杆门派旗帜来岂是他们这些蝼蚁角色可以随便调侃的。

  何况白茅对那五岛派颇为向往毕竟是一个鬼修聚集的山头平日里总想着自己若是在那边修行会如何如何。

  只是合欢山与那书简湖隔着重重山水一路上山水仙府和各级城隍庙数不胜数他一个下五境鬼物如何能够顺利走到五岛派觐见那位曾鬼仙?

  约莫是听见了五岛派的缘故前边那撑伞女鬼故意放缓脚步最终与他们并肩而行她那肩膀之上边再次浮现一片柳叶“方才顺风不小心听见两位的对话了你们方才是在聊书简湖和那位五岛派的曾仙师吗?”

  白茅哈哈笑道:“反正都是些一辈子都不沾边的天边人物闲来无事本官就随便跟陈老弟显摆些山水见闻。”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白府主也想要去五岛派碰碰运气?”

  背剑少年疑惑道:“也?”

  她拧转油纸伞幽幽叹息一声“偌大一座宝瓶洲难得有一处鬼物不用担心朝不保夕的地盘岂能不心神往之。”

  背剑少年说道:“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柳姑娘如果真有此意确实可以去五岛派那边碰碰运气总好过在这边厮混说不定哪天就被朝廷兵马联手山上仙师给剿灭了。”

  白茅咳嗽一声“别说这种晦气话。”

  她倒是毫不介意“做了鬼还怕什么晦气。”

  少年抬起手作掐诀心算状自顾自点头道:“柳姑娘我根据你的姓氏算了一卦去五岛派大有作为!”

  无头女鬼抬起手作掩嘴娇笑状“陈公子我不姓柳姓柳与殉情一说都是外边以讹传讹的。”

  白茅忍住笑。

  少年默默缩回手继续吃酱肉吃完最后一块将那油纸攥成一团收入袖中拍拍手只当方才的那份尴尬已经随风而散了问道:“白府主柳……姑娘先前那种符纸坐骑瞧着既光鲜又实用哪里买得着入手后日常开销大不大?”

  白茅说道:“不是寻常物金贵得很据说这类能算私人符舟的玩意儿稍微偏远一点的小渡口都未必有卖即便是大的仙家渡口还得碰运气一有就无的好东西有钱都未必买得着至于像我们这种看看就好。”

  少年说道:“我只是问那符马符鸾骑乘千里需要几颗神仙钱。”

  白茅摇头道:“这等密事如何知晓。”

  撑伞女鬼笑道:“如果不曾遇到迎面而来的大风气流无需长久逆风御风千里约莫开销十颗雪花钱。”

  白茅咋舌不已我了个乖乖这可真是花钱如流水了如此摆阔太不划算白茅后知后觉问道:“你怎么不问一张符纸售价如何?”

  少年冷笑道:“傻子么老子兜里才几个钱买得起?”

  “那你还问日常开销?”

  “就不兴路边捡着个折叠成纸的符箓坐骑啊?”

  白茅忍了。

  那女鬼问道:“陈公子能不能问一句你是纯粹武夫?”

  背剑少年坦诚得一塌糊涂直接点头道:“实不相瞒少年起习武练拳因为资质尚可又有明师指点所以十八般武艺都精通拳法大成之后就有点懈怠了所以近些年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练习上乘剑术上边琢磨着如何自创几手高明剑招要跟一个既是苦手又是朋友的同龄人好分出个胜负同时兼修雷法和阵法不过都只能说是修道小成尚未登堂入室一般情况我不轻易与外人抖搂这些交浅言深是江湖大忌何况也怕一不小心就吓着别人。只是白府主瞧着面善柳姑娘又是个心善的就无所谓了。”

  白茅忍不住调侃道:“你如今多大岁数十四五?怎么来的‘少年习武’‘年少习武’是不是更好些?”

  至于什么雷法白府主问都不想问已经习惯了这个姓陈的草鞋少年喜欢张口就来。

  那女鬼也是一笑而过再不说话了。

  她只是心中疑惑若这少年真是一位炼气境的纯粹武夫为何一身鼎盛阳气如此内敛连她和白茅都几乎完全察觉不到?

  这恐怕是只有炼神三境的武学宗师才有的境界吧?

  她曾经在山脚小镇那边有幸见过一位金身境武夫行走在夜幕中哪怕没有刻意绽放满身拳意罡气对她这种鬼物而言就已经如一轮烈日平

  地滚走!教她不敢直视。以至于那座鱼龙混杂的小镇悉数避其锋芒都关起门来没有谁胆敢撂半句狠话。但是等到此人进了一间酒铺子后要了一碗酒喝老者身上那种原本如骄阳灼眼的武夫气象就瞬间消散变得与市井坊间的凡俗夫子无异。

  背剑少年讥笑道:“迂腐酸儒冬烘先生只晓得跟老子在这边咬文嚼字先前见着了天曹郡张剑仙咋个没见你说一个字。”

  白茅真忍不了了怒道:“陈仁!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你少跟本官说些怪话没完没了真不怕本官与你翻脸吗?”

  少年一本正经说道:“你未必是个好官却是个好人如今只能算是个好鬼吧再说咱俩还是一见如故的自家兄弟几句逆耳的话怎就听不得了官场修行是修行日常修行亦是修行起居饮食吃喝拉撒都是修行修道之士一颗道心是否坚韧何等重要是也不是?”

  如果只说到这边白茅还真就听进去了问题在于这家伙还有后边几句肺腑之言“我是纯粹武夫自然不用如此修行时刻打熬的都是拳脚功夫所以你别跟我说些歪来拐去的怪话否则伤了自家兄弟的情谊。我们习武之人尤其是练外家拳的脾气都爆。”

  那撑伞女鬼貌似可怜兮兮“看”了白府主一眼她悠悠然加快步伐脚不沾地蹈虚飘荡远去。

  少年看那白府主已经被自己的道理给说服了点点头说了句孺子可教再随口问道:“那金阙派的掌门是怎么个道法?也是个玉璞境?”

  “你当玉璞境是路边大白菜吗?”

  白茅满脸无奈小心翼翼瞥了前边的金缕压低嗓音说道:“不过咱们这位程-真人听说确有玉璞的道根合欢山地界都说这位神通广大的道门真人已经达到了那种‘分道散躯阳神坐镇小天地恣意化形阴神远游千万里”的玄妙境界。附近数国山河奇人异士无数唯有天曹郡张氏老祖与合欢山赵府君这两位能够与之平起平坐。尤其是一手五行之金的师传独门雷法玄之又玄威力之大不可想象。”

  少年嗤笑道:“这世间雷法的修炼之道有什么玄乎的撇开龙虎山秘传的五雷正法不谈不过是身内若有及时雨五脏六腑各凝一片云在这之后分出了三家下乘之法炼出个目痒双眸闪烁如电光三处丹田连一线牵动脏腑沥沥响倏忽轰隆作雷鸣。中间之法无非是阴阳两气相互激如炼三柄悬空镜不同道诀成雷函用以鉴承日月光在那丹室洞府之内显天机如字在壁上了了见分明。至于上乘之法说难也不难炼化一己之身成就大天地处处洞府皆雷池掌阴阳造化握天地枢机召神出吏发为雷霆……”

  白茅故作附和转头朝背剑少年竖起大拇指。

  不去天桥底下当个说书先生或是路边摆摊真是可惜了。

  撑伞女鬼若有所思她却忍住没有转身。

  张雨脚微微皱眉以心声询问道:“金缕此人解释三种雷法的说法在山上可有根据?”

  “胡说八道?大而无当?”

  金缕笑道:“反正只有被他贬低为下乘之法的内容稍微与雷法正统沾点边练气士确实修炼到一定程度会有那目痒、继而脏腑如降雨的阶段至于什么炼出镜子雷函文字显现在洞府内壁我听都没听过至少我们金阙派垂青峰雷法一脉肯定没有这类说法……”

  白茅笑问道:“陈公子哪里学来的高妙说法?”

  少年双臂环胸健步如飞说道:“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与那少年隔着有一里路的金缕忍不住笑出声。

  原本她还打算回到青杏国京城就与那位已是洞府境的师姐问一问现在嘛还是算了免得被她笑话。

  去往合欢山其实没有道路可言昔年官道和乡间小路早已被荒草埋没沿途多是枯树偶有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当年的村庄模样期间碰到两拨去合欢山参加招亲典礼的精怪、鬼物张雨脚都懒得看一眼对方就识趣地主动绕道了只敢远远的在夜幕中窃窃私语一来那对好似金童玉女的少年少女实在扎眼。更重要的还是少女身后的那位魁梧壮汉就像一块明晃晃表露身份的金字招牌青杏国真人程虔的金阙派即便是在这合欢山地界还是等同于一块免死金牌当然前提是金阙派的谱牒仙师别在这边太过分随意打杀那些有根脚、与两座山君府有香火情的。

  白茅好奇问道:“陈老弟你能不能跟老哥说句实诚话来这边做什么?”

  “一边习武炼剑一边闯荡江湖顺便搜集些古铜钱好攒出一把能够斩妖除魔的铜钱剑。在青杏国京城那边听说这边多鬼祟精怪就想来这边磨练磨练一身所学驳杂也好有个用武之地要是真交待在这边也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得谁。”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剑鞘“瞧见没世间最好的剑鞘就得有一把上乘法剑才算般配。”

  “虽说鞘内暂无实实在在的法剑但是一剑鞘的沛然剑气满满当当呼之欲出一旦正式对敌出剑那剑光啧啧可怕!”

  “白老哥你不是外人就与你说句真心话好了陈某人要为世间剑道开辟出一条人人可走的通天坦途。”

  白茅实在是受够了这个脑子有坑的小兔崽子从袖中摸出一颗雪花钱“陈仁找个郎中治一治。真的听白大哥一句劝。”

  那草鞋少年哦了一声真就伸手收下了那颗雪花钱。

  白茅立即后悔了哪里能够聊到这厮还真就假装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于是反手抓住那少年的拳头就这么相持不下。

  “好人有好报白老哥松开手。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钱白白坠了一份豪杰气概。”

  “陈兄弟我是什么出身你早就在那泼墨峰通过铜钱看得真切真谈不上好人、豪杰什么的把钱还我我以后喊你哥。”

  就在此时距离山脚小镇不远突然出现一支骑军数量不多只有十数骑皆佩刀背弓披轻甲衔枚疾走不闻人马行声。

  张雨脚却第一次流露出凝重神色放缓脚步通过一件本命物牵引灵气凝聚在双眸使得这位少年剑仙暂时获得一种望气术。

  金缕原本不甚在意只是见身边张雨脚如此屏气凝神她才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立即双指并拢默念道诀再在眼前一抹。

  霎时间她就惊骇发现了那支轻骑的不同寻常。

  走在他们身后的撑伞女鬼更是早早停步稍微压低油纸伞以便遮掩更多的身形。

  白茅因为同样是鬼物所以它能看到阳间练气士需要各种神通、秘法加持才能瞧见的异象。

  古战场遗址常有某种披甲英灵它们因为某个执念游曳天地间若是手持兵器就有那“枪尖流金光矛端生天火”的奇异景象也就是某些史书上所谓的“戟锋有火光遥望如悬烛”。

  只不过这种景象不是所有鬼物阴灵都能有的极其稀少不常见。

  正因为罕见所以才让人鬼皆忌惮。

  背剑少年问道:“这是?”

  早已噤若寒蝉的白茅赶紧摇头伸手指抵住嘴唇示意禁言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声呈口舌之快。

  见那少年还要开口白茅连忙伸手使劲攥住少年的胳膊什么怪话都能说但是靠近这拨轻骑之时一定要慎之又慎!

  等到那十数骑迅速消失在前方夜幕中火光闪耀一线拉开渐渐没入山脚小镇白茅才敢喘气一般下意识擦了擦根本没有汗水的额头。

  少年问道:“是合欢山府君麾下嫡系精骑?”

  白茅摇摇头神色古怪道:“想都别想合欢山哪有这份治军本事。”

  白茅显然知道这队斥候精骑的真实身份只是绝口不提。

  生前死后两相同一年春夏与秋冬全在马背横戈行。

  白茅岔开话题故作轻松道:“马上就要进入小镇了你记得跟在我身边别乱逛走岔了会鬼打墙看似几步路的距离其实十几里路瘴气横生白雾茫茫的弯来绕去险之又险。”

  进入一座张灯结彩的小镇主街尽头与合欢山的神道衔接路边有栋阁楼楼边有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挂满红纸。

  鬼蜮之地阴气森森好像月色都是冰凉的。

  街道两边挂满了一排排鲜红灯笼有不少铺子都开着门影影倬倬只是几乎没有声响传出。

  那撑伞女鬼似乎对小镇极为熟稔她转过身与白茅和少年挥手作别然后走入一条小巷消失无踪。

  白茅以心声跟少年介绍两边铺子的大致来历如何以及为何不能招惹只是走到一处二楼有数位衣裙单薄的妩媚女子正在招手白府主便放慢脚步询问身边少年喝不喝花酒还说这儿没啥可怕的买卖公道她们不吃人只吃钱只需两颗雪花钱就能喝上一壶酒至于一壶酒喝多久就得看自家本事了。白府主随即嘿嘿一笑倒也算是吃人的否则怎么能说是英雄冢。

  少年只是双臂环胸目不斜视嗤笑一句呦白府主一聊这个就来精神了?

  白茅只得作罢。

  街道尽头的那栋楼内一楼能喝酒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坐满了准备登山参加招亲的。

  白茅就花了一颗雪花钱在酒楼大堂要了个角落位置叮嘱陈仁坐着就是了别主动惹事真有谁找上门就报他的名号白茅自己则屁颠屁颠跑去递交贺礼。

  山脚牌坊楼下边摆了张铺有大红绸缎的桌子有一个管事模样的锦衣老人正在高声唱名还有个账房先生负责书写礼单。

  “半斤雷火烧红杏一条水脉炼碧丹。天籁窟琵琶夫人送上仙家雷杏一颗水丹一枚!”

  “羽衣常带烟霞色蓑笠垂钓龙潭中。黑龙仙君到了! 红包一个雪花钱十八颗。”

  那个道号“黑龙仙君”的老者一瞪眼“嗯?!”

  管事立即讪笑道:“报错了是八十颗!”

  已经提笔写上十八颗的年轻账房抬起头满脸为难神色被老管事一拍脑袋“一笔勾销再重写不会么?”

  等到那位观海境的仙君老爷登山远去管事还在对那个账房先生骂骂咧咧“就会吃鱼肚肉么。”

  “猿猱道上住妖王拳脚刚猛世无双唐琨唐大宗师今夜登门道贺黄金一箱珠宝两盒!”

  “枯骨翻身作府主生前本是大清官。楔子岭清白府白茅白府主雪花钱五十颗古墨……几锭。”

  白茅立即低头哈腰搓着手小声笑道:“虞管事这套古墨是御制的值点钱。”

  管事点点头与那年轻账房提醒道:“给白府主加上‘御制’二字。”

  一条好似蚱蜢船的私人符舟破空而至转瞬间就落地来了个魁梧壮汉身边带着俩婢女其中一位女子掐诀将那符舟收拢壮汉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掌借住符舟再一把推开碍事的白茅不愧是六境武夫直接将白茅摔出去两丈外他也不与合欢山虞管事废话只管带着两位婢女径直登山要他往外掏钱就是等公鸡下蛋。

  老管事欲言又止想想还是算了此獠号称这辈子谁都不服只佩服那位两袖清风的北岳魏山君!

  见那壮汉搂着俩婆姨走得远了管事才转头呸了一声什么东西一洲山君何等巍峨神灵也是你这种货色有资格佩服的?

  白茅返回酒楼发现已经不见了那个背剑少年的身影苦笑不已喝过酒再喊来店伙计结账竟然被告知已经付过钱了。

  山中神道赵、虞两位道侣府君竟是联袂现身好像要在山门口这边亲自迎接贵客。

  泼墨峰那边两个年轻男子御风飘落在此一人身穿麻衣脚踩登山屐另外一人身穿墨青色蟒服却非王朝贵胄身份而是家族法袍形制便是如此因为他姓符来自老龙城而且他还是可以参与祠堂议事的练气士麻衣青年笑言一句符气连累你多跑一趟趟浑水了。后者摇摇头满脸无所谓他眯眼望向远处说来就来。

  一道璀璨剑光伴随着一条五彩流萤转瞬即至是一位面容肃穆的道冠少年抖了抖袖子将一朵绚烂云雾凝为身上法袍符箓纹路而那个御剑而来的年轻女子当她站定时长剑掠入背后鞘中。

  那个麻衣青年笑容灿烂主动作揖道:“合欢山虞阵见过程-真人彩芹姑娘。”

  符气抱拳笑道:“老龙城符气见过程国师张剑仙。”

  张彩芹笑着点头。

  程虔问道:“苻南华与你是什么关系?”

  符气笑呵呵答道:“若是按族谱算辈分我可以喊他一声小叔在外边碰到了就只能喊城主否则小叔肯定不乐意搭理我。”

  山门口那边两位府君道侣同时与一位贵客拱手其中赵府君与那修士把臂言欢大笑不已“秦傕老弟!终于把你等来了!”

  虞府君以心声问道:“秦道友田仙师就没有一同前来?”

  至于秦傕和田湖君的那位师尊是绝对请不动的。

  事实上就连这位田仙师都很难请果不其然秦傕摇头道:“田师姐近期需要闭关。”

  一个背剑少年坐在小镇一口水井上边双手笼袖。

  他看见那一个急匆匆赶来的鹤氅文士笑问道:“白府主不在那边喝酒乱逛什么?”

  白茅松了口气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才是真正乱逛的家伙气笑道:“说了别乱走别乱走跑来这边作甚?”

  少年跳下井口一双草鞋轻柔触地笑道:“坐井观天好好看看小三十年前自己眼中的世界是如何的。”

  白茅听得如坠云雾总觉得这个姓陈的少年游侠神神道道的也不多想忍不住埋怨道:“真当这里是寻常小镇吗?走走走赶紧离开我马上就要登山了先送你离开小镇这种是非之地藏龙卧虎不宜久留。”

  背剑少年笑道:“什么藏龙卧虎比起我家乡小镇算不得什么差远了。”

  白茅气一把拽住那少年胳膊不由分说就拖着往巷子外边走笑道:“你家乡小镇莫不是那骊珠洞天的槐黄县城?”

  白府主再孤陋寡闻也知道那个巴掌大小的地方出了好些个随便吐口唾沫就能淹死自己的修道天才关键还一个比一个年轻。

  那少年震惊道:“白老哥这都能猜中深藏不露啊也是个能掐会算的高人?!”

  “也什么也可曾算到柳姑娘不姓柳?”

  “天算漏一如此才对。”

  “行了行了别废话把你小子送出小镇本官就登山去就此分道扬镳到底阴阳殊途幽明异路以后能别见就别见了。”

  “白老哥你想啊我姓陈骊珠洞天那个姓陈的也姓陈嗯?是不是都不用猜了。”

  白茅乐呵得不行始终攥住对方胳膊再直接一巴掌打在那个少年脑袋上笑骂道:“好家伙这都能攀亲戚按照你的说法我姓白那我与那位传说中的人间最得意是啥关系?”

  “白府主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让你小子长点记性。”

  白茅又是一巴掌摔过去只不过这次被那少年伸手挡住白茅松开对方胳膊从袖中摸出一张珍藏多年的黄玺符箓小声说道:“出了小镇赶紧走方才有人说瞧见了泼墨峰那个方向有动静还不小其中便有剑光亮起极有可能是天曹郡张氏那位女子剑仙到了你悠着点外界都说她脾气不太好出剑极狠若真是她合欢山这边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你最好绕道这张破障符就当是临别赠礼了我还是那句话跟一个当鬼的……朋友就别再见面了。”

  到了小镇边界背剑少年倒退而走笑道:“白老哥实不相瞒我跟那位女子剑仙是朋友还有那个刚刚登山的秦傕若是瞧见我真得找个郎中看看膝盖。信不信由你走了走了还有点小事需要处理总之你到了山上万一有状况你就大喊一声与那张彩芹也好书简湖的秦傕也罢只管跟他们说你认识一个姓陈的穿草鞋背剑爱蹭酒与你萍水相逢一见如故约好了于今年年中时分在那青杏国京城喝一顿酒。”

  鹤氅文士笑了笑点点头。

  人生有诸多赏心悦事返乡饮美酒见百花开松荫对弈中秋候圆月听风声如潮雪夜闭门读书……

  今夜得再加上一个听少年吹牛皮说自己是骊珠洞天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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