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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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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三章 风雨桃李荠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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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重新落座就听陆沉跟郑大风在那边瞎扯闲天。

  “大风兄弟若居儒家门内道力不在董、韩两位教主之下。”

  “这种话你得去中土文庙门口嚷嚷去才显诚意。你敢吗?”

  “儒家规矩多大风兄弟愿不愿意去青冥天下某地高就?贫道愿意为你鼎力引荐白玉京内外随便挑。”

  “吾洲那婆姨脾气太过凶悍年纪也大了点我未必压得住她朝歌早就有了道侣如果没记错好像都摆过喜酒了两京山和大潮宗如今已经联姻当那第三者插足到底不妥免得徐隽受了情伤从此一蹶不振莫非是朱璇姐姐的鱼符王朝?!抑或是那白藕妹子的青神王朝?”

  聊着聊着双方就坐到了一条长凳上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想来双方当年交情是相当不俗的。

  陈平安刚要起身陆沉就赶忙摸出一只铭文繁密、落款是琳琅楼的锡罐给山主和郑大风都换了茶叶再添了热水说道:“尝尝看匡庐山的云茶贫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来这么点代价不小如今山门口专门为贫道立了块碑文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怎么火气还是这么大几斤茶青而已。陈平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赶巧咱们俩可以同行一段山水路程有个伴不至于太闷。”

  陈平安岔开话题问道:“玉枢城张风海是不是已经离开镇岳宫烟霞洞了?”

  陆沉点头道:“他会参加三教辩论白玉京就对他网开一面了不过这小子脾气冲脑子里有犟筋一般已经脱离白玉京道官谱牒甚至连玉枢城道牒都一并不要了那两个历来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的城主师兄又喜又怒找不到师弟张风海的行踪就知道捡软柿子拿捏只会拿贫道撒气当出气筒到了南华城大闹了一场真当贫道是吃素的嘛泼妇骂街谁不会贫道可是在槐黄县城摆过十年摊子的!”

  因为陆沉提及骂街一事陈平安便问道:“程荃?”

  当年在城头程荃与赵个簃两位老剑修都对二掌柜很是佩服与剑术高低完全无关作为外来户的年轻隐官就只是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恰巧完全碾压了他们。

  陆沉笑道:“他与纳兰烧苇如今将岁除宫水中央那处歇龙石作为炼剑道场混得风生水起岁除宫的排外和护短都是极负盛名的将来出门游历只管在十四州横着走。至于董黑炭和晏胖子几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退一步说只要有刑官豪素坐镇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突然小声说道:“你欠于玄的三百颗金精铜钱贫道小有积蓄生平最见不得朋友欠债不还一想到这个就会浑身不自在故而已经帮忙落魄山垫上了就咱俩的交情些许钱财休要再提!”

  陈平安冷笑一声。

  陆沉悻悻然“好吧与你实话实说了其实是贫道与于老神仙好说歹说磨了好些嘴皮子才帮着落魄山免掉这笔债务。”

  陈平安微笑道:“陆掌教除了喜欢揽事揽功的本领也不小。”

  陆沉疑惑道:“老秀才已经与你说了此事?”

  陈平安皱眉道:“什么意思?”

  陆沉脸色尴尬只得老实交代其中缘由“贫道离开白玉京来浩然之前贫道确实跑了一趟天外星河与于玄相谈尽欢老神仙主动提及三百颗金精铜钱一事说老秀才与他坐而论道一场大道裨益颇多他脸皮薄金精铜钱与之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就算一笔勾销了‘些许钱财休要再提’是贫道帮于老神仙捎话而已他还说下次陈山主做客中土神洲哪怕他于玄不在宗门内可以直接与填金峰那边再借三五五六百颗金精铜钱他已经与正宗、上宗那边管钱的两个嫡传弟子都打过招呼了届时陈山主只需开口就有钱拿。”

  说到三五一语之时见那陈平安眼神好像不对劲陆沉瞬间心领神会立即改口将数量直接说成了五六百颗。

  这个锅贫道义薄云天愿为自家兄弟两肋插刀贫道背了便是!

  陆沉试探性问道:“六个分身受限于符纸品秩好像境界都不高真不需要贫道帮忙护道?”

  “免谈。”

  陈平安起身告辞独自默默登山。

  如果陆沉没有胡说八道落魄山泉府等于凭空多出三百颗金精铜钱若是都炼化了虽然无法提升一把“井口月”的飞剑品秩但是分化出来的飞剑数量可以显著增加。

  之后禺州之行除了见一见大骊皇帝陛下就是不知道大骊国库里边如今还有多少金精铜钱的盈余。

  当然还要去一趟豫章郡采伐院。在确定林守一的父亲没有参与当年那桩恩怨之后陈平安的那种如释重负不足为外人道也。

  今年清明节这一天玉宣国京城马苦玄要拦着他大可以试试看。

  不管会不会牵扯出真武山、宝瓶洲西岳山君府都无妨。

  再就是先前在牛角山陈平安答应了张彩芹和洪扬波年中时分要参加青杏国观礼。

  至于桐叶洲那边的开凿大渎一事陈平安已经打定主意撂挑子不过问了全盘交给崔东山和青萍剑宗去跟各方势力磨合。

  之前在天外陈平安确定了一件事情文庙确实要封正宝瓶洲五岳魏檗、晋青在内五位山君即将获封神号。

  至于那场三教辩论陈平安还在犹豫要不要参与旁听如果参加要不要带仙尉。

  当务之急当然还是重返玉璞境。

  之后与刘酒仙一起游历浩然天下原本皑皑洲刘氏家族和沛阿香的雷公庙都是一定要去拜访的现在陈平安已经懒得去刘氏家族了关系没熟到那个份上就只是个不记名客卿而已。

  门口那边山主一走很快就多出了小陌和谢狗。

  陆沉看着那个貂帽少女貂帽少女弯曲双指指了指眼睛示意这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管好那一双贼亮招子。

  陆沉以心声说道:“万物兴歇皆自然天生旧物不如新。只是谢姑娘想要偷天换日凭此合道在贫道看来大不易啊。”

  谢狗咧嘴笑道:“事在人为。”

  然后谢狗可怜兮兮开口道:“小陌这个道士偷偷调戏我方才他的心声言语荤得很哩。”

  郑大风立即举起白碗“我可以拿陆道长的狗头作担保是陆道长做得出来的事情。”

  小陌笑了笑显然没当真“郑先生莫要说笑了我信得过陆道长。”

  陆沉朝小陌先生竖起大拇指喝了口茶压压惊“再说了荤口念佛好过素口骂人。”

  谢狗嗤笑道:“你一个道士还会吃斋念佛?”

  陆沉点点头“贫道遇到难关过不去的坎总要在心里边默念几遍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谢狗有些疑惑眼前道士就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

  很难杀吗?有多难杀?

  陆沉却是转头望向落魄山中。

  山上有个被裴钱说成是“厨子里边最能打的武夫里边厨艺最好的”佝偻老人笑眯眯望向山脚。

  别后不知君远近醉中忘却来时路。

  天地寂静只有山门口竹椅那边的细微翻书声。

  一楼竹屋内陈平安继续“抄书”。

  陈平安主身所在的那座心湖畔已经站着数十人如夏侯瓒、梁玉屏他们的姿态神色缓缓变幻如水流转他们的穿着衣饰纤毫毕现即便是一位大修士凝神望去即便是法袍每一根丝线的破损都契合“道理”既然本就皆是经过光阴长河反复冲刷的真实之物自然就无破绽可言。而他们所说过的每句话文字都飘荡在空中如一群飞鸟萦绕高山徘徊不去。

  ————

  落魄山和青萍剑宗。

  上宗有集灵峰的藕花福地下宗有密雪峰的长春-洞天。

  洞天内有山名为赤松自然是因为山中多古松。按照崔东山的解释是因为上任主人清心寡欲不喜喧哗便施展了一种极为高明的“封山”之法使得山中至今未能出现一头开窍的草木精魅。当然如今已经被崔东山解除了这道封禁相信过不了多久山中就会陆陆续续出现开窍的古松木精不过开窍距离炼形尤其是草木之属难度不小。

  原本在此山中结茅练剑的于斜回和何辜如今都外出游历了忙正事说是为了开凿大渎一事他们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只留下柴芜白玄孙春王和程朝露几个。

  柴芜跻身玉璞境如今是最闲的一个了。

  白玄几个难得今天都是练剑空隙聚在了一起。

  柴芜就是察觉到这边的聚会才赶过来凑热闹。

  瞧见那个手里拎着酒壶的小姑娘白玄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哎呦喂这不是‘有那’仙长嘛什么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晚辈境界低家底薄寒舍无酒招待不周罪过罪过程小厨子还愣着那边做什么赶紧给咱们有那仙长磕几个响头赔不是”

  坐在一旁的孙春王瞥了眼满嘴酸话的白玄每次都这样没完没了亏得柴芜的脾气好换成是她真不惯着白玄。

  白玄其实也就是心里不得劲过过嘴瘾要说真嫉妒柴芜见不得她好还真犯不着不至于。

  当他一心志在证道飞升的白大爷是啥人了?!

  只是自打柴芜跻身了玉璞境白玄就觉得自己这辈子跟“天才”两字算是彻彻底底做不成亲戚了。

  毕竟与那个号称“小隐官”的陈李白玄都不觉得双方差距有多大随便加把劲稍微努把力自己境界也就把对方超过去了。

  结果柴芜直接从柳筋境的练气士三境一个蹦跳就到了玉璞境这让白大爷咋个办?

  难道狠狠心让隐官大人砍自己几剑先从洞府境砍回三境吗?问题在于即便如此他白大爷也只是跟在“草木”这个丫头片子的屁股后头有样学样啊不还是在气势上就先输给她一筹了?

  实在无聊白玄就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郑重其事搓搓手这才慢慢翻开这部英雄谱。

  第一页就有刚认识没多久的九弈峰剑修邱植好兄弟。

  难怪隐官大人总喜欢出远门走江湖约莫朋友都是这么来的天上掉不下来得靠缘分自己去找去结交。

  白玄转头说道:“小厨子你也学拳”

  程朝露立即摇头如拨浪鼓斩钉截铁道:“我就算了学拳资质太差根本不够看的就不滥竽充数了!”

  看在同乡的份上白玄继续劝说道:“小厨子做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在旁边吆喝几声也是好的嘛。”

  白玄见那胖子还是直摇头。

  罢了罢了反正不差一个程朝露跟那个翩然峰白首是一路货色全无胆气都是怂包。

  尤其是白首亏得都姓白白家儿郎皆豪杰下次见面非要劝他一劝把姓氏改了吧。

  ————

  宝瓶洲南部云霄王朝的东北边境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身边跟着一个手挽拂尘年轻女冠他们来到一座山脚就停步。

  女冠微笑道:“水井你那朋友怎么挑了这么个灵气稀薄的地方开山立派?”

  董水井说道:“他打小就是这么个性格不喜热闹巴不得谁都不认识他只喜欢闷声赚钱。”

  此山主人一掌门一掌律联袂下山迎接贵客。

  下山途中吴提京开玩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胡大掌门你可得悠着点小心被骗了还给人数钱。”

  胡沣说道:“在看待钱财一事上董水井跟你是差不多的都不贪信得过。”

  胡沣这辈子只有一个半朋友身边吴提京算一个山脚那个同乡董水井算半个。

  吴提京抬了抬下巴“董水井身边那个道姑瞧着气象不俗。”

  胡沣说道:“不出意外是灵飞宫现任宫主。”

  果不其然双方碰头后董水井就介绍起了那位同行的女冠灵飞宫现任宫主黄历道号“洞庭”。

  之前还是旧白霜王朝的灵飞观被一路南下的大骊铁骑攻破京城国祚断绝如今变成了版图略小的云霄王朝。

  前不久灵飞观也由观升宫只是不在云霄王朝境内。

  或者说正因为这座道观的存在以及她担任了 国的护国真人不然云霄王朝完全可以吞并掉这个小国。

  传闻这位玉璞境女冠极擅长青章祝词修六甲上道能够请神降真役使万鬼驱策阴兵。

  她在宫观之外的两国边境开辟出一座阴兵数量众多的古战场作为她的第二道场如今极有声势云霄王朝为此头疼不已。

  董水井的第一个生意伙伴其实是胡沣。

  在那旧龙州新处州地界董水井有个“董半城”的绰号之所以能够发迹胡沣是有不小功劳的。

  见了面董水井也没有如何客套寒暄直奔主题“胡沣还记不记得你交给我的那笔本金数目以及我们当时的分账约定?”

  胡沣点点头。

  贫苦出身又不是那种大手大脚、能够不把钱当钱的主。所以胡沣虽然不是对这笔钱财特别上心但肯定记得清楚账目懒得催而已。

  两拨人一起登山边走边聊。

  胡沣当时在龙须河里捡到了品相极好的八颗蛇胆石分别卖给了福禄街李氏和桃叶巷的一位老人胡沣虽然年少却经验老道将蛇胆石对半分两边不得罪得到了两大摞银票。胡沣之后只花了一小部分银子就在州城买了一整条街的宅子得到了三十余张衙门户房交割的地契那会儿州城内的宅邸还是一个极低的价格再加上大骊朝廷有意从洪州郓州几地“填充”旧龙州为了鼓励别州富豪、百姓移民至此龙州官府的许多政策都是独一份的让利于民。胡沣将其余家底都一并交给了董水井打理算是入伙除此之外因为年少时经常跟着爷爷走街串巷胡沣收了一大堆的“破烂”多是铜镜、古钱币之类的不起眼物件这些都交给董水井帮忙售卖卖高卖低胡沣都没有过问反正董水井只管做买卖全亏了都无所谓若是挣了以后双方分红。

  当年董水井将这些“破烂货”高价卖出折合成雪花钱后胡沣的两笔神仙钱差不多占了董水井的三成家底。

  董水井笑道:“现在有两种方式第一我们就此拆伙你收回本金和分红。第二本金继续留着先收取第一笔分红以后我让人年年送上门来嫌麻烦十年一甲子都是可以的。”

  胡沣毫不犹豫说道:“第二种十年分红一次就可以了。”

  吴提京随口问道:“要是胡掌门选择第一种方式可以拿到多少颗谷雨钱?”

  胡沣也有些好奇几十颗?少了点。一百颗数百颗?

  反正只要有一百颗以上的谷雨钱那么 派就可以很轻松渡过眼前的难关了。

  董水井笑着报出一个数字。

  两千两百颗谷雨钱。

  胡沣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提京则只有一个感觉莫非赚钱是这么一件容易的事情吗?董兄以后带带我?

  董水井从袖中一件方寸物是一把并拢起来的折扇“里边有两百颗谷雨钱至于这件方寸物就当是恭贺胡掌门和吴掌律开山立派的贺礼了。这把扇子没有设置禁制打开就是开门了扇有善缘谐音善有善缘嘛就当是讨个好兆头希望我们双方的合作能够细水流长长长久久。”

  胡沣没有矫情直接就收下了那把折扇。

  吴提京对董水井印象又好了几分确实是个爽快人。

  胡沣难得开句玩笑“早知道可以这么赚钱我当年就不花钱买下那些州城宅子了。”

  董水井调侃道:“按照目前的分账当年你差不多是把一颗谷雨钱当成雪花钱开销了。”

  说到这里董水井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当掌门的人少年时就尽显阔气风采了。”

  董水井问道:“胡沣你当年在老瓷山捡的那些碎瓷片愿不愿意出售?”

  胡沣摇摇头。

  然后胡沣笑着补了一句“你要是先说此事不提分红我咬咬牙也就卖了。”

  董水井笑道:“跟别人做买卖可能是这么个法子跟你就不玩这些虚头巴脑的路数了同乡之谊还是要讲一讲的。”

  胡沣也跟着笑了起来同乡之谊兴许很多人听了觉得滑稽胡沣却不会。董水井确实在乎胡沣也由衷当真。

  董水井径直说道:“那就再商量个事我想跟你买下那座蝉蜕洞天。”

  虽然失踪已久但是这座洞天始终位列三十六小洞天之一。

  胡沣摇摇头。

  至于董水井是如何晓得这座洞天在自己手上的胡沣不愿意多问他也相信董水井没有恶意。

  总有些人好像天生就能够让旁人信赖。

  其实胡沣如此看待董水井董水井和吴提京亦是如此看待他胡沣。

  否则一般练气士早就疑神疑鬼起来了至于山泽野修之间估计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杀人灭口了。

  吴提京瞥了眼董水井身边的女冠。

  黄历则与少年剑修报以微笑。

  董水井笑道:“先不着急拒绝先听听看我的开价条件第一我开价一万颗谷雨钱购买蝉蜕洞天。”

  “第二准确说来我是只与你购买蝉蜕洞天的所有权六百年内不会干涉你们的使用权你们就算掏空了洞天内的天材地宝我都不管只余下一个空壳都是没问题的六百年之后我才收回这座洞天当然你们要是觉得期限太短可以再谈八百年都可以。”

  “第三我当然没有这么多的现钱一万颗谷雨钱毕竟不是小数目。所以分三笔支付第一笔三千颗谷雨钱现在就可以给你们。第二笔一百年之后四千颗。第三笔三百年后全部付清。这四百年就当是我逾期付款利息另算如何?”

  吴提京惊叹不已再不把钱当回事也被董水井的大手笔给震慑住了忍不住一手肘打在胡沣肋部吴提京都懒得用心声言语直截了当说道:“胡沣我觉得可以谈啊!”

  别说八百年六百年就凭自己和胡沣的修道资质即便不动那些剑仙遗蜕剑意还能学不到手?

  胡沣摇头说道:“不谈这个。”

  董水井也不愿强人所难笑道:“没事哪天改变主意了记得第一个找我这总能答应吧?”

  胡沣点头道:“这个没问题。”

  一行人还未走到半山腰的那两座毗邻茅屋董水井就停下脚步拱手告辞道:“回了黄宫主还有一大堆事务需要处理。胡沣说真的我都没眼看连我这种已经很不讲究的人都觉得你们这个门派实在是太寒酸了就说我当年的那座馄饨铺可能都比你们强上几分。”

  胡沣笑道:“你们下次再来这边肯定不一样了。”

  董水井聊完事水都没喝一口就带着女冠黄历一同下山到了山脚她便祭出一艘符舟腾云驾雾而去。

  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雷厉风行。

  吴提京一向极少认可某人“这个董水井算是个厚道人。”

  胡沣点点头“我爷爷曾经说过精明聪明智慧三者是不一样的境界还说一个天生有慧根的人虽然容易被世俗红尘浸染但是只要有慧根就可以更容易‘转念’和‘回头’。当年爷爷去老瓷山找我第一眼看过董水井的面相就说三岁看老将来肯定是个手头不缺钱的人而且最大本事是挣了大钱还能留得住钱。”

  “其实董水井很早就不读书了是靠开馄饨铺和卖糯米酒酿发家的。”

  “在那之前我还劝过他留在那个齐先生身边念书只是董水井主意很定说反正读书也读不过林守一不如早点赚钱。”

  吴提京笑道:“看得出来那个灵飞宫的黄历对董水井就很客气。”

  作为仙君曹溶的嫡传弟子继承了灵飞宫按照道门法统的辈分算她可就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再传弟子了。

  能够让这么一位要靠山有靠山、要境界有境界的道门女仙好像担任扈从一般陪着他一起登山。

  由此可见董水井是真发达了。

  云海滔滔符舟之上女冠笑问道:“水井真不跟我一起去那清妙峰金仙庵看看?”

  董水井摇头道:“我要去一趟苗山。”

  “赊刀人就是忙碌。”

  “人忙心不忙。”

  ————

  大骊禺州境内荆溪之畔有座香火只能算是一般的古寺虽是千年古刹却因为属于佛门最讲究清规戒律的律宗一脉即便是初一十五香客还是算不得多。

  这还是近些年来大骊朝廷开始在各地敕建寺庙、推广佛法想必在这之前寺庙真是香火一线如坠的惨淡境况了。

  可若是在中土神洲或是佛法昌盛的流霞洲以这座寺庙被誉为宝瓶洲律宗第一山的佛门崇高地位香火鼎盛可想而知。

  记得年少时与姚师傅一起进山寻找合适的瓷土老人曾经自言自语一句树挪死人挪活泥土挪窝成了佛。

  一位两鬓霜白的年迈书生貌似古稀之年相貌清癯在此借住多日经常与大和尚请教律宗学问尤其是那部四分律。

  据说这座寺庙的开山祖师曾经担任过中土神洲某座著名大寺的上座还参加过一位三藏法师的译场。

  先前陈平安收敛心神归位这位“居士”不愿在寺内显露便立即施展了遁地法寻了处山野洞窟“蝉蜕”为一纸符箓等到陈平安重新散开心神再悄然返回寺庙过山门入客房点灯抄经。

  今天午时乌云密布天将大雨一时间白昼晦暗如夜。

  头别木簪的儒衫文士坐在廊道中的一张蒲团上手持一串念珠轻轻捻动珠子。

  来这座古寺数月之久文士身边并无书童、仆役跟随只带了些许行礼衣笥、书箧而已一切从简。

  寺内藏书颇丰惜半残蚀多虫蛀。大雄宝殿前边有小池池中金鲤、鲫数十尾鱼鳞灿灿。按照山志记载历史上曾有仙君异人豢数条小龙于池皆尺余长蛇首四爪有附近香客自年幼到古稀甲子光阴每次来寺庙烧香都会看几眼水池不见它们有任何茁壮老死的迹象传闻曾有外乡蟊贼数次闻风而动夜中潜入寺庙捕捉小龙装入水瓶内携带离去皆半途逃逸自行返回寺庙池内水瓶封禁俨然。只可惜一场暴雨过后小龙皆随云升空就此销声匿迹如今水中金鲤、金鲫据说都是受龙气浸染之缘故才由最初的青黑转为金色它们久听梵音晨钟暮鼓在此闻道修行求转人身。

  儒衫文士是个大香客寺内僧人之前见其谈吐不俗京城口音纯正怀疑此人状貌达官显贵经常主动攀谈旁敲侧击后来文士百般解释自己并非出身官宦家族久而久之僧人们恭敬之色渐淡倨傲转浓。有一沙弥则笃定此人是大商巨贾常问诸多外乡州郡事经常主动邀请文士一起登山赏景缘于山巅又一处崖畔常起白云云势极宽凝如玉脂如雪芝之海唯山立不移。小沙弥只需叩窗而言“云起”二字文士便会换上草鞋手持两支掘后山竹根制游山之杖借与小沙弥一支材质轻洁一同登山云雾缭绕满山登山时浑然不知是山起入云抑或是云下接山。

  寺侧有泉净且冽山僧以青竹长筒引入灶房煮茶甘甜。那年老文士在此长住每日都会抄经随身带有一方古砚文士经常亲自持砚去往青筒砚池汲泉而归用以研墨。后山有御碑亭为前朝皇帝为太后修福所立亭外道旁犹有十数石碑多是当地官员祈雨而起碑文皆言此寺求雨灵验与朝廷奏请寺田几亩云云。

  禺州境内百里不同天自古午时便有晴天响雷的异象而且沛然水气遇高山而阻若两兵相接沙场对垒故而山中古寺多暴雨声势惊人若旱蛟赴壑急急匆匆往往短则盏茶功夫长则一炊即可复见天日。土人皆言有隐龙行雨至人间拖尾过此山也。

  历史上这座古寺曾多次遭受兵灾和雷击一次次毁弃和重建所幸寺内功德碑上都记得清楚。

  曾有巡夜僧人亲眼目睹古怪一幕电火交织一团自窗户而入亮晃晃窜上屋檐。天火灼烧屋内神像的金粉佛面熄火之后佛像面如泪痕而大殿栋梁、窗户皆无损还有一尊骑着狮子的佛象也破裂了所涂金粉也都熔化如水其余颜色如故。

  等到现任住持和尚在此驻锡开始在升座讲法很快在那之后每逢夜间雷电一处塔顶便会金色绽放若流星四散。

  但是别处再无古怪异象寺庙一时间香火大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愿意绕过诸多道观、寺庙来此敬香。

  不曾想这位和尚竟然为僧人和香客一一详细解释起了他亲自绘制图纸修缮营造的屋脊鸱尾为何能够防止雷击和天火那寺庙内的塔尖为何要镀上一层金银以及那根直达地底的塔心圆柱材质是什么为何会在古书上被称为雷公柱建造地底下那座“龙窟”的用意是什么总之按照老和尚的说法就是其实没有那么玄乎与鬼怪作祟、祥瑞皆无关系

  在那之后寺庙内外不管是听得一知半解还是完全听明白了都觉得再有雷击天火好像都无甚意思了。

  古古与怪怪道破就见怪不怪神神和奇奇看穿便不值钱了。

  只是老和尚如此作为直接导致原本好起来的香火再次冷落下去。

  为此庙内僧人不是没有怨言只是老和尚是大骊朝廷钦定的住持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这位在庙内借住的陈居士也曾好奇询问大和尚为何如此“多此一举”。

  老僧的解释也很简单“佛法不当以神异示人。”

  若是说得再直白和难听一点估计就要直接撂下一句“蛊惑人心”了。

  居士便好奇询问“佛门有神通不是方便法门吗?”

  老僧笑言“终究只是方便法门并非不二法门。”

  双鬓霜白的书生点头道:“善。”

  “既然居士也信佛那贫僧就有一问了。”

  “大和尚请问。”

  “你觉得佛法是厌世之法吗?”

  “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

  居士沉默片刻给出这个用来壮胆和当作定心丸的三句义后“如果仅限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佛法自然是厌世的。”

  老僧轻轻点头笑着离去。

  大雨将至文士站起身行礼。

  一位老僧停步还礼走入廊道中。

  老僧笑道:“原来陈居士是修道之人修行雷法?”

  文士点头道:“不敢说登堂入室略懂皮毛而已。”

  “志怪小说多有记录雷火熔宝剑而鞘不焚。埤雅有载阴阳相激其光为电其声为雷一声一气相辅相成。”

  老僧笑道:“如果陈居士是为了修行而来不管是引雷还是炼物陈居士岂不是都要白跑一趟?”

  毕竟如今寺庙只有避雷而无引雷了。

  历史上本寺有武僧修行神通作金刚怒目外出降妖除魔寺庙为此专门开辟出一座引雷屋室有那木鞘的百炼刀、剑每当雷击过后刀剑往往就在鞘中熔为水而刀鞘依然完整此外还有各类镀金、镶银的漆器上面的金银全部熔化流入专门设置的众多器皿中这般熔为水过再凝聚若是再用山上冶炼秘术重铸为崭新刀剑或是将其熔炼拿来当成符箓“丹砂”用作画符皆能震慑鬼物邪祟无往不利。

  文士摇头道:“只是慕名而来与方丈请教佛理。”

  老僧问道:“佛家八万四千法门唯有律宗最为苦修。陈居士既非佛门中人为何独独对我们律宗感兴趣?”

  律宗可谓戒律森严持戒修行公认最苦。

  “先难后易难也易。再者不敢与大和尚打诳语只是在寺内苦修出了寺庙山门另有修行法。”

  老僧闻言点头道:“在此敬过香拜过佛出了山门也是修行。”

  文士问道:“芸芸众生各有业障如何教以因果报应之说?”

  老僧笑道:“因果一说古来圣贤不必信痴顽愚人不肯信机巧小人不敢信中人则不可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天边闪电雷鸣过后骤然间大雨滂沱就像一座悬天巨湖漏了个口子大水肆意倾泻人间。

  老僧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文士轻轻捻动一颗颗念珠。

  檐声如瀑雨幕如帘。

  水深无声大雨不长。

  雨后初霁暖日和风青山粘雨翠欲滴。

  老僧睁开眼轻声笑道:“城中桃李愁风雨。”

  陈平安会心一笑点头道“春在溪头荠菜花。”

  ————

  在宝瓶洲南方地界陈平安确实游历不多除了上次与宋前辈一起走过一段山水路程每次南下陈平安都是乘坐渡船去往老龙城。先前答应了青蚨坊张彩芹和洪扬波要去青杏国参加那场储君的及冠礼陈平安就想要多了解一些青杏国的世情风貌青蚨坊所在的地龙山渡口就属于青杏国柳氏因为位于齐渡以南就脱离了大骊藩属国身份重整旧山河柳氏皇帝如今年纪不小了已经将近古稀之年本该立储树嫡守器承祧只是不知为何柳氏皇帝却是立幼子为一国储君又破例为这位年轻太子举办一场对外的及冠礼也算是一种铺路。

  新任国师是洪扬波的山上老友而青蚨坊的东家女子剑修张彩芹她所在家族却不在青杏国境内而是更南边的梅霁国属于一个将相辈出的头等豪族了。

  梅霁国的天曹郡张氏在以前的宝瓶洲中部偏南地界是一个很有底蕴的仙家门阀只是张家在山上的名气要比民间更大。

  一个陈平安分身先前就下榻于张氏开设在青杏国京城内的仙家客栈一座仙家客栈山水邸报肯定是优先提供本国仙府的奇人异事 而且类似青杏国这样的小国经常会邀请文坛领袖执笔或是臧否人物的月旦评或是骂几句邻国。还会抄录国手之间的棋谱也有某些仙子与某某俊彦的爱恨情仇总之五花八门什么内容都有。

  余霞散绮后圆月又摇金。

  一位神色木讷的背剑少年独自行走在荒郊野岭月夜中。

  凭借月色照耀和异于寻常的眼力少年正在翻看一本兵书。

  这是一处潦草打扫过的战场遗址。

  早年青杏国朝廷办了场水陆法会户部拨下来的银子层层克扣八万两纹银最后真正用在这边的恐怕还不到八千两。

  天不管地不管朝廷想管管不了修士管过还吃个大亏。

  故而淫祠神祇山精-水怪凶鬼恶煞阴灵邪祟纷纷聚集在这方圆千里之地。

  好像天曹郡张氏曾经秘密派遣出一拨张氏子弟铩羽而归折损颇多使得这一处地界聚拢了更多闻讯赶来的穷凶极恶之辈。

  这个脚踩一双草鞋的背剑少年走到一处孤零零的高山山脚处便合上那本书籍收入袖中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开始独自登山。

  历来登顶天地宽人间春色从容看。

  只是这处山巅所见四周天地间都是瘴气缥缈的阴恻恻景象。

  极尽目力远处荒原白雾茫茫依稀可见有一高一低两座山峰若依偎状。

  山中有两粒萤火多半是山中府邸灯火通明。

  去往两座山头的大地之上还有一条缓缓移动的红色丝线约莫是有一支队伍在赶路浩浩荡荡点燃了火把、高悬大红灯笼。

  等到背剑少年走入山顶一处平坦大石岗后已经有了旅人早早在此歇脚架起火堆一口大锅沸水噗噗作响锅内翻滚着牲畜内脏模样的各类下水。

  一个背对着少年的干瘦身影正蹲在地上手拿一只勺子尝了尝汤水滋味摇摇头又拿起脚边的瓶瓶罐罐往里边倒去。

  还有个肩挑油纸伞的女子面朝崖外不见容貌。

  距离少年最近的是个脸色惨白无色的年轻男子像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将那货郎担放在一旁堆满了各种衣饰的纸人和纸质元宝、银锭。

  他们对于少年的到来都浑然不觉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没过多久来了四个脚夫挑着个简陋轿子他们轻声闷喊着号子竹编轿子上边坐着个身披鹤氅的中年文士。

  落轿后四名精壮挑夫便杵在原地双目无神。

  那个文士腰系一条青玉材质的蹀躞悬挂着各色官印、兵符琳琅满目。

  鹤氅文士瞥见那个清秀少年竟是一张陌生面孔便小有意外犹豫了一下沙哑开口道:“这位小兄弟是艺高人胆大不惧瘴气还是运道不好误入此地又或者是与我们是同道中人奔着合欢山那桩艳福来的?”

  不曾想那少年是个脾气极差的主儿闻言只说了一个字“滚。”

  文士吃瘪洒然一笑“现在的少年郎一个个的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卖货郎笑出声不知是危言耸听还是别有用意“如果不是天曹郡张氏子弟的话那你就真是年纪轻轻就想不开了敢这么跟我们白府主说话是想着早死早投胎吗?”

  鹤氅文士赶紧摆手“小兄弟莫怕别听这个病秧子乱说鬼话连篇信不得谁信谁死。”

  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眯起眼举起那枚铜钱透过孔洞望向鹤氅文士竟是一副枯骨再稍稍转移铜钱观察起那个货郎倒是个阳间人。

  货郎有点幸灾乐祸哈哈笑道:“白府主露馅了吧没有想到这位小哥还有此等傍身手艺吧?”

  鹤氅文士笑道:“出门在外跋山涉水谁还没点三脚猫功夫否则活不长久。”

  好言难劝找死鬼。

  这个暂时不知身份根脚的少年要是觉得那个货郎才是好人就去死好了。

  货郎笑道:“少年郎既然有此手段就不看看这口锅内所煮食材是何物还有那位撑伞的姑娘长得到底好不好看?”

  背对众人的女子拧转伞柄油纸伞轻轻旋转起来。

  背剑少年说道:“他们对我都无杀意看什么看挑衅吗?”

  货郎咦了一声“不曾想还是个懂点江湖规矩的如此说来肯定不是天曹郡张氏子弟了他们可都是些眼高于顶的仙裔。”

  鹤氅文士点点头“吓了我一跳差点以为是张家子弟或是金阙派的谱牒仙师了吃饱了撑着要来这边替天行道。”

  那个等着一锅肚肠煮烂的男人低声笑道:“怕什么天曹张氏不是才在这边碰了一鼻子灰嘿断肠人忆断肠人。”

  鹤氅文士叹气道:“为了逼退天曹张氏合欢山那边也是元气大伤我有一个在山神府内当差的朋友说没就没了。”

  那少年问道:“合欢山那边有什么艳福?”

  鹤氅文士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是同道中人一听说这个就来劲了。”

  少年脸色阴沉“说话小心点不然狗吃王八。”

  鹤氅文士显然没有听懂这半句歇后语。

  那个走南闯北的货郎忍不住笑道:“狗吃王八找不到头。”

  鹤氅文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没有出手搓手笑道:“大人有大量本府主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一个莽撞少年置气。”

  少年不知是个不谙世故的愣头青还是真有依仗的高人反正说话是真不中听“就凭你小爷一脚就把你裤裆里的卵蛋都给打爆哦你就是个骷髅架子没卵的。”

  蹲在锅边的汉子直接伸手从油锅里捞起一串肠子抬头放入嘴中转头满嘴油渍朝那鹤氅文士扯了扯嘴角含糊不清道:“白府主搁我忍不了非要跟这个外来户过过招手底下见真章若真是天曹张氏或是金阙派来这边打探消息的奸细回头白府主只需将尸体丢给合欢山也是大功一桩可不就是一份聘礼么。”

  那撑伞女子转过身竟是无头者。

  少年微微皱眉拱手道:“姑娘对不住无心之语。”

  无头女子抬起手捂嘴娇笑状轻晃肩膀约莫是示意无妨。

  那男子大口嚼着肚肠问道:“少年郎姓甚名甚。”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陈仁。”

  “少侠这名字取得是不是有点嗯?”

  杀身成仁。

  “我觉得很好。”

  “既然不是谱牒修士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游山玩水。”

  男子一愣。

  货郎坐在那条扁担上边双臂环胸“既然是山泽野修就是想要在这边找个靠山落脚?”

  鹤氅文士微笑道:“不是剑修却背剑难道是个武把式?”

  少年盯着这个所谓的白府主“府主?哪个弹丸小国的淫祠小庙竟敢自行开府不怕遭雷劈吗?呵小腚儿非要拉粗屎小心屁-眼开花以后放个屁都是一裤裆。”

  不光是那个鹤氅文士就连其余几个都给这少年的言语整懵了。

  行走江湖这样不太好吧?

  货郎以心声言语道:“各位都悠着点我前不久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天曹张氏出了个女子剑仙隐藏极深前些年才崭露头角她还有一位贴身扈从资质惊人具体道龄不知反正瞧着年少也是一位中五境修为的剑仙了。上次张氏子弟在这边吃了大苦头不出意外再来这边要么是跟青杏国国师所在的金阙派联手要么就是那两位剑仙联袂而至了。眼前这个说话跟吃了爆竹似的背剑少年可别是那位张氏扈从才好。”

  世间修道之人就没几个不怕剑修的。

  尤其是山泽野修和鬼怪之属只要碰过剑修别管对方境界高低就算他们倒了大霉了只要对方不痛下杀手都是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鹤氅文士心中凛然埋怨道:“石壶你不早说!”

  货郎笑道:“白茅你也没有早问啊。”

  鹤氅文士问道:“石壶你消息灵通我此次登山就是想你一句听说合欢山那边山神嫁女的嫁妆之一有部兵书消息确凿无误吗?”

  货郎伸出手“老规矩。”

  鹤氅文士从袖中摸出两颗雪花钱抛给货郎。

  货郎将那雪花钱径直丢入嘴中当场大口咀嚼起来几缕雪白灵气从嘴角流散被他伸手全部笼住重新拍入嘴中似乎还有些许残余货郎仰头呲溜一口悉数吸入口中脸色布满陶醉神色原本好似病秧子的汉子惨白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白茅沉声道:“吃饱喝足现在可以说了吧?”

  石壶以心声笑道:“可以确定是真有这么一部兵书只是品秩高低就难说了有猜是件法宝的。白茅你说你一具冢中枯骨生前也不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就是个守土失职被上司斩首示众的可怜虫小小知县而已要这部兵书有何用?擦屁股吗?”

  白茅拢了拢鹤氅冷声道:“这就别管了鸟有鸟道蛇有蛇路你我无冤无仇只管各走各的。”

  石壶点头道:“各走各路有机会就合作一把。”

  山顶一阵大风吹过少年袖子猎猎作响所背长剑露出鞘外的剑柄微微摇晃起来发出细微声响。

  少年连忙挪步侧过身迎风而立。

  撑伞女子抬臂作扶额状。

  你说你一个才四境的纯粹武夫来这山顶做什么。

  来就来了看完风景走就是了。

  这帮疑神疑鬼的货色忙着参加合欢山的喜宴误以为你是个硬茬多半不会出手阻拦你的下山。

  何况白茅方才故意与你开口言语挑衅再假装对你忌惮不愿出手其实就是替你挡灾了。

  依旧不知道轻重利害的背剑少年还在那边自顾自说道:“那天曹郡张氏子弟还有金阙派仙师术法都很了不起?怎么个高你们谁领教过?说来听听。”

  约莫是送出去两颗雪花钱的缘故白府主心情不太好嗤笑道:“两家宗房和嫡系都是些高不可攀的天上人物你一个假冒剑修的蹩脚货色少在这边丢人现眼赶紧滚蛋走慢了本府主就将你炼为挑夫”

  白茅同时以心声说道:“陈仁你速速离开此地。”

  见那少年满脸狐疑神色鹤氅文士立即以心声急急说道:“少年这个货郎与那架锅的汉子是一伙的锅内所煮下水你真以为是牲畜的脏腑?赶紧走! 你这蠢货真以为在这无法无天的鬼蜮地界人便比鬼好吗?那两颗雪花钱罢了你逃不掉了下辈子再还我吧。他们只要联手我注定斗不过没道理为你这种傻子搭上一条命。”

  那货郎站起身“陈仁虽说今夜之前咱俩素未蒙面不过我作为江湖前辈可就要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了。”

  鹤氅文士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没打算出手。

  这可是那石壶的口头禅他说是掏心窝子就真会掏心窝的。

  背剑少年干脆伸手绕后将那用桃胶粘在剑鞘内的剑柄给掰下来放入袖中微笑道:“你叫石斛?注意点别自寻死路我可是会仙家剑术的!”

  如此一来少年便背着一把空空的剑鞘。

  那无头女鬼幽幽叹息死到临头还要如此大言不惭那就不救这少年了救了这一次就看少年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行事风格在这鬼吃人、人也吃鬼的地界又能活多久。只是她难免心生疑惑就这么个愣头青怎么一路走到这处腹地的?

  不知为何那货郎脸色剧变正要说话间山外异象横生宝光熠熠几道流彩一下子撕裂沉沉夜幕格外扎眼。

  转瞬之间就从十数里外来到山顶只见那对少年少女一双璧人前者背剑手持马鞭骑一匹雪白骏马后者乘鸾。

  好个宝剑珠袍美少年追风一抹紫鸾鞭。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魁梧壮汉上身裸露遍体鲜红色纹身。凌空蹈虚风驰电掣跟着前边两人。

  三人飘然落地白马与青鸾都各自化作一张符箓被少年和少女捻在指尖再放入怀中。

  光凭这一手“家当”就让鹤氅文士羡慕不已眼馋垂涎之余他没有忘记身形倒掠尽量远离这几个练气士。

  少女眼神凌厉道:“怎么说?”

  那壮汉看了眼鹤氅文士“有业无孽之鬼死后执念深重立起淫祠却无法成为一地英灵。”

  视线转移向那个背剑少年“活人好像是个武夫。”

  再看那撑伞女子“无头鬼秋分日正午时死于一个阳气鼎盛的刽子手。”

  最后望向那口油锅和汉子“练气士好食人肉作恶多端比那山野作祟的伥鬼还不如。”

  少年冷笑道:“那就斩了。”

  剑光一闪便是一颗人头滚落刚好坠入那口油锅当中一颗脑袋在沸水中扑腾腾起伏。

  少女满脸厌恶神色袖中瞬间绽放出一道璀璨金光将那口油锅连同头颅一并打碎。

  伴随着一阵铃声金光一旋返回少女袖中在空中带起一条经久不散的金色流萤。

  壮汉再望向那病秧子货郎“狼狈为奸一路货色还是个炼成人形的妖族。”

  少女神采奕奕问道:“可是蛮荒余孽?”

  壮汉摇头说道:“本土妖族。”

  少女有些惋惜神色这就没有战功可换了。

  少年微笑道:“再斩。”

  货郎一脚挑起货担砸向那少年再朝崖外纵身一跃仍是被一道画弧剑光戳中后背心剑光再起又割掉头颅。

  壮汉蒲扇一般大小的巴掌挥出随便将那只货郎担打成齑粉。

  少年嗤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想瞒天过海。”

  少女摘下腰间一串金色铃铛轻轻一晃崖外一缕黑烟砰然散开化作数百张白纸少年双指并拢轻轻一划飞剑如获敕令雪白剑光在崖外纵横交错将那些白纸搅了个粉碎壮汉再张开嘴一吸便将那散乱的妖族精血凝为一粒珠子连同妖丹一并吞入腹中。

  一时间山顶唯有风声。

  撑伞女鬼也已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站在背剑少年身边。

  鹤氅文士咽了口唾沫既然对方没有赶人下山那他就打算开口求饶了。

  这个丫头片子明摆着是一位来自金阙仙府的嫡传仙师故而才有资格拥有一位“朱兵”神将担任扈从。

  至于那少年更不谈了分明是一位剑仙!

  这还是白府主这辈子第二次见到剑仙。

  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背剑少年率先开口打破寂静双手负后望向那个瞧着像是同龄人的少年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几分前辈看晚辈的赞赏神色沉声道:“不曾想还能在这种鬼地方遇到一个同道中人。”

  站在最后边的鹤氅文士都被这个叫陈仁的少年给整懵了你小子真是要脸不要命啊有本事说大话的时候手别抖啊。

  所幸那少年剑仙根本没搭理这个脑子有坑的。

  少女轻声问道:“张姐姐何时赶来?是与我们在合欢山那边碰头吗?凭我们几个能不能一路从山脚杀到那两处山中府邸?”

  少年皱眉道:“我家主人未必会来所以这场外出历练必须生死自负。”

  少女脸色看似失落实则心中窃喜。

  一座高山内外黑云连鸟道青壁带猿声。

  撑伞女鬼“看着”那双身份高高在天的少年少女只是世间喜欢好像都一般低低在地。

  她喜欢他他喜欢她就是不知道那个她又会喜欢哪个他。

  鹤氅文士叫苦不已原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山巅才来了三条惹不起的过江龙怎么连合欢山那边的地头蛇都赶来了难不成这就要狭路相逢来上一场厮杀?

  那背剑少年还在那边说些臭不要脸的言语“白府主只管放一百个心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鹤氅文士苦笑道:“那我谢谢你啊。”

  背剑少年点头道:“我与姓白的历来投缘。既然是自家兄弟无需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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