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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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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章 观书喜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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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庙陪祀圣贤坐镇的天幕大门相互间并不相通所以陈平安三个就是重新去了趟天外再通过宝瓶洲那道大门重返浩然。

  既然到了宝瓶洲上空他们赶路就不用着急了去往大骊处州三人如拾级而下。

  俯瞰一洲大地山河云在青天水在瓶。

  蹦蹦跳跳的谢狗转头看了眼小陌感叹道:“小陌你这般装束照理说土气的可是穿在你身上就不一样了俊俏得很哩真真切切应了一句诗文眼前有景道不得!”

  小陌默然。

  谢狗大摇大摆行走学那巡山小水怪肩头一晃一晃“黄帽青鞋绿竹杖剑仙踏遍陇头云。”

  在落魄山待久了入乡随俗谢狗学了不少习惯和人情世故。

  小陌忍了又忍。

  谢狗好像文思如泉涌挡都挡不住“三千年来寻剑客道树枯木又逢春。自从一见梅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陈平安笑问道:“开篇为何不是‘一万年来’?”

  谢狗嗤笑道:“能比‘三千年’更好?”

  陈平安点头道:“倒也是。看来吟诗作对这一行谢姑娘是登堂入室了的。”

  谢狗双手负后缓缓说道:“世事短如春梦投簪下山阁拾取水边钗个中须著眼诸君分明看仔细认取自家身。”

  陈平安沉默片刻真心有点遭不住了说道:“小陌你以后做自己就好了。”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道:“白景的这句酸文比打油诗好些。”

  走在中间的陈平安抬起双手朝他们分别竖起大拇指“你们俩天造地设。”

  谢狗突然说道:“好像那个李-希圣在赶来这边的路上。”

  陈平安点头说道:“你们俩先回落魄山就是了我跟他聊完就直接去村塾那边。”

  其实在被陈平安喊走之前谢狗在陆氏司天台和芝兰署那边偷偷留了一份“见面礼”。

  等到他们一走而且是差不多过了半炷香功夫整个陆氏家族才出现了好似地牛翻身、鳌鱼拱背的异动估计如今陆氏为了收拾烂摊子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光是那笔修缮费用就是一大笔谷雨钱。

  在小陌和谢狗御风去往落魄山没多久李-希圣就在陈平安附近现身面带笑意开门见山道:“陈平安三山九侯先生让我捎句话给你让你不用猜了他当年游历骊珠洞天确实曾经在泥瓶巷住过一段时日只不过时间不长几年而已至于后来发生那么多事这位前辈还是让你不用多想是你‘自找’的。 ”

  说到这里李-希圣微笑道:“放心这位前辈评价你的‘自找’一语是个褒义说法。”

  陈平安松了口气。

  李-希圣笑道:“从地理位置上算你们确实属于邻居了但是隔了太多年其实没有什么道脉渊源可言你大可以如释重负。”

  陈平安终于从李-希圣这边验证了其中一个猜想。

  李-希圣以心声说道:“陈平安只说一个我的猜测你听过就算。你可知道三山九侯先生配合礼圣曾经尝试为浩然天下订立新礼?”

  陈平安点头道:“听先生说起过这件事我知道些内幕。”

  人间曾经有希望出现一位“人道之主”。

  李-希圣看了陈平安一眼点点头既然他已经获悉真相就不用多说了便转移话题“听说过闰月峰的辛苦吧?”

  陈平安笑道:“陆掌教多次提起此人羡慕不已。”

  “青冥天下的武夫辛苦与那蛮荒晷刻都是一样的存在。”

  李-希圣说道:“每座天下都有这么一个存在。而我们浩然天下那位他对于礼圣的做法并不认同所以导致新礼无法推行下去。”

  陈平安对此不予置评实在是不敢妄下定论。

  犹豫了一下陈平安小心翼翼说道:“钟魁?”

  如果说剑气长城担任末代隐官的陈平安是一个变数。

  那么桐叶洲就有两个变数一隐一显分别是扶乩宗的那个杂役弟子以及大伏书院的君子钟魁。

  陈平安是想知道钟魁是不是三山九侯先生的道法传承者之一?

  李-希圣微笑道:“既然都是猜测不妨胆子再大一点。”

  陈平安震惊道:“钟魁是三山九侯先生的分身之一?!”

  原本他至多猜测钟魁是这位前辈某位嫡传弟子的兵解转世。

  就像陆沉所说若非三山九侯先生露面少几乎不怎么现身不然那些犯了“前朝天条”的鬼仙出现一个就会被斩一个。

  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山九侯先生从自身修行的道路到道统传承和收取弟子都极为隐蔽。

  因为暂住京城火神庙的封姨先前为陈平安泄露过些许天机才知道一位亲传弟子和两位相对比较年轻的不记名弟子。

  那位“有据可查”的嫡传弟子是治所位于方柱山的青君。而上古三山的地位还要高过如今穗山在内的浩然中土五岳。

  此外两位不记名弟子道士王旻与白也是同一个时代的练气士遵旨奉敕出海访仙。

  另外一位剑修卢岳在浩然天下出现和落幕极快。

  那个远古天庭雷部出身的老车夫在京城曾与陈平安提及三山九侯先生也说了些老黄历说三山九侯先生曾经在骊珠洞天驻足只是岁月长短未知。但是可以确定一事骊珠洞天的福禄街和桃叶巷归根结底皆是因他而有。

  福禄街自然是符箓街。桃叶巷的那些桃花也是三山九侯先生随手种植。

  事实上就连大骊王朝铸造的那三种金精铜钱都是三山九侯先生赠予的雕母。

  而剑修卢岳便是出身福禄街卢氏与卢氏王朝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福禄街卢氏在卢氏王朝覆灭后没有被连累想必与此大有关系陈平安猜测剑修卢岳虽说好似昙花一现没有留下太多山上事迹但是极有可能始终在世至多是有过一场兵解离世的劫数但是通过某些秘术能够保留前世记忆所以才使得大骊朝廷如此忌惮没有对福禄街卢氏这一脉赶尽杀绝。

  李-希圣无奈道:“都敢跑去中土陆氏砸场子了陈山主就这么点胆子?”

  陈平安愣了愣望向李-希圣李-希圣轻轻点头没猜错就是了。

  当然不是全部。

  李-希圣问道:“还记得你是怎么认识刘羡阳的吗?”

  陈平安点点头是刘羡阳被一伙同龄人追赶到泥瓶巷那拨出身富贵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下手极狠差点就打死了刘羡阳。

  为首之人正是福禄街卢氏子弟此人如今还在清风城那边搏一份富贵前程。

  李-希圣笑道:“如果我的推衍没有出错卢岳的转世就是那个白裳。”

  北俱芦洲的剑修第一人白裳?!

  如此说来徐铉岂不是三山九侯先生的再传弟子?难怪徐铉这个家伙行事那般跳脱跋扈敢在北俱芦洲横行无忌。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李-希圣。

  李-希圣接过手后笑道:“真迹无疑好好珍藏。”

  福禄街卢氏曾经送给当时还是大骊皇后的南簪几页古书都是祖传之物。

  其中一页看似是记录了一门山上最简单的穿墙术而已。

  “天地相通山壁相连软如杏花薄如纸页吾指一剑急速开门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

  那会儿的南簪或者说中土阴阳家陆氏族谱上边的陆绛因为她当时还没有使用那串灵犀珠的关系再加上大骊先帝对她其实颇为约束导致南簪并不理解这张书页的珍贵程度。

  两人边“下山”边闲聊等到临近大地大骊处州疆域一览无余唯独家乡小镇的上空依然云雾萦绕看不清道不明。

  上次与稚圭重逢于一处桐叶洲旧大渎龙宫遗址内。

  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认不认识三山九侯先生。虽然稚圭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但是显而易见不但认识她对他既恨更怕。

  一口铁锁井却恰好是“苟延残喘”的真龙王朱那一口生气所在能够让她与外界天地相通。

  那座位于小镇和西边大山接壤处的真珠山则是真龙所衔“骊珠”所在。一条龙须溪与小镇主街是一隐一显的两条龙须福禄街和桃叶巷则分别是龙颈和一段龙脊街上的每一座府邸就是一张符箓那些屋舍的占地大小都是有讲究的。桃叶巷的每一株桃树根须扎入地底就是一颗困龙钉。福禄街用以镇压真龙龙颈处的气府防止其“抬头”后者禁锢龙脊处的筋骨使其身躯不得动弹丝毫。

  那数十座烧造瓷器的龙窑号称千年窑火不熄对于王朱来说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火烹炼宛如置身于油锅内故而小镇窑工每一次开窑烧瓷就是往油锅里倾倒滚烫的沸水汤汁是为“业火”不断灼烧王朱的魂魄。

  要知道这种符箓手段不止是镇压一条真龙而已而是在压制整个人间的蛟龙气运。

  一着不慎就会疯狂反扑作为“始作俑者”的压胜之人后果可想而知修士最怕沾染红尘因果可从来不是一句虚言。

  李-希圣解释道:“既是一场漫长的残忍酷刑对于王朱来说又相当于一种迫不得已的淬炼和苦修唯有熬过去了才能脱胎换骨等到重见天日然后恢复自由身。”

  “小镇并非一开始就是如今的四姓十族最早在这处古战场落脚扎根的各方练气士他们开枝散叶后时日一久各自势力的消长比如某个姓氏家道衰落了不得不变卖祖产搬迁到类似二郎巷、杏花巷这样的地界交割地契后原先旧宅邸被新主人拆掉墙壁每一次变更地界就等于其中一张符箓有所松动这正是王朱的希望和盼头所在她在长达三千年的漫长岁月里凭此熬过了一场又一场的煎熬。”

  “齐先生当年就是对她起了恻隐之心故而对她多有庇护。”

  “只是那会儿的王朱尚未完全开窍懵懂无知对此并不领情就是了。”

  “所以齐先生当然还有你这个邻居在王朱心目中都是很特殊的。”

  李-希圣说到这里突然伸出手问道:“有酒吗?”

  陈平安笑着取出两壶酒水干脆盘腿坐下与李-希圣轻轻磕碰酒壶各自饮酒。

  每一位路过旧龙州的外乡大修士只要境界够高眼力够好就可以看出些深浅不一的端倪。

  就像小陌在他眼中破碎坠地降格为福地的骊珠洞天遗址就可以让小陌生出一种错觉置身其中就像在与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对峙而且双方近在咫尺。

  所以他上次听公子第一次说及关于两把飞剑的设想小陌就给出一个建议可以悉心揣摩小镇的山水格局相当于是与三山九侯先生问道求法一场了。正因为小镇处处暗藏玄机都是学问有点类似那兵家初祖的十一境一拳拳谱就嵌在陈平安人身天地内的山河。

  当时的陈平安却是知难而退说了两句话“我如今想要让小天地内一朵花开都做不到现在就想要仿制出这座大阵有点好高骛远了。 ”

  “不过这是大道所指的方向肯定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多花些时间靠着滴水穿石的笨功夫一点一点慢慢拆解吧。”

  其实精通阵法的刘景龙早就发现小镇存在本身就是一座宝山根本就是一部无字的道书。

  毕竟那位三山九侯先生被推为天下符箓一脉的开山鼻祖后世所谓的七十二家符法至少半数道路都是这位前辈开辟而出。

  陈平安想了想从心湖那边抽出一张纸是一幅彩绘夹杂白描的画卷类似一幅光阴走马图。

  纸上彩绘处皆是陈平安记忆深刻的景象白描和粗糙处便是记忆模糊的人与事。

  李-希圣接过纸张扫了眼问道:“是北俱芦洲的鬼蜮谷?”

  陈平安点点头第一次游历骸骨滩的鬼蜮谷在那宝镜山曾经遇到当时还是金身境武夫的杨凝真后者就是为了得到那把所谓的三山九侯镜才在山中消磨光阴不过此物得手后杨凝真却是送给了那位被誉为“小天君”的弟弟杨凝性后者如今已经进入白玉京修行。

  在夜航船上吴霜降也曾与陈平安提及一桩密事早年曾经碾压所有同辈修士的皑皑洲大修士韦赦在跻身飞升境一百年后就开始尝试合道跻身十四境。结果第一次合道失败后三山九侯先生便亲自走了一趟皑皑洲按照吴霜降的说法属于主动侧身让步为韦赦留出了半条道路的一扇门可惜韦赦还是没能抓住机会等到两次试图合道皆失败韦赦好像就再没有尝试第三次合道的心气了。

  李-希圣将书页递还给陈平安忍俊不禁道:“终于明白三山九侯先生为何临行之前要与我说一句‘不必拘束大可随意’了原来是评价你的说法害我这一路胡乱推演都是一团乱麻。”

  陈平安自嘲道:“关于那位我如今得手的线索实在太少了若是将茱萸峰田婉作为一条光阴长河的锚点凭此展开各条脉络我觉得只会是一条起步就是歧途的错路思来想去就想要换个与小镇既有交集、又足够分量的练气士作为坐标才不至于被那位自身道法带起的长河浪花一冲就散。”

  即便身边有李-希圣在陈平安依旧不敢直接言说“邹子”二字。

  先前在天外陈平安几次话到嘴边都不敢开口言语此事就怕在三山九侯先生那边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这就意味着陈平安必须推倒重来另寻人选。要说陆沉境界当然足够但是肯定不行。

  好像每一位提及三山九侯先生的修士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

  哪怕是陆沉这种混不吝的在他刚成为道祖小弟子那会儿甚至会与结伴游历白玉京的纯阳吕喦说一句“大话”天下道法自然始于师尊道祖再薪火相传于师兄香火鼎盛于陆沉将来陆沉再将这份蔚为壮观还给天下。可是当陆沉提及三山九侯先生同样不缺敬重。

  嗯只有一个算是例外。

  正是落魄山的首任看门人郑大风。

  邹子当初游历骊珠洞天就在杏花巷那边摆了个卖糖葫芦的摊子。而此人的师妹田婉正阳山茱萸峰的峰主也曾偷偷进入过小镇找到那个开喜事铺子的老人真名蔡道煌也就是胡沣的爷爷真实身份是昔年所有定婚店的主人而他手上只剩下半部的姻缘簿子不知为何一路辗转落入了柳七手中再被后者带去了青冥天下。但是田婉依旧得到了一批“月老”红线被她用来操控人心继而通过对李抟景、魏晋以及刘羡阳等人的姻缘线乱点鸳鸯谱凭此掌握宝瓶洲剑道气运的流转作为她砥砺自身大道的修行手段。

  前身是卢岳的白裳是宝瓶洲骊珠洞天的本土人氏就更说得通了。

  等同于一明一暗的两洲剑道魁首?

  而红绳此物是无法炼制和仿制的所以当时郑大风用了个褒贬皆有的说法“就算是三山九侯先生他老人家的道法足够通天了吧一样没法子炼制。”

  尤其是说这句话的时候郑大风好像神色玩味似乎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陈平安好奇问道:“柳七先生游历青冥天下是希望凭借凑齐一部姻缘簿子作为合道契机?”

  李-希圣点头道:“因为下半部簿子就在道号复勘的朝歌手上她是远古姻缘神的转世。”

  李-希圣笑着说了句题外话“淇水鲫鱼很美味的绝对不比跳波河的杏花鲈逊色半点你有机会一定要尝尝看。”

  陈平安点点头。

  李-希圣喝了一口酒问道:“走了趟天外经此一役有何感想?”陈平安想起剑气长城城头上的刻字一横就好像一条山间栈道稍微思量一番说道:“好像天地间存在着一张张渔网间距很大凡夫俗子如小鱼邻近渔网倏忽穿梭网格中仿佛来去自由甚至能够将那些绳线作为栖息之地但是练气士如大鱼境界越高体型越大反而无法穿网而游只能强行挣脱比如成为陆地神仙以及合道十四境。”

  “所见略同。”

  李-希圣会心一笑放下酒壶取出一个材质普通的麻绳圆环然后将其打了许多绳结笑道:“在白玉京青翠城散道之前我觉得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道。”

  “只是后来我又觉得整个人间就是一本书。但是底本从来不在我们手中。”

  “就像有人可以随便单独摘出一页纸就能够延伸出一系列的崭新故事。读书如树木翻书若乘凉。”

  听到这里陈平安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想来?”

  李-希圣笑着摇头“没有头绪啊。”

  陈平安晃了晃酒壶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一壶酒又拿出一壶酒李-希圣却摆摆手“你喝我酒量不行难得喝酒的。”

  若说人情反覆水世事崎岖路。那就喝酒唯有喝酒醉乡。

  李-希圣看着那个喝酒不停的陈平安实在无法想象当年的泥瓶巷少年会变得如此好酒笑问道:“已经想好了如何打磨两把飞剑?”

  陈平安抹了抹嘴角道:“除了一直吃金精铜钱还需要不断添砖加瓦。”

  “佛家说一尘含数刹道家说一与万物殊途同归。”

  李-希圣点头说道:“笼中雀涵盖天地十方井中月成就光阴长河集一千小千世界。”

  比如陈平安打算跟那位身为青萍剑宗客卿的青同道友购买那些极为珍稀的梧桐叶。

  不过没什么把握估计青同不会点头答应的至多就是不卖只送而且肯定只愿意送出几张梧桐叶不会超过十张打发了自己了事。

  陈平安的心理预期是最少三张树叶当然多多益善。

  至于如何回报青同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以后双方是近邻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去。

  陈平安看得出来青同明显是想要开山立派的只是比较心虚根本不敢主动与文庙提及此事。

  之前在那旧钱塘长曹涌那边的七里泷在征得这位大渎淋漓伯的同意后陈平安将那些被地方志记录在册的诗词内容总计数十万字从书上剥离出来化做一条金色长河涌入袖中。

  此外陈平安还曾在北俱芦洲那处仙府遗址内得到一本当年谁都没有在意的书籍上边写了许多悲欢离合不同的人生故事。

  自古观书喜夜长。

  陈平安在村子那边当学塾先生每晚都会亲自书写关于年轻游侠跟哑巴湖大水怪的一系列山水故事。

  相信一定可以给小米粒一个惊喜就跟看一场活灵活现的镜花水月差不多山山水水人神鬼仙走马观花都像真。

  一个年纪轻轻却剑术超群的江湖游侠与担任军师和智囊的哑巴湖大水怪并肩作战与各路妖魔鬼怪斗智斗勇

  不过这个长长的故事只有竹楼一脉的那个小山头才可以陪着小米粒一起观看其他人就别想了。

  不同于那个不学无术的银鹿会觉得写书太难陈平安反而觉得有耐心长久看本书更难。

  李-希圣说道:“陈平安准确说来我们两个还是同姓。”

  其实双方都姓陈却是同姓不通乡。

  陈平安当然是骊珠洞天本土人氏李-希圣的祖籍家乡却是在那北俱芦洲。

  陈平安点点头早就知道此事了。

  兄妹三人李宝瓶李宝箴作为大哥的却叫李-希圣。

  李-希圣站起身清风拂面微笑道:“古诗有云功成何必藏姓名我非窃贼谁夜行。”

  陈平安说道:“这句话得记下来。”

  闲来无事两人并肩蹈虚天风清凉俱是心境祥和。

  逐渐恢复前身记忆的李-希圣是在想念白玉京那两位师弟。

  陈平安则是在担忧阿良和师兄左右的处境。

  之所以没有忧心忡忡是因为直觉告诉陈平安结果不是最好的那个却也肯定不是最坏的那个。

  只是不知为何斐然、初升都已现身蛮荒仍是没有他们两个的消息。

  临行之前郑居中给了个古怪说法一个在很久以前一个在很久以后。

  陈平安与师兄左右撇开第一次短暂见面不说其实就是在剑气长城的那段岁月才算勉强有点师兄弟的样子。

  左右虽说也传授给这个小师弟剑术但是言语之中陈平安可以明显感受到一点师兄对自己的剑修身份是不太看重的。

  师兄左右更像是一位治学用功的醇儒致力于追求读书人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其实一开始陈平安就很好奇只是碍于这位师兄的脾气不敢问。

  后来陈平安实在忍不住询问一句师兄的本命飞剑叫什么。

  左右果然当场脸色就难看起来只用一句话就把陈平安堵回去。

  先生在场的时候你怎么不问?

  陈平安哪敢继续追问什么再问下去肯定是要后果自负了。

  陈平安突然内心一震随即释然因为李-希圣已经告辞一声赶赴桐叶洲了。

  小陌身形落在小镇跟着的谢狗疑惑道:“不直接回落魄山吗?”

  小陌说道:“找个路边摊吃顿宵夜再回。”

  谢狗皱了皱眉头有点不适应了。

  挑了个摆在小镇主街的夜宵摊小陌落座后跟摊主要了两碗猪肉荠菜馅的馄饨从桌上竹筒取出一双筷子递给谢狗后轻声问道:“什么时候返回蛮荒?”

  谢狗默不作声用袖子擦拭那双竹筷就像在赌气。

  等到摊主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小陌这才拿了一双筷子说道:“别愣着了趁热吃。”

  谢狗单手各持一只筷子分别戳中一个馄饨放入嘴中腮帮鼓鼓。这么难吃不付钱啊。

  小陌细嚼慢咽一番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并没有剥离出魂魄你一直是你始终是白景。”

  简而言之所谓的“谢狗”就是一种蹩脚的伪装。

  谢狗板着脸哦了一声。

  小陌继续说道:“如果是一种迁就我觉得没有必要。如果是一种嬉戏人间的姿态可以照旧。”

  谢狗问道:“那你觉得哪个更顺眼些?”

  “说实话都不顺眼。”

  小陌一向以诚待人停顿片刻笑道:“但是我很佩服那个好像永远在向前奔跑的白景万年之前是如此万年之后亦然。”

  遥想当年他第一次见到白景是远远看到一位剑修身陷重围出剑凌厉最终却是她站在一具亲手斩杀的神灵尸骸之上身材修长的女子长长的头发扎了个马尾辫环住脖子高高扬起脑袋不知道她嘀咕了什么身形一闪而逝剑光如虹在空中划出一道极长的弧线大地之上雷声大震。

  谢狗神色复杂只听前半句不觉得意外但是小陌的后半句反而让她有几分不自在了便端起碗喝了一口清汤。

  馄饨不好吃汤不错。

  等会儿结账的时候多给几颗铜钱。

  谢狗闷闷说道:“我并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

  这种狗屁倒灶的混账事比练剑难太多了。

  让谢狗自己承认某件事不擅长并不轻松。

  小陌说道:“别委屈了你稍微设身处地想想看我的感受?”

  谢狗咧嘴一笑。最后是小陌结的账她也没抢着付钱。

  一起走在街上谢狗显然尾巴又开始翘了嘿嘿说道:“小陌我们要是有个女儿就好哩嗯就像小米粒那样的每天憨憨傻傻的我们把她保护得好好的不着急一天天慢慢长大。”

  小陌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自认足够撇清关系的话语“你开心就好。”

  貂帽少女双手摊开双脚并拢向前跳着格子自顾自高兴着“开心真开心。”

  小陌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白景的画面。

  但是小陌却没办法知道白景第一次见到自己是何时何地。

  毕竟双方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是白景直白无误说要与他问剑一场再结成道侣看着一头雾水的小陌当时白景还补充解释一句谁问剑赢了谁睡谁!

  ————

  天外陆掌教远远看过了热闹便开始躺着御风作脸庞仰天向后凫水状确实是优哉游哉。

  结果就要被一个老道士抬脚踩在脸上。

  陆沉赶紧一缩头躲过那即将压顶的鞋底翻转身形再站定嬉皮笑脸打了个稽首“见过碧霄师叔。”

  老观主站在原地讥笑道:“这种明知结果的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有个小夫子再加上那条青道的轨迹显示从一开始蛮荒天下就没想着跟浩然天下来个玉石俱焚。

  否则重返蛮荒的白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两艘“渡船”交错为一。

  明摆着就是那个周密在恶心文庙再让礼圣无法通过原先自身行走的那条老路顺利填补上至圣先师散道后留下的空缺。

  只见陆掌教眼神呆滞有苦难言。

  碧霄师叔你很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啊。

  老观主说道:“我是来看老友的跟你能一样?”

  陆沉埋怨道:“这个小陌也真是的都不晓得主动来见一见师叔就凭他跟我的交情跨越天下远游又咋的我亲自去天幕迎接谁敢拦着。”

  老观主神色淡然道:“陆掌教记得自己今天说的话。”

  陆沉悻悻然道:“小陌来我们这边做客也别太大张旗鼓了见过碧霄师叔悄悄来悄悄走就最好了。”

  老观主说道:“那个吕喦的大道成就会很高。”

  陆沉使劲点头道:“有幸与纯阳道友同游青冥与有荣焉。”

  老观主笑了笑“至于白景一旦被她跻身十四境同样不容小觑。”

  陆沉还是小鸡啄米。

  都厉害都厉害一个个都牛气冲天才好反正贫道小胳膊细腿的都喜闻乐见。

  老观主冷笑道:“亲眼见识过了陈平安的那两把飞剑再加上最后那合道一剑陆掌教是不是想想就后怕脖子发凉啊?”

  陆沉揉了揉下巴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好还好我与陈平安是至交好友见面只会喝酒不会刀兵相见的。”

  陆沉先前活蹦乱跳返回青冥天下因为陈平安没有联系已经碰头的郑居中和吴霜降算是逃过一劫。

  至今想来陆沉还是心有余悸半点不夸张一旦形成合围之势真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这位白玉京三掌教曾与老观主“师叔”有过一番复盘按照老观主的说法关键所在是对方如何拘押陆沉的梦境和心相。

  对付一位十四境终究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就像周密针对白也的那场扶摇洲围杀就只能是老老实实耗尽白也的心中诗篇在那之前白也手持仙剑任你王座大妖数量再多白也依旧等同于立于不败之地。

  陆沉心知肚明住持这场围杀的表面上是陈平安幕后人却是那头阴魂不散的绣虎。

  而崔瀺与三山九侯先生学到几种远古“封山”之法毫不稀奇在此基础上以崔瀺的脑子宛如于高原之上起高峰再正常不过了只说那类“绣虎自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的剥离神魂术法一旦崔瀺与郑居中私底下切磋过道法再被后者学了去最终陈平安负责先手那拨剑修负责中盘郑居中和吴霜降负责收官彻底困住陆沉的所有心相并非是什么不切实际的空想。

  当时老观主说了句风凉话“两个白帝城郑居中一个岁除宫吴霜降就是三位十四境了。再加上齐廷济宁姚豪素陆芝陈平安。这种阵容这么大的排场就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十四境你陆沉可以引以为傲偷着乐了。”

  当时陆沉果真就背转身去挤出个笑脸张大嘴巴哈哈哈。如此这般接连笑了三声。

  老观主瞥了眼陆沉不管嘴上如何不待见这位白玉京三掌教即便是眼光高如自己还是不得不承认陆沉的修道资质尤其是道心实在太好。

  真正敢说自己道心即天心的陆沉能算一个。

  万年以来撇开类似蛮荒陆法言、大妖初升这些藏头藏尾的十四境修士还有女冠吾洲刻意隐匿行踪再加上白泽被文庙“囚禁”在雄镇楼之内。于是就有了四位举世公认最“能打”的大修士白也即便不是纯粹剑修依然杀力最大。

  落宝滩碧霄洞主后来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道法最高。

  还有那个十万大山驱使金甲力士、不知捣鼓个什么的老瞎子身份最为神秘修为深不见底。

  此外绰号鸡汤和尚的僧人神清防御最强被誉为“金身不败”第一。

  还曾被某人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对外大肆宣扬一番说是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位飞升境剑修砍上个三天三夜都是给老和尚挠痒痒。

  不过老观主和老瞎子双方的合道方式至今还是云雾遮山尚无定论。

  由于被某人说成是“半个十四境修士的杀力一个半十四境修士的防御”。

  半个加一个半如此算来可不就是两个十四境修士了。

  所以要他看啊几个十四境修士里边还是你鸡汤和尚最厉害。

  此话一出天下震动。以至于老僧几乎隔三岔五就要被人追着砍这位原本只是以三场护道被山巅熟知的佛门龙象修养和脾气再好也经不住这种层出不穷的骚扰啊后来老僧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找到那厮非要让口无遮拦的家伙通过各路山水邸报与外人澄清一下。

  不出意外没谈拢。

  那厮坚决不改口说我说话从来负责一口唾沫一颗钉让我昧着良心说话以后还怎么混江湖。

  鸡汤和尚只得“称赞”对方两句。

  阿良你的加减法这么强的吗?

  难道上学塾读书那会儿亚圣府邸里边别人都在念书就你在吃书?

  那个脸皮厚到没边的家伙不怒反喜双手叉腰只说这么新颖的夸人路数脸红脸红了。

  老观主问道:“有想过万年以后的世道吗?”

  陆沉反问道:“这是想了就有用的事情吗?”

  老观主说道:“那就瞪大眼睛看看眼前事?”

  陆沉笑道:“好像更没意思了。”

  如果等到三教祖师散道之时就立即评选出新的天下十豪想必悬念不大而且几乎不会有太多的异议。

  反正就是从十四境里边挑选就可以了。

  礼圣道老二余斗陆沉重返蛮荒天下的白泽结束那场漫长“刑期”的兵家初祖。

  碧霄洞主僧人神清十万大山的老瞎子白帝城郑居中道号“太阴”的女冠吾洲。

  至于候补人选如果只选四五个再将时间线拉长到甲子或是百年后可能争议就多了关键是变数不小。

  玄都观孙怀中岁除宫吴霜降毕竟都属于那种资历较浅的十四境而且他们两个摆明了是要与白玉京不对付了。

  道门散仙纯阳吕喦。

  以及目前在玄都观修行的“新”白也虽说他如今才是玉璞境却必然能够跻身此列占据一席之地。

  此外青冥天下的鸦山林江仙曹慈辛苦三位纯粹武夫都有不小的机会。

  五彩天下的宁姚。蛮荒天下的斐然。这两位都是各自天下名正言顺的共主。

  此外还有蛮荒无名氏白景刑官豪素陆芝张风海徐隽等等。

  一场万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争渡乱象横生群雄并起。

  尤其是数座天下那拨年轻一辈极有可能后发制人。总之接下来一百年是天底下所有修道之人的大年份。

  陆沉站在无垠太虚中头戴一顶莲花冠双袖垂落神色肃穆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觉得我立即跻身十五伪境会如何?”

  老观主笑道:“想入非非说来容易。”

  陆沉蓦然而笑“师叔看破不说破嘛否则没几个朋友的。”

  老观主说道:“我一个修道万年都未能跻身十五境的高攀不起一个动动嘴皮子就能跻身十五境的。”

  陆沉立即纠正道:“伪境!”

  老观主淡然道:“挂一漏万么。”

  陆沉疑惑道:“这个成语难道还能这么用?”

  老观主懒得搭话。

  陆沉伸了个懒腰打道回府白玉京那边有的忙。

  老观主问道:“佛陀当年拉你进入那处玄之又玄的大千世界你见到、经历了什么?按照当时那个你的观感渡过了几万年几百数千万年?”

  陆沉恍惚神色一闪而逝很快就恢复如常微笑道:“的确是见过了很多的世界一障接一障田垄复田垄稻谷也好稗草也罢终究都是无法跨越天堑的若说空中阁楼的归纳法是小道那么看似步步推进的演绎法就只是小术了总之回头来看这些所谓的屋舍和梯子反正我们以为的道与路半点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都觉得自己很渺小总觉得天外有天但可能可能恰恰相反。”

  老观主说道:“但你还是需要有个亘古不变的坐标帮你确定这种可能否则就是刻舟求剑的下场。”

  陆沉嗯了一声“否则还是梦中说梦啊。”

  “经常扪心自问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陆沉自问自答“可是不想这么多又能做什么呢。”

  老观主微笑道:“曾经听一位故友提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说人间每一个疯子都是真正的主人早已独行思路之上。”

  陆沉惋惜道:“若非是师叔的故友了贫道定要见上一见好好聊几句肺腑之言。”

  在陆沉眼中修行既是反客为主又是天地道之大盗。

  约莫三千年前有个乘船出海的年轻道士莫名其妙就满脸泪水。

  因为他觉得修道到最后哪怕境界高如十五境其实都是守着一块无边无际的田地永远只是个不自知的佃农只是与一个相互间从不打照面、也永远不会见面的地主租赁田地勤勤恳恳年复一年打理着庄稼。

  我们自己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是谁。

  陆沉朝着无垠太虚轻轻喂了一声然后二字询问在吗?然后伸出一只手挡在耳边作竖耳倾听状如等回响给出答案。

  老观主看着那个又一次满脸泪水、却有笑容的道士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对方肩膀“陆沉别犯傻了陪师叔喝酒去。”

  陆沉回过神却是扯起老观主的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师叔早说嘛。”

  一个少年道士微笑道:“一起。”

  ————

  一个火急火燎赶赴天外星河中的老秀才见着了于玄就双手抓起老真人的双手使劲摇晃起来左看右看“纯阳道长呢?”

  于玄笑道:“不凑巧纯阳道友前脚刚走。”

  老秀才手上动作幅度更大“于老哥劳苦功高哇这趟出远门我虽未亲眼目睹可就是用膝盖想根本不用猜就晓得于老哥又立奇功一桩了就是免不了又耽搁了跻身十四境的进程老弟我要是文庙管事的头把交椅绝对不忍心如此调遣于老哥!”

  于玄面带微笑坚决不搭话老秀才你一个文圣出了名的滚刀肉嘛你可以这么随意编排礼圣和亚圣我可不趟浑水。

  老秀才小声道:“听我那关门弟子提及一憾事憾事啊说于老哥曾经尝试画出一张崭新的五嶽符响当当的大符只是在穗山周游那个傻大个那边碰了壁才功亏一篑?”

  于玄挣脱开老秀才的双手袖子一挥“以讹传讹没有的事是那陈道友误会了。”

  要是陈平安跟自己聊这茬于玄也就照实说了毕竟这位年轻隐官的人品信得过。

  因为之前在文庙议事于玄跟火龙真人还有赵天籁他们仨闲聊火龙真人着重提及一点跟陈山主做生意大可以放心稳赚不赔的买卖只需要闭着眼睛收钱。

  可既然是老秀才上杆子谈买卖来了无事献殷勤自己还是得悠着点。

  老秀才说道:“咱们俩啥交情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说吧需要几斤穗山土?五斤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就多拿点十斤!”

  于玄笑呵呵道:“文圣就别开玩笑了。”

  一个都能跑去九嶷山在一尊山君眼皮子底下假传圣旨想要搬走几盆文运菖蒲的老秀才就算你拿得来我敢收敢买?

  老秀才拍胸脯震天响“只要于老哥愿意开口给句准话老弟刀山火海都去得几斤土算什么而且我可以保证周游那个傻大个绝对不会找任何人的麻烦。”

  于玄将信将疑“真能成?”

  老秀才笑呵呵道:“只管放心在傻大个那边我都不提于老哥半句随便编个理由比如自己用得着就能蒙混过关。”

  于玄捻须沉吟片刻“这个理由会不会蹩脚了点?”

  这就乖乖上钩了不是。

  老秀才使劲点头“我毕竟是读书人确实不太擅长说谎。”

  于玄说道:“不如说是你那关门弟子需要五色土?”

  好像这个理由比较合情合理。

  老秀才嗯了一声“可行。”

  于玄试探性问道:“是怎么个价格?”

  大岳五色土自然是没有市价可供参考的。

  老秀才跺脚道:“于老哥怎么还骂上人了呢?!这话就说得太不中听了。”

  于玄顿时一阵头大说实话他还真希望跟老秀才只是清清爽爽的钱财往来别欠人情尤其是千万别欠老秀才的人情。

  所以觉得自己已经跳入一个大坑的于玄不打算再跳第二个了“钱财分明大丈夫亲兄弟明算账嘛。”

  老秀才说道:“问题咱哥俩也不是亲兄弟啊!”

  于玄笑容尴尬。

  老秀才随即补救道:“不得比一般的亲兄弟更亲?”

  于玄笑容僵硬起来。

  于老哥个儿也不高老秀才不用踮脚就可以拍对方的肩膀“听说我那关门弟子跟老哥借了三百颗金精铜钱?”

  于玄心一紧不妙。

  老秀才感叹道:“这得是多少颗谷雨钱呐。”

  于玄绷着脸打定主意坚决不能松口。借出去金精铜钱陈平安和落魄山就得用金精铜钱还。

  谷雨钱?他于玄会缺这个玩意儿?

  老秀才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于老哥打个商量不如这笔账就由我这个当先生的来偿还?”

  于玄硬着头皮坚持己见“不好吧?只有父债子偿的道理哪有学生欠债先生还债的说法。”

  你偿还?怎么还还不是赊账三百颗还不上一年年的利滚利的恐怕哪天拖欠到三千颗就更不用还了吧。

  就在于玄即将认命的时候老秀才自顾自乐呵得不行从袖中摸出一只袋子交给于玄“看把你吓的只管放心拿着我与周游原原本本说清楚了这十斤穗山泥土是傻大个亲自点头答应下来的事情他还说了如果分量不够回头你于玄只需跟穗山打声招呼即可都不用亲自跑一趟穗山。”

  “再就是那笔金精铜钱平安那孩子打小就最是知冷知热肯定会本金加利息一颗不少还给你这位前辈的。”

  “可不是我乱夸人在不欠人情这件事上我这个关门弟子比我强反而跟你是一样的性格。”

  “当然了于老哥是一辈子没被一个钱字发愁过这一点你们俩就又不一样了。”

  于玄收起那只装满泥土的袋子点头道:“陈平安有你这个先生是他的幸运文圣一脉有个陈平安同样是幸事。”

  老秀才笑容灿烂“善此言大善!”

  于玄说道:“咱哥俩喝点酒?”

  “不着急好酒自己又不长脚跑不掉的。”

  老秀才抖了抖袖子再正了正衣襟朝于玄伸出一只手掌微笑道:“于玄道友请坐。”

  “我曾在宝瓶洲在那仿白玉京内与一位前辈论道谈天说地小有心得。”

  “今宵天河清澈最宜与豪杰论道。”

  于玄呆滞无言道心一震深呼吸一口气极其郑重其事打个道门稽首正色沉声道:“有请文圣赐教!”

  ————

  陈平安返回严州府境内的村塾至于那几个分散各地的符箓分身每个都不敢离开宝瓶洲当下也都一一“醒来”。

  一直站在檐下的赵树下望向风尘仆仆返回学塾的师父。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去了趟天外做了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嗯勉强算是帮了点小忙。”

  师父去天外做什么事帮谁的忙。

  虽然心中十分好奇赵树下还是没有多问。

  陈平安说道:“就别管我了早睡早起。”

  赵树下点点头回去灶房那边打地铺。

  夜幕中一个御风极快的苗条身影一个转折飘然落地。

  陈平安躺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放在腹部。

  方才女子在御风途中只是瞥了眼等她近距离见到那张面孔确认无误后顿时大为震惊。

  这位年轻隐官怎么跑来这边了?

  如今负责看管那座龙宫遗址的修士主要有两个她就是其中之一却不是她道法如何了不起的缘故只是这座龙宫与她极有仙家缘法开门一事她立功不小。所以真正管事的是另外一位藏在暗中的大骊皇家供奉老元婴行事稳重且精通风水堪舆术。

  她就是风雪庙女修余蕙亭。只是这些年一直担任大骊随军修士。

  魏晋属于神仙台一脉按照祖师堂谱牒她称呼魏晋一声师叔毫无问题。

  事实上余蕙亭对这位魏师叔那是极其崇拜的当然了整个风雪庙仰慕魏晋的各脉女修多了去。

  今夜的余蕙亭依旧是腰间佩刀穿窄袖锦衣和墨色纱裤。

  按照米大剑仙的说法早年她脚上这双绣鞋鞋尖曾经坠有两粒“龙眼”宝珠。

  只是都被她拿来当作打开龙宫禁制的“敲门砖”了。

  她见那位年轻隐官毫无反应只是发出轻微鼾声。

  余蕙亭犹豫了一下以为对方是下了一道无形的逐客令。

  就打算飘然而至再识趣地“悄然”离去。

  她之所以会赶来此地是根据谍报显示先前新任细眉河高酿好像来过这个位于山脚的僻远村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来这边看看。

  只是余蕙亭心中实在挂念魏师叔就没有就此御风离去她硬着头皮轻轻咳嗽一声小声说道:“陈山主冒昧登门还望见谅。这次前来并非专程来找陈山主只是误打误撞实属偶然。”

  陈平安睁开眼立即坐起身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

  余蕙亭自然不信一位大剑仙还是止境武夫能察觉不到自己的那点动静?

  陈平安拿蒲扇指了指一旁檐下的竹椅笑道:“比较简陋了余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随便坐。”

  余蕙亭才坐下那个先前得到陈山主的授意的高酿在得到一道大骊礼部下达给各路山水神灵的旨令后就急匆匆赶来这边与年轻隐官汇报情况结果就撞见了那个余蕙亭高酿一脸尴尬看来先前登门拜访这件事是自己做得有失水准了。

  陈平安笑着让两人稍等自己去灶房那边搬来一张矮几搁放在檐下围桌而坐三条竹椅矮桌上搁放三只白碗几碟佐酒小菜。

  看着那个摆好“酒桌”的年轻隐官余蕙亭哑然失笑怎么莫名其妙就在这边喝上酒了?

  算不算一桩山野逸事了?

  陈平安已经跟高酿碰碗饮酒了。

  倒是真没什么架子。在这件事上陈平安跟魏师叔好像是一种人。

  余蕙亭不是那种扭捏的女子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直接问道:“魏师叔当年在剑气长城那边除了练剑还会做什么?”

  高酿低下头喝酒的时候笑了笑。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何尝不是难过英雄关啊。

  天下关隘情关最高。

  关山难越。上山容易下山难。不是山路如何难走只是不舍得离开此山罢了。

  高酿捻起一粒盐水花生丢入嘴里慢慢嚼着。

  男人嘛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谁还没有点花前月下的缠绵悱恻呢。

  陈平安笑道:“魏剑仙在那边还是很有声望的虽然平时比较不苟言笑其实人缘也不错他更是极少数能够与老大剑仙聊几句的剑修。”

  “魏剑仙还是我们那个酒铺的大主顾独一份铺子最贵当然也是最好的酒水都被他包圆了买酒爽快喝酒更是豪迈。”

  “相信魏剑仙再返回宝瓶洲剑术就会又精进一大截了说句一般人不敢信的实话风雪庙魏晋如今剑术近道。”

  余蕙亭闻言顿时笑颜如花。

  就算陈山主所说内容如酒兑水了可即便如此魏师叔与那位老大剑仙聊天总不能作假吧?剑术近道的评价是能瞎说的?

  “同乡之谊这就是极其珍贵的同乡之谊啊。”

  高酿立即点头附和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咱们宝瓶洲修士到了剑气长城那边且长久留下的就陈山主和魏大剑仙两个定然是当之无愧的英雄相惜了美谈啊。可惜陈山主跟魏大剑仙你们都不是那种喜好自夸、甚至不喜他人夸奖的脾气否则名气之大至少翻几番。”

  余蕙亭一时无言只是反驳就算了。

  陈平安忍住笑朝灶房那边喊道:“树下给我们做点宵夜然后一起来这边喝酒。”

  陈平安再与两位笑问道:“两位有没有忌口的?”

  余蕙亭想要多听些关于魏师叔的故事就没有客气说没啥忌口。

  这会儿高酿是赶都赶不走的巴不得在这边多留片刻只说随意。

  余蕙亭虽然不太喜欢官场那套却并不是那种不谙世情的修士所以在酒桌上她端起碗主动给高酿敬酒了两次。

  之后多了个赵树下。

  陈平安毫不掩饰自己对赵树下的喜爱笑着介绍道:“高老哥余姑娘这位是我的嫡传弟子姓赵名树下如今跟我学拳法学剑术是我碰运气才能找到的得意弟子。”

  听到师父竟然这么说赵树下满脸赧颜神色。

  余蕙亭没有太当真高酿好像是太当真就连赵树下自己都不敢当真。

  陈平安也都无所谓了反正自己说的是实话。

  之后一桌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各喝各酒无需劝就已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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