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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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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八章 酒杯换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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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坐起身转头望去魏檗从披云山赶来此地一身雪白长袍耳边坠有一枚金色耳环。

  难怪宝瓶洲五岳就数披云山女官数量最多。

  陈平安笑问道:“郑大风如今酒量这么差了吗魏山君竟然还没喝饱?要来找我喝第二顿?”

  郑大风估计是喝高了都没有返回落魄山的宅子就在山君府那边直接找了地方睡觉。

  魏檗揉了揉眉心混着喝酒就是容易上头“有两件事一公一私。如果不是公事我不会大半夜跑来打搅山主的清修。”

  陈平安疑惑道:“你我之间还有公事?”

  魏檗气不打一处来说道:“禺州将军曹戊有事找你商议按照大骊军律他可以凭借秘制兵符直接与我沟通现在他就在山君府礼制司做客估计喝过茶就会来落魄山找你。”

  陈平安奇怪道:“禺州距离我们处州又不远按例一州将军是可以配备私人渡船的何必叨扰山君府再说曹戊真有紧急军务你们北岳的储君之山就在将军府驻地附近可以让这位储君山神直接送到落魄山的山门口怎的故意兜了个大圈子这位曹将军是想要用魏山君的名头来压我?”

  魏檗笑道:“我今夜反正只是帮忙捎话曹戊担心你找理由婉拒说他刚走了一趟洪州豫章郡的采伐院见过新官上任的林正诚了。”

  曹戊的真实身份北岳山君府这边是有记录的曹戊本名许茂正是石毫国早年那位横槊赋诗郎当年大骊铁骑南下即将大举进攻旧朱荧王朝石毫国作为后者的主要藩属之一表现得立场极为坚定为了拖延大骊铁骑的脚步两国交战战况惨烈曹戊由于护主不利导致皇子韩靖信暴毙不得不转去投靠大骊巡狩使苏高山最早谋了个斥候标长的身份这些年凭借战功一步步成为大骊禺州将军早年又迎娶了一位上柱国袁氏嫡女在边军和官场曹戊口碑都不错。

  陈平安微微皱眉“那我跟你走一趟礼制司主动见一见这位大驾光临的禺州将军。”

  魏檗笑道:“这么给面子?”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如今整个大骊朝廷才几个一州将军半个父母官!”

  曹戊没有去往蛮荒天下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坐冷板凳在大骊官场的高升之路已经走到头了再就是曹戊已经简在帝心被皇帝宋和视为未来主掌兵部的人选之一逐渐脱离大骊边军体系让曹戊只需在地方上积攒资历、人脉将来有机会成为上柱国袁氏推到朝廷中枢位置的那个人。

  随后陈平安跟着魏檗来到披云山在一座雅静别院内见到了那位正在喝茶的禺州将军一旁坐着位焚香煮茶的女官。

  陈平安抱拳笑道:“曹将军昔年风雪一别我们得有小二十年没见了吧?”

  曹戊早已起身相迎抱拳还礼爽朗笑道:“禺州将军曹戊石毫国旧人许茂见过陈山主多年不见陈山主”

  魏檗作为东道主笑着让那位负责煮茶待客的礼制司主官不必忙了由他亲自招呼两位贵客大骊旧北岳地界江水正神出身的女官略有失望她与第一次见到真人的年轻隐官施了个万福姗姗离去。披云、落魄两山距离如此之近山君又与陈隐官是一洲公认的关系莫逆但是不知为何陈隐官却极少做客披云山她那礼制司内诸多官吏对此都是深感遗憾她甚至数次与山君“请命”务必邀请年轻隐官来礼制司坐一坐可惜魏檗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陈平安落座后从魏檗手中接过茶杯问道:“不知许兄今夜找我有何事?”

  许茂说道:“皇帝陛下即将秘密南巡期间会驻跸豫章郡采伐院我作为兼领洪州军务的禺州将军必须保证陛下此行的但是如今将军府的那拨随军修士多是年轻人经验丰富的随军修士都已经抽调去往蛮荒天下战场所以我担心万一遇到某些突发状况难免应对不当所以就斗胆想请陈山主走一遭洪州豫章郡。”

  陈平安答非所问“关于此事林院主怎么说有无建议。”

  许茂说道:“林院主亦是觉得他的采伐院受限于本身职责和成员配置比较难以照顾到方方面面需要禺州将军府多出力。”

  典型的打官腔措辞含糊看似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陈平安笑了笑点头道:“明白了劳烦许兄回头给我一个确切日期我就算无法亲自赶往豫章郡也会让山中剑修暗中护卫关于此事毕竟涉及朝廷机密我又只有一块大骊兵部颁发的末等太平无事牌照理说没有刑部命令我和落魄山是无法参与此事的所以许兄可以与山君府联名告知刑部和那个礼部祠祭清吏司免得出现不必要的误会有了朝廷那边的确切答复我这边才好早早安排人选和行程。”

  这位禺州将军顿时如释重负双手举杯“许茂以茶代酒敬谢陈山主!”

  陈平安也跟着喝完一杯茶再与许茂聊了些石毫国的近况许茂很快就告辞离去。

  将这位禺州将军送到门口魏檗再施展山君神通许茂得以缩地山河径直返回将军府密室。

  魏檗笑道:“显而易见曹将军是打算拿你来做人情了。毕竟宝瓶洲如今请得动隐官大人的人就没几个。不管你是否会亲临洪州豫章郡就算只是一两位落魄山谱牒成员在那边现身相信皇帝陛下都会对曹将军刮目相看。我现在比较好奇曹戊是怎么跟林正诚聊的要不要我帮你探探口风?免得被曹戊钻了空子。”

  陈平安摇头说道:“算了我本来就犹豫要不要去一趟豫章郡。”

  不用陈平安主动询问魏檗就说起了那桩所谓的私事“郑大风说他现在有三个选择留在落魄山不当看门人寻一处藩属山头以后给人教拳再就是去桐叶洲那边跟崔东山厮混第三个选择是他去齐渡那边但是想要做成这件事就需要你我联袂举荐了所以他比较为难。”

  陈平安怒道:“这家伙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你郑大风一个纯粹武夫跑去大渎当什么大渎公侯?!

  确实如今宝瓶洲中部大渎有长春侯杨花和淋漓伯曹涌但是还缺少一位拥有“公”字爵位的水君。

  促成此事不管是谁来补缺大骊朝廷当然是有举荐权的虽说还需要文庙那边点头许可只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这跟宝瓶洲想要多出一座宗字头仙府情况大不相同因为这条大渎是大骊王朝一手开凿而出文庙在这件事上不会与大骊宋氏指手画脚至于这个位高权重却一直悬而未决的大渎神位说是各方势力抢破头都不夸张所以郑大风如果真打算去往齐渡“捡漏”除了需要魏檗帮忙牵线搭桥事实上真正能够将此事一锤定音的还得是拒绝担任大骊国师的陈平安。

  魏檗斜靠房门无奈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骂他的结果他说是师父的意思我还能怎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郑大风最是尊师重道。”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

  魏檗瞥了眼脸色郁郁的陈平安笑道:“为何这么失态你们修道之士长生久视我们文武英灵成就神位不也算是一种殊途同归。”

  先前在乐府司那边喝酒时郑大风醉眼朦胧抹着嘴笑着说他如果真能当上这么个大官披云山再跟上岂不是山水两开花好兄弟果然是共患难同富贵都有机会拥有神号了。

  陈平安摇头说道:“郑大风跟你不一样。”

  如果说单纯只是一桩好事无非是需要消耗人情而已陈平安当然不会有任何犹豫即便需要落魄山跟大骊宋氏做些利益交换为了郑大风都是小事问题在于郑大风走上这条神道其中缘由极其复杂而且影响深远都不能说他是“重蹈覆辙”还是如何关键陈平安至今还不清楚郑大风是否记起“当年事”总而言之在陈平安看来这件事是可以“等等看”的毕竟桐叶洲也会出现一条崭新大渎郑大风真要谋取一个神位将来肯定不至于有那“人间没个安排处”的唏嘘。

  陈平安问道:“郑大风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跟你喝酒的时候言谈之间他有没有流露出某种倾向?”

  魏檗笑道:“怪我没把话说清楚根本没你想的那么糟心我们大风兄先前在酒桌上已经开始盘算自家水府二十司要邀请哪些暂未补缺的女子山水神灵了请我列个单子给他反正绝对不能比披云山逊色。”

  陈平安憋屈不已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不知是骂郑大风心宽还是骂魏檗“谎报军情”。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魏檗微笑道:“陈山主事务繁忙难得来一趟我们披云山既然来都来了今夜必须借此机会小酌几杯。”

  陈平安说道:“就咱俩关系喝什么酒君子之交淡如水!”

  反观先前郑大风登山是不停暗示魏山君今夜酒水多多少少整几个荤菜别弄得太清汤寡水了。

  只不过魏檗假装没听懂郑大风的暗示好在最后郑大风喝了顿素酒也没抱怨什么。

  魏檗伸手抓住陈山主的胳膊拽着重新入屋落座再打了个响指很快就有环佩玎珰的宫妆女官走入屋子端酒送菜而至光是负责拎食盒的女官就多达三位莫不是那种三两筷子就能夹完一盘菜的路数?否则就只是两人对酌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而且她们布置酒具、搁放菜碟的时候动作尤其轻缓凝眸含睇美目盼然。

  陈平安面带微笑以心声道:“魏山君你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魏檗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必自家礼制司最近半年之内是再不会抱怨半句案牍繁忙了。

  下次陈山主再造访山君府饮酒地点可以挪去监察司那边?

  等到她们都撤出屋子魏檗也懒得劝酒夹了一筷子腌笃鲜里边的春笋细嚼慢咽问道:“宝瓶洲五岳有机会‘封神’是你的意思?”

  陈平安抿了一口酒“想啥呢我连个书院贤人都不是哪有这么神通广大。”

  魏檗说道:“但是根据中土神洲那边传出的消息好像是你家先生亲自抛出这个建议的礼记学宫那边亦是十分坚持茅司业还给出了一份十分详细的方案阐述此事利弊其中三位文庙正副教主一赞成一反对还有一位暂时没有表态所以文庙还需要召开一场七十二书院山长都需要到会的正式议事再来敲定此事的最终结果大面上还是通过的可能性比较大。”

  陈平安点点头“既然穗山在内的中土神洲五岳早就拥有神号那么此事最少在礼制上是合乎规矩的可能定下来后你们几个在文庙山水谱牒上的神位大概率还是维持不变。毕竟其余七洲暂时都无一洲大岳山君这些年文庙重启大渎封正仪式再加上陆地水运之主和设立四海水君又有水神押镖一事可以帮助水神捞取功德想必浩然山神肯定是有一些意见的搁我也会唠叨几句如果送给宝瓶洲五个山君‘神号’对文庙来说就是惠而不费的事情既可以帮助宝瓶洲稳固山河气运也能安抚天下山神一脉免得文庙太过偏心水神如此一来别洲诸多山神还能有个盼头等于凭空多出了一条晋升通道。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魏檗笑着打趣道:“茅山主转任礼记学宫司业真是一记神仙手。”

  陈平安埋怨道:“放你个屁这叫光风霁月秉公行事你少在这边得了便宜还卖乖。”

  魏檗说道:“那份谢礼下次你再去五彩天下记得帮我跟宁姚道声谢。”

  陈平安点头道:“一定带到。”

  魏檗试探性说道:“听郑大风的口气你好像当下也是个急需金精铜钱的人披云山这边还有七八十颗金精铜钱的库藏本来是打算慢慢凑出个家当靠着大骊的供奉薪水蚂蚁搬家积攒个大几百年一千年的说不定八字就有了一撇现在反正用不着了不如你拿去?”

  陈平安摆摆手“老子不稀罕你那点铍铜烂铁。”

  魏檗立即双手持杯“山主大气必须敬一杯。”

  好家伙敢情你就在等我这句话呢陈平安摆摆手“别墨迹了先连敬三杯聊表诚意。”

  魏檗果真连喝了三杯酒打了个酒嗝打趣道:“按照如今处州这边的习俗办喜事酒桌得摆两场飞升城一场落魄山那边要是位置不够我们山君府这边可以帮忙腾地方。”

  陈平安朝魏檗竖起大拇指脱了布鞋卷起袖子看架势是打算跟魏山君在酒桌一分高下了呲溜一声饮尽一杯酒。

  魏檗突然说道:“林守一闭关有段时日了就在长春宫那边按照近期北岳地脉的迹象显示他跟龙泉剑宗的谢灵极有可能差不多时候跻身玉璞境。袁化境在内五人如今帮着林守一护关。”

  陈平安说道:“既然答应了许茂要走一趟豫章郡那咱俩就先去一趟长春宫?”

  魏檗没好气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去长春宫人家欢迎还来不及有我没我根本不重要。”

  陈平安伸出手“还我。”

  宁姚喜欢翻阅陈平安的山水游记还说这个好习惯可以保持。

  自家山头小米粒就是个耳报神况且如今白发童子还司职编撰年谱一事想瞒都瞒不住。

  一想到以后游历中土神洲还要去一趟百花福地陈平安就一个头两个大。

  就像直到现在陈平安不就始终不曾去过自家福地里边的那座狐国?

  魏檗哈哈大笑“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走一遭长春宫。”

  柳外青骢水边红袂风裳玉佩彩裙飘带处处莺莺燕燕。

  就像自家山君府诸司的女官不管是旧山水神灵还是山鬼精魅出身她们几乎都对这位云遮雾绕的年轻隐官充满好奇。

  魏檗笑眯眯道:“我就奇了怪了宁姚那么大气的女子你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如此斤斤计较是不是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的嫌疑啊?”

  陈平安冷笑一声“你这是小山神与大岳山君显摆缩地法吗?”

  论男女情爱一事的纸上道理和书外学问我是敌不过朱敛和周首席、米大剑仙这几个下流胚子但是打你魏檗、小陌和仙尉几个完全不在话下你们就算加一起老子一只手就够用了。

  魏檗哑口无言满脸无奈早知道就不帮礼制司攒这个酒局了。

  喝酒喝酒。

  暂凭酒杯长精神。

  陈平安喝完杯中酒大手一挥“这么喝没劲砸吧嘴呢赶紧的酒杯换成大白碗!”

  ————

  长春宫这座水榭外一条处处花鸟相依的道路上来了一位姿色远远不如周海镜和改艳的妇人身边带着个少女姿容的女修后者端着一只果盘。

  妇人名为宋馀是长春宫的太上长老少女是她的嫡传弟子名叫终南。

  整个宝瓶洲都对大骊宋氏王朝如此器重那位首席供奉阮邛以及如此厚待至今还只是宗门候补之一的长春宫往往不太理解都觉得有点大题小做了。比如宋氏再念旧以大骊王朝如今的国势和底蕴也该换一位至少是仙人、甚至是飞升境的首席供奉作为一国脸面所在。

  宋馀道号“麟游”是长春宫内境界、辈分最高的修道之人她更是长春宫开山鼻祖的关门弟子。

  当代宫主都只是这位女修的师侄。

  宋馀是一位道龄极长的元婴境驻颜有术妇人姿容却只是中人之姿的相貌。

  由于大骊宋氏太过优待、礼遇长春宫故而外界一直揣测大骊宋氏能够从最初卢氏王朝的一个小小藩属国在内忧外患中逐渐崛起最终反过来吞并宗主国一跃成为宝瓶洲北方霸主在这个风雷激荡的过程里与国同姓的宋馀和她一手创建的长春宫是帮助大骊宋氏能够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幕后推手正因为有她的从中斡旋负责与卢氏王朝历代皇帝说好话大骊宋氏才等来了袁、曹两位中兴之臣的出现再熬到一百年前终于迎来了那头绣虎担任大骊国师再往后才是邀请兵家圣人阮邛担任首席供奉

  宋馀亲自赶来袁化境便移步走到水榭北边的台阶下边抱拳致礼。

  多半是长春宫修士先前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生怕出意外就只能劳驾这位太上长老亲自来此地一探究竟。

  宋馀其实早就发现水榭顶琉璃瓦的异样昨天得到禀报后她只是故意拖着不来而已小打小闹这点钱财损耗不算什么稍有动静就闻讯赶来就显得自家长春宫太过小家子气了。她不动声色微笑道:“辛苦诸位了。”

  改艳接过果盘笑嫣然道:“半点不辛苦都是职责所在这地儿风景还好既养眼又养神。”

  作为京城那家仙家客栈的掌柜打定主意痛改前非要让客栈的生意好起来。就像这座水榭刚好名为“昨非斋”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周海镜这婆娘说话是难听了点可偶尔还是会说几句人话的。

  少女从师尊赐下的那件方寸物中按照老规矩又取出六壶长春宫酒酿。

  改艳心中窃喜又得手五壶至于属于周海镜的那一壶就别想了这婆姨就是个掉到钱眼里的财迷臭不要脸一门心思想要从袁化境几个手里骗去那几壶酒。

  周海镜只是靠着柱子双臂环胸微笑道:“我们毕竟职责在身喝酒难免容易误事再说了水榭里边书画都好都说人生失意时只需借取古人快意文章读之足可心神超逸须眉开张无需用酒浇块磊。所以我们好意心领下次宋仙师真的不用再送酒来了。”

  改艳以心声怒道:“周海镜!缺不缺德你不是财迷吗为何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损法子?!”

  周海镜笑嘻嘻道:“一壶对五壶你挣大钱我挣小钱我就不开心。所以你要是一颗钱都挣不着我就当是赚大钱了。”

  宋馀听到周海镜这么秉公行事显然有点意外只是她到底是老于世故的老元婴笑道:“周宗师说得在理不过待客之道还是得有的以后酒水我们照旧送若是诸位担心影响到护关一事放着就行了喝与不喝酌情处理哪怕攒着忙完正事以后带走也算是我们长春宫的一点心意。”

  改艳刚刚松了口气结果又听到周海镜的聚音成线“听到没学到没腰缠万贯的改大掌柜你要是有宋馀为人处世的一成功力不用多一成就足够你那仙家客栈的生意也不至于好到门可罗雀。”

  宋馀只与袁化境沿着湖畔道路一起散步闲聊她与上柱国袁氏关系极好很有渊源交情可以一直追溯到远祖袁瀣。

  所以袁化境对宋馀是极为礼敬的。

  上柱国袁氏子弟是等到骊珠洞天开门后才知道那座小镇的二郎巷有一栋真正的袁家祖宅这就使得袁氏有世系可考的族谱又多出一部这就是许多古老世族共同的麻烦所在了想要确定本家的始封之君与得姓之祖都不容易一洲各国豪门多是将那位得到君王“天眷”者作为始祖毕竟像云林姜氏这么传承有序的家族整个浩然天下都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宋馀幽幽叹息一声“师尊当年未能破开瓶颈跻身玉璞兵解离世曾经留下一道遗嘱法旨大意是让我们循规蹈矩心无杂念抱朴修行‘守拙’。”

  其实是宋馀故意说漏了二字守拙之后犹有“如一”。

  袁化境说道:“长春宫能有今天的成就全凭后世修士愿意严格遵循开山祖师的教诲。”

  其实袁氏也有类似的家训格言天水赵氏这类上柱国姓氏在这件事上都是差不多的。

  一个家族建功立业难福祉绵延更难想要逃过“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从士族变成世族再保持长久的生命力无论是看遍史书还是环顾官场四周好像都需要有个规矩和体统在那边默默影响着后代子孙看似无形实则不可或缺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家风。

  那位名为“终南”的女修因为不善言辞被师父单独留在水榭这边她显得十分局促既想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就有点冷场。

  女子容貌只能说是秀气算不得什么美人。

  她本名依山所以经常被昵称为“衣衫”因为是红烛镇船家女的贱籍出身至今尚未获得大骊王朝的赦免所以上山修行后她就被迫弃用姓氏了最终在长春宫谱牒上改名为“终南”传闻大骊太后在还是皇后娘娘的时候在长春宫修养就对这个少女极为喜爱打算将来等到小姑娘跻身了金丹赐姓再改名去掉一个终字最终取名为“宋南”国姓之宋太后名字“南簪”中的南。

  不过又据说也有可能是赐姓南名宋。如此一来就等于洪州豫章郡出身的太后南簪将少女收为纳入族谱的同族了。

  不管是那种选择对于出身乡野贱籍的少女来说都是莫大殊荣。

  所幸有改艳帮忙暖场与她问了些有的没的再邀请她以后路过京城一定要入住自家客栈可以打折十分优惠。

  周海镜就忍不住拆台道:“打折怎么个打折打十一折吗?”

  双膝横放行山杖的少年苟且咧嘴一笑。

  这个周海镜虽然惹人烦不过偶尔蹦出的几句言语让少年觉得有些熟悉和亲近因为与陈先生的说话口气有点像。

  隋霖是一位精通阴阳命理和天文地理的五行家所以他看待长春宫的视角最为“内行”。

  相传长春宫的开山鼻祖她的祖辈皆是禺州渔民她并无明确师传是山泽野修出身白手起家创立了这座长春宫。

  所以长春宫的看家本领表面是数脉水法内里却是一门极为高明的五雷正法而且据说与龙虎山一脉雷法并无渊源。

  按照那位召陵字圣许夫子的解字龙乃鳞虫之长幽明兼备于春分时登天行风雨秋分之际潜渊养真灵。

  先前崔东山带着姜尚真还有那个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崔花生一起走了趟正阳山的白鹭渡白衣少年蹲在岸边曾经吟诵一首颇有山上渊源的游仙诗只是流传不广略显冷僻后世偶有听闻只能猜测与一位云游宝瓶洲的道门真人卢氏王朝的开国皇帝以及长春宫的开山祖师有关游仙诗的内容类似谶语多是玄之又玄之言“帝居在震龙德司春”“仙人碧游长春宫不驾云车骑白龙”“南海涨绿酿造长生酒”。

  隋霖当然也曾听说过这篇类似歌谣的游仙诗所以此次为林守一护关他刚好借机仔细勘验了长春宫的地脉形势。

  周海镜聚音成线密语道:“都说宋馀与风雪庙大鲵沟一脉的秦氏老祖双方年轻时就是旧识很是有些故事?在宝瓶洲你们消息最灵通此事是真是假?”

  改艳没好气道:“假的!一个习武练拳的吃饱了撑的每天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山上传闻难怪会输给鱼虹。”

  周海镜笑得合不拢嘴不跟这头金丹境女鬼一般见识鱼虹这种武学宗师打你一个落单的改艳还不是跟玩一样。

  终南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她就只是站在廊道望向那处山头。

  少女与林守一初次相见宛如一场萍水相逢。

  她只觉得岸上青衫少年郎衣衫洁净气质风雅当他置身于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红烛镇就像浑浊水面飘过一片春叶。

  终南腰间悬有一枚龙泉剑宗铸造的关牒剑符因为是恩师赠送的礼物又瞧着心生喜悦就一直作为饰物随身携带了。

  而且当年她曾经偷偷游历过旧北岳山头不算是那种正儿八经的下山历练更像是散心游山玩水。

  反正与师门离着近又在京畿之地然后她在一条山路上偶然撞见一个满身泥泞的撑伞小姑娘和一个扎马尾辫的青衣少女。

  她们一起走了段路程那个一直没说姓名的马尾辫女子还教给终南一篇晦涩难懂的火法道诀终南却始终不敢轻易去修行毕竟长春宫是以水法和雷法作为立身之本的仙家门派也不敢与师尊隐瞒此事。宋馀听到那篇道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弟子在跻身龙门境后再去钻研这篇无根脚的火法道诀。

  湖对边的山头上空晴天碧色却隐约有雷鸣震动。

  是林守一即将出关的成道迹象无疑了。

  既无天劫落地也无 显得十分无聊。

  片刻之后就有一位儒衫男子走出洞府每次呼吸之间林守一的面门七窍便有丝丝缕缕的细微金色雷电如龙蛇垂挂山壁。

  宋馀和弟子终南袁化境在内五人立即都御风去往对岸。

  宋馀掐诀行礼微笑道:“林道友可喜可贺。”

  林守一与这位长春宫太上长老作揖还礼。

  林守一与宋馀双方第一次见面是多年前在那红烛镇一人在画舫一个在岸宋馀虽然年长又在山上身居高位不过她言语风趣并不古板她当年一眼就看出林守一是个极好的修道胚子还曾与少年半开玩笑故意将自己说成是那种货真价实的山上神仙其中就谈及“五雷正法”一语反正就是以“不够素淡”的言语很是炫耀了一番仙师风采。

  当初林守一在棋墩山得到了一部云上琅琅书属于刚刚涉猎雷法这本道书内容又写得佶屈聱牙那会儿才离乡没多远的少年还不理解“五雷正法”四个字的真正分量。

  水榭这边被两个神出鬼没的外人给鸠占鹊巢了。

  陈平安斜靠柱子双手插袖一脚脚尖点地笑呵呵道:“真要说起来还要归功于你送出的那本秘笈?”

  魏檗意态慵懒坐在美人靠那边双手扶住栏杆翘起二郎腿笑道:“我可不敢贪这份功。”

  当年在棋墩山一个自称一手剑术泼水不进的剑客带着那些少年少女一起“坐地分赃”。

  当时的场景用红棉袄小姑娘的话说就是连林守一都跑得飞快结果林守一就是第一个挑选宝物的一路上话最少心思最重的清秀少年一眼相中了那部用金色丝线捆系的云上琅琅书。而林守一也在书院求学时曾经跟随一位大隋王朝的书院夫子专门去往大隋北岳地界观看雷云在一座名为神霄山的仙家洞府修行数月之久那位夫子还赠送给他一只专门用来搜集雷电的雷鸣鼓腹瓶。

  陈平安早年有次返回家乡与马尾辫少女一起登山因为想起林守一是他们当中第一个修行的人又是修行的雷法所以陈平安就与阮秀请教过关于雷法修行的注意事项她就说了一些“道听途说”而来的东西。事后陈平安就一一记录在册再送给了林守一陈平安的本意都算不上奢望如何查漏补缺就只是想着林守一能不能多些灵感。

  再后来白帝城郑居中秘密造访槐黄县找到偷偷栖居在某个目盲道士心宅内神魂中的那位斩龙之人再收顾璨为徒。

  郑居中期间用一部由他亲自补齐的云上琅琅书从林守一那边换取一物是陈平安得自目盲道士贾晟、再转赠给林守一的那幅“祖传”搜山图。

  原来这部云上书正是出自中土白帝城郑居中曾经问道龙虎山而郑居中只要与人切磋道法一般来说对方就别想着如何藏私了果然郑居中很快就自己撰写了这部云上书关键是龙虎山那边与白帝城“借阅”此书过后天师府诸位黄紫贵人都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明知对方是借鉴、偷学了自家五雷正法可是好像他们不管怎么搜检云上书就只有一个古怪别扭的感觉一部道书字里行间哪里都觉得不对劲处处都与天师府秘传雷法由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像真要计较起来又有很有郑居中自己的道理甚至天师府这边都可以反过来借鉴一番?

  只不过林守一手上那部是残篇类似上卷只适宜下五境修士的雷法修行郑居中就帮忙补上了中五境和上五境修行的中下两卷。最后崔东山又在凑齐三卷的雷法道书之上写满了自己的注解心得这就使得林守一的修行不但势如破竹极为神速而且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关隘、瓶颈。

  陈平安问道:“山崖书院那位老夫子的大道根脚?”

  魏檗点头笑道:“就像你猜的那样正是大骊京城那个老车夫的分身差点跟你练手的那位神道老前辈他显然是早就相中了林守一的修道资质。”

  骊珠洞天年轻一辈当中林守一马苦玄谢灵这几个他们跟陈平安、刘羡阳和顾璨还不太一样都属于异于常人的顺风顺水了从踏足修行道路直到跻身上五境几乎就没有遇到什么关隘就更别谈遇到什么凶险的斗法厮杀了就两个字命好。

  陈平安又问道:“你听说过上上玄玄集吗?也是一部品秩很高的雷法秘籍。”

  魏檗迅速翻检记忆一番摇摇头“前所未闻。”

  有篇游仙诗的末尾是一句“唯愿先生频一顾更玄玄外问玄玄”。

  而遗留在宝瓶洲的云上琅琅书一路辗转落入林守一之手。

  其实北俱芦洲犹有一部上上玄玄集最终归属于浮萍剑湖的隋景澄。

  上次林守一跟董水井一起参加落魄山典礼陈平安还与林守一说起一桩秘事提醒林守一有机会可以游历北俱芦洲拜访凌霄派趴地峰和浮萍剑湖两地因为隋景澄恰好也有三卷道书亦是雷法名为上上玄玄集。如果真有山上缘法的话林守一和隋景澄双方可以交换道书这在山上并不罕见甚至有些关系好的宗门都会相互间赠送、交换各自珍贵道书的摹本充实家底以物易物以书换书都是常有的事情越是宗门和大门派此举就越是频繁。

  就像是配合那部上上玄玄集隋景澄还有三支看似“雷同”的金钗。

  每当金钗相互间敲击就会激荡起一圈圈光晕涟漪其中蕴藉极其细微的雷法真意。

  三支金钗分别刻有四字铭文灵素清微文卿神霄太霞役鬼。

  这部雷法道书同样分三册唯一与云上书不同的地方在于前者第一册只是阐述大道宗旨练气士光有这册秘笈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用处打个比方就像道祖所传五千言数座天下人人皆知人人可读但是万年以来又有几个山下的市井凡俗能够单凭此篇道书就读出一个练气士走上修行之路?但是隋景澄却硬生生靠着反复阅读第一册仅凭自己的瞎琢磨她就读出了一个二境瓶颈的练气士也难怪浮萍剑湖的大师兄荣畅会觉得时隔多年、重归宗门的师妹隋景澄简直就是一个让他望尘莫及的天纵奇才。

  五雷正法被誉为万法之首不是没有理由的。

  当年陈平安就总觉得隋景澄的这部道书好像原本就是在等着林守一。

  所以等到郑大风这次返回落魄山与陈平安揭开那个谜题谜底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修行之人道心坚韧抱朴守一。

  得道之士自成天地内景澄澈。

  陈平安说道:“走了。”

  魏檗疑惑道:“不见见林守一?”

  陈平安笑道:“魏山君要是未雨绸缪早就备好了两份贺礼我就去见他。”

  魏檗立即站起身看了眼湖对岸那边的身影笑着点头与陈平安一并悄然离开长春宫。

  果然如魏檗所料与林守一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龙泉剑宗那边谢灵成功炼化了那件玲珑宝塔成为宝瓶洲最新一位玉璞境剑修。

  而在禺州境内地脉极深处宋续在内的五位地支一脉修士即将得手那件秘宝之时见到了个两颊酡红的貂帽少女说话疯疯癫癫的说这件东西是属于她藏在此地的旧物谁敢跟她抢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家淑女得很但是她可以搬救兵找自家夫君来帮她讨要公道他可是出了名的心疼媳妇怕老婆打死你们几个没商量的。

  貂帽少女见对方一行人分明已经被震慑住了她自顾自满意点头再朝那件充满一层层古老禁制的悬空重宝她抬了抬下巴“亏得我赶来及时不然你们要是傻了吧唧打破了禁制后果严重得一塌糊涂估摸着小半个宝瓶洲就得塌陷了。不信?呵银河高哉大火炎炎龙蛇起陆大道走风马日月山川添壮观天地收来入宝瓶。听着厉害不厉害?有没有学问?我刚编的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早年那场惊天动地的水火之争你们这些小娃儿如今连地仙都不是能掺和?不知天高地厚嘛!”

  她一边瞎扯一边喊道:“小陌小陌小陌在么?”

  谢狗环顾四周看来小陌是真的没跟来她心里边一下子就暖洋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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