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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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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三章 山中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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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笑着将地上那本书捡起来拍去尘土。

  赶巧岑鸳机走桩下山还有朱敛与魏檗带着暖树和小米粒出现在山门牌坊这边陈灵均更是热泪盈眶扯开嗓门喊大风兄。

  陈平安立即将书丢给郑大风郑大风双手一推将书拍给仙尉道长仙尉如同接到烫手山芋击鼓传花一般赶紧抛给老厨子。

  朱敛先是一头雾水只看封面书名是本正经书嘛只是都不用老厨子翻阅内容无需过目鉴赏一番只看那书籍新旧程度尤其是书页折角极多老厨子就晓得不对劲了神色自若伸手推开陈灵均靠过来的脑袋不动声色将书收入怀中。

  一行人围桌而坐暖树负责端茶送水小米粒分发瓜子再给郑大风一包额外的小鱼干就当是为郑大风接风洗尘了。

  就连岑鸳机都破例停下练拳与两个小姑娘并排而坐。不管怎么说郑大风都是落魄山的首任看门人虽说眼神不正却从无毛手毛脚这个男人离乡多年再返回她于情于理都应该停步落座。

  陈灵均与郑大风坐在一张长凳上拿起郑大风的一只手轻拍手背“大风兄弟可想你了。”

  这还真不是客套话郑大风当看门人那会儿陈灵均每天可得劲真是神仙日子。仙尉道长到底不如大风兄弟言语风趣。

  朱敛和魏檗对于郑大风的返乡当然是极为高兴的只不过都没有与郑大风如何客套寒暄多年挚友同道之人没必要。

  真要计较起来落魄山的第一座小山头其实还是他们三个只是后来再添了个臭味相投的周首席。

  裴钱几个的竹楼谱牒秘密一脉其实也没有陈灵均的份也不知道云子心目中的景清老祖这么多年混了个啥。

  郑大风抬头看了眼落魄山汉子轻轻点头颇为自得青山花开如绣颊似为我归来妩媚生。

  汉子再笑望向那个坐在桌对面的岑鸳机。

  一看岑妹子就尚未婚嫁约莫是痴心一片在等大风哥回家?

  岑鸳机板着脸点头致意。

  郑大风会心一笑岑姑娘还是矜持依旧在自己这边总是假装不在意。

  这些年在飞升城酒铺和躲寒行宫来回跑每每喝酒思乡总少不了想起岑姑娘上山下山的练拳身姿。

  怎么个动人能教原本打算一辈子守身如玉的忠贞汉子一眼望去的功夫就变了五六回心。

  陈平安好奇问道:“怎么回的?”

  纯粹武夫想要学飞升境练气士远游别座天下毕竟是赤手空拳无法驾驭本命物用来开道故而得是止境武夫的神到一层。

  尤其是想要在光阴长河中“蹚水”而不迷路对纯粹武夫而言确实是太过苛刻了。

  此外还有一条途径可走就是能够获得文庙的破例批准比如大骊刑部侍郎赵繇但这是因为赵繇除了属于文圣一脉此外在某种意义上赵繇还可算是白也一个不记名弟子刚好老秀才和白也都曾在五彩天下的“鸿蒙之初”双方联手建立“开天辟地”功德。

  而郑大风显然都不在这两条路。

  “山人自有妙计。”

  郑大风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件宝光流转的珍奇物品形若枣核手指长短不过瞧着不像是年代久远的山上旧物。

  陈平安接入手中掂量几下也不觉沉重疑惑道:“是织布用的梭子?”

  郑大风再卖了个关子啧啧笑道:“山主啥眼力啊就只看出了这玩意儿是那机杼行纬之物?你朝里边浇注些许灵气试试看。”

  等到陈平安将灵气如倒水灌入梭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朴拙之物就有异象出现只见梭子细微木纹内有虹光闪烁若箭矢飞掠若是屏气凝神长久定睛细看偶尔还能瞧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驹踩踏飞矢虹光如鸟雀翩跹枝头白驹无视“河床”木纹的水道约束肆意穿梭经纬两线间。好个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白驹过隙桥上牛驴走纷纷。竟是一件能够无视大道规矩、随意穿梭光阴长河的符印信物?

  郑大风早年离乡跟杨老头是有约定的何时返回浩然天下以及如何返回都有安排。

  郑大风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轻轻拿手掌一拍桌子当起了说书先生道:“上古时代处州北的旧禺州白日多雷雨久而久之成大泽水中蕴藉雷电真意。后来有个不知名的得道散仙泛舟雷泽结网打渔无意间捞起一枚梭子挂在渔网上边当这梭子出水现世时便晴空起霹雳一场雷雨骤然而至梭子化龙而走化虹远遁不知所踪相传此物极有来历曾是远古雷部一府两院三司中的五雷院专门用以驱山移湖吹海揭波升降阴阳尤其此物还是震杀陆地水潦旱魃与僭越违禁蛟龙的重要信物之一。”

  陈平安闻言点头古蜀天夜多雨水通海气所以纯阳道人腰悬葫芦瓢内的酒水就是以水性雄烈的冲澹江水酿造而成此外禺州地界经常白昼雷霆震慑万千蛟龙。

  郑大风怂恿道:“景清老弟这种价值连城的稀罕东西不摸摸看?”

  因为此物当下被陈平安刻意将雷霆威势拘押在掌心之内不至于往外倾泻否则陈灵均、泓下这类大道亲水的蛟龙之属只是看一眼就如凡夫俗子仰头久观烈日眼光真会辣眼睛满脸泪水的。

  陈灵均跃跃欲试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笑哈哈道:“当我是傻子么?这么有来历给你说得如此玄乎肯定烫手啊。”

  小米粒说道:“小镇那边的孩子经常玩打飞梭的游戏嘞。”

  以前裴钱去学塾上课她这个骑龙巷右护法就经常带着左护法一起等在学塾门口一左一右当门神等着裴钱放学。

  回骑龙巷的路上经常看到市井稚童聚街巷手持长木棍击打地上的短梭一端梭子腾空再挥棍击打各自梭子飞得最远就算谁胜出经常有眼力好、气力大的孩子能够赢得十几只作为赌注的梭子毕竟那鸡毛毽子还得贴上几颗铜钱呢短梭却是最寻常的木材打造不值钱所以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有。裴钱当年就有一大堆梭子都是掌柜石柔削木而成她那会儿的玩伴也就只有小米粒一个所以她们玩耍每当飞梭远去就让骑龙巷左护法叼回来偶尔裴钱还会使坏看准时机轻喝一声“走你”将那木梭精准打入路边茅厕内其实早就开窍、能够炼形的骑龙巷左护法当时的心情和表情可想而知。

  所以只要有裴钱在它是真不敢炼形成功啊。

  郑大风朝小米粒竖起大拇指“一语中的这就是这枚梭子的第二层来历、以及为何会一路辗转落入我手的缘故了果然还是右护法眼力好几年没见刮目相看!”

  小米粒咧嘴笑抬起手虚按两下“一般见识莫要奇怪。”

  只在郑大风和刘瞌睡这边小米粒总会觉得自己格外机灵。

  陈平安将梭子交还郑大风。

  郑大风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聚音成线与陈平安密语道:“是李槐这个兔崽子小时候玩腻的玩意儿早年小王八蛋经常来药铺后院玩耍老头子怕李槐觉得闷就亲手打造了些奇巧物件其中就有这枚梭子李槐又是从来不当回事的那会儿每天穿着开裆裤在后院打梭他玩得飞起后院可就遭殃了门上、窗户那些给梭子打出来的印痕如今不都还在呢当年害得老子每次都得帮着师父缝补窗户纸这还不算什么后来李槐某次拿回家耍竟然找不到了再两手空空登门就让师父再给整个梭子顽老头子当然没在李槐那边说啥立马就去杂物房当个临时木匠给小崽子劈柴刨木花的打造新的梭子了只是吩咐我这个当徒弟的去把东西找回来找不回就不用回了。”

  毕竟涉及到师父和李槐哪怕在场的都是落魄山自家人郑大风也不宜泄露天机玩世不恭没心没肺又不等于没脑子。

  何况撇开拳法造诣不谈要说师徒尊卑李二算个屁能跟他郑大风比?娶了个婆姨那些年经常堵门骂都快把师父他老人家给骂得七窍生烟了。这个郑大风得喊嫂子的妇人那是真敢骂啊当年师兄李二没了药铺活计的挣钱营生她就不乐意了坐在药铺里边满地撒泼打滚骂老人这个给自己男人当师傅的为老不尊不是个东西老光棍一肚子花花肠子成天想着扒灰连徒弟的媳妇都惦记不是经常大晚上去她家院子蹲墙角就是想要把李二灌醉然后非要拉着她一个妇道人家陪着喝酒

  郑大风无奈道:“结果连累我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小镇大街小巷给翻了个遍好不容易才把梭子给找回来你都没办法想象我到底丢在哪里给翻出来的就是个路边茅厕在那苞米堆里边李槐这个王八蛋真是丢东西得比藏得都好啊。”

  说到这里满腹委屈的郑大风差点没当场落泪最尊师重道的自己差点就因为这个小玩意儿被迫断绝了师徒名分啊。

  之后陈平安大致聊了些落魄山的近况。

  魏檗起身告辞说跟高掌门约好了要带她游历披云山。

  郑大风用眼角余光打量青衣小童陈灵均立即心领神会打暗语江湖黑话一般朝郑大风偷偷竖起一只手掌拧转手腕期间喝酒划拳一般先后给了个八、七、八三个数字的手势这是在与大风兄弟通风报信呢告知那位湖山派的高掌门正面看、侧面瞧、背面再看三者各自姿色风情如何。

  一切尽在不言中。郑大风轻轻点头颇为意外只是汉子难免小有遗憾即便三者叠加的总分不变若是五、九、九就更好了。

  郑大风既然心中有数了就不得不出声提醒道:“魏山君记得帮我美言几句最好让那位高掌门闲暇时也来兄弟这边坐坐不用故意夸大事实与她照实说即可只说主人雅致宅子洁净嗯我这就晒被褥去了。”

  魏檗笑着答应下来。

  之后暖树带着米粒上山忙碌去朱敛要去远幕峰那边伐树砍竹亲手营造府邸和山路就只留下了陈灵均在这边凑热闹。

  其实最尴尬的还是仙尉道长。

  对郑大风当然是神往已久只是正主一来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借住客人肯定就得挪窝了说不定连这个旱涝保收的看门人身份都保不住。

  一起走向宅子郑大风突然说道:“在五彩天下那边崔东山找过我了邀请我去仙都山重操旧业继续当个看门人他说落魄山这边的仙尉道长劳苦功高极有担当所以我觉得此事可以考虑山主要是愿意放行等到风鸢渡船从北俱芦洲返回我就顺便跟着渡船去青萍剑宗落脚了。”

  崔东山跟郑大风拍胸脯保证只要到了仙都山教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吾山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郑大风就只问了一个问题仙都山周边有无类似螯鱼背珠钗岛、北俱芦洲彩雀府的门派?

  崔东山信誓旦旦只要答应去仙都山当看门人就给郑大风变出来!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这个挖墙脚挖到五彩天下的得意学生要是此刻站在自己跟前都能把一只大白鹅打成黑漆麻乌的。

  郑大风感叹道:“如此一来就只能让岑姑娘情思落空了。”

  陈平安没好气道:“别坏了人家一个姑娘的名声。”

  郑大风点头称是然后一脚踹在那个袖子甩得飞起的陈灵均屁股上“是酒囊饭袋么还没有玉璞境呢。”

  陈灵均一个踉跄大怒道:“你当玉璞境是个啥想要就要说有就有?!”

  郑大风嗤笑道:“在暖树那边你是怎么吹嘘的?小小玉璞境还不是信手拈来易如反掌?”

  陈灵均一时语噎试探性问道:“小米粒这都跟你说啦?唉真是个称职的耳报神。”

  郑大风又抬起脚“还用小米粒?老子是用膝盖想的。”

  陈灵均下意识就要去搀扶郑大风只是见大风兄弟抬脚再收腿行走间健步如飞一气呵成青衣小童顿时赧颜嘿嘿一笑。

  郑大风也是心里一暖之前说是想家了真心实意半点不假啊。代掌柜在那异乡酒桌再谈笑风生可新朋终究不如旧友。

  仙尉道长真是个淳朴厚道的讲究人呐原来领了这份看门人的差事后仙尉搬入宅子没有占用郑大风的那间正屋这个假冒道士就只是住在了一间偏屋。

  听说仙尉屋子那边有酒郑大风就收起正屋的钥匙说不如去仙尉道长那边坐会儿边喝边聊。

  仙尉有点难为情说屋子里边有点乱糟糟的。

  这间偏屋既是仙尉的住处也算是书房看门人是个最清闲不过的散淡差事仙尉看书杂且勤可谓手不释卷加上还喜欢动笔写点什么使得桌案砚墨等文房用品与书籍杂处况且仙尉看书经常如串门走亲戚一般更换书籍翻阅检讨然后看完就随手放置一旁故而桌上卷帙正倒参差乱是真的乱。

  再加上仙尉又是过惯了穷日子的最念旧那些毛笔都舍不得丢弃他便托陈灵均帮忙从小镇店铺那边买来一只形制如瓮的青瓷瓿专门用来搁放废弃毛笔积年累月旧笔渐渐高出瓷瓿颇有几分笔冢如山的意味。

  陈平安这个山主其实还是第一次登门入屋所以看着那只瓷瓿极为意外仙尉喜欢看书但凡不是个瞎子就都清楚只是陈平安还真没想到仙尉用掉了这么多支毛笔只是写什么?总不能是那些才子佳人的艳本小说吧难道还想着以后找书商版刻、卖书挣钱吗?故而视线巡视一番除了屋内墙角放着几只竹编簸箕装了不少编订成册的“书籍”桌上还有些散乱手稿估计都是平时看书的心得、或是摘抄?陈平安抽出其中一张盖在书本下边的手稿字一般周正而已至于内容看得陈平安无言以对纸上就几句话学道深山吾老矣此语苦闷若是从书上邻家处拆来一句“堕钗横在水精枕”便转为妙也。

  郑大风伸长脖子瞥了眼纸上内容轻轻点头再微微摇头汉子就像一下子成了坐镇天地的儒家圣贤神色淡然开始与晚辈指点道:“假使再批注一句‘单钗对双枕’足可令看客遐想连篇此时此景就有几分‘无声胜有声’的意味了。”

  仙尉以拳击掌神采奕奕道:“大风兄果然是前辈高人!”

  郑大风笑呵呵道:“批上加批再增添一句双枕之上皆有胭脂点染。”

  陈灵均嘿嘿坏笑仙尉稍作思量便得正解顿时眼睛一亮与郑大风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若非在这栋宅子里边遨游书海已久仙尉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否则还真听不懂郑大风在说些什么。

  陈平安拿起桌上当作“镇纸”的书籍打算将那张纸放回原位重新压在书下无奈道:“你们差不多点就得了啊。”

  已经后悔先前的那个念头了当时在霁色峰祖师堂得到茅师兄的飞剑传信陈平安还想着是不是邀请仙尉一起参加旁听辩论。

  只是当陈平安扫了一眼桌上的第二张纸立即将手中书、纸放在一旁拿起那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

  郑大风咦了一声“仙尉老弟怎的如此不务正业?”

  陈平安没有抬头只是仔细浏览纸上内容气笑道:“胡说八道也得有个度怎么就是不务正业了。”

  仙尉神色腼腆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声若蚊蝇“不自量力贻笑大方。”

  在仰慕已久的大风兄这边心悦诚服的仙尉道长始终是以晚辈自居的。

  郑大风拿起桌上其余纸张快速翻阅一边脸上再无先前的嬉笑神色点头道:“仙尉老弟博览群书雄心壮志啊是打算用淮南子大小山的书山旧轨了这是嫌弃前者寒俭单薄准备大肆扩编了?这可是一项大工程本该是朝廷下旨让整个翰林院、几十号老学究一起校书、编撰和汇总的事情仙尉老弟竟然想着单凭一己之力双肩挑起这项重担可以可以当咱们落魄山的看门人刚刚好。”

  原来这个仙尉道长是打算学那部相向名著的路数摘取其事曰大山作为总纲再分门别类以五岳命名归类摘其语曰小山再分别归为丘、岭、峰等此外再将那些事语详备本韵寄存别韵之下的内容命名为潜山再把不入流的稗官野史和琐碎掌故归为山脉潜藏水底的“水山”再将好似陆地、海底诸山间的绝妙事、语单独摘出继续归类为好似集中灵气、珍藏聚宝的群真洞府和水中龙宫

  仙尉自惭形秽道:“我还是受了大风兄的启发才敢作这般蚍蜉撼树之举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着一定要如何极有可能会半途而废的。”

  郑大风愣了愣“怎么讲?”

  仙尉说了句稍等跑去墙角簸箕那边从一本书册当中撕下一张类似序文的书页递给郑大风后仙尉笑着解释道:“大风兄不是精通佛家学问嘛那些佛经书籍中多夹杂有书页写满心得注解我反复看了多遍久而久之我就将大风兄那些极有见地的概括做了个潦草的汇总在这之后意犹未尽才有了打造‘群山’的粗略设想”

  郑大风一开始没当真只是等他看到了那张序文书页后就默默递交给陈平安陈平安接过手再一看开篇的文字内容结果他虽然看似神色如常实则瞬间就有点头皮发麻。

  纸上字迹是极有碑意的楷体首先就是一番开宗明义的“大话”。

  道士仙尉常居深山与草木相亲寒暑相近登高有感偶有心得既本是佛家门外汉自然不当以门户之见看佛家之经律论观禅我只以人间一岁四时配之经则万物勃发生机盎然岁首道本故为春也律则铺陈灿然草木已作茂盛貌夏也。论则风气凛然时令至此花果结实秋也。观则冥然清彻如雪满人间天地归为一色冬也。禅则圆转浑然通洽如时转岁运虽无言而四时皆循规蹈矩之行也。

  郑大风揉了揉下巴微笑道:“我与仙尉老弟都是落魄山的看门人来者直追前人我这算不算后继有人?”

  陈平安憋了半天轻声道:“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好的一如既往的好。”

  陈灵均看了几眼老爷手中的纸张看了等于没看双手负后不懂装懂点头赞许道:“仙尉道长不错不错书没白看。”

  仙尉只当山主跟大风兄在开玩笑去打开装满木炭的袋子往火盆里添加些白炭都是老厨子烧制出来的去年冬暖树会定期往山下宅子这边送后来仙尉觉得一个粉裙女童扛着那么个大袋子不像话小管事跑一趟就会满身沾惹木炭碎屑有次仙尉就自个儿登山找到朱敛打算自己拎两袋子回山脚宅子朱敛却笑着说下不为例因为暖树喜欢做这些琐碎事多了一两件就跟小米粒在地上捡着了一两颗铜钱只会开心可若是某些习惯了的日常小事突然哪天不用做了暖树就要失落了跟小米粒丢了钱是一样的。

  围着火盆点燃木炭仙尉娴熟架起铁网让陈灵均去灶房那边拿了一串粽子过来几个人围炉温酒而坐。

  陈平安问道:“飞升城那边?”

  郑大风也不开口说话直愣愣盯着陈平安神色古怪。

  陈平安疑惑道:“怎么了?”

  郑大风只是长久沉默。

  陈平安愈发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催促道:“有话就说真摊上事了我还能立即赶过去。”

  带上小陌实在不行那就再带上谢狗反正谢狗与白泽和以及中土文庙的约定不包括五彩天下。

  郑大风这才开口笑道:“别说是飞升城了如今整座五彩天下这会儿都是刚才的情形了就是沉默闷着谁都没话说。”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

  仗剑远游浩然天下再返回五彩天下没过多久宁姚就召开一场祖师堂议事她最后发言言简意赅说自己打算闭小关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两三年。

  陈平安也没话说只能咧嘴笑。

  如今五彩天下的上五境修士数得着仙人境修士至多一手之数飞升境宁姚更是独一份。

  况且宁姚练剑在去往五彩天下跻身玉璞境之前闭关的次数如果陈平安没有记错就只有一次。

  当时他就在宁府那次宁姚其实也没花多长的时间她所谓的闭关更像是一场静心修养。所以宁姚的闭关与天底下任何一位修士必须小心再小心对待的闭关截然不同。故而当宁姚冷不丁说要闭关了而且还是需要耗费“长达”一二三年光阴的那种闭关飞升城剑修感到震惊是很正常的事情至于飞升城之外的五彩天下听闻此事又能说什么?

  谁要是敢在宁姚闭关期间挑衅飞升城剑修等她出关后下场可想而知。

  上个不信邪的正是道士山青结果一场问剑这位道祖的关门弟子就去闭关养伤了。

  郑大风酸溜溜说道:“闭关炼剑之前得知我要离开宁姚就专门找过我叮嘱过我少说些五彩天下的事情免得你分心。”

  其实经过这些年的磨合飞升城已经运转有序各司其职年轻剑修与躲寒行宫的武夫也都陆续成长起来。

  郑大风感叹道:“不曾想落魄山这么快就有下宗了。”

  “下宗选在桐叶洲是对的太平岁月里一国边境地带养一个藩王到底有多难稍微读过几本史书就清楚。那么同理一洲之内养几个上五境修士尤其是宗门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宝瓶洲这边尤其是未被战火袭扰的中北部天地灵气和适宜地仙开峰的地盘就那么多不光是僧多粥少的时节而是谁多了旁人就少了的处境可能睡觉打个呼噜就会吵到隔壁山头邻里间是很难久处和睦的阮铁匠要是不搬走龙泉剑宗我可以肯定不出百年跟落魄山就要相互间急眼一样米百样人将来弟子之间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冲突。桐叶洲刚好相反僧少粥多无主之地茫茫多也就是桐叶洲与别洲离着远又有急需文庙重建的宝瓶洲和婆娑洲作为缓冲否则换成是流霞洲或是皑皑洲青萍剑宗即便顺利建立起来还是不会有今天的声势关键是还能够以一个过江龙的身份拉拢各方盟友完全主导和掌控一条崭新大渎的开凿事宜。”

  陈灵均嬉皮笑脸道:“大风兄你再这么正经聊天我都要不认得你了。”

  郑大风拿起铁钳拨弄炭火问道:“难不成如今这边的女子都不喜欢言语风趣、才情无匹的风流儿郎转去喜欢一板一眼、沉默木讷的老实人了?”

  陈灵均说道:“人丑就不讨喜再过一万年都是这么个理儿。”

  不理睬这俩的插科打诨陈平安伸手翻转粽叶微焦泛起香味的粽子摩挲指尖问道:“你真打定主意了要去青萍剑宗那边落脚?”

  郑大风点头笑道:“浪子老风骚嘛从不安分守己只能是四处漂泊的命。”

  陈平安无言以对。

  仙尉开口说道:“大风兄要是因为我才去的下宗大可不必我搬去山上就是了搬去骑龙巷也可以你要是不嫌麻烦觉得碍眼那我就厚着脸皮留在这边”

  郑大风笑着摆摆手打断仙尉道长的言语拿起一颗烤得金黄的粽子“要说跟仙尉老弟全无关系那是骗鬼话不过说真的有关系却没太大关系一来我留在这边帮不上什么落魄山的武夫要么是山主、老厨子这样的不然就是魏海量和卢白象这种好似分房独立出去的需要我来教拳吗?我倒是想教他们也不乐意学啊在飞升城躲寒行宫那边教拳多年有了些心得按照崔东山的说法下宗专门将云蒸山作为武夫学拳之地我去了那边就有了用武之地。再者在小镇那边以前仰慕我才华又馋我身子的女子那会儿还能说她们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现在她们都多大岁数了不出意外都有孙儿辈了吧见了面还能说啥徒增伤感。”

  陈灵均白眼道:“吃颗粽子都这么恶心。”

  然后青衣小童跟郑大风对视一眼双方皆是嘿嘿嘿。

  仙尉道长到底是只懂些书上道理学问不深一时间未能领会其中玄妙。

  陈平安说道:“那个道号山青的道士会参加这次三教辩论。”

  郑大风扯了扯嘴角“就是被拉壮丁跑去充个数的这个年轻道士的吵架本事估计还不如他的打架本事。”

  陈平安唉了一声开始替这位道祖关门弟子打抱不平了“只是输给宁姚又不丢人。”

  郑大风笑呵呵道:“就像你问拳输给曹慈?剑气长城三场功德林一场接下来打算再输几场?”

  陈灵均连忙咳嗽几声埋怨道:“大风哥怎么说话呢要不是自家兄弟大嘴巴子就要摔过来了。”

  郑大风提起手掌一记手刀就朝陈灵均脑袋砍过去陈灵均立即抬起手肘挡住手刀。

  一个说少侠年纪轻轻内力深厚可以单枪匹马走江湖了一个说老匹夫也不差老当益壮不愧是百花丛中走过的。

  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陈平安自顾自说道:“估计还得再输曹慈两场问拳或者是三场。”

  郑大风直截了当道:“如果再输两三场这辈子也就不用继续跟曹慈较劲了对吧?”

  陈平安笑着点头。

  是句大实话至多输给曹慈三场如果输掉第三场其实就不用与曹慈问拳争个胜负高低了。

  因为到时候再问拳其实就只是曹慈教拳了。

  陈平安冷不丁问道:“这枚能够帮助武夫跨越两座天下的梭子是不是可以仿制出来?”

  郑大风点头道:“梭子材质太过稀罕一般人就别想了即便是于玄这样的符箓宗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过以我师父的手段和家底当然可以。问这个做什么?”

  陈平安说道:“药铺那边的苏店她前段时间孤身离开家乡就连石灵山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郑大风笑道:“我这师妹该不会是跟哪个汉子私奔了吧石灵山知道真相还不得哭死胭脂不告诉他是对的。”

  陈平安说道:“苏店可能是去了青冥天下。”

  郑大风问道:“这里边有说法?”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就只是个猜测。因为我怀疑剑气长城的末代祭官早年曾经来过骊珠洞天然后隐姓埋名在此驻足此人如今可能身在青冥天下说不定就是那个赤金王朝鸦山的开山祖师武夫林江仙。”

  陈平安曾经询问吕喦一事是关于林江仙的拳法高低吕喦却没有细说这位“林师”拳法到底有多高并无举例拿来与浩然裴杯、张条霞这样的神到一层武夫作对比这位曾经云游青冥天下的纯阳道人反而只是给出一个“剑术更高”的说法。

  话不用多说。

  就已经侧面验证了陈平安心中的那个既有答案了。

  郑大风给了个眼神。

  陈平安祭出了本命飞剑瞬间隔绝天地。

  显然郑大风觉得一个以修士心声言语一个聚音成线密语仍是不够安稳的以防隔墙有耳担心小镇那边有隐藏极深的大修士在偷听。

  郑大风这才继续说道:“林江仙是不是你们剑气长城的末代祭官假设是他又为何会放着祭官不当偷摸赶来骊珠洞天以及最终如何成为一位纯粹武夫的我不敢妄下断论至于林江仙是不是从骊珠洞天离开青冥天下别猜了我现在就可以明确无误告诉你肯定是的因为此人有个板上钉钉的身份他是我李二胭脂几个的‘师兄’之一。”

  “记得有次我跟师兄李二喝酒李二没少喝不小心说漏嘴了说师父他老人家觉得在一众入室弟子和不记名徒弟当中真正可以算是学武资质好的就只有一个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此人姓谢名新恩你小子没少读书应该很清楚谢新恩是词牌名而林江仙与‘临江仙’谐音是同一个词牌而不管是临江仙谢新恩还是雁后归这些个同义不同名的词牌多是悼亡、追思之作或者临水凭吊女子仙神与远古祭祀确是沾点边的。记得老头子当年在药铺闲暇时经常会翻阅一本外乡剑仙的山水游记。所以你猜想林江仙是剑气长城的末代祭官算是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胭脂这丫头既然出门了那她就肯定是偷偷手持飞梭仿品去青冥天下找这个师兄学拳她心气高一直想要与你问拳。她跟这个林师兄学拳才算有了个‘万一’的可能性否则连万一都没有。师父对她还是很照顾的。不管是觉得小姑娘脾气对胃口还是因为可怜她那个相依为命的叔叔爱屋及乌了反正我可以明显感受到师父对她和看待石灵山是完全不一样的至于苏店自身有无来历是不是跟她叔叔一样属于某尊神灵转世我就不清楚了也不想清楚。”

  陈平安疑惑道:“无冤无仇的苏店跟我较劲作甚?”

  双方唯一有关系的就是与苏店的叔叔与陈平安曾经在同一座龙窑讨生活那会儿的窑工学徒对苏店的模糊印象就是偶尔会见到一个干瘦黝黑的小姑娘永远是孤零零的远远站在某个地方因为龙窑烧造瓷器是有很多老规矩和风俗禁制的女子不宜靠近窑口双手都不可以触碰所有烧瓷工具尤其是不能靠近窑火一经发现真会被打断腿的。

  郑大风笑容玩味“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陈平安震惊道:“她喜欢我?”

  没理由啊。

  双方都没聊过一句话。

  郑大风没好气道:“要点脸。”

  陈平安松了口气。

  “对苏店来说要想报恩她是武夫就得至少拳与你一般高将来才能真正帮上你什么忙偿还旧债。”

  郑大风解释道:“小丫头性格执拗极早慧是那种小小年纪就心思澄澈什么都能想明白但是嘴巴很笨的人但是就她那么个成长环境难免有点自卑所以你当年帮了那个娘娘腔很多他在跟胭脂相处的时候肯定没少说久而久之小姑娘就牢记在心了。”

  陈平安视线低敛看着炭火轻声道:“很多吗?”

  郑大风反问道:“少吗?”

  把一个谁不当个人看待的娘娘腔真正当个人看那就是雪中送炭帮忙度过一个严寒冻骨的人生冬天。

  那个一生境遇困苦惨淡的娘娘腔可能这辈子唯一的执念就是绝不冻死在冬天里要死也要死在春天。

  陈平安说道:“他早就还上了。”

  郑大风摇头道:“那是娘娘腔的事情苏店有自己的想法。”

  说到这里郑大风笑道:“别觉得我是在骂人啊我跟娘娘腔其实早年关系还不错路上瞧见了都会打招呼的还请他喝过几次酒。他娘的就因为这家伙敲过几次门给人瞧见了害得我那几年去黄二娘家的铺子喝酒没少被她笑话。大概唯一的好处就是嫂子见我登门不再那么防贼了。”

  陈平安吃着粽子笑了笑打趣道:“黄二娘对你还是很高看几眼的。”

  早年小镇青壮汉子都喜欢光顾黄二娘的酒铺要二三两散酒一碟佐酒菜就能坐很久每每有那多是光棍身份的客人登门与妇人吆喝一声沽酒妇人就去装酒当她面朝酒缸一个转身和弯腰整个铺子的男人就会齐刷刷望向同一处风光。妇人很早就没了男人独力拉扯个孩子俏寡妇家门多是非也曾有大半夜翻墙敲门的结果挨了一记菜刀迎头飞来要不是那色胚躲得快差点就给砸中面门在那之后就消停许多毕竟不能为了老二搭上老大的命。

  随着时间推移谁都看得出来黄二娘对郑大风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当然称不上是那种老相好的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能够在她酒铺赊账的真就只有这个常年住在小镇最东边黄泥屋里边的光棍了郑大风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经常撺掇着黄二娘的儿子喊自己爹在酒铺喝酒晒着太阳每当黄二娘在铺子迎来送往给人端酒上桌地面上便有妇人影子郑大风就会伸出手掌或抓或捏状偷偷往那滚圆处招呼沾点不讨骂的便宜。

  早年小镇刘大眼珠子这帮只会嘴花花的光棍与大风兄弟还是学到不少门道的。

  郑大风摆摆手难得有几分难为情神色“好汉不提当年勇。”

  若是根本没影的事郑大风向来言语荤素不忌若是真有其事汉子反而不愿多谈。

  郑大风转移话题说道:“你是亲自去的湖山派才把高掌门喊来落魄山?”

  陈平安笑道:“高掌门毕竟是福地名义上的天下第一人该有的礼数总不能少。”

  其实就是被朱敛和沛湘联手骗去的湖山派呵呵高低高君子君钟情钟倩丽倩老厨子你等着。

  郑大风啧啧道:“不实诚。果然男人一有钱就变坏是万古不变之理。”

  陈平安一头雾水。

  郑大风瞥了眼陈平安发现不是这小子不像作伪装傻疑惑道:“福地最大机缘是什么外人不清楚你小子会不清楚?”

  郑大风对曾经属于老观主的藕花福地如今的莲藕福地半点不了解只是刚才陈平安大致说了些近况比如俞真意一手打造出来的湖山派如今就有了十几个练气士其中几个还是中五境修士了。

  陈平安先是茫然继而明悟然后伸手狠狠搓脸笑道:“说实话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没想到这茬。”

  郑大风的意思并不复杂俞真意既然能够在六境武夫、甚至可能是跻身金身境后才因为一本仙家“道书”的缘故转去修行山上术法并且在成功跻身金丹境后继而再破一境以元婴境“羽化登仙”飞升离开福地与此同时湖山派内的十几个练气士几乎全部都是旧有武夫身份转为修道之人这就意味着湖山派的独门传承极不简单有点类似桐叶洲的蒲山云草堂。

  而这种不传之秘是绝对不会随便泄露给外人的。

  郑大风说道:“奇了怪哉就算你没想到这件事老厨子和大白鹅都是那么思虑周全的人精在你这边也没个提醒?”

  陈平安笑道:“回头我得问问看。”

  郑大风又使劲跺脚喊了句作死啊造孽啊赶紧与陈平安提醒一句“记得在老厨子和崔宗主那边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带起的话头啊。”

  陈平安点点头调侃道:“反正老厨子猜也猜得出来。我早不问晚不问你一回来就问用膝盖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陈灵均说了句公道话“老爷除外会下棋的心都黑。”

  陈平安笑道:“我就是个臭棋篓子当然除外。”

  陈灵均立即唉了一声“不能够吧郭竹酒说了老爷你当年在避暑行宫那边作为上手经常被人求着下那几盘让子棋我听说除了林君璧还有鹿角宫宋高元流霞洲曹衮以及金甲洲玄参都是极聪慧的厉害角色一等一的下棋高手可以当那棋待诏的顶尖国手他们几个联手必须群策群力才有胆子跟老爷一人对弈同样被杀得丢盔卸甲面无人色以至于不知谁出的馊主意他们不得不对老爷使用一些阴损的盘外招比如让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有那个叫罗真意的漂亮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老爷身边晃悠试图让老爷分心当然了这等拙劣伎俩注定是要徒劳无功的”

  陈平安弯曲手指抵住眉心头疼。

  陈灵均问道:“郭竹酒的说法有水分?”

  陈平安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灵均倍感无奈谎报军情郭竹酒误我!

  郑大风转头笑问道:“仙尉老弟会不会下棋?”

  仙尉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诚说道:“会一点早年走南闯北下过野棋只能挣点碎银子。不过象戏摆摊更多一来耗时更少摆些残局再者只要翻看几本棋谱将书上那几百个残局的棋路给死记硬背下来就能坑蒙拐骗了。”

  其实仙尉不是特别喜欢下围棋反而更钟情象戏具体理由说不上就只是觉得后者下起来比较轻松即便是那几个出了名的象棋残局着法长度超过百步期间变着极多仙尉也没觉得如何费劲之所以不喜欢前者倒也不是觉得下围棋更复杂和耗神但是对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仙尉每次闲来无事独自打谱总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郑大风惊叹道:“仙尉老弟是个全才啊。”

  陈灵均哈哈笑道:“可惜还是打光棍。”

  结果屋内三人都望向这个口无遮拦的青衣小童。

  陈灵均瞬间笑容僵硬缩了缩脖子。

  魏檗与高君联袂御风去往披云山刻意放慢速度好让这位高掌门看清楚脚下的大地山河怪石嶙峋结洞府的灰蒙山在阳光照射下、建筑攒簇如鱼鳞熠熠生辉的螯鱼背位置相邻的黄湖山和远幕峰山水相依一处濛濛水云乡一处森森竹与松日照山涧水中游鱼定一湖一山宛如黄衣女子青衫客两两对视无言千百年云雾缭绕、隐约有剑气流转的龙脊山有风雪庙和真武山修士在此结茅修行还有那座搬迁山头后出现的巨大的湖泊风景壮丽大块凿混沌浑浑旋大圜水光涟漪碧绿荷叶亭亭立风动送清香宛如万顷青琉璃胜地

  先前魏檗暂借一枚符剑给高君与她解释练气士在处州地界凌空御风都需要悬佩此物出了处州地界就无此规矩约束了。

  高君犹豫了一下还是与这位山君询问一事北岳地界的疆域大小。

  魏檗给出那个答案后微笑道:“高掌门是落魄山的贵客那就是披云山的贵客了有好奇的事情就直接问不用这么拘谨若是事涉机密我也会与高掌门明说。”

  高君已经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只是一国北岳的山河辖境就要比整个莲藕福地的疆域大出如此之多?那么宝瓶洲岂不是一块堪称辽阔无垠的陆地?

  如此说来身边这位风致洒落却气态温煦的山君魏檗若是在家乡福地那边岂不是就等于天下共主的山上君王了?

  魏檗察觉到高君的异样脸色顿时心中了然肯定是陈平安并没有与她多说福地之外的浩然风土。

  想了想魏檗就从袖中摸出两本山海志和补志递向高君笑道:“看过这专门介绍九洲山上风貌的两本书籍高掌门就会对我们浩然天下有个大概印象了。”

  高君想要拒绝去披云山登门做客客人没有携带见面礼就算了哪有再与主人收取礼物的道理只是她实在是不舍得退还便停下御风收下那两本最能帮助自己解燃眉之急的仙家书籍高君与善解人意的魏山君行了个稽首礼致谢。魏檗哑然失笑这个极有礼数的高掌门若是将来成为落魄山谱牒修士或是钟倩那样的记名客卿估计就算她参加过多次祖师堂议事依旧会感到不适应吧。

  落魄山的风气一般人想要融入其中既需要悟性更需要缘分。

  魏檗就觉得自己至今还是与落魄山的风气格格不入要论风清气正还得是自家披云山啊。

  魏檗笑道:“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是为了不让高掌门误会必须解释几句我这个北岳山君不单单是大骊王朝的一国山君前边那座披云山是整个宝瓶洲的北岳因为就在前些年大骊王朝还是一国即一洲的形势后来以中部大渎作为界线大骊宋氏退回大渎以北如今依旧占据宝瓶洲半壁江山。”

  高君恍然家乡福地如今亦是如此情景五岳矗立天地间好像无需帝王封禅就已经获得了天地认可。篡位却并未更换国号的北晋国新帝唐铁意就曾经想要亲自封禅国境内的那座北岳浩浩荡荡离京结果队伍只是到了山脚就出现了天地异象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导致一行人未能登山唐铁意总不能独自一人杀上山去结果就闹了个天大笑话。原本同样有此打算的南苑国皇帝魏衍也就识趣不去碰壁了。

  高君是因为亲自游历过五岳知晓山中诸多奇人异事故而她早就与松籁国新君寄去密信一封特意提醒过此事免得朝廷贸然行事与山君交恶。

  魏檗说道:“大骊王朝的上任国师名为崔瀺绰号绣虎。按照我们这边的道统文脉来算崔国师是陈山主的大师兄而陈山主又是他们这一脉的关门弟子。”

  高君又恍然。

  难怪当初陈平安离开福地不到三十年就有了这份家业。

  背靠大树好乘凉朝中有人好做官想必在浩然天下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魏檗忍住笑焉儿坏“毕竟是同门师兄弟崔国师对陈山主这个小师弟是寄予厚望和特别关照的。”

  高君点头道:“既然是同门那么崔国师对陈剑仙额外照拂几分实属人之常情举贤不避亲刻意疏远反而有失公道。”

  魏檗闻言小有意外这个言语诚挚的高掌门她似乎天然与落魄山大道相亲啊。

  北岳披云山山势极高却不会给人险峻陡峭之感魏檗没有直接带高君去往山君府而是拣选了一处邻近山巅的僻静石台视野开阔数州土壤皆在石下旁有溪涧于嘉木美竹间流入幽潭水尤冷冽清深多倏鱼有石出水面上生菖蒲、苔藓簇拥成青丛犹有不知名水蔓草卉难辨有合欢缱绻貌。茂林云海在此山相互依偎萦青缭白外与天接环顾如一绚烂天光自远而至山色青翠苍然每有风自高处起草木摇动山色随风自上而下如水流。

  魏檗轻轻挥袖平整如刀削的高台之上便凭空出现一件彩衣国地衣其上又有两只出自北俱芦洲三郎庙编织的仙家蒲团这些都是那几场北岳夜游宴的贡品宝钞署和仪仗司里边的库房都快堆积成山了。

  一山君一修士坐在蒲团上高君眼见美景耳听泉水声沉默许久才回过神问道:“魏山君担任山君很多年了?”

  魏檗微笑道:“很久以前我只是个小国山君后来改朝换代我就被贬谪为一山土地。”

  说到这里魏檗伸手指向棋墩山那边“就在那边连山神都不是。”

  “因缘际会时来运转侥幸得以入主披云山其实担任大骊王朝的北岳山君就不到三十年。”

  “可毕竟是戴罪之身僇人恒惴栗难免会担心今时风光朝不保夕。”

  惴惴战栗魏檗以此形容自己的心境不全是这位北岳山君的戏言。

  就像先前那些别有用心的言语倒也不算魏檗故意戏弄高君若是她第一次来到浩然天下触目所见人事物三者皆异于家乡她就会很容易疑神疑鬼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所有见闻都超出一个人旧有的认知范畴就需要寻找自己能够理解的熟悉之物自己给自己找定心丸或者说是找到一箩筐作为船锚的碇石用来停船安抚自己的人心。

  乡音是如此喝那天下差不多滋味的酒水在天地间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想必亦是如此。

  究其根本只在‘类己’一词和‘不孤单’三字。

  某次在老厨子那边同桌喝酒郑大风提出过一个绝无仅有的猜想。

  他说所谓的人间可能就是一座神国。

  所有的“人”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神灵吃着不一样的“香火”。

  大概是不着天不着地的空想和彻头彻尾的醉话吧。

  霁色峰之巅貂帽少女蹲在栏杆上她朝山门口那边抬了抬下巴“见着了郑大风真人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

  小陌点头道:“样子变了气质没变。”

  万年之前战事惨烈的登天一役就只有那尊身披大霜甲的神将明知必死而死守天门寸步不退。

  要知道这位神将当时面对的敌人都不是人间剑修或是练气士而是那位身为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

  毫无悬念神将最终被一剑洞穿甲胄与身躯钉死在大门上。

  此刻的谢狗与平时判若两人神色冷漠眼神清冽问道:“你当年与那位青童天君打过交道吗?”

  小陌摇头道:“我当初跻身飞升境后只是靠近过飞升台不曾登上那条神道与这位男子地仙之祖就从没见过面。”

  谢狗说道:“我见过。”

  小陌对此将信将疑。

  谢狗沉声道:“我在成为地仙后曾经走过一次飞升台却不是女子该走的那条我偏要以女子剑修身份走另外那条道路。”

  小陌立即就相信了深信不疑因为这确实是剑修白景做得出来、并且是一定会做的事情。

  谢狗抬起双手抱住头顶貂帽撇撇嘴“意气用事要不得啊境界不够高当时剑术不济事差点狗头不保。”

  小陌说道:“青童天君与另外那位对人间修士还是十分善意的。”

  谢狗点点头说道:“那是因为他们都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人性这在远古天庭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我至今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小陌默然。

  人心难测一团乱麻故而口是心非言行不一。

  远古神灵则不然好像五至高和高位神祇除外所有言行举止心思念头只作笔直一线。

  修道之人除去万千术法各行其道若是追本溯源不过是学那高高在上的神灵摒弃杂念、凝为一心而已。

  谢狗其实早已察觉到小镇那边的几股熟悉气息满脸讥讽神色啧啧道:“天地作陵谷沧海变桑田可怜昔年吞舟之鱼陆处则不胜蝼蚁。”

  小陌打算挪步离去谢狗突然问道:“小陌小陌我这个蹲姿是不是不太雅观?”

  小陌一言不发谢狗一个后翻屈膝落地站起身扶了扶貂帽看着头戴黄帽的小陌她觉得真是绝配。

  走在小陌身边少女开始长吁短叹明明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命定情缘为何还是如此辛苦呢。

  小陌突然问了个大煞风景的问题“你与我说句实话撇开你我之间的私事不谈你这次赶来浩然天下所求何物?”

  谢狗眨了眨眼睛既不愿欺骗小陌又不宜实话实说她就只得开始装傻扮痴。

  小陌手持行山杖走在霁色峰与集灵峰间的山路上语气淡然道:“不愿意说也无所谓反正我不敢兴趣但是我有言在先不管是什么重宝不管你如何拿到手记得别违反文庙规矩别让我家公子觉得为难。”

  像他和白景这样的飞升境剑修在万年之前几乎都是喜欢单独游历“天下”的所以事实上如今的几座天下对他们来说其实是既陌生又熟悉。虽说岁月悠悠万年以来走过人间的修士数量多如牛毛导致万年之前的诸多机缘、重宝几乎都已经被攫取、搜刮殆尽但是难免会有几条漏网之鱼始终不曾被后世修士察觉小陌猜测白景这趟远游必然是寻宝而来她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谢狗尴尬一笑“哈贼不走空。”

  陈平安独自离开宅子陈灵均被郑大风盛情挽留下来双方挤眉弄眼的又开始打暗语。

  临行之前陈平安从咫尺物中取出几只大罐子全部装着“清水”虽说清水却值钱因为是那长春宫的灵湫云霞山龙团峰的浮钱泉还有两份是裴钱出门游历途中从别洲汲水、收集而来。最早是曹晴朗去大骊京城参加会试郑大风只是开了个玩笑让曹晴朗金榜题名后抽空绕路跑一趟长春宫买不着就算是偷也要偷来几大壶的灵湫泉水以此煮茶女子喝了可以驻颜。其实郑大风的良苦用心是让曹晴朗这个书呆子去那莺莺燕燕仙子扎堆的长春宫长长见识开个窍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曹晴朗就当真了只是那灵湫之水是长春宫酿造长春仙酿的来源戒备森严是一处禁地曹晴朗即便是大骊榜眼开口求水也没用况且当时曹晴朗手上没有承载灵湫水的方寸物和咫尺物他是事后几经周折才好不容易找人托关系再通过仙家渡船送到了牛角渡。

  至于那两小青瓷缸来自龙团峰的浮钱泉水陈平安曾经走过一趟云霞山怎么来的可想而知。

  郑大风看着那些瓶瓶罐罐一阵无语自己早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结果一个个的竟然都当真了。

  只是郑大风有些为难自己怎么保存这些极容易变质转浊的清泉美水?

  陈平安撂下一句你找魏山君帮忙去。

  缓缓走上台阶走桩练拳拾级而下的岑鸳机她身形小如芥子一个登高一个下山双方擦肩而过陈平安一直走到山顶坐在台阶上怔怔出神因为那枚梭子的出现陈平安都开始怀疑昔年囊括蝉蜕洞天的括苍洞是不是早就被杨老头暗中收藏了?然后只是故意泄露了蝉蜕洞天的行踪之后就有了陈清流的那场跨洲远游居中修行。

  最早负责水运具体流转的天下真龙曾经与人间修士暗中缔结盟约最终叛出天庭。

  而斩龙之人的陈清流曾经在括苍洞内炼剑多年并且在此地证道。

  算不算是杨老头对叛徒的一场清算?

  如果真是如此算计之深谋划之远确实可怕。

  按照吕喦的说法作为远古天庭两座行刑台之一的斩龙台在登天一役期间被某位剑修摧破崩碎四散遗落人间最大的两座“山崖”一为“真隐天鼻风车寮灯”古名众多的龙脊山从此古蜀地界剑仙与蛟龙皆多另外一座斩龙石崖就在剑气长城代代相传至宁姚。

  陈平安这么多年来始终珍藏有一块斩龙台不管他再财迷心窍再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有丝毫造次就将它放在方寸物内一直随身携带。陈平安始终不敢、更不舍得用来砥砺剑锋。

  因为是陈平安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再离开在那倒悬山鹳雀客栈宁姚让张禄帮忙转交送给陈平安的临别赠礼。

  那块用棉布包裹的斩龙台大小如手掌正反两面各篆刻两字:天真宁姚。

  定情信物!

  真隐天鼻。天鼻真隐。

  若是各取一字再组合起来即是“天真”。

  剑气长城最后一任祭官消失无踪摇身一变成为骊珠洞天的谢新恩青冥天下的林江仙。

  之后就是宁姚离家出走她单独游历浩然数洲最终来到骊珠洞天。

  陈平安至今都不敢说自己已经摸清楚了小镇的底细。

  人之追忆缅怀伤感和遗憾宛如古井深潭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情人间的眷念一路蔓延而去风驰电掣远远乡念念人好似他与她转瞬即相逢。

  陈平安轻轻呼吸揉了揉脸颊收拾心绪刚要站起身突然发现一桩怪事岑鸳机就站在山脚那边没有练拳登山。

  也没有多想陈平安径直下山折入那条青石板路瞥了眼老厨子的宅子再返回竹楼那边打定主意今年南苑国京城那场大雪问拳老厨子你给我等着。

  岑鸳机只等那一袭青衫消失在视野这才继续往山上六步走桩去。

  她毕竟是一位五境瓶颈武夫眼力不俗先前发现山顶那边的山主好像守株待兔直愣愣盯着山脚这边把岑鸳机给看毛了。

  原本岑鸳机还有些不确定毕竟对这个山主的印象从一开始的糟糕至极渐渐有所改观但是她在山门口那边发现陈平安的视线就一直没变过。

  以往她练拳往返看门人郑大风的视线游曳还会鬼鬼祟祟陈平安倒好目不转睛得如此正大光明当山主的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吗?!

  山脚宅子里边山主一走陈灵均和郑大风就开始“排兵布阵”了因为嫌弃仙尉的偏屋太小书桌太小就去了正屋大堂那边仙尉很快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原来一张八仙桌上琳琅满目被陈灵均堆满了各种用来观看镜花水月的山上灵器青衣小童站在长凳上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郑大风频频点头家底雄厚颇为可观朝陈灵均竖起大拇指赞誉一句不愧是镜花水月集大成者。只是郑大风难免好奇陈灵均这个穷光蛋莫非从哪里发了笔横财否则镜花水月一道跟私人符舟一个德行入手才是第一步之后才是最吃神仙钱的勾当。陈灵均冷哼一声说有这种规模都是周首席的功劳资助了他一大笔谷雨钱专门用来购买这一类山上重宝。

  当年郑大风还在落魄山就经常去朱敛那边再有个陈灵均关起门来一起欣赏宝瓶洲各地的镜花水月不过三位同道中人其实又各有偏好山上的镜花水月五花八门生财之道可谓各显神通最受欢迎的肯定是那些靠女修仙子撑场子、挑大梁了就像以前的正阳山苏稼神诰宗的贺小凉不过她们架子大只是偶尔会露面陈灵均就喜欢看着类山水画卷画面既素雅且有嚼头嘛郑大风就没这么含蓄雅致了就喜欢那种小门小派的镜花水月常有身姿曼妙穿着清凉的女修舞姿翩翩作为压轴戏谁砸钱喊谁哥早年郑大风的俸禄就都在一声声郑大哥声中打了水漂有些时候为了能够与女修们多聊几句荤话还会与老厨子打欠条。而朱敛的口味就比较奇怪了只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路数比如兜售各路拳谱、秘笈的临了来一句有意者私下洽谈价格有优惠批量打包有折扣要不然就是专门有几个剑走偏锋的仙府镜花水月不走寻常路专门设置那种书生撞见艳鬼的桥段后者先诱人再吓人透过帷幕薄纱见温泉有女子嬉戏打闹一个个婀娜背影朦朦胧胧只是等她们再一转头经常能把凑过去看风景的陈灵均吓个半死不然就是书生在阴气森森的宅邸内独自提灯穿廊过道蓦然有女鬼从梁上倒垂或是有一只肌肤惨白、指甲猩红的手轻轻搭在了书生肩膀上老厨子永远不动如山捻起菜碟里的盐水花生慢慢嚼着看得津津有味。

  一洲之地只有神诰宗、风雪庙这些宗字头和云霞山、长春宫这类大仙府诸峰镜花水月才有个何时开启的定例而且相对频繁寻常山上门派因为每开启一场镜花水月就需要消耗山水灵气最怕亏本所以间隔长而且愿意更花心思。

  只因为桌上与镜花水月衔接的灵器数量足够多仙尉已经看到了桌上两次出现宝光流转的景象。

  郑大风搬来几坛窖藏酒水倒了三碗陈灵均不着急喝酒双臂环胸“仙尉道长是想要看素淡一些的还是荤一点的?”

  只见仙尉道长坐姿端正端碗抿了一口酒水用心想了想沉声道:“贫道这一脉修行没有吃素的要求可婚嫁能吃荤!”

  也就是陈平安不在场不然陈灵均能吃饱板栗。

  远幕峰一处高崖朱敛仰头双手负后崖壁上边的字迹铁画银钩飘逸无双。行书有草书意味算不得本事楷体有碑文古气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可是能够将规规矩矩的正楷榜书写出一股扑面而来的狂草气就真是能让朱敛都要自叹不如了掂量一番朱敛不得不承认模仿不来。

  先前有纯阳道人出海远游复归远幕峰在此崖刻勒石有一篇道诗序文极长内容远胜诗篇。

  再加上序文字体不小有几分反客为主的嫌疑。

  古者谪仙白也自峨眉而来尔其天为容道为貌慨然无匹千秋万年一人而已。近者逸人吕喦从此峰而往飞空一剑地宽天高云深松老。诸君莫问修行法秉纯阳澡雪精神寻得水中火且去死心活元神吾辈学成这般术勘破天关与地轴同道行得这般路生死颠倒即长生自古学道何须钱瓢中只有日与月曾有紫诏随青鸾翩然下玉京人间哪分主与宾贫道斗胆邀天公要与人间借取万年春。

  朱敛身边还站着沛湘她不着急返回狐国会跟高君一起返回莲藕福地。

  沛湘因为暂时还不知道那“吕喦”的身份只觉得这位敢将自己与白也放在一起的崖刻者既然在山中如此公然与世人“言语”要么是大放厥词是个沽名钓誉的道学家要么就是有的放矢是那种深不可测的得道高人。可要说是后者眼前这篇崖刻文字却无半点道气盎然的气象一般情况大修士亲自崖刻榜书多多少少都会沾点字面意思上的仙气但是这篇好似青词的道诗正文连同序文都没有蕴藉灵气这点眼力作为元婴修士的沛湘还是有的。

  朱敛眯眼笑道:“是不是看不出好坏、深浅?”

  沛湘妩媚而笑点头道:“帮忙解惑一二?”

  朱敛说道:“既是道诀又是剑阵静待后世有缘人。你要是不信可以施展全力祭出攻伐宝物看看能不能撼动这些文字丝毫。”

  山路上貂帽少女与黄帽青年并肩而行却只有她在絮絮叨叨小陌是因为谨记自家公子的教诲多了点耐心。

  “小陌跟你说个事儿在长眠期间我反复做了个同样的梦可吓人了用书上的说法就是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小陌为啥槐黄县这儿的本地方言把水之反流称为‘渴’尤其是宝溪郡那边好些河流都叫某某渴来着我觉得这种命名的方法既巧妙又美好你觉得呢。”

  “小陌小陌你陪我说句话呗。”

  “小陌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对吧我数十下如果你还是不说话就当你是默认了啊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哎呦真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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