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剑来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九百八十八章 须臾少年,带酒冲山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淳平六年的正月末处州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正午时分依旧晦暗如夜只是豁然雷雨收雨后初霁洗出满山青翠春日融融山中莺雀翩跹枝头点滴雨珠飞在春风里。

  陈平安已经将箜篌赠送的那本拳谱借给朱敛翻阅。

  既然双方约定要在南苑国京城问拳一场那就结结实实打一架。

  一直在宝瓶洲游览山河的邵云岩和酡颜夫人即将联袂拜访落魄山。

  因为事先就已经飞剑传信与霁色峰告知行程日期陈平安今天就带着韦文龙来到山门口喝茶等人。

  魏檗凭空出现在山门口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一身雪白长袍神姿高彻如玉山上行。

  坐在桌旁魏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说你那两位客人已经到槐黄县城了。

  陈平安笑道:“这种小事也需要魏山君亲自通知?真有诚意你倒是帮我去小镇帮忙迎接啊这才算面子。”

  魏檗不搭话只是道了一声谢没打算久坐喝过一碗茶就返回山君府不耽误陈山主待客。

  因为那位前几天做客落魄山的纯阳真人先前一步施展大神通缩地山河跨出一步就径直去了宝瓶洲最北端看架势是要跨海北游俱芦洲了不知为何真人又返回北岳地界来到落魄山那处名为远幕峰的藩属山头吕喦在那古松老藤连山蜿蜒如大螈的山壁上一手持葫芦瓢饮酒一手掐剑诀做笔崖刻了一首道诗魏檗得了陈平安的心声提醒立即赶去远幕峰趁着纯阳真人诗兴大发的关头措辞委婉邀请对方去自家披云山“依葫芦画瓢”再去崖刻榜书一番哪怕没有完整诗篇一两个字的榜书都行吕喦约莫是看在陈山主的面子上没有拒绝此事果真随着魏檗去了趟披云山山高犹有积雪吕喦不吝“笔墨”稍作思量便刻下一句好似诗词序文的溢美之词。

  带酒冲山雪吹醉面平生看遍千万山第一关心是披云。

  披云山到底是一座“新岳”若论崖刻实在寒酸宝瓶洲五岳可能就只比范峻茂的那座南岳稍好。

  自家山头有了这么一句道气沛然的榜书魏檗就觉得晋青的中岳土。

  魏檗喝过茶水笑道:“以后再有类似好事记得一定要算我披云山一份。”

  陈平安答应下来魏檗连忙亲自给陈山主倒水然后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韦文龙一直绷着脸时不时望向山间小路那边。

  陈平安觉得有趣因为自家财神爷的韦府主很紧张这会儿喝茶就像用喝酒压惊。

  从山路那边徒步走来在山门口这边见了面邵云岩和酡颜夫人都习惯性称呼陈平安为隐官。

  落魄山的财神爷泉府一把手韦文龙神色肃穆与邵云岩低头抱拳道:“弟子韦文龙见过师尊。”

  邵云岩点头致意而已当年在春幡斋嫡传弟子当中其实邵云岩一直不太看好韦文龙这个只喜欢术算的徒弟。

  要说与韦文龙不亲近也不会毕竟邵云岩的嫡传弟子就那么几个可要说师徒双方如何亲近同样不至于。

  再者韦文龙打小就是个几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而邵云岩当年在春幡斋内部就从来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师父、师祖。

  邵云岩转头与陈平安问道:“隐官大人在落魄山这边韦文龙在祖师堂那边算是坐第几把交椅?”

  陈平安笑道:“位置排在他前边的只有我掌律长命首席供奉周肥就三个所以韦文龙算是我们落魄山的四把手。”

  一般的宗门都会有几个道龄年长、辈分很高的祖师爷多是给些虚衔虽然没有实权但是祖师堂位置还是很靠前的如果跟当代宗主拉开了一两个境界说不定座椅位置就会仅次于宗主一宗掌律修士的位置都要靠后。

  邵云岩笑道:“之前一直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站在落魄山的山脚好像感觉真心不错。”

  韦文龙赧颜一笑。

  察觉到师父瞥来的视线韦文龙立即板起脸收敛笑意。

  陈平安埋怨道:“邵剑仙我得提醒一句啊韦府主好歹是我们落魄山的大人物你客气点别总摆师尊架子臭着一张脸。”

  邵云岩也不跟隐官大人吵架“文龙啊你们山主都批评我了你觉得呢我这个当师父的要不要挤出个笑脸。”

  韦文龙紧张道:“不用不用师尊与当年一样就很好了。”

  等到韦府主再转头与陈平安开口言语就立即不怂了神色自若道:“山主师尊一向如此面冷心热师尊没必要故意如何我只会反而不自在。”

  陈平安跟邵云岩相视而笑。

  酡颜夫人偷偷撇嘴当年在倒悬山她还真看不出春幡斋的二愣子韦账房 能有今天的机遇和成就人比人气死人。

  如今这位酡颜夫人名为梅薮道号梅花主人。

  在南塘湖青梅观那边她消耗了一百二十年的道行最终虚报为一百五十年。

  先前游历那座已经改朝换代的雨龙宗邵云岩受到宗主纳兰彩焕的邀请酡颜夫人因为昔年跟水精宫云签关系不错所以如今两人都是雨龙宗的记名客卿了。

  隐官大人好像总算注意到第二位客人了。

  陈平安看了眼酡颜夫人微笑道:“行走天下与人为善总是不错的。”

  酡颜夫人笑容尴尬心中腹诽不已。

  隐官大人你这个好为人师的臭毛病真得改改。

  陈平安笑眯起眼好似看穿她的心思“那就改改?”

  酡颜夫人故意满脸茫然陈平安也无所谓笑道:“纳兰彩焕还是老样子好个谈钱伤感情连这点俸禄都不给你们。”

  主客一起登山刚好遇到了一个走桩练拳下山的岑鸳机。

  她与陈山主对视一眼陈平安笑着轻轻摇头示意她不用停步言语。

  酡颜夫人以心声问道:“她这是?”

  陈平安懒得回答这种问题虽然已经飞剑传信给邵云岩陈平安这会儿还是与酡颜夫人再次说起了九嶷山神君“苍梧”的邀请与此同时与她多聊了几句九嶷山的风土人情毕竟有些事情尤其是涉及内幕山水邸报上是不会宣扬的中土邸报不议五岳事几乎是一条约定成俗的规矩偶有例外也是偶尔。

  这让酡颜夫人颇为自得能够让一位中土五岳山君亲自开口邀请做客不算太过稀罕可也绝对不常见啊。

  陈平安问道:“你们接下来是直接返回龙象剑宗?”

  邵云岩摇头说道:“继续往北游历回一趟家乡。”

  陈平安点头道:“是该回去看看了。”

  邵云岩这位离乡多年的剑仙其实是北俱芦洲人氏。

  当年刘景龙带着弟子白首做客春幡斋当然身边还有一位女修水经山宗主的嫡传弟子卢穗她对刘景龙可谓倾心爱慕。

  那次登门刘景龙帮着徒弟预定了一枚春幡斋养剑葫邵云岩其实给了一个极为公道的价格不过却让白首听得额头直冒汗。

  而那根当之无愧的山上先天至宝葫芦藤结出了十四颗葫芦但是按照邵云岩的推衍演算最终能够被成功炼化为上品养剑葫的葫芦其实只有七枚。而从得手一根葫芦藤到即将“瓜熟蒂落”邵云岩等了将近一千年的漫长岁月一座春幡斋的建造就是为了能够培植此物。

  刘景龙之所以能够预定其中一枚还是因为那七人当中有人无法按约购买春幡斋才额外空出一个名额又刚好被“赶早不如赶巧”的刘景龙捡漏。

  竹楼一楼地方小不宜待客陈平安就领着两位客人来到集灵峰一栋暂时闲置的宅子。

  各自落座后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邵云岩上边罗列出一连串名单和物品。

  邵云岩仔细浏览一遍陈平安说道:“价格不是问题只要对方愿意开口你就只管帮我答应下来。”

  邵云岩一下子就看出门道疑惑道:“你需要这些文运做什么?”

  名单上边除了九嶷山的文运菖蒲还有中土神洲、北俱芦洲和南婆娑洲的不少大山头和大修士不过上边的宗门大多都是邵云岩比较熟悉的关于六位购买养剑葫的购买修士当年邵云岩就没有对陈平安有任何隐瞒反正也没什么好藏掖的。同样作为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的春幡斋其实要比皑皑洲刘氏的猿蹂府酡颜夫人的梅花园子以及雨龙宗的水精宫更有山上香火情。

  原本慵懒靠着椅背的酡颜夫人听闻文运二字她立即来了兴致精神盎然莫非咱们这位隐官大人是想以文圣关门弟子身份作为跳板打算将来当个文庙学宫祭酒甚至是那副教主?!

  陈平安解释道:“我们落魄山的小管家叫陈如初道号‘暖树’小暖树她是文运火蟒出身暂时是龙门境结金丹是山上大关隘因为大道根脚的缘故使得她的走水一事又比较特殊了。”

  邵云岩说道:“就算有了这些外物辅佐可她终究需要走水。”

  陈平安笑道:“这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刘羡阳曾经赠送给陈平安一份翻书风其实陈平安一开始就转送给了陈暖树结果就发现到了曹晴朗那边当时曹晴朗主动提及此事满脸无奈陈平安就让他别多想了留下便是。

  毕竟小暖树一旦坚持别说曹晴朗没辙老厨子也没辙陈平安一样没辙。

  邵云岩想了想“我跟这些山门和修士拐弯抹角的是有些香火情只是你单子上的这些物品本就不是价格高低的事情再者名单上的宗门就没哪个是缺钱的所以我的面子未必管用能不能搬出你的名头? ”

  陈平安点头道:“没问题随便邵大剑仙  我只负责掏钱结账。对方如果不想收钱想要以物易物或是提出一些与钱无关的要求打个比方对方想要让我参加观礼讨要印章之类也是可以的你都替我答应下来。”

  邵云岩看着陈平安都有点好奇这个“暖树”是何方神圣了。

  酡颜夫人也直愣愣看着这位年轻隐官。

  她心里边酸溜溜的凭啥我在隐官大人这边就处处吃瘪受委屈?那条才是龙门境的文运火蟒就是这般无价宝?

  陈平安突然咳嗽一声提醒两位暂时都别讨论这件事。

  很快就有一个粉裙女童端来一盘瓜果糕点她脚步轻柔敲了敲门见着老爷笑着点头她再跨过门槛将盘子放在桌上与两位贵客施了个万福嗓音清脆自报名号然后暖树就要告辞离去。

  酡颜夫人打量了一眼被年轻隐官说成是落魄山小管家的粉裙女童竟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瞧着倒是模样可爱的。

  陈平安从盘子里拿起一只柑橘笑着递过去陈暖树笑容腼腆轻轻摇头柔声道:“老爷要是有吩咐就知会一声暖树就在外边院子里候着。 ”

  陈平安也不挽留笑着点头。

  在粉裙女童离开屋子邵云岩笑道:“时隔千年之久我这次返乡主要是去水经山看看。”

  陈平安点头道:“是该去那边叙叙旧。”

  当年邵云岩让刘景龙护送卢穗将那根仙兵品秩的葫芦藤送去北俱芦洲的水经山原本这种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很容易就是大祸。如果刘景龙当时不是玉璞境剑修师门不是在北俱芦洲极有底蕴的太徽剑宗邵云岩还真不敢开这个口一个不小心只会害人害己丢了重宝不说还要连累一位天仙胚子的剑修大道夭折毕竟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还是这根价值连城的葫芦藤需知下个千年可能就又生出又一大串新的“养剑葫”了。

  邵云岩试探性问道:“关于刘宗主和卢穗?隐官大人能不能帮忙撮合撮合?”

  陈平安一阵头大无奈道:“邵剑仙邵大剑仙!这种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开口?”

  何况彩雀府府主孙清不也是刘大酒仙的爱慕者之一?

  邵云岩叹了口气卢穗与太徽剑宗刘景龙卢穗的师父与自己真像都是苦相思。

  这根葫芦藤早年是邵云岩和卢穗的师父一起在一处破碎洞天的秘境中得到能够得手她功劳更大但是她却毫不犹豫将重宝送给邵云岩双方本该结为一对道侣只是阴差阳错种种缘由和曲折最终未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邵云岩也担心在北俱芦洲守不住这棵山上至宝的葫芦藤就独自赶赴倒悬山。

  所以后来见到卢穗邵云岩是将她视为亲生女儿的。

  陈平安好奇问道:“‘结果’如何了?”

  酡颜夫人伸手拿了颗柑橘几次将橘皮随意丢在地上给年轻隐官斜瞥一眼她立即默默弯腰捡起那些橘皮正襟危坐橘皮就搁放在腿上。

  邵云岩点头笑道:“结果比预期更好肯定可以炼化成养剑葫的有八枚不敢说一定能成却有一定希望的犹有一只葫芦而且这一枚一旦炼制成养剑葫品秩是最好的就是谁都不敢赌毕竟我开价很高要比其余七枚养剑葫还要高说实话我是故意为之就没想着卖出去。”

  “这是打算送我?”

  陈平安眼睛一亮沉声道:“作为我们落魄山创建下宗的贺礼也太过贵重了点不是特别合适不过邵剑仙要是坚持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酡颜夫人面带微笑。

  邵云岩说道:“隐官大人只要愿意开口撮合我就送出属于意料之外的那枚养剑葫再将这只葫芦白送给落魄山!”

  酡颜夫人闻言心头微颤邵云岩你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陈平安笑着摆摆手“免了免了我要是敢开这个口刘酒仙非得跟我绝交。”

  邵云岩突然欲言又止。

  陈平安笑问道:“难道是白裳消息灵通在闭关之前就与你开口讨要那第八枚养剑葫了?”

  邵云岩点点头。

  陈平安说道:“那就别犹豫卖干嘛不卖往死里开价。”

  邵云岩松了口气。

  陈平安笑道:“桥归桥路归路买卖是买卖这种事情没半点好矫情的。”

  邵云岩如释重负。

  陈平安突然问道:“那枚说不定买了就栽在手里的葫芦不说你开的那个天价如果是熟人要跟你买的话是什么价格?”

  邵云岩伸出一根手指。

  陈平安咋舌不已熟人购买还要一千颗谷雨钱?!

  邵剑仙你不是做买卖这是抢钱啊。

  酡颜夫人说道:“来时路上我就与邵云岩谈妥了要是隐官大人不买我就掏钱买下送给陆先生就当是作为预祝她跻身飞升境的贺礼。”

  陈平安点头道:“有心了。”

  犹豫片刻陈平安试探性说道:“邵剑仙都是自家人一千颗谷雨钱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五百颗我看比较公道毕竟是要赌的赌输就是打了水漂足足五百颗谷雨钱呢丢了这只不成材的葫芦舍不得不丢看一眼就揪心五百颗”

  邵云岩懒得砍价笑问道:“隐官大人你真不买?”

  陈平安确实纠结挠头道:“要是没有开凿大渎一事我咬咬牙也就买下了这会儿是真穷。”

  可以送的人其实很多但是陈平安对于自己的“手气”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心。

  要是万一没能炼成养剑葫再要是不小心被刘羡阳听了去陈平安完全能够想象肯定会被刘羡阳勒住脖子、按住脑袋追着骂这么有钱怎么不直接给我钱啊。

  陈平安瞥了眼看似满脸无所谓的酡颜夫人摆摆手示意不买了只是同时以心声与邵云岩言语一句。

  酡颜夫人眼神炙热依旧是小心翼翼说道:“邵云岩?”

  邵云岩笑道:“归你了。”

  直到这一刻酡颜夫人才忍不住笑出声。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怎么只花了一百颗谷雨钱就让酡颜夫人这么开心了?”

  酡颜夫人顿时哑然。

  邵云岩会心一笑。大概这就算君子有成人之美?原来就在方才其实陈平安已经猜到了 之所以没有截胡想必还是那句“有心了”毕竟酡颜夫人不是自己留着而是送给陆芝。

  陈平安转头望向门口那边说道:“暖树帮我们煮壶茶茶叶就用老厨子炒制的山中野茶好了。”

  粉裙女童赶忙走入屋内去橱柜那边取出茶具开始娴熟煮茶陈平安笑着介绍道:“这位邵剑仙是昔年倒悬山春幡斋的主人酡颜夫人道号梅花主人他们两位都是南婆娑洲龙象剑宗的祖师堂供奉。”

  “陈如初道号暖树是我们落魄山的小管家暖树是最早跟我来槐黄县城祖宅的。”

  说到这里陈平安眼神温柔“是第一个。”

  至于那位景清大爷先靠边去排第二好了。

  人生美好风景如初见风景得是多美好。

  暖树闻言抬头眼神柔柔而笑。

  ————

  燐河畔搭建了一座茅草屋门口摆了个摊子桌上摆了三只酒碗。

  一个白衣少年蹲在河边叼着草根两眼放空抬起双手来回抛着一颗鹅卵石。

  有两人按约而至离着那座摊子约莫还有两里路身材修长的儒衫男子于禄远游境武夫背竹箱手持绿竹杖。

  还有一个谢谢她如今是金丹境瓶颈。

  于禄转头看着这条燐河心生亲切是个适合垂钓的好地方陪着谢谢沿河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了三处极佳钓点。

  至于为何他们不是直接御风到茅屋这边当然是谢谢需要稳定道心毕竟是来见崔东山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对方的弟子。

  能够坚持不转头跑路离得崔东山越远越好于禄就觉得谢谢这些年是当之无愧的修心有成了。

  为了让谢谢心境稍微轻松几分于禄故意找了个话题笑道:“傻子都知道这条一洲西海衔接相通的燐河再加上几条主要支流长达万里是个很适合建造仙家渡口的聚宝盆可问题在于当傻子都知道某个买卖可以挣钱后不出意外就是个坑了。”

  魂不守舍的谢谢笑容牵强她哪里有心情计较一条燐河。

  就像于禄说的事实确实如此先前在燐河源、中、尾三地附近桐叶洲中部山河各方势力相互抱团呼朋唤友纷纷凑钱大兴土木最终先后建造起了三座渡口雏形期间不少势力都属于知难而退是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愿花钱打水漂而附近这座渡口的旧主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因为比较后知后觉还是损失了大一笔神仙钱缘于建造渡口到一半好不容易打好地基分别位于燐河源、尾两地的渡口势力竟然联手了一下子好似被掐头去尾就变得鸡肋了一个扬言要砸下重金建造一座山水大阵彻底拦截燐河上游水运而位于燐河入海口的那个仙家势力更不是个东西直接重金邀请了一帮丢了神祠、失去香火的水裔精怪当供奉每天就在燐河中部河段兴风作浪拼命汲取水运这些个多是昔年小国地方淫祠神祇出身的还摆出架势要在附近建造祠庙当那朝廷封正的河伯、水神最过分的是等到撤出渡口的仙家势力事后才发现位于燐河入海口的仙家渡口竟然只是个障眼法根本就不曾真正破土动工摆明了一开始就是想着来燐河中部鸠占鹊巢的。

  在这之后偏偏有个拎不清的白衣少年横空出世横插一脚白捡了个现成的渡口地基。

  过程当然不会那么一帆风顺那个身份不明、驻颜有术的山泽野修也算是个懂规矩的就在渡口附近摆了个喜迎天下英雄的擂台摆了个酒摊子。

  临近茅屋谢谢看着那个蹲在河边的“白衣少年”顿时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起来好像她每多跨出一步就要耗费不少心神。

  这些年一起游历宝瓶洲于禄经常半开玩笑打趣她小心你以后的心魔就是崔东山。

  谢谢是真怕她怕崔东山但是更怕那个“心魔崔东山”!

  因此于禄一句半开玩笑的“两害相权取其轻”终于让谢谢下定决心既然注定躲无可躲那就直面崔东山!

  这次硬着头皮赶来燐河谢谢就是希望能够能够减轻对崔东山的恐惧否则她一旦成为元婴修士再试图打破元婴境瓶颈跻身玉璞境万一心魔真是崔东山谢谢一想到这个就要心生绝望。

  当年一起去大隋书院求学崔东山好像就只针对她一人。

  但是不知为何这次在异乡的久别重逢看着那个蹲着发呆的崔东山谢谢觉得好像有点陌生了。

  印象中的崔东山不会这么心神疲惫?

  崔东山将手中鹅卵石丢入河中将一头鬼鬼祟祟来此刺探情报的水族精怪给直接敲晕当场现出真身都说天边泛起鱼肚白结果这会儿只见燐河水中央浮起一尾至少三百斤的青鱼白花花的鱼肚子好大一条啊。这是正月里拜晚年呢主动送鱼肉来晚饭有了。

  村头摆席都没问题。

  崔东山站起身抱怨道:“于禄你怎么不早点来这边害我白白挨了一位金身境武学大宗师的凌厉三拳那三拳天崩地裂日月变色分量之重外人根本无法想象!我当场吐了好几斤的鲜血差点就嗝屁了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连累我们这位谢谢姑娘多花一笔冤枉钱?”

  谢谢根本听不懂也不想懂。

  偏偏崔东山不愿意放过她“谢谢说说看你为啥会花钱?”

  就在谢谢脸色惨白的时候于禄笑道:“崔宗主是觉得你要是听闻噩耗多半会去买一大堆的爆竹好好庆祝一番。”

  崔东山朝于禄伸出大拇指再视线偏移望向那个手足无措的谢谢崔东山轻轻叹了口气愁啊收了这么个笨徒弟。

  谢谢已经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水她当下已经想要返回宝瓶洲了。

  没有去过“揍笨处”的人就根本没资格说她胆子小。

  来这边渡口之前于禄跟她打探过一些消息反正早就传开了先来个七境的武学宗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其实没想着闹出人命仍是一拳打得少年满地打滚又一拳打得少年在空中转了十几圈最后一拳打得少年面门撑地。

  最后给那位武夫弄得满怀愧疚赶紧将那少年搀扶回摊子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再来了个金丹地仙的老神仙三道攻伐术法不遗余力打得白衣少年衣衫破碎躺在坑里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半死不活的艰难起身醉鬼一般摇摇晃晃走向摊子听说这位少年姿容的野修极有豪气颤颤巍巍端起碗先喝了半碗酒再吐回去半碗鲜血。

  最后来了个金丹境剑修同样是山泽野修出身结果不知为何与那白衣少年言语几句这个叫陶然的剑修就临阵倒戈了反而替那白衣少年守擂。不难猜肯定是给了陶然一个更高的价格狗日的野修只认钱当祖宗

  这就很崔东山了。

  于禄是半点不奇怪的。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开始围绕着谢谢转圈圈笑嘻嘻道:“既然来了就当默认你是我的嫡传弟子了拜师茶就免了不喝我胆子小怕你下毒或者往里边吐口水。”

  谢谢身体紧绷面无表情。

  崔东山还在那边兜圈“让我多出个谱牒上边的亲传弟子谢谢谢谢。”

  谢谢额头渗出细密汗水。

  于禄这次没有帮助谢谢解围要过心关走独木桥旁人拖拽、搀扶皆不可。

  崔东山突然问道:“于禄早年龙泉剑宗铸造的剑符有没有带在身上要是有的话就拿来就当是帮着谢谢给出一份拜师礼了我替谢谢谢谢你。”

  于禄笑着从袖中摸出数把袖珍符剑说道:“放心都是‘早年’的。”

  崔东山接过手竟然有五把之多小有意外了本以为撑死了就三把符剑笑问道:“怎么这么多?”

  于禄解释道:“当年手边有点闲钱就与龙泉剑宗报备丢失了两把又买了两把龙须河边铁匠铺子的徐小桥可能是看在我跟陈平安关系的份上就没有计较只是提醒我事不过三此外徐小桥也答应了我的某个请求。至于其余两把符剑是我跟仙师购买来的价格翻倍估计对方现在还是觉得做了笔划算买卖。”

  当年在骊珠洞天旧址的龙州地界道场在西边大山的练气士想要升空御风或是外乡御风路过龙州地界就都需要与龙泉剑宗购买一把小巧如飞剑的剑符。

  如今旧龙州变成了新处州龙泉剑宗也搬迁去了北方的大骊京畿之地其实龙泉剑宗已经不再铸造类似通关文牒的剑符但是阮邛订立的这条持符御风规矩这些年还是人人遵守没有人敢率先破例毕竟阮邛如今仍然是大骊王朝的首席供奉。

  崔东山赞叹道:“于禄啊于禄你还是聪明。”

  崔东山一招手将那条顺水往下游漂去的大鱼给拽向自己这边再嘴上嚷嚷着一个高高跳起就是一脚踹在那条大鱼身上。

  打完收工拍拍掌崔东山自顾自点头道:“我这脚法无敌手硬是要得!”

  被崔东山一脚踹飞滚落在地的那条大鱼在地上滚着滚着就突然幻化人形一身尘土呆呆坐在地上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模样。

  崔东山伸出手指大骂道:“你这撮鸟贼配军好不正经躲在水里探头露鸟东瞧细看的是不是见我徒弟肤白貌美腚儿滚圆好生养就馋她的身子要掳走当压寨夫人?!”

  不等那晕乎乎的壮汉如何打个腹稿崔东山一袖子横扫又将汉子打回原形重重坠入燐河中溅起不小的浪花“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次饶你一命传话给你家主子明人不做暗事有本事就约个地方跟我单挑他赢了这座渡口就归他我赢了我怎么可能赢过一位威名赫赫的远游境宗师!”

  那条青鱼在水中都不敢恢复人身一个使劲摇头摆尾就往燐河下游逃窜。

  崔东山扯了扯嘴角。

  等到新渡口建成需要大量人手经营渡口没个三五十号人马很难维持一座仙家渡口的正常运转所幸不需要多高的境界做些不用动脑筋的苦力而已。到时候就将这些个淫祠出身的水神精怪一网打尽一个都别想跑。

  需不需要给俸禄?都给你们命了给啥钱。

  在崔东山的建议下三人一起沿河往上游散步去于禄问道:“渡口有名字了吗?”

  崔东山没好气道:“取个雅俗共赏的好名字哪有那么简单。我又不是先生可以信手拈来。”

  宝瓶洲牛角渡仙都山青衫渡灵璧山野云渡这是第四座私人仙家渡口。

  燐河沿岸如今小国林立鱼龙混杂亡国遗民恢复国祚与自己开国称帝的差不多对半分。只有那么几个被视为术法通玄的金丹老神仙当国师或是护国真人忙着拿一堆的封号替新君封禅五岳封正江水正神或者开山立派好不威风往往同时兼任几个小国的首席供奉、客卿。只是这类事儒家书院是不会管的一般来说只要没有练气士逾越文庙既定规矩那么山下的改朝换代书院的君子贤人都是不会过问各国朝政的。

  “于禄知道桐叶洲名字的由来吗?”

  “翻过些地方志和野史好像在上古时代中土神洲有位雄才伟略的得道君王削一片宫苑桐叶为珪形赐给自己的亲弟弟。后者来到桐叶洲在旧大渎畔建立王朝这条消失多年的旧渎名为汾渎水运最为鼎盛时主要支流有浍河、漱江在内十二条江河大水陵谷变迁如今大泉王朝的那条埋河只是汾渎入海河段的一小截至于脚边这条燐河只是昔年汾渎的一条不起眼小支流长不过两千里。北边的桐叶宗南端的玉圭宗事实上作追本溯源的话桐叶洲势力最大、绵延最久的南北两宗门其实是来自同一支始祖故而两宗的开山祖师姓氏相同。”

  谢谢亦是由衷佩服于禄一个纯粹武夫这些年游历途中到底看了多少杂书她是大致有数的。

  崔东山啧啧称奇道:“问你一个问题能给出两个答案这是买一送一呢? ”

  于禄微笑道:“就当我顺带着补上了谢谢的那个答案。”

  崔东山感叹道:“哪怕你于禄只是分给我这个嫡传一丢丢的脑子也好啊。”

  崔东山双手叉腰“笨徒儿我打算将你逐出师门不跟你开玩笑的严肃点!”

  别说谢谢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就连于禄都呆若木鸡你崔东山都是一宗之主了还这么儿戏吗?

  白衣少年一左一右摇晃肩头再抬起一只雪白袖子晃了晃得意洋洋道:“先生不在你告状啊去告状啊。”

  于禄叹了口气低头伸手入袖指尖捻出一个信封。

  崔东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那谢谢斩钉截铁道:“好徒儿为师跟你开玩笑呢莫当真!”

  于禄依旧动作不停崔东山健步如飞一手伸手攥住于禄的胳膊一手将那信封往袖子回推“于禄都是共患难同富贵的好兄弟别一言不合就干嘛干嘛的自家兄弟别动不动就祭出杀手锏只会亲者痛仇者快的。”

  谢谢愈发如坠云雾。

  于禄这是做什么崔东山又在做什么?

  于禄以心声与谢谢说道:“来之前大致猜到了你的处境我就偷偷帮你讨要了一张护身符。”

  谢谢恍然。

  如果不是面对崔东山其实谢谢还是一个极其聪慧、极有灵气的女子。

  崔东山板起脸问道:“谢谢你以后见着了我的先生知道该怎么称呼吗?”

  跟骑龙巷小哑巴一样呗得喊师祖喽。

  谢谢难得板着脸。

  于禄悄悄摇头。

  崔东山咧嘴笑了笑也难得没有继续恶心谢谢。

  双手抱住后脑勺崔东山感叹道:“做人可以严肃古板但是说话不可以刻薄。”

  “如我这般好皮囊又好心肠的确实不多了。”

  “你们两个曾经都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卢氏王朝的太子殿下早年还是大骊宋氏的宗主国呢一个是号称卢氏王朝最有希望跻身玉璞境的修道天才翻天覆地都成了刑徒遗民记得你们当年还给我当过杂役是在二郎巷袁氏祖宅那边?你们也算吃过很结实的苦头了”

  “一个人在最没钱的时候遇到的好人坏人好事坏事都是真。”

  “所以我家先生至今记得妇人的一碗饭某个鼻涕虫递出来的包子隔壁灶房的木人老妇人用红纸包起的几个鸡蛋等等诸如此类的小事但是我觉得一个人记性太好也不太好。”

  “老话都说人不心狠钱就不进口袋好像下下人要想成为上上人就得狠只能狠。那么硬心肠就是一把锋锐刀子只伤他人。其实软心肠也是一把钝刀子却只会消磨自己。每一次咬牙告诉自己不要再做哪种人了所谓的成熟都是给昨天的自己在守灵。 ”

  于禄有些奇怪这会儿的崔东山有点古怪因为太“正常”了当年游学路上崔东山是从不与他们谈心的跟人正儿八经讲点道理更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然后崔东山就笑着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于禄你们赶来桐叶洲之前旧卢氏王朝京城所在的大骊绛州始终没去过吧?那么谢谢有没有劝说你恢复本来名字然后在桐叶洲这边立国?又比如可能得等个二三十年由她来当国师?再比如劝你走趟蒲山云草堂之类的好以武夫身份学点延寿益年的仙家术法?”

  于禄坦诚说道:“几乎都被崔宗主猜中了唯一的出入就是谢谢觉得不用等二三十年只需在桐叶洲找块地盘谋划个一二十年就足可立国了。”

  崔东山瞪大眼睛“谢谢你对自己能够跻身元婴境如此胸有成竹吗?”

  谢谢点头说道:“至多二十年我就一定能够跻身元婴境这还是做好了第一次闭关不成功的打算。”

  崔东山诧异道:“那我岂不是又捡到了个现成的宝贝?一个足可打遍燐河两岸无敌手的元婴境唉不比一座空壳子的渡口地基更值点钱?”

  谢谢默然。

  崔东山转头说道:“于禄不要矫情扭捏了也不要再故作散淡了逐鹿者不顾兔拿出一点大老爷们该有的魄力来一二十年都不用等于禄地盘我都帮你找好了就在这燐河北岸回头南岸这边距离不远的地方还有个惊喜等着你至于是什么惊喜不着急容我卖个关子。”

  “人生最怕相逢无酒钱嘛按辈分算咱俩还是同门师兄弟呢等你当了一国之君我这徒弟再给你当国师有这两层关系在我还能缺酒喝?”

  于禄欲言又止。

  之前他就与谢谢说过一句既是问她更是自问。在别洲延续国祚能不能算是复国?

  崔东山没来由说了一句“要把自己放得很低眼光看得很高。”

  于禄问道:“不是看得很远?”

  “人在毫无希望的困境里是绝对看不长远的。”

  崔东山摇摇头“但是谁都拦不住我们抬头看天。”

  谢谢当然不敢插嘴半句要是听到陈平安说这种话她肯定要玩笑一句这不就是井底之蛙吗?

  崔东山笑呵呵道:“对我们都是井底之蛙。”

  崔东山低声喃喃道:“须臾少年。”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