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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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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三章 愁者解自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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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徒步返回走向石拱桥拾阶而上陈平安走到拱桥中央位置突然停步坐下身双腿悬在桥外。

  白发童子就有样学样坐在一旁。

  陈平安转头望向落魄山那边好像小米粒刚巡山到了霁色峰祖师堂那边走得不快。

  落魄山右护法的巡山之勤恳早晚两趟是出了名的雷打不动从无一天赖床偷懒。

  就像朱衣童子的每月按时点卯自认比起周副舵主的每天巡山差远了。在那巡山途中四下无人处小米粒就开始演练一套武林绝学是裴钱传授的那套疯魔剑法只是裴钱属于单手持剑她就不一样一手行山杖一手金扁担双手持剑威力加倍!

  别羡慕羡慕不来的因为这就叫自学成才。

  再去溪涧里边扒开石头找螃蟹猜拳么的意思总赢不输毫无悬念。这等行径也确实幼稚了点不像话。

  下次不欺负那些手下败将了抓条鱼去本巡山使先出布再轻轻一按腹部鱼儿一张嘴就是个拳儿唉又是稳操胜券。

  好人山主不在家里的时候小米粒的巡山就走得快总是跑来跑去。

  好人山主在家里巡山就走得慢悠哉悠哉半点不着急在山路上耗费的光阴至少得翻一番。

  好像只要她跑得快好人山主就可以快些回家。

  那么同理可得只要她走得慢些好人山主就可以慢点下山远游。

  陈平安笑着收回视线抬起脚脱下布鞋盘腿而坐掸去鞋底的些许泥土再轻轻拍打布鞋布面几下问道:“那部拳谱?”

  白发童子好似与隐官老祖心有灵犀满脸无所谓说道:“只要别猪油蒙心交予山下书商刊印版刻卖了挣钱就行。”

  陈平安笑道:“说正经的。”

  山上金玉谱牒之所以用“金玉”二字作为前缀历来有两层含义一层务虚提醒修士谱牒身份来之不易一层在实金书玉牒材质本身极其考究。而那本拳谱与宗门秘传的珍贵道书一样寻常材质的纸张根本承载不住那份浓厚道意简而言之翻刻摹本极为不易至多是打造出次一等真迹的拳谱说不定还需要陈平安设置重重山水禁制。

  如果用个比喻这部拳谱就是一座山头山中有道气需要护山阵法来稳固天地灵气不至于书中拳意外泻流散。

  白发童子说道:“除了隐官老祖自己观摩、演练将来出身落魄山和仙都山的两宗子弟甭管是老祖的亲传如裴钱、赵树下等再传如周俊臣等还是未来开枝散叶了三传弟子外加四五六七传只要是有谱牒身份的嫡传都可以翻阅此拳谱但是不可外传不可以出门拳外教拳。”

  陈平安点头道:“就当我欠你一份人情。”

  一看就不是吴霜降的授意吴宫主可没份这闲情逸致肯定是身边这个落魄山外门杂役弟子自己的主意。

  当然也可能是吴霜降故意为之有意让陈平安欠她而不是落魄山欠他和岁除宫一个人情前者可有可无后者则全无必要。

  白发童子眼珠子急转试探性问道:“隐官老祖我有个极有远见的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要是搁在以往话聊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可毕竟拿人家的手短陈平安微笑道:“说说看。”

  白发童子神采奕奕说道:“我作为外门杂役子弟可也是落魄山的一份子理当略尽绵薄之力就想着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夜以继日给隐官老祖和落魄山霁色峰祖师堂诸多大佬编订一部考据详实、词藻华美、精彩纷呈的年谱!”

  山下文人和山上门派都有编订年谱的习惯前者多是后人记载家族先贤的生平事迹围绕谱主展开以年月为经纬主干后者也类似不过范围更广按照约定俗称的规矩顶尖宗门可以记录所有上五境修士的履历一般宗门和较大的仙府只记录金丹修士一般门派就记录洞府境在内的中五境练气士总之都是有一定门槛的。

  落魄山当然早就可以做此事之所以一直没有动笔大概还是山主自己不提所有人就跟着假装没这回事了。

  执笔人有点类似山下王朝的史官、起居郎往往是一个门派里掌律一脉的修士职掌此事。

  陈平安也不说话低头开始掏袖子。

  先归还拳谱再来跟你算账。

  先前在骑龙巷木凳那边咱俩就有一笔旧账要算。

  白发童子赶忙双手攥住隐官老祖的胳膊“别这样别这样编订年谱一事又不着急隐官老祖不用这么着急送我空白册子。”

  陈平安刚打算起身白发童子拿起一只被隐官老祖整齐搁放在双方中间的布鞋仔细瞧了瞧“好手艺看得出来很用心。”

  陈平安拿回鞋子重新放回原位好像改了主意说道:“编订年谱在山上不是小事下次我在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将此事纳入议程如果无人提出异议就由你来负责编订。”

  白发童子开始得寸进尺试探性问道:“编订落魄山年谱我能不能署名啊?”

  陈平安又开始掏袖子。

  白发童子一拍石桥沉声道:“罢了罢了做好事不留名。”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说道:“由你来编订山门年谱没问题我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文字推重朴实措辞简约事迹求实不许花俏尤其不可文过饰非也不必为尊者讳。第二个要求就是从我十四岁起开始编订年谱作为序篇在那之前的事情你就不要写了也没什么可写的。”

  白发童子小鸡啄米双手互搓打算大展宏图了有了这笔功劳当个舵主啥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平安沉默片刻笑道:“你要是自己不提这茬我其实是会主动提醒你的可以年谱署名。”

  白发童子懊恼不已双手挠头“是我画蛇添足了小觑了隐官老祖的胸襟怪我怨不得隐官老祖的小肚鸡肠。”

  陈平安提醒道:“你再这副鸟样就真别想署名了。”

  白发童子立即收敛神色挺直腰杆转头看了眼西边大山好奇问道:“那座真珠山只是用了一颗金精铜钱就买下了?”

  陈平安点头道:“你是因为境界高才看得出其中玄妙最早那会儿谁乐意花这冤枉钱买下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山包。”

  白发童子问道:“隐官老祖是暗中得了高人指点?”

  陈平安摇头道:“我当时就是觉得一座落魄山跟一座真珠山听上去是差不多的。”

  “再就是真珠山距离小镇最近最容易被小镇那边看见而且想要入山真珠山就是必经之地我就想借这个机会用一种不需要大嗓门说话的方式默默告诉整座小镇泥瓶巷的陈平安如今有钱了你们开心还是不开心不管在意还是不在意都得承认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个说法属于题外话你在年谱里边别写。”

  白发童子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只是点头答应下来。

  人生可能没有真正的同悲共喜大概就像两个人就是两座天地。

  各有所思你情我愿此消彼长教人间没个安排处。

  白发童子在骑龙巷待久了对于陈平安和落魄山的大致发家史还是很清楚的陈灵均经常去跟贾晟喝酒打屁一个青衣小童总嘴上嚷嚷着好汉不提当年勇一个马屁精功夫出神入化的老道士便埋怨着酒桌上又无外人你我兄弟二人昔年的豪情万丈此间辛酸与不易与外人道不得难不成还不能拿来当一小碟的下酒菜吗?

  所以白发童子就坐在门槛那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那俩活宝在那边瞎显摆和相互吹捧偶尔喝高了还会抱头痛哭的是真哭一老一小就坐在桌底下哭完了再找酒喝。

  落魄山和真珠山加上最早租借给龙泉剑宗三百年的宝箓山彩云峰和仙草山就是陈平安第一次花钱买下的五座山头。

  好像那一年陈平安就是十四岁。

  之后买下落魄山北边相邻的灰蒙山宝瓶洲包袱斋主动撤出的牛角山清风城许氏主动放弃的朱砂山此外还有螯鱼背和蔚霞峰以及位于群山最西边的拜剑台。再加上经过陈灵均的牵线搭桥又买下了一座黄湖山。

  这属于落魄山的第二次“扩张”地盘落魄山拥有了十一座藩属山头。

  再往后的照读岗在内山头就属于第三次“招兵买马”了。

  白发童子小心翼翼问道:“隐官老祖宝箓山在内三座山头如今是怎么个说法?”

  前不久龙泉剑宗突然更换宗主变成了刘羡阳结果就连祖山都搬迁走了但是那三座山头都没动。

  陈平安说道:“我用二十七颗谷雨钱等于跟龙泉剑宗租回了三座山头两百七十年。”

  白发童子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他娘不是脱裤子放屁吗那个阮邛是不是脑阔有坑啊

  难怪那个陈灵均经常吹嘘自己如何与阮圣人一见如故忘年交原来真是一路人。

  陈平安站起身说道:“你回骑龙巷铺子吧我沿着龙须河抄条近路去落魄山。”

  之后陈平安就沿着龙须河往上游行去期间路过了那座被当地人说成青牛背的石崖之后绕路路过了一直不曾动土开工的真珠山再徒步进入西边大山陈平安没有径直返回落魄山准备先走一趟衣带峰远亲不如近邻下山再去拜访螯鱼背的珠钗岛那艘龙舟翻墨和牛角渡包袱斋留下的铺子这些年来其实都是刘重润和珠钗岛谱牒女修在帮忙打理。

  说来奇怪陈平安对于那些数目惊人的神仙钱收益比如青萍剑宗收到的贺礼光是皑皑洲刘氏就送了那么多的谷雨钱可陈平安不能说不惊喜却总是不至于太过上心但是对于任何细水流长的收入哪怕再少陈平安总是额外上心。

  但是这种想法陈平安没跟谁提起过反正说了估计也是一通马屁。

  可要是刘羡阳听了肯定少不了要笑骂调侃几句你就是小时候穷怕了对大钱没概念只觉得小钱是真的。

  最早宝瓶洲山上每每论及泥瓶巷陈平安的发家史都绕不过北岳披云山和龙泉剑宗准确说来是绕不过魏檗和阮邛。

  北岳披云山在内在小镇西边曾经总共有六十二座山头自然早就都名花有主了。

  之所以是曾经缘于最后一任坐镇骊珠洞天的兵家圣人阮邛卸任了宗主之位让弟子刘羡阳接任。

  然后龙泉剑宗就将祖师堂所在的神秀山与挑灯山、横槊峰在内的所有自家山头搬迁去了北边旧北岳所在的京畿之地但是留下了当初与落魄山租借的三座山头。在外人看来猜测可能是大骊宋氏的意思不愿意两座宗门挨得太近防止出现一山不容二虎的趋势又或者两座山头之间确实出现了某种外人不得而知的间隙毕竟如果所传消息不差的话陈平安这个出身骊珠洞天本土的后起之秀曾经在龙须河畔的铸剑铺子当过短工但是他既没有参加过龙泉剑宗的宗门庆典就连好友刘羡阳继任宗主也不曾露面而落魄山这边最早成立山门一样没有邀请龙泉剑宗之后继而跃升为宗字头也不曾邀请阮邛据说当时就只有刘羡阳一人现身霁色峰

  陈平安来到一座山头的山脚没有山门显示身份衣带峰山中修士不多既无山门也就没有负责待客通传的门房修士只在山脚立了块不大的石碑刻了八个字无事止步各自修行。

  主要就是用来提醒练气士的别闲着没事就来这边晃荡恕不待客。

  不过樵夫砍柴和采药之类的当地人是全然不打紧的衣带峰也就成了西边群山中为数不多还能见着小镇百姓身影的山头。

  这座衣带峰山中古木参天好似苍松化龙翠柏成鸾确实是一个极幽静的风水宝地。

  其实当年陈平安就曾相中这座山头因为山中草药种类多而且泥土适宜烧造瓷器只是当时金精铜钱就那么多而且买山的价格要比仙草山贵出一大截最终在买下衣带峰和同时买下仙草山、彩云峰之间陈平安还是选择了后者。

  山主刘弘文金丹老修士来自黄粱派按辈分老人是现任掌门高枕的师伯。

  当初就是刘弘文执意要用剩余一袋子金精铜钱买下了这座衣带峰说是要在这边清净修行省得留在黄粱派惹人厌。

  老人的孙女刘润云养了一头年幼白狐她曾被某些人撺掇着跑去举办镜花水月看客寥寥却好像还真被她挣到神仙钱了。

  刘弘文曾经带着宋园在内一拨嫡传弟子去落魄山拜访过那位年轻山主不过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落魄山尚未跻身宗字头刘弘文跟大管家朱敛还经常约个时间喝酒邀请对方来衣带峰这边帮忙下厨炒几盘佐酒菜经常一个下午光阴就在闲聊中悠悠过去后来等到落魄山变成天下皆知的名胜之地老修士反而刻意与落魄山那边疏远了就连跟朱敛也不约酒了。

  年轻山主经常不在家里常年在外游历根本就见不着面。

  不过每逢节庆名叫陈暖树的粉裙女童这个落魄山上的小管家还是会暗示来衣带峰这边带些骑龙巷的特色糕点、朱敛亲手炒制的茶叶之类的礼物最早陈暖树身边还会跟着个黑炭小姑娘再往后多出了一个手持行山杖、肩扛金扁担的黑衣小姑娘再后来那个叫裴钱的孩子就不跟着了听说好像是要练拳又后来小米粒也不登山了好像是在红烛镇那边闹了一场风波胆子小了不太敢离开落魄山了。

  一个原本在宝瓶洲属于二流垫底仙府的黄粱派如今祖师刘弘文掌门高枕再加上那位刚刚举办开峰仪式的祖师堂嫡传黄粱派同时出现了三位金丹地仙尤其是高枕还是一位剑修。

  如此一来黄粱派已经稳居宝瓶洲二流仙府的前列只差一位元婴修士了。

  至于玉璞境依旧是不敢奢望的事情。

  老仙师手捧一支黄杨木灵芝笑脸相迎单手掐一山门指诀以礼相待“黄粱派刘弘文见过陈山主。”

  陈平安拱手还礼“晚辈见过刘老仙师。”

  刘弘文笑道:“不敢当山上辈分不以岁数定陈山主以道友称呼即可。”

  先前陈灵均和郭竹酒参加开峰观礼高枕其实有过担心担心刘师伯在衣带峰那边是否曾经与落魄山那边说过自己和黄粱派的不是毕竟以刘师伯的脾气高枕觉得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却不知在衣带峰这边刘弘文就算是自报身份都不言“衣带峰”而是只说黄粱派。

  陈平安主动致歉道:“这么多年我极少来衣带峰这边拜访刘仙师确实不太应该。”

  刘弘文洒然笑道:“没什么陈山主不必计较这种事正因为离着太近好像就几步路反而不觉得非要着急见面拖着拖着山下多成遗憾山上倒是无妨若是经常见面容易把话聊完再见面就只能说些今儿天气不错的尴尬言语反而不美。陈山主以后也不必刻意如何照旧便是如今儿一般得闲了起了兴致就来衣带峰逛逛。”

  老人说得诚挚且随意。

  显而易见这位金丹老修士并没有把陈平安的那些新身份看得太重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觉得再过个几百年

  在这西边大山当年通过金精铜钱购买山头的仙家门派撇开螯鱼背那边的珠钗岛女修不谈恐怕除了阮邛的龙泉剑宗就属衣带峰与落魄山关系最为亲近。如今刘老仙师在整个宝瓶洲山上都有了个“烧得一手好冷灶”的说法算不得美誉总之都对刘弘文和衣带峰羡慕得很。

  老修士的住处宅前有空地小河界之水清微甘可以煮茶。

  绕屋设竹篱种植各色草木百余本错杂莳之不同时节的花开花谢浓淡疏密俱有情致。

  石上凌霄藤每逢开花如斗大是山中既有百年以上古物也。

  其中墙角有株鹅黄牡丹一株三干极高茂枝叶离披错出檐甃之上可遮烈日每逢酷暑时节花影铺地清凉避暑。

  在陈平安眼中衣带峰刘老仙师就是一个纯粹的修道之人。

  修为境界兴许不算太高但是清净修行一以贯之从来眼中无是非便是修道自在人。

  因为那场开峰典礼的关系老仙师的孙女刘润云得意弟子宋园暂时都尚未返回山中估计会跟陈灵均和郭竹酒一起乘坐渡船返回牛角渡。

  刘弘文取出山中自酿的一壶酒两只出自龙泉郡烧制的青瓷酒杯。

  老仙师先帮着给陈平安杯中倒满酒水笑道:“我们都自饮自酌要是觉得已经喝到门了就不用硬喝。”

  看来老人是跟朱敛学了不少小镇这边的乡俗土话。

  陈平安笑着点头双手持杯“就这第一杯酒我得把多年余着的礼数补上敬老仙师一杯。”

  刘弘文只得双手持杯两只酒杯轻轻一磕碰敬酒之人杯微低各自仰头一口饮尽酒水陈平安帮忙倒满刘弘文笑道:“亏得陈山主愿意从百忙中抽身亲自参加此次黄粱派的开峰观礼给了我一个好大面子这不高掌门前不久回信一封说他今年最晚在暮春时分就会带着几位祖师堂供奉一起来衣带峰拜会我这个当师伯的。”

  反正知根知底老修士就不用刻意在陈平安这边假装什么师门和睦、关系融洽了。

  陈平安笑道:“高掌门管着偌大一个门派在祖师堂坐头把交椅的人除了要照顾到自己的修行方方面面和里里外外都需要权衡想来并不轻松很多事情由不得他自己如何想就如何做。”

  刘弘文说道:“看来陈山主对高枕的印象还不错。”

  陈平安玩笑道:“都是需要经常求人的人就容易惺惺相惜。”

  刘弘文似乎解开了心结如今提及高枕这个曾经与他相看两厌的师侄其实老人心里边早就没什么郁气了故而闻言点头笑道:“高枕当掌门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在这件事上我其实从来不怀疑师弟的决定要是换成别人来当掌门我估计都不会来衣带峰这边只会放心不下的就算明知再惹人厌烦我也要留在那边满嘴喷粪。”

  陈平安笑道:“哪天要是连骂都懒得骂就真是失望透顶了。”

  刘弘文点头道:“就是这么个话糙理不糙的理儿。”

  回头高枕这家伙来山上得教一教师侄这个道理。

  之后就是各自喝酒一壶酒喝完差不多是对半分的量结果不劝酒的老人又去屋内拿了一壶酒过来大概这才叫真正的劝酒。

  老仙师从袖中摸出一只锦盒放在桌上打开后是一枚朱红丝线穿孔串起的白玉诗文璧坠有一粒珠子老人将锦盒轻轻推给陈平安笑道:“不能光喝酒忘了正事这是我恭贺落魄山跻身宗门的礼物说实话一直舍不得送给落魄山并非礼物本身有多珍贵不值几个神仙钱实在是喜欢得紧诗文玉璧这圈文字刀工不俗文字更好。收下赶紧的莫要说些君子不夺人所好的屁话再跟我客气”

  好家伙不等老仙师继续说下去年轻山主已经道了一声谢落袋为安了。

  之后年轻剑仙竟然开始询问修行事老金丹便借着酒劲只管答以心中话。

  “敢问前辈何谓修行。”

  “自己走路独过心关。”

  “何谓得道。”

  “大家都好。要说此语作何解?并非故弄玄虚一句平常话而已无非是出门有路过水有桥你来我往无人阻挡。”

  “前辈肯定读过很多三教典籍吧。”

  “不多。”

  “那就是前辈有古贤风范看书吃透绝不泛泛。”

  “这倒不算过誉。陈山主你也不差读书没点悟性岂能有今日造化别人说你是福缘深厚我却说你是惜福。”

  “不如前辈多矣。”

  “你我至多相差毫厘所以不必过谦我这边藏书颇多以后随便借阅。”

  最后刘老仙师又拿来一壶酒。

  最终陈平安喝了个微醺满脸通红走下衣带峰。

  闭户观书多岁月种松皆老作龙鳞挥毫落纸走云烟文字哪争三两句胸怀要有数千年。

  等陈平安走到螯鱼背那边在山脚溪涧那边掬水洗了把脸。

  当年刘重润跟落魄山签订一份山水契约从书简湖带来十二位嫡传弟子她花了三十颗谷雨钱跟落魄山租借螯鱼背三百年。

  这当然是刘重润哭穷的结果做买卖不砍价还是女子吗?

  之后她再自己掏钱重金聘请墨家匠人和机关师打造出一系列连绵府邸紧密攒簇若鱼鳞使得螯鱼背这边由于山中建筑连绵加上材质特殊每当日光照射或是月色洒落山中建筑群的屋脊熠熠生辉一金色灿烂一银白若雪美轮美奂。使得如今的螯鱼背无意间成了一处小有名气的风景名胜。

  事实上当时珠钗岛就那么几个谱牒修士很多宅子都空置着刘重润也不在乎偏偏很愿意在这方面一掷千金更不愿意将那些建筑租借出去事实上很多在这边拥有山头的门派都在这种事上赚了不少神仙钱不少宝瓶洲门派和谱牒修士都愿意给出一笔价格不菲的租金在这西边大山的某个山头名义上拥有一座宅子自家子弟或是山上好友来往游历有个落脚地方能够在山中住下怎么都是个面子。

  那会儿陈平安不在家乡郑大风还是看门人不曾去往五彩天下他就曾与刘重润当面诉苦重润妹子下次别这样了真的只会欺负大风哥哥这种厚道淳朴人算哪门子事嘛山上这些建筑就不止三十颗谷雨钱你可以骗我钱但是不可以伤我的心。

  要是一个不小心让天下少掉一个老实本分的好男人多出一个浪迹花丛的风流汉谁负责?重润妹子你要是愿意负责今儿咱俩就先把这桩亲事定下来吧我这就收拾包裹去螯鱼背住下

  其实光是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的手笔就远远不止三十颗谷雨钱了。

  早年周首席财大气粗出手阔绰自掏腰包一口气拿出了四件品秩不俗的山上法宝作为灰蒙山朱砂山蔚霞峰和螯鱼背的压胜之物这些重宝落地生根与山根水运紧密衔接等到刘重润打捞起那座故国遗物的水殿与前者相得益彰使得螯鱼背的水运愈发浓郁。

  刘重润就打算早些跟落魄山补签一份新地契珠钗岛想要在在三百年的基础上再续签六百年!

  因为按照第一份契约的约定三百年到期后珠钗岛修士搬迁离山可是带不走那些建筑的不能拆走那些作为栋梁的仙家木材、也不能迁徙山中的仙家花卉草木届时会全部自动转为落魄山名下的产业。

  没法子这份契约是朱敛做主签的白纸黑字一条条写得一清二楚。

  珠钗岛女修当年对此颇有埋怨若是那位青峡岛的账房先生他亲自来跟岛主谈买卖怎么可能会如此刻薄、锱铢必较呢绝无可能。

  处州的螯鱼背若是再加上书简湖的珠钗岛跟黄粱派差不多也算有了上山和下山。

  作为帮忙在大骊王朝眼皮子底下打捞遗址的报酬刘重润送出一条龙舟给落魄山此外还有个双方五五分账的口头承诺。

  作为旧国藏宝之地除了水殿、龙舟两件仙家重宝其实还有不少珍藏宝物刘重润的这笔收入按照朱敛当时的估算怎么都有五六百颗谷雨钱。只不过当年朱敛故意对此视而不见刘重润也就乐得顺水推舟假装没这么一回事。后来刘重润愿意主动提出担任翻墨龙舟的管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件事算是投桃报李帮着珠钗岛补上了一份人情债。

  其中那件被仙人中炼的重宝水殿如今就被刘重润安置在祖师堂宝珠阁附近。

  今天落魄山的年轻山主主动做客螯鱼背好像还是头一遭的稀罕事主要还是因为陈平安常年在外的缘故。

  最开心的肯定不是一直为难如何开口续约的刘重润而是那些早就与青峡岛账房先生熟悉的年轻女修。

  前些年落魄山主动示好让螯鱼背这边的刘重润挑选了几个性格沉稳、资质出众的嫡传弟子去往那座莲藕福地潜心修道。

  十年为期在两处风水宝地水运充沛到了一个堪称夸张的地步极其适宜修行水法的练气士简直就是为她们珠钗岛修士量身打造的最佳道场它们自然大有来历都来自北俱芦洲一处是济渎灵源公沈霖赠送的一部分南薰水殿还有龙亭侯李源赠送的一条溪涧。

  这些年刘重润由于已经跻身了金丹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很难所以曾经有过两次外出游历新收了一拨弟子。

  小门小派的对于修道胚子的资质要求不高收取弟子其中能有希望跻身中五境的修道资质就已经算是捡个不小的漏了。

  此外一些刘重润的嫡传弟子当中又收了很多山下孤苦少女上山当侍女名义上说是丫鬟婢女其实也就是来螯鱼背 能修行就修行有机会加入谱牒 不能修行的女子就每个月领取一笔俸禄山外若有家族和亲人平摊下来约莫每个月能够拿到几十两银子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女修加上各座府邸的婢女近百人数如此一来莺莺燕燕螯鱼背便愈发热闹了几分。

  苦出身的未必就一定在发迹后善待  甚至可能反而变本加厉

  只是刘重润管教有方对门中弟子的修道资质要求不高反而对心性极其在意所以螯鱼背这边不敢有任何欺下瞒上门风是很好的。

  陈平安走在山路上先前门房女修已经通报祖师堂。

  见到了那个青衫身影一个喊一个的陆续赶来三位女修异口同声道:“陈先生!”

  她们还是习惯称呼对方为陈先生。

  陈平安笑着点头她们的名字都记得清楚“流霞管清白鹊你们好。”

  当然只是陈平安记性好的缘故。

  青峡岛的账房先生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言行举止一板一眼只会大煞风景。

  何况当年在书简湖因为那个驮饭人出身鬼修的关系当说客的陈平安在珠钗岛渡口吃了很多次闭门羹别说见着刘岛主都没办法登山。

  其实这件事在珠钗岛内部的女子之间是极被津津乐道的呵咱们珠钗岛是小门派不假但是我们山门的架子大啊!试问天底下哪家山头能够一次次拦着陈先生不让登山?是那正阳山?还是神诰宗啊?肯定不行也不敢吧。

  不过刘重润管束严谁都不敢往外传因为一经发现就会被岛主直接剔除谱牒驱逐下山没有任何余地。

  陈平安跟三位女修闲聊几句就告辞离去。

  当年每次在珠钗岛吃过闭门羹去往青峡岛朱弦府陈平安可能还要被那个马远致拿言语戳心窝子什么咱俩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啊在女子这边都吃了模样不俊俏的亏陈平安你以后常来我府上见着了你比我更丑我心里就好受多了不然就是逼着陈平安发毒誓你得跟我发个誓朋友妻不可欺你小子别人丑多作怪千万别心存歪心思啊跟我来啥不客气那一套歪理即便长公主殿下如今还没有被我娶进门也是你未来嫂子你见着了她记得一双眼睛给我规矩点别乱瞥大家都是裤裆里带把的男人我还能不懂你陈平安你跟我说句心里话见着了长公主殿下你有没有啥想法?没有?真没有?好吧信你一回竟然瞧见了长公主殿下这种尤物中的尤物都没点绮念呸不是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等到陈先生走远白鹊哈哈大笑伸出手“愿赌服输都赶紧的掏钱掏钱!”

  流霞是刘重润的二弟子白鹊是小弟子当年她们几个曾经拿陈平安当赌注结果流霞输掉了十颗雪花钱白鹊还是当年一般的少女姿容她就是当年那个唯一一个挣钱的因为那次只有她押注陈平安可以登山结果就是通杀!

  陈平安停步转头。

  那边立即停下笑声。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陈先生的身份多了一个比一个吓人。落魄山的山主文圣的关门弟子绣虎崔瀺的小师弟五彩天下第一人宁姚的道侣与曹慈问拳的止境武夫四十来岁的玉璞境剑仙以前她们能做的事情如今再做尤其是当面就有点不合时宜了结果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陈平安站在原地笑着打趣道:“管清听我句劝第一别跟白鹊师妹赌钱她赌运是真好第二就算真要赌钱也别跟流霞师姐一起押注师姐押什么你就反着来。”

  她们一时哑然。

  等到那一袭青衫走远三位关系融洽的同门师姐妹才蓦然大笑。

  性情古板的陈先生偶尔言语风趣起来还是很好玩的。

  就像当年流霞埋怨陈平安害她输了十颗雪花钱陈先生就询问一句如果他说一句活该还能去见岛主吗?等到流霞不情不愿说可以账房先生果真就撂下一句活该。

  白鹊抬起手做了个挥手的动作自顾自说道:“帅气!”

  当年有个挣钱挣到双手捧钱都快要搂不住的少女与那个年轻账房先生的背影大笑着道谢身穿青色棉衣的男人没有转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手大概是示意不用客气。

  白鹊双手攥拳使唤晃了晃满满当当都是雪花钱呢兴高采烈道:“哈这件事可不能让师父知道。”

  挣钱开心当然与陈先生重逢陈先生还是这般 “没两样”好像是更开心的事情。

  “为什么我们怕师父都不怕陈先生呢?”

  “我觉得就算陈先生以后境界更高再见了面还是不怕他的。”

  “是不是因为陈先生跟我们一样是穷苦出身所以对我们就没什么架子还不是那种假装平易近人?”

  “可也不是谁变得富贵了都会这样啊就说书简湖那边境界高了翻脸不认人的少吗?他们作践起别人不是更凶更狠?五花八门的手段只有我们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想不出的如今离着书简湖这么远了还是想想就后怕。”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陈先生天生就是个好人呗。”

  “这种理由亏你想得出来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是。”

  珠钗岛的祖师堂名为宝珠阁。

  刘重润就独自站在这边门口等着陈平安现身。

  她梳高髻体态丰硕方额广颐。

  刘重润习惯性眯起那双极为狭长的丹凤眼看着那一袭青衫的渐行渐近。

  这位昔年垂帘听政多年、住持一国朝政的长公主殿下当初若非被旧朱荧王朝那位出身皇室的剑修纠缠不休她原本有望成为宝瓶洲第一位女子帝王。

  严格意义上说真正首个与落魄山正式缔结山上盟约的门派是刘重润的珠钗岛。

  万事开头难。这份香火情可不算小了。

  当年珠钗岛所有祖师堂嫡传都跟随魄力极大的刘重润迁徙到龙州在螯鱼背落脚开府立派等于放弃了旧家业重头再来。

  刘重润这些年修行并不曾有片刻懈怠再加上将一座水殿作为道场故而如今是金丹境瓶颈主修水法兼修符箓。

  否则当初她也不会一眼相中藩属山头中的螯鱼背就因为此地水运最为浓郁。

  因为那会儿落魄山还没有买入黄湖山不然如今珠钗岛祖师堂估计就不在螯鱼背了。

  春日融融刘重润就直接在白玉广场上摆了案几搁了一盆瓜果和各色点心亲自煮了一壶茶水待客。

  刘重润给陈平安递过去一杯雾气袅袅的仙家茶水阳光照射水杯上出现了一条袖珍彩虹。

  长情之人都喜念旧。

  陈平安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笑道:“如今这虹饮茶叶已经被真境宗垄断价钱都是按两算的一般仙府有钱都买不着了。”

  双方才刚开始喝茶就来了个半点不怯生的活泼少女走路带风毫不拘谨。

  刘重润笑着介绍道:“我新收的徒弟叫芸香。”

  难怪少女胆子这么大敢擅作主张来这边只能用皇帝爱幺儿来解释了像流霞她们几个是绝对不敢来这边凑热闹的。

  等到芸香跟陈平安行礼刘重润就让她自己去搬条绣凳过来。

  刘重润直截了当问道:“陈山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陈平安笑道:“无事相求刘岛主不用紧张就是随便逛逛邻里之间的串门而已珠钗岛帮忙够多了哪敢”

  刘重润顿时哑然。

  一旁正襟危坐的芸香眨了眨眼睛。

  啧啧听听陈先生真会说话。

  师父话语绵里藏针也难怪师父话里有话师父都快成为落魄山的二管家了。

  如今宝瓶洲都把祖师堂搬迁到螯鱼背的珠钗岛视为落魄山的藩属门派。她们这些珠钗岛练气士其实对此是无所谓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何况落魄山风气又那么好故而不管宝瓶洲闲言碎语怎么传只说一事是从无有任何流言蜚语的那就是从不觉得珠钗岛女修是靠着色相交好落魄山。

  陈平安笑问道:“刘岛主嫡传当中最近有没有人有机会结丹?”

  刘重润一听这个就来气冷笑道:“你当所有山头都是你们落魄山吗?”

  这落魄山好像连个元婴境都不被当回事。

  因为有弟子在莲藕福地修行的缘故刘重润与泓下和沛湘都是常有往来的。

  陈平安哑然失笑。

  除了陈平安这个当师父的外人可能都并不清楚当年那个被他带出福地一起走江湖的小黑炭她曾经很由衷羡慕两个人。

  一个是紫阳府的开山祖师吴懿第一次跟着师父去那边蹭吃蹭喝她只见广场上修士加上侍女丫鬟、杂役弟子一千多号人物浩浩荡荡聚集起来跪地磕头口呼老祖。娘咧这种排场这种阵仗一下子就把裴钱给震慑住了霸气霸气小黑炭暗自下定决心以后闯荡江湖啥叫出息如何才算真正混出名堂了?就得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麾下千百号喽啰见着自己哗啦啦跪倒一大片一声声裴老祖喊得震天响打雷一般!

  再一个就是珠钗岛的刘重润了裴钱听老厨子说过这位刘岛主当年可是一位垂帘听政的长公主殿下小黑炭想一想就觉得厉害一座朝堂大殿之上左边站着一长排之乎者也的文官右边带兵打仗杀人如砍瓜切菜的将军全是当官的而且都是大官我这个流亡民间的公主毕竟是个冒牌货拿来随便唬人的刘姨可不一样!

  再加上刘重润做了多年的龙舟渡船管事靠着牛角渡包袱斋留下的铺子负责帮忙落魄山转售北俱芦洲运来的货物按照暖树的说法自家财库每个季度的入账那可是好大一大笔神仙钱!仅次于牛角山渡口从各路渡船手上收取的分账了。所以裴钱那会儿就对刘重润格外亲切发自肺腑觉得这位刘姨有义气做事敬业贼能赚钱做人真讲究!佩服佩服必须佩服!

  小时候的裴钱惫懒能躺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挪步。

  但是只有暖树去螯鱼背串门送礼的时候裴钱才会格外勤快一定会跟着见着了刘重润一口一个刘姨喊得热络亲切。

  而刘重润也从不让她失望次次都有礼物赠送。

  落魄山的某个小山头竹楼一脉自己有自己的谱牒门槛之高只说就连陈平安这个山主都没能加入就更别提陈灵均了。

  能够同时让裴钱仰慕让暖树感激小米粒亲近的还真不多。珠钗岛刘重润算一个。

  做事归根结底还是做人日久见人心时至今日一般而言珠钗岛不说在宝瓶洲横着走最少根本不用怕惹事。

  何况之前在龙舟渡船米大剑仙与刘重润也是混成熟脸的虽说基本上不聊天但是珠钗岛女修们都喜欢跟那个叫“余米”的家伙多聊几句一个男人长得那么好看多聊几句而已又不吃亏可惜就是余米太沉默寡言了都不怎么爱说话实在是脸皮太薄了所以她们就更喜欢拿他开玩笑调侃几句呵他偶尔还会脸红呢。

  刘重润其实不太愿意跟陈平安聊生意只是对方都登山了她便忍着心中不适硬着头皮开口道:“我想要跟落魄山续签螯鱼背六百年。”

  加在一起就是九百年占据一处道场长达将近千年光阴其实这等于是跟陈平安直接购买螯鱼背了。

  陈平安刚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虹饮茶水。

  在北俱芦洲龙宫小洞天之内陈平安买下一座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凫水岛耗费八十颗谷雨钱。当然这是一个极低的价格了有灵源公沈霖和龙亭侯李源剑仙郦采的浮萍剑湖帮忙这些身份显贵的大人物对于一座水龙宗而言都是潜在压力何况水龙宗本身也愿意与陈平安凭此多出一份山上的香火情。

  所以刘重润都不好意提出价格想着陈平安要是断然拒绝她就用水殿秘藏的一种水丹药方来作为交换。

  陈平安思量片刻说道:“先前三百年是三十颗谷雨钱那么续约六百年就按照先前的价格算再给我们落魄山六十颗谷雨钱刘岛主你觉得怎么样?这个价格当然是很低了不过就像我前边说的这些年珠钗岛帮助我们极多出人又出力落魄山不能不念这份情谊。”

  若是少年时别说租借六百年将整座螯鱼背送给珠钗岛就是了。

  只是年岁渐长就会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哪怕是与人给予善意这种事我之心无愧疚对待某事不曾多想与他人之心思百转反复思量同一件事会是两种心思。懂得这个道理不叫无奈而是成长。照顾他人内心本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刘重润难掩讶异和惊喜憋了半天才试探性开口问道:“不再添点谷雨钱?”

  陈平安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刘岛主做买卖可以的我见过变着法子砍价的就没见过主动涨价的。”

  刘岛主眯眼而笑“我这不是良心上过意不去嘛。”

  陈平安假装什么都没听懂只是呵呵一笑低头喝茶。

  之后两人喝茶闲聊而已意态闲适美若画卷落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少女眼中师父与他不涉情爱却俱是神仙中人。

  离开螯鱼背后临近落魄山陈平安停下脚步路边有座行亭里边摆了张桌子始终没有撤掉。

  听说白玄就在这边认识了不少江湖豪杰最终编撰出一本英雄谱。

  白首没答应到底是接连吃过大苦头、栽过跟头的倒是才与白玄见过一面的九弈峰邱植稀里糊涂就“登榜”了。

  陈平安走入行亭当中暂作休歇。

  只是人生不是闲逛西边的大山今天逛过了明天、后天还可以再逛一遍行亭不会挪步人生一直向前。

  就像去了一趟螯鱼背陈平安就会很想念裴钱这个看着长大的开山大弟子。

  陈平安当年不在家乡这边裴钱每天都会去学塾读书当年就在骑龙巷附近曾经有个不依不饶的妇人说是裴钱打死了她家的白鹅小黑炭赔了钱但是始终坚持一点不是她打死的白鹅陈平安甚至完全可以想象那个掏出钱的小女孩满脸倔强的模样。

  那可能是裴钱第一次攒了钱又送出去。

  心不心疼?

  还有被她藏在某地的那些泥偶。

  按照裴钱当时跟朱敛和石柔他们的说法是下了场大雨是她一不小心忘记了不曾鸣鼓收兵都给滂沱雨水一浇打散了。

  但是陈平安很清楚是被同龄人给砸碎了可能都不是丢远而是故意砸碎丢了一地就那么留在原地。

  生不生气?

  但是可能在小黑炭心中再如何难过也比不过自己年幼时逃难路上娘亲在一天夜里背着她爹和她偷藏了馒头再偷吃掉。

  很多苦难困顿坎坷都可以用一个美好的童年来与之为敌不落下风。

  就像一个寒冬可以用怀念暖春来抵御不轻松的时日总会过去的。

  也可能很多人生后来的辛苦努力和沉默付出都是在与各自不那么美好的童年独自在心中做一场不为人知的艰难拔河这场架可能会伴随一生至多打平绝无胜算。

  其实陈平安自己就是熬过来的所以会有比一般人有更多的耐心和恻隐之心但是真正让陈平安最心软的还是是那些懂事。

  比如受了委屈却不觉得有什么的小米粒

  也有当年还是顽劣小黑炭的裴钱 那是陈平安第一次在五月初五这一天收到礼物。

  所以陈平安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好好珍藏着放在方寸物而不是咫尺物当中始终随身携带。

  年少喝酒总是喜欢用那枚养剑葫成年之后好像取出养剑葫饮酒的次数就少了。

  我与我之外即是天地之别。

  有人与这个世界有过情人一般的旖旎和争执也有人与这个世界有过仇人一般的怨怼与和解。

  一个头戴貂帽、两颊红彤彤的少女突然出现在行亭外边看着那个单手撑在桌面发着呆的青衫男子。

  陈平安转头笑问道:“谢姑娘觉得拜剑台那边风景如何?”

  谢狗笑呵呵道:“不错相当不错。”

  陈平安取出两壶酒微笑道:“介不介意站着喝酒?”

  谢狗眯眼而笑大步走入行亭“都是走惯了市井乡野的江湖儿女不瞎讲究只要有不花钱的酒喝还有啥不满意的。”

  不知为何见着先前那个“陈平安”她又不是个傻子当然压力很大别看她当时在骑龙巷的光阴流水回旋的那座漩涡中从头到尾都在小心翼翼提防着那个持剑者可其实她凭借直觉对那个小陌喊作“公子”的家伙更为忌惮。

  等到瞧见眼前这个神色和煦的年轻山主奇了怪哉压力更大!

  谢狗看似随意问道:“你记得之前的事情?”

  陈平安笑道:“知我见也是一种修行。”

  谢狗喝口酒点头不知是觉得酒水好喝还是觉得这句话说得有道理“那么在陈山主看来该如何安顿无限心呢?”

  陈平安摇头说道:“就不跟谢姑娘聊这个了我费神你费酒嗯好像还是我的酒水。”

  谢狗笑呵呵道:“觉得我是个门外汉或是那自了汉聊不到一块去?”

  换成别人她就要换个说法了比如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只是如今寄人篱下谈吐得讲究点。

  之前可不就是因为说话不得体被朱老先生给赶下山了嘛要是再惹恼了眼前这位真正当家做主的隐官大人岂不是惨兮兮。

  还能把自己往哪赶?在槐黄县城那边买栋宅子?那岂不是混得还不如那个白头发的矮冬瓜?

  那她还不如直接花钱盘下天都峰在内的三座山头呢唉就是那三个门派开价不低啊欺负她不懂山上行情杀猪呢。

  陈平安明显不愿意跟她聊这些转移话题笑问道:“说真的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何独独喜欢小陌。”

  谢狗先是满脸哀愁最终释然期间神色之复杂、心情之递进如一条山中清涧下山之婉转只见她狠狠灌了一口酒幽幽叹息一声给出一句话作为答案一下子就把陈平安给彻底整蒙了。难道如今蛮荒天下的大妖都这么有文学素养了吗?!

  “此身原本不知愁最怕万一见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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