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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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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二章 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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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龙巷压岁铺子坐在门口晒太阳的白发童子显得有点无精打采见着了来这边查账的陈平安竟然也只是闷闷喊了声隐官老祖。

  比起以往略有不同在相邻两间铺子多了条乡野村落最为常见的“长条木凳”街坊邻居有事没事有个地儿落脚坐一起聊几句

  陈平安坐在一旁抖了抖青衫长褂翘起腿意态闲适笑问道:“想不想去桐叶洲那边修行那边有座小洞天白玄、程朝露几个孩子如今都在里边炼剑修行我可以让崔东山给你建造一处道场府邸钱我来出整个宗门地界方圆数百里如今都是自家地盘你到了那边要是有兴趣还可以指点程朝露他们的修行其中有个小姑娘名叫柴芜修道资质极好是魏羡的开山大弟子你学问驳杂想必教谁都没问题有喜好的山头你就跟崔东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直接划拨给你就当不举办庆典的开峰了青萍峰祖师堂那边的谱牒身份供奉客卿随你挑。以后遇到了资质好的想要收弟子你都可以随意。”

  因为白景的到来骑龙巷这边很容易引来某些有心人的窥探反观青萍剑宗那边更能藏人。

  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尤其还是活了万年之久的蛮荒妖族无论是身份还是实力都要远远比一座新生宗门更能引人注意。

  白发童子还是提不起精神病恹恹道:“路太远去不动。”

  “在这边当个杂役弟子挺好的。都混得熟了好过去那边从头再来费心费力给人传道教拳更是麻烦我不擅长这个。”

  “隐官老祖你可不能喜新厌旧啊只是多了几个类似崔花生、谢狗的货色就赶我走不说别的就我这份忠心耿耿别无分号。”

  陈平安笑道:“既然不愿意挪窝就算了。”

  白发童子抽了抽鼻子左看右瞧鬼鬼祟祟从袖子里边摸出一本册子“拳谱活的。总计三十六幅图就是三十六拳招青冥天下止境武夫数得着的成名绝学压箱底的好货一般好的拳招也没资格被记录在册某人的眼光如何何等挑剔你比我更心里有数。”

  陈平安笑道:“早几年给我还有用处现在意思不大了。”

  话是这么说伸手动作也不慢陈平安看也不看就收入袖中。

  这句话倒不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像蒲山出自六幅仙人图的拳法对于如今陈平安拳法造诣的裨益其实就极为有限如果不是需要为人教拳陈平安可能都不会那么耗费心神去完善、改良蒲山拳理试图降低一般武夫的学拳门槛再来编订成册。

  好像学拳越多自身境界越高就越能感受撼山拳的难能可贵。

  陈平安当然也想要编撰出一部完全属于自己的拳谱能够让两宗弟子的纯粹武夫在以后十年百年千年按照这部拳谱渐次修行稳步登高然后再如蒲山云草堂一般后世子弟能够不断完善拳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平安突然问道:“你有听说过关于武夫止境三层的另类见解吗?”

  白发童子摇摇头“我又不是习武练拳的跟我说不着这个估计说了我可能也没当回事。”

  陈平安歉意道:“不该聊这个的。”

  白发童子咧嘴一笑“都不像隐官老祖了。”

  归真之下从武夫九境到止境气盛一层还很重视尤其是气盛

  等到武夫跻身了归真一层就需要将自身武学心得、桩架招术、拳理拳法熔铸一炉求个凝练二字证得返璞归真一语。

  至于何谓“神到”?陈平安还在摸索也只能是靠自己去琢磨别无他法。当年在竹楼二楼那边练拳老人从不聊这些偶尔沾边的言语也多是些不中听的话例如就凭你陈平安这种体魄如纸糊、心性稀烂如浆糊的废物也敢奢望山巅之上的十境?这辈子能够打个对折成为五境武夫就该烧高香了

  在陈平安看来朱敛就是每天趴窝在远游境的境界结果成天想着归真一层的玄妙和关隘。

  拳有轻重法无高下。

  这个道理平常人说出口底气不足。

  但是朱敛不用开口就是这么个道理。

  毕竟是藕花福地历史上首个将其余天下九人屠戮殆尽的武疯子。

  朱敛心气之高心境之广就连陈平安都不敢说能够看个真切。

  白发童子从坐着变成蹲着可能是这样显得个儿高些此后两两沉默一起晒着初春时节的和煦阳光懒洋洋的。

  陈平安神游万里思绪如脚踩西瓜皮想到哪里是哪里。

  佛家禅宗一直有“头上按头”和“本来面目”两说。

  陈平安突然想起当年神仙坟的众多残破神像。

  好像其中就有一尊三头六臂降魔法相的神像。

  抖了抖袖子陈平安闭上眼睛冥想片刻睁眼后犹豫了一下没有起身就只是坐着掐道诀、结法印速度极快转瞬间就有二十余种。

  不过陈平安很快就收手。

  白发童子也假装浑然不觉等到陈平安停下那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蹲在长木上边的白发童子突然嘿嘿而笑。

  “一加一等于二穿开裆裤的孩子都知道五加五等于十答案也明显。”

  “但是你说一加一等于二再加三等于五再加二加三最后等于十。”

  “就会偏有人非要说等于八或者等于九偏偏见不着一个一一个二。”

  “一加十是十一一不是十一十也不是十一少了十谁都看得见所以这类纰漏不太常见但是少了一相对隐蔽。”

  “十尚且如此一百又如何一万呢百万呢所以某人说过天下学问都在铁了心做减法最好减到一个一都不剩下几乎就没有谁愿意做加法的。”

  陈平安先是会心一笑继而笑出声然后整张脸庞都泛起笑意最后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反而轮到白发童子觉得奇怪了“很好笑吗?”

  这其实只是吴霜降当年的一个古怪说法那会儿道号“天然”的岁除宫女修就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只当是吴霜降在胡思乱想反正他历来如此。

  陈平安当然是一个很含蓄、内敛的人不是那种将喜怒露于形的只是也不是那种成天阴郁、长久沉默的人即便是在剑气长城老聋儿的牢狱里边陈平安也会苦中作乐也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滑稽举动用陈平安自己的话说就是人可以吃苦却不可有苦相。

  但是在白发童子的记忆里陈平安像现在这样笑得合不拢嘴确实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陈平安确实不是假装而是真的挺开心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点头道:“很好笑!”

  白发童子努努嘴“你们都是怪人。”

  陈平安翘着二郎腿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微笑道:“读书人吵架哪怕是君子之争往往最不喜欢按部就班、环环相扣讲道理嗯确实也不擅长。难得从头到尾都还算讲理的例子不多那场鹅湖之辩当然能算一个次一等的昔年苏子门下相互之间的诗词体格之争也是很好的再次一等的就开始搬出仁义道德了最下作的估计就是只拿私德说事了世事好玩的地方就在于往往是最后这个反而最有杀力流传最久比如公公扒灰拷打妓-女每每提起先下定论再反推反正既然德行有亏肯定所有学问就是糟粕哪里清楚儒家诸脉的具体发展脉络历代儒生先贤们当然我是说那些真正有担当的读书人他们到底做过多少尝试走了多少弯路为此付出多大的心血和代价真不知道如今是这样千年以后万年以后又会如何。”

  而在佛家历史上不光是由着大乘小乘之别后来最为蔚为壮观的禅宗一脉与早先的地论师佛理精深的经师持戒严格的律师其实都有很大的分歧即便是在禅宗内部也是纷争不断相互诘难才有了那么多的公案、灯录、颂古拈古和看话头就像陈平安在避暑行宫那边就经常会将碧岩录空谷集和从容庵录反复阅读。

  不喜欢读书自然就认可书上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喜欢读书自然就对读书是为下辈子而读心生欢喜。

  但是喜不喜欢读书与到底成为怎么样的人好像关系不大。

  大概就像昔年藕花福地心相寺的那位住持老僧所说我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如何看待我们。

  白发童子淡然道:“就一定要多读书吗?”

  陈平安笑道:“我说的读书又不单指书籍。”

  能够把不顺遂的生活过得从容不迫陈平安就自认做不到。

  但是陈平安见过这样的人。

  就在书简湖鬼打墙的那段岁月里曾经见到一个衣衫洁净的贫寒老妪。

  以至于陈平安会觉得这样的人他们就是苦难人间里的菩萨。

  一个孩子渐渐长大尤其是等到爹娘走后就像一家门户少了一扇大门门外就站着死亡轮到这个人去与之对视。

  白发童子转过头轻声说道:“隐官老祖把眼泪擦擦。”

  陈平安愣了一下抬起手只是不等触及脸庞气笑不已就是一巴掌拍过去。

  白发童子歪头躲开心情大好放声大笑。

  谢狗没在铺子这边估计又去张贴那些狗皮膏药跟福禄街和桃叶巷的有钱人家斗智斗勇了?

  陈平安站起身走入铺子代掌柜石柔立即拿出账簿陈平安站在柜台旁随手翻阅账本瞥了眼那个低头看一本志怪小说的孩子问道:“俊臣听红烛镇的李掌柜说你在那边买书喜欢赊账?”

  要让这个自己开山大弟子的开山大弟子主动喊自己一声祖师很难。

  周俊臣难得有几分心虚当起了小哑巴想要装聋作哑蒙混过关。

  陈平安要是跟他谈师门辈分周俊臣从来不怵唯独跟钱有关系孩子就有点胆子不足了三文钱难倒英雄汉呗。

  陈平安说道:“我先前路过书铺帮你把那几十两银子的帐给结了还帮你垫付了些以后买书别欠钱。”

  小兔崽子买起书来真是大手大脚气概豪迈得很也不知道谁教的给孩子当师父的裴钱绝对不会这么教。

  周俊臣一听笑逐颜开在祖师这边难得有个诚心诚意的笑脸。

  不料这位祖师立即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别跟书铺赊账传出去不好听欠我钱就没有问题以后可以慢慢还就从每个月的俸禄里边扣。”

  石柔忍住笑关于此事与她无话不说的小哑巴很胸有成竹的原本是想要跟师父裴钱借钱还债的按照周俊臣的小算盘你一个当师父的借钱给徒弟以后好意思开口要债?

  结果今天被这个祖师横插一脚这笔糊涂账就一下子变得半点不含糊了周俊臣这会儿已经悔青肠子了早知道就不买那么多。

  陈平安又问道:“牛角渡的那块招牌是谁出的主意?”

  周俊臣大包大揽道:“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法子!跟别人没关系!”

  孩子到底是江湖经验不老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石柔立即有点担心落魄山的门风规矩极为宽松不假。

  可是当山主的陈平安一旦认定某事那就一定会很较真。

  小哑巴依旧半点不怕烦得很果然自己跟这个祖师爷不对路师父怎么找了这么个师父。

  石柔伸出手在柜台地下轻轻扯了扯孩子的袖子示意他在山主这边赶紧服个软别犟。

  不料陈平安点点头“还是太小家子气了回头可以补上北俱芦洲的指玄峰袁灵殿风雪庙剑仙魏晋他们都是咱们落魄山的客卿而且是正式记名的那种即便以后路过牛角渡瞧见了牌子也不会找人兴师问罪还有桐叶洲玉圭宗那边韦宗主的两位嫡传弟子韦姑苏和韦仙游相信以后都是名气很大的陆地剑仙你也可以补上名字记得写明境界如今都是金丹。然后在名字、境界后边各自加个括号  ”

  孩子疑惑问道:“以后才是剑仙?那现在写上名字有啥用占位置么蹲茅坑不拉屎的白白拉低了其他铺子客人的身价。”

  “你懂什么以后补上才没啥用等到他们跻身了元婴境甚至是玉璞境就有说法了吃了压岁铺子的糕点可以破境。”

  周俊臣蓦然瞪圆眼睛还能这么耍?

  本来以为谢狗为了挣钱已经够不要脸皮了不曾想眼前这位更过分。

  陈平安提醒道:“就只是个建议跟我没关系啊。”

  小哑巴咧咧嘴在陈平安这边破例有个灿烂笑脸。

  这个成天不着家的祖师爷果然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难怪可以买下那么多的山头。

  陈平安笑道:“不谈修行成就只说做生意这块你小子跟我还有跟你师父都差得远。”

  小哑巴自动忽略掉这句话想了想认真思量一番问道:“这么胡说八道不会犯山上忌讳吗?”

  陈平安斜靠柜台随手翻阅那本不厚的账簿“犯啥忌讳这叫美谈。我跟你打个赌将来那两位都姓韦的剑仙肯定还来铺子这边买糕点而且半点不生气。”

  “不赌一文钱都不赌。”

  “小赌怡情就几钱银子好了输赢都有数的。”

  “门口那个白头发矮冬瓜说你当年在剑气长城名气大得很什么新老四绝都有份与人切磋一拳撂倒还有坐庄无敌手赌品奇差只要上了赌桌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三个全杀光”

  陈平安一笑置之。

  门外那个晒太阳的白发童子立即急眼了一个蹦跳来到门口跳脚骂道:“小哑巴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啥时候说隐官老祖赌品奇差了? ”

  小哑巴哦了一声“你是说陈平安赌品极好我反着听就是了啊。”

  白发童子一时间竟是无法反驳小哑巴的歪理眼神哀怨道:“隐官老祖我冤枉我委屈啊!”

  陈平安也不理睬那个活宝只是伸手揉了揉周俊臣的脑袋“你就皮吧在我这边只管横有本事当你师父的面说这种话。”

  小哑巴呵呵笑道:“我脑子又不像某些人缺根筋。”

  白发童子双手叉腰“小哑巴你再这么阴阳怪气说些混账话小心我骂你啊实不相瞒平时跟你吵架都是故意让着你只发挥了一成不到的功力!”

  小哑巴嘴角翘起满脸不屑道:“那就骂呗随便骂有本事就祖宗十八代一并骂了反正我师父又不在这里你怕个锤儿。”

  白发童子真给起到了呦呵还会斜眼看人了学谁呢谁教的

  只是当白发童子发现又多出个人斜眼看自己就立即消停了抽了抽鼻子皱着脸抬头望天状心里苦。

  石柔双手叠放在柜台上看着一大两小的插科打诨满脸笑意。

  陈平安打算去隔壁铺子看看草头铺子那边的崔花生会跟随泓下、云子一同去往仙都山不过少女会成为崔东山的嫡传弟子。

  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亏得崔东山想得出来。

  石柔突然以心声说道:“山主先前裴钱托人送了盒胭脂给我谢了。”

  再不是她那种平时刻意沙哑低沉的嗓音而是柔糯的女子嗓音。

  陈平安笑着点头“不用跟她客气。”

  当年裴钱在铺子这边有过一段学塾读书的短暂岁月也就是那会儿裴钱才开始跟石柔亲近起来。

  犹豫了一下陈平安以心声问道:“石柔想不想换一副皮囊恢复女子姿容示人?山上除了沛湘那边的狐皮美人符箓仙都山那边也有一种玉芝岗秘法制造的符箓都可以让你换个住处。”

  石柔摇头道:“山主不用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而且我也真心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况且每天置身这副仙蜕其中就是一座练气士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极佳道场。”

  周俊臣难得正儿八经跟陈平安商量事情甚至还用上了个尊称“祖师爷既然你这么会挣钱咋个不替我们的压岁铺子还有隔壁的草头铺子出出主意?”

  陈平安笑道:“神仙钱也挣碎银子与铜钱也都要挣的只要是正门进的钱财不在数额大小要求个细水流长。不求财源滚滚求个源远流长。”

  沉默片刻陈平安伸手按住孩子的脑袋“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个不是道理的道理。”

  小哑巴点点头。

  虽说道理不值钱可不值钱的道理好歹也是个道理又没收自己的钱听听看也好等等看便是。

  陈平安微笑道:“其实不懂某些道理更好。”

  很多书上看见很多道理一个苦处明白一个道理。

  只看见不明白就是幸运。

  陈平安离开骑龙巷白发童子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在隐官老祖身后当个小跟班。

  先去了杨家药铺。

  当下只有一个年轻店伙计看守店铺因为当年的那场变故这些年铺子生意一直不算好不过杨家底子厚根本不在意这个。

  石灵山来自桃叶巷门户虽然不在四大姓十族之列在小镇也算是好出身了。

  可能这个年轻武夫如今还不知道自己是后院那个老人的关门弟子更不知道他的师兄到底有哪些又是如何名动天下。

  白发童子坐在门口那边没进铺子一屋子药味没啥兴趣。

  陈平安跨过门槛笑问道:“苏姑娘不在?”

  石灵山说道:“师姐外出游历了。”

  师姐没说去哪里不过像是一趟出远门很远。

  可能明年就回来可能后年回可能很个明年过去了她都曾不回来他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石灵山好奇问道:“陈平安你找师姐有事?”

  都是小镇本地人再加上师承的关系石灵山对这位落魄山的陈山主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观感身份再多跟他也没有一颗铜钱的关系若是发迹了就瞧不起人那就别登门反正谁都不求谁若是登门臭显摆什么我也不惯着你谁稀罕看你脸色。

  最重要的是按照铺子东家那边的一些个小道消息就是不敢对外宣扬好像陈平安在小时候是受过药铺一份不小恩惠的。

  陈平安笑道:“没事就是随便问问本来有些以前的事想要跟苏姑娘当面聊几句。”

  石灵山心生警惕“你跟我师姐有什么可聊的?”

  陈平安忍俊不禁打趣道:“石灵山你再防贼也防不到我头上啊。”

  石灵山撇撇嘴这可说不定。

  吊儿郎当的郑大风曾经说过老实人是不吃香但是老实人有了钱就格外吃香了。

  一直竖耳聆听的白发童子直乐呵没来由想起一桩落魄山“典故”据说李槐小时候跟着陈平安一起去大隋山崖书院求学双方混熟了之后就一路给陈平安当个拖油瓶一门心思想要让陈平安当自己的姐夫结果这个小傻子思来想去得出个结论我姐不配。

  他娘的小米粒所在那个“帮派”都是人才。

  我咋个就不能混进去?白发童子双臂环胸也开始认真思量起来难道我就只能从朱衣童子那边接任骑龙巷右护法一职?

  那岂不是名副其实混得比一条狗都不如了?!

  铺子里边陈平安问道:“我能不能打开抽屉看看几味药材?”

  石灵山没好气道:“开门做生意反正都按照规矩来我跟你又没仇你随便看。”

  陈平安习惯性抬起手蹭了蹭身上青衫腰肋部再走向药柜看着上边的标签轻轻打开一只抽屉。

  采药抓药熬药在这些事上陈平安可能比经验老道的药铺郎中都不逊色。

  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药材也是一样的道理最认土地同样的药材生长在不同的山头地界药性就会差异很大那么用药的分量就得跟着变化这些年西边大山都成了私人产业那么入山采药就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药铺的很多药材都需要另寻渠道比如从红烛镇那边与各路商贾采购。

  越想越气白发童子猛然站起身跑入屋子打算走捷径直接绕过裴钱这个总舵主跟隐官老祖降下一道法旨直接让自己当个副总舵主得了知足常乐不嫌官小啊。

  白发童子压低嗓音与隐官老祖说了这茬结果毫不意外隐官老祖直接让她滚蛋。

  陈平安又拉开一只抽屉嗅了嗅这味草药的名字很有意思叫王不留行。

  陈平安轻轻推回抽屉转头笑着建议道:“石灵山以后铺子这边进山采药可以随便去仙草山朱砂山还有蔚霞峰这几个地方差不多能有五六十种药材可能都要比跟外地购买好上几分还能省下点钱。”

  石灵山打着算盘心不在焉道:“你跟我说不着这个进山采药不归我管我就是看店面的伙计不过我可以跟某个不靠谱的家伙说一声事先说好那家伙不靠谱说话比放屁响干活比放屁少光听打雷不下雨铺子靠他至今还没关门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陈平安一笑置之。

  小镇民风历来就是这般淳朴。

  说话总是喜欢夹枪带棒个个是无师自通的江湖高手。

  石灵山这样出身桃叶巷的至多只能算是这个门派的外门杂役弟子。

  白发童子就敬这个年轻人是条汉子竟敢这么跟自家隐官老祖说话。

  即便时过境迁小镇这边的福禄街和桃叶巷与其它街巷留下来的当地人如果抛开藏在幕后的那种仙俗之别其实变化不大。

  还是会有穿洁净长衣、念过书说子曰的人。

  也会有指甲里总有泥垢、被烧炭熏黄的满手老茧、喜欢满口骂娘的人。

  陈平安离开铺子跨过门槛后站在原地片刻。

  之后路过那座螃蟹坊。

  陈平安绕着牌坊楼缓缓绕了一圈双手笼袖始终抬头望去。

  当仁不让希言自然莫向外求气冲斗牛。

  白发童子始终站在原地没啥看头四块匾额如今都没剩下丝毫道意了。

  陈平安继续散步街旁属于小镇最高建筑的那栋酒楼真正主人是封姨生意依旧很好本地人每逢县城摆喜宴无论是婚宴还是庆功宴之类的还是都喜欢来这边摆个阔。一些个在这边买了宅子当道场的练气士也喜欢来这边小酌几杯不过他们喝的酒跟老百姓自然不一样。

  一口铁锁井早就被县衙那边圈禁起来砌上了石围栏老百姓再也无法挑着水桶来此汲水了。

  老槐树更是没了。

  沿着县城主街一路走去就走到了小镇最东边的那栋黄泥房子是郑大风的自家落魄山的首任看门人。

  再往外走去就是昔年杂草丛生的神仙坟可以绕路去北边的老瓷山不过分别被大骊朝廷建造成了文武庙。

  陈平安走到路边的木桩子坐下对白发童子说道:“别跟着了容易让人误会。”

  白发童子故意装傻高高举起手比划了一下双方高度“就咱俩能误会啥?”

  不过说实话要是真能当上隐官老祖的闺女想来是一件蛮幸运的事情吧?

  看看裴钱陈暖树小米粒就知道这家伙要是将来有个女儿得是多宠了。

  那你倒是与宁姚来个饿虎扑羊赶紧生米煮成熟饭呐。怂包一个活该打光棍。

  陈平安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坐在木桩上转头望向一直蔓延向远方的道路。

  剑气长城剑修如云要说剑修之外的练气士不宜在剑气长城修行并不奇怪那边剑气太重沛然浩荡充斥天地间对练气士来说就是一种煎熬。

  但是有件事陈平安始终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觉得透着一股玄乎。

  那就是剑气长城历史上的止境武夫数量实在太少!甚至可以说少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白嬷嬷她曾是止境大宗师只是在战场上受伤跌境才是山巅境。

  按照避暑行宫的档案记载再往上追溯剑气长城在极长一段岁月里也只有一位止境武夫而且同样是女子宗师。

  就好像剑气长城的武运只为女子武夫网开一面?

  陈平安手指轻轻敲击膝盖蹙紧眉头。

  在金色长桥那边她曾经一语道破天机古星启明又名长庚其实就是那座古怪山巅所在。

  纯粹武夫肉身成神。

  可惜那位兵家老祖未能真正走通这条大道。

  剑气长城的三个官职刑官隐官祭官。

  按照最早设置三官的初衷是刑官主杀伐隐官主谋略祭官职掌祭祀。

  而上任祭官按照避暑行宫绝密档案的记录历代祭官的档案都极为详细唯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剑修玉璞境战功寥寥可以说毫不出彩。

  记得宁姚说过她第一次来小镇曾经在杨家铺子听那个杨老头主动提及一事曾经有位过路剑仙留下了一部山水游记。

  按照老人的说法是经常翻阅这本游记所以知道了一些外边的事情。

  与来自剑气长城的宁姚提及一位剑修老人却是用了个“剑仙”的称呼。

  以前陈平安没怎么在意这个细节现在就由不得陈平安不去深思了。

  所以陈平安怀疑避暑行宫关于上任祭官的档案都是刻意作假。

  陈平安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于禄。

  站起身陈平安没有去神仙坟那边而是原路折返穿街过巷再离开小镇走向那座石拱桥。

  白发童子还是跟在身后大摇大摆走上石桥后指了指河畔的一片翠绿颜色水草如笔管一节一节的她好奇问道是啥。

  陈平安瞥了眼说是蒌蒿炒肉极清香很好吃但是属于时令野菜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春风里万物茂盛生长好像什么都有等到了冬天好像什么都没有挖冬笋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大雪满山的时候。

  陈平安笑着说蒌蒿见之于诗可能是最早是苏子的手笔只需要三言两语苏子就可以写出极动人的节令风物之美。

  白发童子就问老厨子会不会炒这道菜陈平安说我就会白发童子只是哦了一声却也没有想要去摘野菜的想法。

  陈平安站在桥上举目远眺突然发现河里的鸭子好像又多了起来对了刘羡阳和圆脸姑娘都不在铁匠铺子那边。

  难怪难怪。

  白发童子走过桥面一屁股坐在台阶那边说道:“隐官老祖我在这边等着啊。”

  因为她知道陈平安要去做什么很多事情都可以百无禁忌但是在有些事情上不该开玩笑。

  陈平安转头笑道:“跟着就是了又没什么讲究和忌讳。”

  去坟头敬香和添土。

  这趟桐叶洲之行又去过好些山头返回落魄山途中在老龙城下船跟宋前辈走了一段山水路程道别后陈平安其实又悄悄跟在老人身后直到老人走向一处城门突然抬臂挥挥手默默跟随的陈平安这才笑着离开。之后又路过和驻足好些青山有些犹有积雪。

  陈平安敬过香添过土再拿出一壶酒蹲下身倒在坟头。

  白发童子就蹲在远处远远看着。

  陈平安转头望去身后的坟头遥遥对着一座远山其中有双峰若笔架。

  愣了愣陈平安还是第一次察觉到此事曾经年少无知哪里知道这些门道。

  后来离乡多次懂了些望气、堪舆的皮毛只是每次上坟陈平安也从未看一眼远处青山。

  陈平安就干脆坐在坟头一旁默默望山。

  由此可见当年爹娘走后坟头选在这里是有讲究的。

  可能是早年小镇懂这些的老人帮忙选的。

  家乡小镇这边年复一年老人少了年味就淡。

  听裴钱和小米粒都说过如今问夜饭都不热闹了。

  有年陈平安不在家还是小黑炭的裴钱几个在泥瓶巷祖宅守夜一大清早就开门放爆竹。

  要不是因为陈平安早就有过叮嘱估计那会儿兜里已经有几个钱的裴钱都能买下一整座铺子的爆竹。

  小米粒曾经有个谜语真是黑衣小姑娘自己想出来的不是陈平安教给她的。

  有次小米粒问什么东西跑得最快什么东西跑得最慢却又都是追不上的。陈平安给了很多答案小米粒都说不对不对还真把脑子还算灵光的陈平安给难住了把小姑娘开心坏了乐得不行高高兴兴给好人山主说出谜底是昨天和明天!

  好像就是这样的所有的昨天都不可追回所有的明天又都在明天。

  白发童子一直没有打搅他。

  山温水软杨柳依依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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