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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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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一章 后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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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氏王朝年号神龙。

  与那个崔东山分别后王朱身边只带着宫艳和王琼琚其余三位水府扈从身为鬼仙的玉道人黄幔道号焠掌的李拔陆地土龙出身的溪蛮三位既然都被青萍剑宗拉了壮丁需要实地勘验未来那条大渎的走势和沿途山川总不能当了出力出工还被克扣工钱的冤大头王朱几个则更像是一路游山玩水行停不定只看这位东海水君的心情双方就此分道扬镳约好了时日在洛京积翠观那边碰头。

  在洛京的宫城、皇城之间有条白米巷护国真人吕碧笼住持的积翠观就位于此地。

  道观建筑是清一色的皇家官窑烧制碧绿琉璃瓦观内松柏郁郁树龄悠久常年绿荫葱葱故名积翠。

  不过黄幔几个却要比无事一身轻的三人更早到达洛京就在京城外的一处驿站门口茶摊等着果不其然今天日头高照的晌午时分官道上出现了一辆简朴马车车夫是那斜背红皮葫芦的少年王琼琚一看装扮外人就知道他是修行中人凡俗夫子外出游历不会傻了吧唧背着这么个引人注目的大葫芦。

  一袭雪白长袍的王朱走下马车锦衣华服的宫艳紧随其后停马饮茶坐满一张桌子。

  唯独少年没资格上桌喝茶只能端着茶碗蹲在路边。

  宫艳忍不住开口说道:“水君我们真要跟这个虞氏王朝扯上关系?”

  她对这虞氏王朝观感实在不佳一路走来所见官员多务虚喜清谈好大喜功地方上许多政策都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

  一项出自洛京六部衙署的政令层层下达可能最终老百姓只得了三分实惠妙笔生花的地方官员就能够吹出十一分的效果。

  最新出炉的桐叶洲十大王朝大泉王朝高居榜首大崇王朝第三虞氏王朝位列第五而就是这么个名声早已烂大街的王朝官员好像都打了鸡血嚷嚷着要保五争三。

  李拔说道:“大泉水极深不易掌控假设大泉姚氏国力是十虞氏是五那么大泉能够为我水府所用至多二三但是虞氏王朝却是五有多少就愿意给多少这么一比较水府自然是扶植虞氏王朝更划算。唯一的问题就怕这个虞氏王朝混不吝扶不起反而连累我们水府惹来一身骚。”

  黄幔微笑道:“简而言之就是姚近之不服管这娘们骨头太硬也正常要不是这种脾气如何守住大泉国祚记得当时蛮荒妖族给蜃景城开出的条件还是很好的独一份。反观那个躺在病榻上虞氏皇帝就很听话出气都比进气多了还想着怎么讨好咱们就不知道继承大统的太子虞麟游是怎么个态度这趟洛京之行李拔你也是当过国师的人可得好好帮忙掌掌眼。”

  宫艳瞪眼道:“你给我说话客气点别一口一个娘们。”

  黄幔哑然失笑阿妩啊阿妩这就胳膊肘往外拐与那姚近之同仇敌忾了?

  王朱冷笑道:“扶植?虞氏王朝与我水府每年按时纳贡而已。”

  宫艳瞥了眼洛京的外城墙虞氏王朝这座京城的护城大阵形同虚设最多能够抵御一位金丹修士的冲撞是户部为了帮国库省钱还是太过依仗城内那位护国真人的道法庇护?

  王琼琚立即掏出一只装满碎银子和铜钱的钱袋跑去结账。

  随后一行人施展缩地法径直来到了一座道观门外的街道上不同于以往的车水马龙如今整条宽阔白米巷戒备森严巷子两端都有禁卫军把守据说是国师真人近期在闭关整个洛京都在议论纷纷尤其是相对熟稔山上事的达官显贵们更是翘首以盼难不成我们虞氏王朝要有一位玉璞境神仙了?!

  一位瞧着三十来岁的貌美女冠头戴一顶碧玉太真冠脚踩一双绿荷白藕仙履手捧一支雪白拂尘。

  她从京城外驿站那边收回视线缓缓走下属于道观内最高建筑的观月台以两种美玉铺设出一幅太极图黑白两尾阴阳鱼合拢成一轮满月。

  正是积翠观的当代观主如今虞氏王朝的护国真人国师吕碧笼道号“满月”。

  吕碧笼身形一闪而逝顷刻间来到道观门口她下令让门房道士立即打开道观中门。

  “积翠观吕碧笼见过东海水君。”

  吕碧笼走下台阶身穿一件“凤沼”法袍即便是见着了一位在浩然天下拥有神号、品秩最高的东海水君一位不过元婴境修为的女冠依旧显得神色自若一挥拂尘以心声微笑道:“先前已经收到主人密信得知诸位要莅临敝观等候已久就有请陛下抽调出殿前司禁军将白米巷附近戒严免得道观附近太过喧闹。”

  黄幔在扈从中修为最高总觉得眼前这位女子国师有点古怪只是具体哪里古怪又说不上来。

  就像缺少了一点人味。

  王朱眯起眼。

  竟然是个瓷人。

  王朱跨上台阶说道:“让虞麟游和黄山寿立即来这边见我。”

  吕碧笼侧过身等到王朱率先跨上三级台阶这才跟着挪步闻言点头而笑“水君稍等片刻我这就喊人过来。”

  只见女冠从袖中摸出一只折纸而成的青鸢双指并拢夹住纸鸢将其放在嘴边轻声言语一句东海水君驾临积翠观有请太子殿下和大将军黄山寿一同赶来此地相会。

  随后吕碧笼将那只青色纸鸢轻轻抛向空中流光溢彩如飞鸟振翅去势极快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流萤。

  女冠将这一行外乡贵客领到一间雅致房间取出一套御制茶具吕碧笼屈膝而坐开始煮茶。

  王朱盘腿而坐单手撑膝托着腮帮也懒得在意对面那位“鸠占鹊巢”的女冠只是转头望向外边的庭院。

  宫艳以心声笑道:“听说那黄山寿是个远游境武夫才四十来岁也无明师指点一身武艺都是沙场中搏命厮杀出来的如果传闻不假短短十年之间连破三境。”

  李拔说道:“难得一见的庙堂大才虞氏王朝就靠他撑着了。儒家的仁义礼智信都不缺此人气度庑殿甚大。”

  黄山寿出身贫寒读书不多年少就投身边军行伍当年一洲陆沉黄山寿没有跟随虞氏老皇帝一起逃亡青篆派秘境而是在妖族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下拉起一支精锐轻骑以战养战很大程度上牵扯了一座蛮荒军帐的精力。曾经专门派遣一位玉璞境妖族专门负责截杀此人数次抛出鱼饵设置陷阱黄山寿却好像拥有一种未卜先知的战场直觉不曾咬饵直到两座天下的大战落幕前期黄山寿的那支精骑也不曾停止对妖族在虞氏王朝各地驻军的袭扰。

  所以天目书院的新任副山长温煜这位战功显赫的儒家正人君子曾经公开评论一句武将黄山寿此人就是虞氏王朝这座茅坑里的玉石。

  温煜毫不掩饰自己对黄山寿的赞誉以及对虞氏王朝的厌恶。

  黄幔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动鬓角一缕发丝笑眯眯道:“才是不惑之年就到了功无可封的地步这不是功高震主是什么。”

  宫艳冷笑道:“要不是温煜的那句话以虞氏老皇帝的猜疑性格估计当不了几年大将军就可以养老去了。”

  结果黄山寿没来。

  只来了一个虞氏王朝的太子殿下。

  坐在吕碧笼身旁虞麟游满脸歉意解释说黄将军除了住持一国兵部事务兼领刑部尚书衔刚好有个紧急会议涉及两部衙署所有重要官员故而黄将军实在脱不开身。

  吕碧笼似笑非笑转身递给太子殿下一杯热茶。

  难为虞麟游了帮助黄山寿找了这么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王朱依旧没有转移视线盯着庭院里的一株矮树漫不经心道:“既然黄山寿的架子这么大那就劳烦你们虞氏王朝多给几个荣衔例如太子太保之类的让黄山寿就此告老还乡去。反正仗都打完了还要一个大将军做什么不如就此荣归故里好好休养用心钻研武学说不定熬个二十年就能帮你们虞氏王朝多出个镇压武运的止境宗师了。”

  虞麟游脸色微白五指攥紧茶杯怔怔无言。

  王朱直起腰转头望向这位太子殿下“听不懂人话?”

  虞麟游颤声道:“黄将军是我虞氏王朝的国之砥柱……”

  王朱摆了摆手“那我就说得再清楚一点让你在皇位和黄山寿之间选一个反正等老皇帝一死朝堂上边你们只能有一个露面要么是你虞麟游坐在那张龙椅上要么是黄山寿继续站在文武官员的班首位置。这次原本喊你们一起过来就只是这么件小事如果是你没来黄山寿来了我就会问他有无兴趣更改国姓不然就辞官归隐好了。”

  虞麟游神清变幻不定显然是陷入了一场天人交战。

  王朱讥笑道:“不都说生在帝王之家的龙子龙孙但凡有机会坐一坐龙椅的莫说是男子就连女子就都有几分帝王心性吗?这么简单的选择你还需要犹豫?”

  黄幔以心声笑道:“我还以为虞麟游会勃然大怒义正辞严拒绝此事宁肯舍了王位不要也要保住黄山寿的官身。”

  李拔淡然道:“等着看吧虞麟游离开积翠观就会立即秘密寄信给大伏书院与文庙申诉此事。”

  宫艳嫣然笑道:“真不怕跟我们水府彻底撕破脸皮啊太子殿下果真如此涉险行事的话算不算富贵险中求?”

  吕碧笼起身相送虞麟游失魂落魄地离开积翠观心情沉重坐在马车一言不发。

  宫艳笑问道:“这是?”

  王朱随口道:“无聊闹着玩。”

  不像是开玩笑。

  黄幔后仰倒地双手作枕翘起腿一晃一晃“我的水君大人唉何必自找麻烦如今儒家书院管得多宽啊尤其是那个天目书院的温副山长更是个出了名的刺头招惹谁都别招惹这个温煜。”

  王朱神色淡然道:“我就是虞氏王朝的过路客人有幸与太子殿下在积翠观偶遇相谈甚欢喝了杯茶再提了个私人建议虞麟游不接纳就是了我又不能将虞氏王朝如何从今往后各走各路。”

  黄幔也不愿与王朱就这个问题掰扯什么真有这么轻巧就好了。

  只是位高权重的水君大人做事说话向来如此想一出是一出他们这些扶龙之臣习惯就好。

  教她“做人”?

  别忘了王朱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飞升境大修士更是世间唯一的一条真龙!

  只说那个道号“青钟”渌水坑主人掌管一座天下陆地水运的澹澹夫人。

  这位骤然显贵起来的飞升境大妖被文庙亚圣亲自封正之后道号“青钟”升格为金玉谱牒之上的神号在同样拥有神号“皎月”的南海水君李邺侯和神号“碧水”的西海水君刘柔玺那边澹澹夫人其实是颇有几分架子的虽然大家在文庙那边的神位品秩相同可澹澹夫人等于是自立山头故而隐约高出同僚半头唯独见着了王朱就跟个丫鬟变小姐骤然富贵者、再见着真正千金小姐似的与王朱相处时和颜悦色细声细气都不是恭敬而是谄媚了。

  私底下黄幔几个水府扈从猜测那个道龄极长的澹澹夫人在斩龙一役之前是不是有把柄落在王朱的祖辈手上毕竟三千年前桀骜不驯的龙蛟由于属于远古登天一役的功臣得以占据着整座浩然天下的水运流转后世但凡是个修行水法的练气士不管是什么出身是山精-水怪还是人族练气士遇见这些行云布雨的水运主人往往都要礼敬、避让几分。

  只是关于此事谁都没敢与王朱询问。

  龙有逆鳞。

  千真万确。

  王朱看着那个完全与真人无异的瓷人“那个真的吕碧笼如今躲哪里去了?”

  “吕碧笼”微笑道:“回禀水君那位真名为龙宫的万瑶宗谱牒修士如今在天目书院喝茶呢。”

  黄幔眼睛一亮看热闹不嫌大坐起身好奇问道:“是那个拥有三山福地的万瑶宗?我记得宗主好像叫韩绛树据传是个很能打的仙人尤其精通符箓一道杀手锏极多。”

  王朱并不在意一个仙人境修士手段再高再多也还只是个仙人桐叶洲的一条地头蛇罢了。

  即便已经是飞升境的浩然山巅修士王朱如今也没几个瞧得上眼的既是自负更是自信。

  何况就算是十四境又如何?

  她也可以是。而且时日不会太久这就是王朱为何愿意担任东海水君的唯一原因将来等她闭关有个身份可以更稳当些。

  她的死敌唯有一人。

  剑修陈清流。

  在那场斩龙一役途中陈清流曾经在渌水坑暂作休歇还有过一场鲸吞东海水运的玄妙炼剑。

  当然澹澹夫人当年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才打开渌水坑禁制“主动邀请”那位剑仙进入其中。

  只是王朱如今恢复真龙身份管你这些什么情不得已的所谓苦衷?

  此外澹澹夫人与李邺侯、刘柔玺不一样她是妖族出身又是修行水法故而她先天被真龙压胜克制。

  但是没关系除了王朱以及上次文庙议事期间碰到几个“闲聊”的得道之人火龙真人符箓于玄龙虎山大天师赵天籁让澹澹夫人战战兢兢此外她如今在中土神洲每次外出巡视辖境还是很威风八面的。

  只是在这之外犹有一桩让澹澹夫人哑巴吃黄连的无妄之灾让她在王朱这边愈发没办法说半句硬话。

  昔年道祖手植葫芦藤结出七枚“养剑葫”。

  东海观道观碧霄洞主的烧火童子拥有一枚“斗量”那只金黄色的大葫芦被小道童斜背在身后。

  这位臭牛鼻子老道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做了件对浩然水运影响深远的大事这也是王朱最为愤懑的一件事因为这位老观主下了一道法旨让那个道童背着“斗量”葫芦或请或捉将东海蛟龙几乎全部装入了那枚葫芦当中。这也是渌水坑名下的那座歇龙石前些年再没有一条蛟龙休歇的缘由所在。

  此外老道士又以术法通天的手段大海水面倾斜西北高东南低注入“斗量”之中。

  按照王朱的估算这个臭老道至少带走了将近整个浩然天下的一成水运。

  但是文庙那边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拦此事。

  青冥天下原本水运稀薄远远逊色浩然天下若是臭老道在那边倒出葫芦里边的海水青冥天下就可以凭此增加三成水运。

  澹澹夫人觉得东海观道观的那位老道士如此作为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先前在那艘通过归墟去往蛮荒天下的渡船上边王朱偏偏问她为何不阻拦。

  澹澹夫人差点没当场崩溃只觉得一肚子苦水又不敢晃荡我的小姑奶奶唉你让我一个飞升境修士怎么拦一个喜欢吃饱了撑着与道祖掰手腕的十四境?

  王朱站起身走出屋外抬头望天。

  即将迎来新一次的三教辩论了。

  浩然天下这边中土五岳神君与四海水君都有资格参加旁听。

  三教之争坐而论道。

  浩然文庙西方佛国青冥天下白玉京都会各自派遣君子贤人、道种和佛子参与辩论。

  儒家这边横渠书院的年轻山长亚圣的关门弟子元雱不出意外是肯定会参加的。

  青冥天下那边道祖的关门弟子那个道号山青的年轻道士多半也会参加。

  三教能够参加论道的人数一般都是三到九人不等并无定例。

  这场“吵架”不是打群架人数多寡一事并不重要甚至在三教辩论的漫长历史上已经证明了人数多全无用处。

  但是只派出一人也是极少将近万年以来就只有三次。

  最近两次。

  一次是青冥天下派出离开家乡的陆沉后来的白玉京三掌教。

  那场辩论陆沉最先开口之后就再无人开口其余两教的“书生”和僧人直接认输。

  一次就是文庙让一个籍籍无名、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参加辩论此人就是后来的儒家文圣。

  这场辩论那个姓荀的读书人最后发言结果直接让多位道种、佛子转投儒家门下。

  故而如今已经得到文庙邸报的高位山水神祇和顶尖宗门都有一个共同的猜测。

  比如文庙这边会不会让那个老秀才的关门弟子参加此次辩论?

  ————

  一位身材修长更是地位尊崇的山君跟一个身材消瘦的老秀才就那么与大眼瞪小眼。

  双方身高悬殊个头差了一个脑袋所以老秀才就踮起脚尖腋下还夹着两盆青翠欲滴的菖蒲。

  呸这叫偷吗?这叫抢。

  九嶷山神君真名宁远道号玉琯神号苍梧。

  宁远拦住这位文圣的去路板着脸说道:“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我觉得合适的。”

  老秀才点头道:“你要是再让我多拿一盆腾不出手来就真的不合适了。苍梧老哥别瞎讲究咱俩谁跟谁就凭咱俩关系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跟我客气犯不着两盆菖蒲够够的了。”

  宁远黑着脸“姓荀的你差不多点得了我脾气比穗山周游好不到哪里去。”

  方才喝过了酒聊得好好的老秀才就告辞离去结果很快文运司主官就急匆匆跑过来说文圣老爷拿走了两盆文运菖蒲大摇大摆走出园子一路见人就说是山君你送的。

  老秀才想了想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苍梧啊做人可不能光长个头不长良心你自己说说看这九嶷山最拿得出手的榜书是咋个来的?啊?”

  九嶷山中碑碣林立古迹之多在浩然不计其数的名山之中只逊色于中岳穗山。

  而且白也却从不曾在穗山留下诗篇崖刻却在九嶷山中一写就是数篇只因为白也曾与刘十六一起登山据说是刘十六的建议之下白也才如此不吝笔墨和才情。而刘十六之所以如此又只在于九嶷山的神君苍梧不光是对先生的学问推崇备至最关键的先生还曾亲口泄露过一事说这个宁远极有见地称赞自己是为人极清苦故而文章最高古这也不算什么如今先生小有名气这类好话大街上遍地捡就是了。但是宁远的某个见解就有嚼头了他说我这个老秀才的文章如日月星辰经纬天地有生之类皆知仰其高明你那首徒绣虎崔瀺则不然其道如元气行于混沌之中万物由之而不知也。

  先生总是这般从不介意别人称赞自己的学生哪怕是评价甚至高出自己。

  你夸我老秀才本人乐呵乐呵就行了谁当真谁傻子可谁要是夸我的学生而且还言语真诚那我老秀才可就要当真了!

  宁远无奈道:“好歹留下一盆。”

  老秀才打了个酒嗝。

  宁远闷声道:“大不了我给你换一盆不足三千年也有两千年岁月了。”

  其实这位九嶷山神君上次文圣恢复文庙神位他前往功德林道贺就送出了一盆千年的文运菖蒲不是宁远不肯拿出更好的贺礼而是身处山水官场是有些顾虑的否则以宁远跟老秀才的私谊当时就送出一盆三千年岁月的菖蒲根本不算事。这就跟山下市井包份子钱是一样的道理差不多家境的道贺客人如果都是一两银子的红包结果有个人非要包个十两银子的就是打别人的脸了。

  倒是那个烟支山女子神君没有这些忌讳送出的礼物是当时最为贵重的这其中又自有她的理由。

  老秀才埋怨道:“酒桌怕劝酒做人怕小气我印象中的苍梧兄何等胸襟气魄今儿再扭扭捏捏我可就要看你不起了!”

  苍梧神君气笑道:“先前不让你心爱弟子登山外人不知真相也就罢了觉得我是在摆架子你老秀才跟我装什么傻?”

  老秀才这么闹说到底还是心里边有气不讲道理地护犊子呗先前九嶷山没让陈平安登山学生前脚吃瘪先生后脚这就来找茬了。

  老秀才疑惑道:“什么真相?”

  “少跟我明知故问。”

  老秀才怒道:“你要是非要这么说我可就不乐意听了容我跟你你好好掰扯掰扯。”

  “是至圣先师的意思你别跟我装傻。”

  “那你把至圣先师喊过来啊我与老头子面对面对质勘验真假!”

  苍梧满脸苦笑有你这么耍无赖的吗?

  结果有人按住老秀才的肩头“怎么个对质说说看。”

  老秀才转头望去哦是至圣先师啊。

  肩头一歪脚尖一拧老秀才就已经转身站在至圣先师身旁腋下还夹着两盆菖蒲一本正经话说八道:“苍梧神君要送我三盆菖蒲我说不用苍梧神通就不乐意了拦住路不让我走……”

  宁远与至圣先师作揖行礼。

  至圣先师笑着点头致意率先挪步老秀才立即屁颠屁颠跟上。

  宁远犹豫了一下老秀才转头朝他使眼色别杵在那儿跟上。

  至圣先师说道:“有无打算?”

  老秀才满脸尴尬道:“还是算了吧。”

  至圣先师笑呵呵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没有推荐陈平安去参加三教辩论。

  老秀才说道:“毕竟还年轻他如今又忙咱们文庙这边别总是烦人家。”

  一边说一边将两盆菖蒲交给苍梧神君说是先帮忙拿着。

  老秀才卷起两只袖管摆出一副干架的架势“实在不行如果一定要赢就让我来嘛。”

  苍梧满脸疑惑三教辩论一事是有规矩的已证道果的儒家陪祀圣贤道教天仙佛门常驻罗汉是不可以参加辩论的。

  结果只听老秀才说道:“反正撤掉神位也不是头一回了等我吵赢了再搬回去。”

  宁远深呼吸一口气。

  至圣先师都懒得搭话。

  老秀才叹了口气“在五彩天下那边我跟那个小和尚聊过两次确实佛法高深我觉得浩然天下年轻一辈读书人没谁吵得过他。”

  至圣先师说道:“如果李希圣会参加辩论呢。”

  老秀才摸着下巴给出一句公道话“比起我参加辩论的那种稳操胜券略逊一筹。”

  至圣先师微笑道:“你陪我走趟韶州。”

  老秀才突然一把拽住至圣先师的胳膊“不急不急晚点去。”

  至圣先师拍了拍老秀才的手背示意撒手。

  不顶事根本不管用。

  至圣先师抬起手就要一巴掌拍下去。

  老秀才依旧没有放手反而加重力道。

  古乐有《韶》子曰尽美矣又尽善也。

  至圣先师没好气道:“姓荀的不要逼我骂人。”

  老秀才松开手满脸伤感喃喃道:“天下读书人我们读书人从来不需要一尊高高在上的泥塑雕像需要有人冷眼热肝肠看着我们读书人的所有犯错和改错!”

  至圣先师微笑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老秀才揉着下巴点头小声道:“过奖了怪难为情的可不能让礼圣和亚圣听了去。”

  然后苍梧神君就听到至圣先师说出一句……三字经。

  ————

  这好像还是陈平安第一次踏足处州的这座州城。

  处州宝溪郡和屏南县州府县治所同城其中宝溪郡府衙榜额黑底金字。

  一看就是天水赵氏家主的手笔楷书略带几分古碑神韵。

  初看法度森严一丝不苟若是细看规矩之中又有自由。

  陈平安是要来见一个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宝溪郡新任郡守荆宽前京城吏部清吏司郎中。

  朋友的朋友未必能够成为朋友但能够与荆宽这样的真正读书人成为朋友陈平安觉得很荣幸。

  如今新处州的官场大小衙署不设门禁至于这个传统由何而来有两个说法一种是源于袁正定的龙泉郡太守衙门也有说最早是从曹耕心在任上的那座窑务督造署开始按照那位酒鬼督造的说法小镇老百姓只要别来督造署晒谷子晒得官吏们没路走就随便逛可如果带了酒那也是可以商量的!曾经有稚童的断线纸鸢坠入衙署还是曹督造亲自送去家中不过也有人说了是因为那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儿有个姐姐长得很水灵曹督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像曹督造这样当官的好像没有留下太多值得在县志上大书特书的清明政绩但是可能对小镇百姓来说对大骊官员的印象就多了一种而且印象是好的。总之在那之后上行下效从槐黄县衙久而久之就成了整个旧龙州约定成俗的官场规矩上任刺史魏礼对此也没有异议。

  只是可以随便进衙门自然不代表可以随便在衙署公房走门串户。

  得知是落魄山的陈山主登门造访立即有人通报荆大人。

  簿书堆案使人忙身穿公服的荆宽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一份关于辖境内河渠沟防的公文快步走出衙署公房见着了陈平安这位郡守大人只是抱拳而已也没句客套话不过脸上的笑意不算少。

  陈平安抬起双手玩笑道:“两手空空就拜山头来了回头荆大人去落魄山喝酒我先自罚三杯。”

  荆宽连忙摆手道:“去落魄山坐一坐毫无问题喝茶就很好陈先生现在就别跟我提喝酒了上次在菖蒲河够呛喝得我现在闻到酒味就头疼。”

  陈平安说道:“我就是来这边逛逛不会耽误荆兄公务吧?”

  荆宽说道:“要说客套话作为一郡主官今儿就是整天陪着陈先生闲逛都是公务所在。可要说实诚点衙署待客不周忙里偷闲两刻钟倒也不成问题。”

  陈平安笑道:“那就带我随便逛逛衙署?两刻钟足够了。”

  荆宽小有意外不过这没什么不算破例说实话陈先生不管有多少个身份底色还是儒家门生。

  虽然双方其实只见过两次面喝过一顿酒荆宽对自己的这个感觉十分笃定。

  之后荆宽就带着陈平安逛过一座府衙的诸多公房一路上陈平安也会询问诸多提调学校、祀典驿递等诸多细节也亏得荆宽是个极为勤政、并且喜欢且擅长追究琐碎细节的官员否则还真未必能够当场答得上来那些可谓刁钻的问题。一问一答两刻钟光阴很快就过去陈平安也逛遍了一座衙署就此告辞离去只说邀请荆兄得闲时去落魄山喝个小酒他来亲自下厨桌上不劝酒。再就是问起如今作为宝溪郡首县的屏南县新任县令是不是叫傅瑚来自京城兵部车驾司辖下的驿邮捷报处。荆宽点头说是还说此人是上任宝溪郡主官傅玉的弟弟因为府县治所同城荆宽经常跟这个下属碰头不过暂时看不出这位首县主官的为政优劣。

  陈平安就此离开衙署上任宝溪郡太守傅玉是京城世家子他最早是跟着吴鸢一起来的小镇属于最早进入骊珠洞天地界的大骊官吏去年入京述职升迁为詹事院少詹事职掌左春坊一等一的官身清贵。

  可惜傅玉不是科场进士出身翰林院也未曾像刘洵美这种将种子弟投身沙场缺少这两种履历对于傅玉未来的升迁之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阻碍。

  屏南县内有条河蜿蜒过境河上有舟子撑船捕鱼山中竹笋抽时春涨一篙添水面。

  今天傅瑚刚刚处理完一桩公务不着急返回县衙那边就让几个佐官胥吏先行打道回府独自坐在河边开始垂钓都是出门就备好了的。

  兄长傅玉刚好比傅瑚年长一轮。长兄为父再加上傅玉仕途顺遂平步青云所以傅瑚很怕这个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兄长。

  毕竟捷报处的一把手也才正七品又是个无实权的小衙门跟那遍地都是郎中的南薰坊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傅瑚一手持竿另外手里攥着个羊脂玉的手把件手心轻轻摩挲。

  这次出京为官离开那条本以为会在多待几年的帽带胡同属于平调不过处州本就是大骊上州而屏南县又属于大骊王朝的上县成为这个县的父母官当然属于重用了。傅瑚与那位槐黄县的县令即便到了刺史府邸与几位太守说话嗓门都是可以大一点的。先前等到公文传达到捷报处在那边悠哉悠哉混日子的傅瑚一头雾水起先误以为是父亲、或是兄长傅玉暗中加了一把劲帮忙运作才得了这么个地方的实缺。

  结果吃完一顿年夜饭 与傅玉一起熬夜守岁的时候傅瑚鼓起勇气主动问起此事兄长却摇头说不是他和家族的作为直言自己只是詹事院少詹事还没有这本事能够靠着几句话就决定一个大骊上县主官的人选。最后傅瑚就稀里糊涂的来这处州屏南县走马上任了辖境内多山多竹林。

  傅瑚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头别玉簪的青衫男子提着鱼竿腰系一只鱼篓缓缓而来对方挑了个相邻钓点有借窝的嫌疑一看就是行家里手傅瑚也不计较这些天下钓客是一家只要这家伙别眼红自己的鱼获回头往水里砸石头就行。看来对方就是个半桶水抛竿散饵了半天也没条鱼上钩主要是几次提竿都有点着急了不跑鱼才怪那人便放下鱼竿挪步来傅瑚这边蹲着伸长脖子看了眼鱼篓再与傅瑚对视一眼双方都懂瞬间心领神会各自点头一下都不用废话半句就算达成共识了回头傅瑚会从鱼篓拿出几尾鱼送给这个萍水相逢却钓技不精的同行。

  如此一来回家可以少挨顿骂。毕竟只要不空手而归还能怪鱼情不好与钓技关系不大。

  那人开始没话找话“这位兄弟鱼线打结很有讲究啊以前没见过一开始就是奔着三五十斤重的大青鱼来的?”

  傅瑚笑道:“想学?”

  那人点头道:“只要兄弟愿意教我就学。”

  傅瑚便干脆收竿与此人详细讲解绳结的诀窍那人小鸡啄米嗯嗯嗯看样子是学到了。

  傅瑚之后再次抛竿入水发现这家伙也没有想回去继续钓鱼的意思忍不住笑问道:“老哥放心等会儿我收竿肯定让你随便挑两尾大点的鱼你总这么盯着我算哪门子事怕我提溜起鱼篓就跑路啊?不至于。”

  蹲在一旁的男人却笑道:“钓鱼有三种境界喜欢钓鱼钓不着鱼。每次钓鱼总能满载而归。钓鱼只是钓鱼不求鱼获。再往上还有一层境界可遇不可求得看钓鱼人的天资了。”

  傅瑚笑道:“哦?还有一层更高境界?怎么讲老哥你说说看。”

  那人一本正经道:“比起钓鱼更喜欢看人钓鱼。”

  傅瑚竖起拇指哈哈笑道:“拐弯抹角原来是自夸老哥可以。”

  京城子弟有那盛气凌人的也有傅瑚这般和和气气的用傅瑚的话说就是靠着祖辈混口饭吃而已成天只会拿寻常老百姓找乐子跌份儿。

  那人问道:“听兄弟的口音不像是我们当地人。”

  傅瑚点头道:“京城那边来的做点小本买卖混吃等死。老哥你呢哪儿的人?”

  “槐黄县那边的来这边走亲戚。”

  “槐黄县?离着咱们屏南县可不算太近。”

  “不算什么以前当过窑工经常上山砍柴烧炭走这几步路都不带喘气的。”

  傅瑚笑道:“老哥聊天是要比钓鱼强些。”

  那人也是个脾气不错的被调侃一句反而蹲那儿傻乐呵。

  傅瑚就觉得这哥们能处。

  傅瑚问道:“我姓傅龙窑师傅的傅老哥呢?”

  那人笑答道:“我姓陈耳东陈。”

  傅瑚的家世还没好到让他能够拥有家族扈从的地步家族供奉自然是有的只是哪里轮得到他傅瑚即便是兄长傅玉除了出远门平时在京城里边也不会每天跟着个练气士再说了在这处州他傅瑚好歹也是个七品官怕什么。

  既然如此牛气哄哄个什么劲儿真有资格横着走的是曹耕心刘洵美这种他们走在意迟巷篪儿街老人都不太在他们跟前摆谱的。至于傅瑚只要是能够消磨光阴的活计比如钓鱼还有鸽哨傅瑚都喜欢典型的不务正业这就叫高不成低不就胸无大志。

  陈平安说道:咱们处州可是个很容易升官的好地方老一辈都说这里官运足能出大官而且口碑都不错。”

  傅瑚撇撇嘴“都说旧龙州如今的新处州各级官员精明能干要我看啊真也是真呵。”

  陈平安笑着说道:“就是?”

  傅瑚摆摆手“不聊这个老哥你个老百姓我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操这闲心不是吃饱了撑着嘛。”

  陈平安说道:“我猜傅老弟的大致意思是觉得处州各级官员太会当官了?骨子里太把当官当回事了?事情也做做得确实比别地官员更好就只是官味重骨子里的官威大让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嗯就像傅老弟教我的鱼线打结差不多环环相扣。”

  傅瑚转头望向这个串门走亲戚的男人微有白发面相看着还是年轻的所以不好确定真实年龄傅瑚笑了笑随便敷衍一句“大概不这样也无法做到官运亨通对吧?”

  陈平安点点头“傅老弟能够这么想不去当个县老爷真是可惜了。”

  傅瑚犹豫了一下说道:“陈老哥咱俩投缘我就与你透个底方才诓你了其实我是在县衙公门里边当差的京城人氏倒是没骗你上个差事是在一个叫驿邮捷报处的地儿坐冷板凳老哥听都没听说过吧?哈清水衙门名副其实的屁大地盘谁要是放个响屁整个衙门都听得见。最大的官帽子也才是个七品戏文上边说的芝麻官。”

  交浅言深在哪里不是忌讳。

  陈平安微笑道:“傅老弟说话也风趣跟钓技一般好。”

  傅瑚懒洋洋道:“当个好官不敢奢望当个清官摸着良心都敢说的。”

  但是接下来这个姓陈的当地百姓所说一席话听得傅瑚头皮发麻。

  只听那人神色平静看着河面娓娓道来“功过分开算上任刺史魏礼其实是有失职之处的不在事而在教化。清平狱讼、籍帐驿递、缉捕盗贼、河渠道路诸多事务魏礼作为一州主官当然都得管好这是他的分内事但是一州之政按照大骊律亦有宣风化以教养百姓的职责这恰恰是京察大计和地方考评无法具体量化的可能通过一州境内多了几个科场举子、进士勉强可以看出些端倪只是依旧远远不够郡守似乎是一亲民之官实则不然作为封疆大吏的刺史大人就更算不上了一年到头见不着多少的老百姓虽说职责所在在督导在引领在统筹在调和只是一个朝廷的官衙运转只是从上到下州府县三级官员总不能心里边人人只在做官一事上下功夫否则要我来看一个越是官吏干练、运转快速的衙署隐藏、遮掩错误的本事就越好就越是神不知鬼不觉在那官吏手段蛮横 的地方老百姓受了委屈至少谁都知道受了委屈旁人瞧见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是在这处州或者说以后的处州可就不好说了如车驾过路自有人跟在车驾后边帮忙抹平痕迹主官不欲人知人便不知。上边的朝廷庙堂下边的老百姓都不会知道唯有官员同僚、上下级之间早有默契就如你我方才相视一眼便知‘规矩’如何。所以我可以断言如果以后的大骊朝廷就是一个更大的处州官场是很有问题的。在这件事上前任刺史魏礼是留了一个看不见的烂摊子给了吴鸢。”

  傅瑚怔怔无言。

  让他倍感震惊的地方不在于对方一口一个魏礼、吴鸢随随便便直呼其名甚至都不在于对方那些 的观点。

  说实话在京城官场就说他当一把手的那个捷报处私底下说谁不是说关起门来骂几句六部尚书又如何我要是谁谁谁就如何如何的空话废话大话越是小衙门相互信得过的同僚间越是每天都有一箩筐。他傅瑚当年就特别喜欢跟那个闷葫芦的林正诚聊这些。

  所以真正让傅瑚觉得震惊的地方在于此人这番话恰好说中了傅瑚的一桩心事终于让他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前不久一个刺史衙署专管文教的官员喊上一州境内诸府县所有的县教谕大致意思是刺史大人极为重视此事专程腾出整个下午的时间邀请诸位去衙署闲聊谈心刺史大人说了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多谈问题多提意见多说不满意的地方……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当时也在场的傅瑚觉得别扭的地方是那个官员临了一句说这等机会在往年在别地可都是不常见的诸位都是读书人应当珍惜这个机会有幸见到了刺史大人言语尽量简明扼要少攀扯那些无关紧要的刺史大人公务繁忙……

  傅瑚倒是不怀疑那位从五品地方官的用心肯定没有什么恶意但恰恰是对方身上的那种“官味”那种天经地义觉得官阶、等级就是一切的官场气息让傅瑚这个在京城见惯了朝堂权贵、大官威严的世家子都觉得极其不适应。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傅瑚苦笑道:“娘亲唉陈老哥这种话可别乱说说了也就说了这儿就咱哥俩你说过我听过就算假装啥都没发生千万千万别外传!”

  你一个“老百姓”可以不当回事我也不管你到底是胆大心更大还是读过几本书就喜欢扯这些有的没的。

  可我傅瑚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县令虽说肯定不至于因言获罪但是被官场同僚听去了还不得一年到头被穿小鞋?

  见那人笑了笑傅瑚就愈发心里边打鼓莫非是个混山上的?毕竟这处州境内山上修道的神仙确实为数不少。

  傅瑚说道:“话说回来陈老哥就冲你这份见识和气魄要是去当官当个县令屈才了得是府尊起步!”

  陈平安微笑道:“傅老弟的眼光比钓技更好啊。”

  傅瑚乐得不行不再那么心弦紧绷。

  接下来见那人蹲着双手插袖轻声道:“傅老弟我觉得这样不对远远不够好你觉得呢?”

  傅瑚叹了口气“陈老哥还来?!那我就真得劝你一句了!”

  那人主动接话道:“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当着平头老百姓操着朝廷一部正堂官的心思?”

  傅瑚大笑不已伸出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傅老弟可曾听说南丰先生?”

  傅瑚摇摇头打小就不爱读杂书对付那些科场典籍就已经够累人了。

  “那我跟你推荐这位老先生的几篇文章估计你会喜欢《越州赵公救灾记》和《宜黄县学记》我觉得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道德文章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见解。”

  傅瑚无奈道:“好的好的有空就去翻翻看。”

  你咋个还跟我较真了呢。

  接下来这个姓陈的倒是不客气扯起傅瑚的鱼篓就开始“搬鱼”了。

  得嘞估计就是个在科举一道比较时运不济的穷书生酸秀才?

  亏得自己方才还觉得对方是个山上修道之人。

  傅瑚忍不住打趣道:“陈老哥魏大人如今在京城可是当了大官新任刺史吴大人更是厉害得很以后有机会见着他们敢不敢当面讲这些话啊?”

  那个长褂布鞋的男人已经走到自己位置手持鱼竿系好腰间鱼篓微笑道:“也就是咱哥俩投缘蹲着聊天也是开心事。”

  “换成魏礼和吴鸢他们两个这些个道理我坐着说他们得站着听。”

  傅瑚闻言再次无言朝那家伙竖起大拇指。

  好家伙看把你牛气的你姓陈咋个不叫陈平安呢?!

  说话这一块我傅瑚算是服气了还是陈老哥你更高。

  “欢迎傅老弟去落魄山那边做客我家有座黄湖山鱼更大。”

  那人与傅瑚挥手作别笑道:“对了我叫陈平安耳东陈平平安安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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