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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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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七章 相亲相爱师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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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水暖风景旖旎岸上竹外桃花三两枝水中野凫泛泛逐清景。

  王朱一行人辟水登岸桐叶洲准备走一趟那个投机取巧、主动与东海水君府大献殷勤的虞氏王朝。

  结果没走几步路就与这个眉心红痣的白衣少年郎不期而遇是第二次打照面了第一次碰头在大渎龙宫旧址内几个水府扈从都对此人印象深刻城府之深深不见底当然真正让他们忌惮的还是那个黄帽青鞋的剑修“小陌”称呼年轻隐官为公子境界之高高不可攀。

  王朱与崔东山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又算半个“同乡”所以习以为常可是宫艳、黄幔几个看着那厮的滑稽姿势总觉得这少年的举动既恶心人同时又很能吓唬人他们都是修道有成的在各洲家乡也曾是一方豪杰山上的奇人怪事见得多了但是眼前这个金鸡独立、手托宝镜、满嘴胡言的白衣少年还是独一份。

  崔东山见他们不接招就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好似打定主意你们要是不给点表示那咱们双方就这么对峙一直到地老天荒好了。

  王朱冷笑道:“崔宗主不累吗?”

  崔东山保持那个姿势正色道:“大丈夫一脚踩地一手托天再以一条铮铮铁骨撑起身躯皮囊不敢说累。豪杰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不辞辛苦……”

  王朱眼神冷冽“崔东山差不多点就可以了有事说事无事让路我没空陪你在这里浪费光阴。”

  “有事怎么会没事一宗之主很忙的这不刚刚陪着个洛阳木客逛过燐河这一路好走风餐露宿十分辛苦了。”

  崔东山满脸悻悻然收起那个“拳桩”脚刚落地又是一抬脚踢中岸边一颗石子朝河面疾速掠去砸入水中轰隆隆作响水面打雷一般瞬间惊起一群野凫振翅乱飞。

  崔东山手腕拧转变出一根以行书刻有一篇“行气铭”的绿竹杖这行山杖是夜航船那边吴霜降赠送的见面礼崔东山原本是打算送给柴芜当成一步登天跻身玉璞境的贺礼只是临了反悔另有重用好好珍藏起来要么当作传家宝留给将来的关门弟子不然就送给有一定可能会来到自己吾曹峰修行的赵鸾既然扛着锄头挖了落魄山的墙角那就不介意多被先生记一笔账了于是崔东山找到柴芜与被白玄取绰号为“草木”以及“有那”的爱喝酒小姑娘打了个商量问她是想要这根价值连城的绿竹杖还是他以个人名义送出一百坛仙家酒酿而且保证每一坛酒都不重名当时柴芜顿时眼睛一亮说一百坛太多了五十坛足够。小姑娘的言下之意再简单不过天大地大喝酒最大!

  崔东山嬉皮笑脸道:“稚圭姑娘落魄山那边有贵客登门我家先生必须立即返乡所以庆典结束就回了没办法亲自待客了。”

  王朱面无表情道:“小小水府孤悬海外也不敢劳驾陈隐官亲自招待。”

  崔东山一本正经道:“可不能这么说稚圭姑娘与我家先生那可是相逢于微末之时的多年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多大的缘分和情分。”

  王朱扯了扯嘴角不多说什么。上次大渎龙宫遗址一别与陈平安重返的王朱事后不曾与几个水府扈从提及崔东山的内幕身份只说此人是宝瓶洲人氏在大骊朝廷那边当官当年崔东山进入尚未破碎坠地的骊珠洞天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为了陈平安的学生。王朱说得太过简单宫艳他们当然 王朱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关于崔东山多说无益你们知道更多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前不久东海水府得到一份谍报落魄山在大渊王朝南部地界建立下宗名为青萍剑宗崔东山担任首任宗主。

  崔东山挥动着行山杖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主动献殷勤。

  “稚圭姐姐真是未卜先知早早算到了我会赶来找你们。”

  “那个更换年号为神龙的虞氏王朝我熟啊说句不吹牛的话到了洛京那边我完全可以算是半个东道主。你们可以现在不信反正一去便知比如积翠观里边那位护国真人吕碧笼与我便是山上挚友还有作为虞氏王朝山上仙府领袖青篆派都是半个自家人关系能差了?尤其是那戴塬更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好兄弟。”

  宫艳嫣然笑道:“崔宗主的朋友真多啊。”

  崔东山点头道:“必须的出门靠朋友只要江湖朋友多保管一天吃九顿。”

  戴塬这老小子好像自从与自己认识在那销金窝的洛京灯谜馆葡萄架下喝过一顿酒这家伙就飞黄腾达了先是在青篆派内升官刚刚荣升为掌律算是顶替了掌门高书文嫡传弟子许柏的位置戴塬毕竟是个金丹修士名正言顺此外戴塬在虞氏王朝那边皇室供奉的名次也有了提升算是墙里墙外两开花。

  而当时一起喝酒的小龙湫首席客卿道号“水仙”的老元婴章流注如今化名章歇到了大崇王朝那边给个年轻人担任幕僚是一个年纪轻轻却大名鼎鼎的工部侍郎名为师毓言。刑部尚书属于老来得子对师毓言寄予厚望从给儿子取的名字禀道毓德讲艺立言。

  灯谜馆一别崔东山曾用那个蒲山云草堂嫡传的阳神身外身去找过一趟章流注也见到了那个师侍郎双方一见如故。

  大骊陪都名为洛京这跟宋睦封王就藩为“洛王”有关。

  而桐叶洲虞氏王朝的京城也叫洛京。当然只是凑巧而已。

  以大骊朝廷的如今的声势再加上虞氏王朝的见风使舵即便不在一洲估计前者让后者改个名都不成问题。

  崔东山说要带他们去个地方不远御风云霄中只需要三炷香功夫。

  御风途中白衣少年脚踩绿竹杖如御剑转头与宫艳套近乎说道:“阿妩姐姐先前听你们闲聊其中姐姐的话语我最是竖耳倾听不肯漏掉一个字既然姐姐想要去槐黄县城走走看看这有何难回头我来带路不如现在咱们就约个时间?”

  宫艳置若罔闻崔东山就转去与别人闲聊“李拔老哥瞧着还是这么老当益壮那完颜老景与你是忘年交听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曾是你们金甲洲的山上美谈没事人生行路哪有不栽几个跟头的时候既然故乡是个伤心地不回去就是了以后哪天与稚圭姑娘好聚好散就在咱们桐叶洲这边落脚好了嘛若是去宝瓶洲也可以我那边朋友更多重操旧业在南方某个朝廷当个国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还是一桩美谈李拔老哥我这么说是不是心情就好转几分了?”

  李拔脸色阴沉被人当面戳心窝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完颜老景这个名字即便是黄幔和宫艳在李拔这边都不敢提。

  “溪蛮大哥想不想与一两位止境武夫过过招?如果正有此意小事一桩我可以帮忙引荐如今在桐叶洲刚好就有两位又巧了都是我的朋友以我跟溪蛮大哥的交情豁出脸皮不要也要为你牵线搭桥求来两场相互砥砺武道的问拳。”

  溪蛮这位九境巅峰武夫大道根脚是流霞洲的一条陆地土龙而那流霞洲武运一般曾经有两位止境武夫如今就只有一位了因为其中那位资质更好、成就更高的大宗师名为叶窟他曾经孤身跨洲赶赴金甲洲中部战场递拳杀妖因此跌境。于是这些年最喜欢臧否人物的中土神洲就对流霞洲有了个冷嘲热讽的说法。

  那西北流霞洲论战功山上不如山下论胆识年纪老的不如年纪小的。

  前者棍扫一片等于把仙人芹藻在内的一众宗门仙府连同那座天隅洞天在内所有山上修士都给骂遍了至于后者就只针对一人正是那个号称“跻身止境之后同境问拳无败绩”的老武夫流霞洲武学第一人之所以没有一场输拳当然是因为他跻身十境后就再不与人问拳了。

  却不是那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以至于叶窟根本就没有与此人问拳的念头。

  而叶窟因为跌境为山巅境的缘故与止境小跌一层的金甲洲武夫韩-光虎一样都收到了中土文庙参与议事的邀请却婉拒了。

  溪蛮疑惑道:“除了蒲山黄衣芸武圣吴殳也在桐叶洲?他不是去了蛮荒天下?”

  某些涉及机密的水府邸报会直接从中土文庙那边寄过来所以要比寻常宗门更加消息灵通。

  崔东山嘿嘿笑道:“容我先卖个关子免得李拔老哥听了又要心情郁郁愁眉不展不得开心颜。”

  “黄幔兄不愧是被誉为‘玉道人’的得道之人真是驻颜有术美人如玉!以后哪天咱们仙都山密雪峰开启镜花水月一定要邀请黄幔兄露个脸!”

  “亏得那个道号‘龙伯’的张条霞下得了手往黄幔兄身上招呼天下武道第一人的拳脚分量啧啧小弟我想想都替黄幔兄觉得疼。”

  黄幔微笑道:“好像还是不如崔宗主的言语分量更重。”

  崔东山拍胸脯道:“读书人说话与道理为伍文字言语绝不落空!”

  宫艳娇笑出声这位美妇人昵称阿妩她作宫装打扮身材修长看着清瘦实则遮掩了那份体态丰腴。

  梳流云髻斜别金步摇宫艳只需略施淡妆就已经是国色天香的姿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两侧分别悬有一方青铜古镜和一枚水晶璧。

  也难怪黄幔经常调侃不去当个皇后娘娘真是可惜了。

  世间男子年少不知腴之一字妙视线只在美人脸上转白白错过好多风韵。

  要说皮囊出彩作为男子的仙人黄幔其实半点不输妇人宫艳。

  才子佳人小说中的男子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非是那面如傅粉剑眉入鬓玉树临风……

  见那白衣少年又开始作妖御风途中前方出现一座厚重云海只见那只大白鹅身形翻转整个人旋转向前双手大袖朝前方一晃荡随便拨开一层云海。

  溪蛮聚音成线道:“跟这家伙待在一起实在煎熬真不知道陈平安怎么受得了这种学生。”

  宫艳以心声笑道:“先前听纳兰宗主提起过那位年轻隐官评价有趣说陈平安就是一肚子坏水的闷葫芦平时看着是个沉默寡言的其实满脑子都在算计人心不过大体上还是个好说话的前提是不去招惹他。有这么个先生若是再找个不爱说话的岂不是相对无言要说我啊还真得找崔东山这种跳脱活泼的调和先生学生间各有特点的暮气与朝气。”

  李拔突然插话说道:“你们都看错了恰恰相反真正有朝气的是那个看似不多话的年轻隐官称得上道心幽深、暮气沉沉的其实是这个玩世不恭的崔宗主前者看待世道总能保持一种乐观的态度后者却是彻头彻尾的悲观双方互为极端。”

  黄幔笑言一句附和道:“李拔看人还是很准的。”

  一行人穿过云海云间道路两边如积雪成高墙。

  崔东山瞥了眼那个跟在最后边的少年被王朱赐名王琼琚字玉沙道号“寒酥”总之除了姓氏此外都与“雪”有关。

  在队伍里边王琼琚毫无存在感被王朱拿来当苦力用肩扛手提大小包裹。

  少年额头微微隆起刚刚炼形在昔年骊珠洞天的五份机缘当中不谈各自下场如何只说境界高低一事实属这条当年主动投靠泥瓶巷宋集薪和稚圭的“四脚蛇”最上不得台面至今才是个洞府境这得是多吃不饱饭才沦落到这般田地?唯一可以说道说道的就是王琼琚背着的那只大紫皮葫芦了古篆“捉放”二字。

  崔东山收回视线开始絮絮叨叨“阿妩姐姐真不打算去雨龙宗那边落脚?你反正跟纳兰宗主是老相识了有这一层私谊关系在捞个首席客卿当当不费吹灰之力。 ”

  “当个天不管地不管一宗之主都不管的散淡人白拿薪水不出力岂不逍遥自在?这等好事连我都要羡慕不已。小弟觉得那个性格柔弱的云签仙子见着了阿妩姐姐只会欢迎至极既然云签之前都愿意主动卸任宗主跑去当个名不副实的掌律了想必对姐姐的到来别说是首席客卿有一就有二估计再次退位让贤让阿妩姐姐来当那宗门掌律都不难。对了真有这么一天还劳烦阿妩姐姐当个月老就说我愿意当雨龙宗的首席客卿薪水一事好说意思意思就成。”

  “再说了雨龙宗比起东海水府 或是宝瓶洲大骊陪都藩王宋睦的府邸离着扶摇洲都要近很多啊眼下姐姐的宗门混得可不算太好况且按照文庙规矩若是接下来百年之内始终没有一位新的玉璞境修士出现那可就要丢掉宗字头了。阿妩姐姐当真忍心看着师门就此家道中落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去了雨龙宗晚辈们在扶摇洲那边碰到了事情姐姐只要御风快些都不用耗费那边攒下的香火情自己就能把事情摆平了所以要看来当雨龙宗掌律祖师护道旧师门与小弟这个首席客卿一起坐在祖师堂里边旁听议事同时帮着雨龙宗与咱们青萍剑宗结盟一举三得傻子才不做呢!”

  宫艳腹诽不已这家伙是自己肚里的蛔虫嘛怎么啥都一清二楚。

  白衣少年唉了一声眼神哀怨道:“这个比喻就不妥当了蛔虫多恶心小弟我是阿妩姐姐的贴身小棉袄还差不多。”

  黄幔嗤笑一声这个比喻恐怕更恶心人吧。

  宫艳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她也是个胆大泼辣的说几句荤话算什么在扶摇洲那边宫艳就曾以“尤物”著称山上不曾想竟然敌不过个“少年”。

  崔东山笑嘻嘻道:“ 哪天我让朱老厨子大风兄弟周首席和米首席他们几个凑一堆陪着阿妩姐姐闲聊那才得劲呢。”

  崔东山很快补上一句信誓旦旦道:“保证要荤有荤有素有素要雅有雅要俗有俗!”

  王朱神色淡漠道:“崔宗主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崔东山抬起手掌遮挡在额头处眺望远方笑道:“马上就到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谈事情。”

  王朱顺着崔东山的视线看到了一条青色苍苍的蜿蜒山脉如青蛇逶迤大地之上她想了想对这条位于桐叶洲西海岸、南北走向的龙脉有点记忆只可惜当年为了给那条改道大渎让路被大渎龙君下令开凿出一条水道硬生生断掉了完整的陆地龙气导致桐叶洲整个西海岸再无出现鼎盛强国多是成为大王朝的藩属。

  人言蛟擘开或曰雷劈断。

  崔东山歉意笑道:“招待不周只能找个就近地儿请诸位吃顿素斋了。”

  落脚地在山中某座帝王敕建的皇家道馆之前被妖族大军毁坏殆尽小国新君登基没多久就下令让工部官员找出图纸耗费极大物力财力才得以将主殿修缮如新其余建筑暂时无力营造修补了。

  精于望气术的修道之人可见山中有赤青两种云气浮浮冉冉盘桓不去这就是堪舆书上所谓的“王气萦绕龙蜕藏焉”。

  崔东山说道:“山上道观能够让稚圭姐姐下榻其中真是蓬荜生辉了。观内老小道士日日敬香夜必点灯岁费香油十数斛这份诚意总算没白费。”

  浩然天下文庙敕封的四位新晋水君负责分镇四海高居中土文庙新编撰的神灵谱牒从一品与穗山大神品秩相同。

  整个天下水运被一分为二其中道号青钟的渌水坑澹澹夫人总掌九洲陆地水运只是山巅修士都不太把她当回事。

  除了王朱其余三位大海水君都是从各洲大湖水君的位置按部就班升迁比如中土神洲皎月湖水君李邺侯。

  此外还有一位女子湖君峥嵘湖碧水元君刘柔玺如今也是负责坐镇西海的水君。

  而这位道号碧水元君的女子早年曾经在倒悬山师刀房那堵墙壁上张榜悬赏针对墨家游侠许弱。至于其中曲折缘由外人不得而知。

  王朱眯眼远眺突然说道:“崔宗主在那边没少花钱吧?”

  崔东山搓手道:“还好些许谷雨钱而已毛毛雨。”

  此地名为海龙山天气晴朗碧空无云之时登上山顶就可以遥遥瞧见大海观海上日出是一绝再者三千年前天下蛟龙最是风光得意的时候大渎龙宫诸多蛟龙水臣行云布雨不少都会越过此地往返于海陆大龙雨足出此云月间掠过大地万里泽流驰骋于青天霄碧之中。

  作为花钱帮忙重修道观的“冤大头”崔东山在道观内除了搭建出一座夜观天象的阁楼还秘密建了座专门用来测量东海水运流转趋势、以及勘验未来大渎入海处水运多寡的量水称重楼由此可见崔东山早就笃定自己先生会在桐叶洲开凿大渎了未雨绸缪不过如此。

  已经有两人在山中等候就站在新建却颇有古韵的道观山门口那边不过都是山中道馆的外人。

  青萍剑宗掌律剑修崔嵬景星峰首任峰主曹晴朗前者属于被崔东山拉来当壮丁的后者却是事情成与不成的关键。

  “到了到了我先踩点你们跟上。”

  崔东山率先赶路骤然间身形远去数里路程飘落身形在地曹晴朗一板一眼作揖致礼道:“见过崔宗主。”

  若无外人在场曹晴朗就只喊崔师兄了。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无奈道:“曹师弟不如多学学崔掌律见着我了一个屁都不用放咱俩还是师兄弟呢不用这么做规矩给外人看。”

  曹晴朗微笑道:“是给自己的规矩。”

  崔东山一阵头疼“不聊不聊。稍后我跟人谈买卖你就看师兄的眼色行事。”

  曹晴朗其实直到方才还不知道自己被崔师兄喊来此地到底要见谁。

  崔东山双手搓脸等待王朱一行人的落地那溪蛮虽是纯粹武夫不谙修行只是他只要现出土龙真身只说当个搬山卸岭的苦力也是极好的。

  至于玉道人黄幔呼风唤雨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寻常修道之人还真招惹不起张条霞这位坐了天下武道头把交椅多年的老武夫从不轻易与人起冲突可只要出手绝不轻巧。

  临近山中道观黄幔突然以心声问道:“李拔你我联手再加上溪蛮从旁策应三打一能不能?”

  至于宫艳就算了注定喊不动的这婆娘除了赚钱万事不上心。

  李拔摇头说道:“别冲动不宜与此人结怨。”

  溪蛮确实不喜欢这个神神道道的崔宗主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那白衣少年的眼神就像老鸨看清倌。

  可要说与其问拳溪蛮还真没什么想法所以李拔没答应玉道人的邀请让溪蛮松了口气。

  一行人来到山门口。

  崔嵬无动于衷一如既往的面瘫。

  曹晴朗神色和煦作揖道:“青萍剑宗景星峰曹晴朗见过东海水君见过诸位仙师前辈。”

  王朱笑着点头“我在大骊京城那边曾经借阅过你的几份科举答卷写得很好妙笔生花言之有物。”

  曹晴朗微笑道:“关于制艺一途的学问我家先生指点很多。”

  王朱对此不置可否不过相比与崔东山相处时的清清冷冷面对曹晴朗这个“晚辈”她此刻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宫艳与溪蛮对视一眼他娘的终于碰到一个正常人了?

  一起来到道观斋堂已经备好了饭菜等到王朱和崔东山同时提筷所有人就放开吃了。

  崔东山提起了桐叶洲打算开凿出一条大渎青萍剑宗作为发起人之一诚意邀请王朱和东海水府鼎力相助参与其中。

  出乎宫艳几人的意料王朱答应得极其爽快

  主人的性格她们再清楚不过因为水神押镖一事天下高位水神露面极多别说是需要经常打交道的近邻李邺侯即便是那个偶尔出现过几次的澹澹夫人王朱见着了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期间两次跟王朱一同议事多是澹澹夫人陪着笑脸半点不觉得拿热脸贴冷屁股有何尴尬

  不过却是在崔东山的意料之中先前跟先生提及此事先生一语中的若是由崔东山出面只论公事不谈私情在商言商而已那么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可要说由他陈平安来跟王朱“叙旧”就会变成不成功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显而易见陈平安对王朱的脾气拿捏得很准。

  开凿大渎此举对王朱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对王朱来说既然大渎肯定会出现她出不出手愿不愿意就只看她的心情了。这种选择与先前镇妖楼青同的只想躺着享福表面上有点类似只不过还是有些差异青同是因为有自己的私心不愿意一个剑修在被她视为自家地盘的桐叶洲插手过多王朱则纯粹是……懒。

  凭借一条崭新大渎勾连桐叶洲陆地和东海水域整座桐叶洲的各路水神就要在原先基础之上更低这尊东海水君一头。

  以前是双方身份悬殊不得不礼敬王朱可到底有着海陆之别之后是水运命脉或多或少都会被王朱拿捏在手中简而言之只等大渎一起王朱完全可以凭借这条横贯大陆的滔滔水势将整个桐叶洲中部地界划拨到东海辖境领域。

  所以崔东山在大致介绍过各路盟友后也就狮子大开口了“东海水府必须先给一笔钱不得低于包袱斋的四千颗谷雨钱愿意多给当然更好多多益善。此外我还要借用黄幔和溪蛮他们分别帮忙迁徙江河、搬移山脉在不耽误水神押镖的前提下双方一有空闲就需要立即赶来桐叶洲陆地‘点卯’至于具体功劳的大小我们会在那座临时设置的祖师堂内清楚算账记录在册事先说好黄幔和溪蛮会专门负责一段大渎河床的开凿疏浚具体长度可以回头慢慢细聊我们今天先定大方向。”

  黄幔和溪蛮对视一眼相视无言唯有苦笑。刚才还聊着要不要联手揍一顿这白衣少年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王朱说道:“四千颗?没问题我可以再加一万颗谷雨钱。”

  崔东山刚夹起一筷子斋菜闻言立即手腕颤抖差点掉回盘子连忙深呼吸一口气抬起一手轻轻托住那只被他取名为“揍笨处”的雪白袖子小鸡啄米道:“好就这么说定一万四千颗谷雨钱!”

  崔宗主倍感心酸人比人气死人真不知道王朱在大海之中这些年捞取了多少座旧龙宫、仙府遗址和海中特产的天材地宝!

  王朱略带讥讽道:“既然崔宗主山上朋友这么多不干脆多喊些人出钱补缺?”

  崔东山哈哈笑道:“有稚圭姑娘的一万四千颗谷雨钱来一锤定音足够了借钱毕竟欠人情就不是多多益善的事了。”

  生意场上同样一笔神仙钱打个比方包袱斋和张直随随便便拿出来四千颗谷雨钱与清境山青虎宫陆老神仙砸锅卖铁凑出四千颗谷雨钱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数额但是对于那笔生意而言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为陆雍给了钱就只是给钱张直却不然既然是奔着赚钱去的就会给出更多钱财之外人脉等无形资源张直的包袱斋尚且如此皑皑洲刘氏就更不用说了。

  崔东山继续说道:“欲想开凿出一条水运稳固的通海大渎肯定是长久事不是几年就能大功告成的劳烦水府抽调出一批庶务精干的佐官胥吏最少三十人再派遣出诸多水仙、虾兵蟹将数量最少在三万以后等到水神押镖告一段落他们都要通过入海口那条水路随水往内陆推进总之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亦是先生的暗中授意与王朱做生意你只管把价格往高了开开低了她可能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

  四海水君各自管辖两洲陆地周边的所有水运那么以后的金身高度精粹程度关键就看四位水君同僚谁能够在文庙规矩之内往陆地那边手伸得到底有多长了宝瓶洲那边其实王朱的运作余地极为有限极为有限天君祁真坐镇的神诰宗风雪庙和真武山两座兵家祖庭位于齐渡入海口的云林姜氏再加上落魄山正阳山云霞山等齐渡已经有了两位大渎侯伯长春侯杨花和淋漓伯曹涌之外犹有魏檗、晋青、范峻茂在内的一洲五岳山君何况半洲之地都是大骊朝廷的版图……

  反观桐叶洲东海水府显然大有作为此地越是山河破碎旧有仙府纷纷衰败零落或搬迁去了五彩天下或是艰难缝补师门旧山头或是重新选址……真正拿得出手的宗门其实也就只有地头蛇玉圭宗和过江龙青萍剑宗了王朱和水府插手陆地水运事务不但不违背文庙礼制规矩反而可以积攒功德所以方才黄幔和溪蛮都不会询问王朱的意思他们两个是板上钉钉要去当苦力了。

  崔东山笑眯眯道:“有言在先一来海陆有别再者风俗各异以后联手开凿大渎有些冲突是必然不可避免的以后水府官吏登岸参与议事堂讨论各持己见怎么吵都没关系甚至去外边约架也可以但是最好别闹出人命否则就难以收场了。”

  皑皑洲刘氏张直的包袱斋其实都好说有先生这块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金字招牌在何况刘聚宝和张直的驭人之道都是天下出名的相信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唯独王朱的水府变数最大。

  王朱说道:“那就让曹晴朗负责跟水府对接具体事宜出了问题也好事先通气再拿到议事堂那边去吵。”

  曹晴朗有点措手不及看了眼崔东山。

  崔东山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就此说定。曹晴朗刚刚结丹是位地仙了下山游历一事就可以提上议程了赶巧不是接下来曹晴朗正好可以多跑几趟东海水府熟悉熟悉那边的情况就是海路迢迢恐怕还需要水君暂借给曹晴朗一张传说中的龙神跨海符免得他在路上消耗过多光阴。”

  王朱笑着点头从袖中摸出失传已久的“一张符箓”说是符箓其实是一条袖珍金色走龙王朱随便晃了晃便已经打散符箓禁制再轻轻抛给曹晴朗“不用客气送你了就当是恭喜你结丹的贺礼。”

  修士手持此符入水即可如同乘龙走江泛海速度之快等于一位仙人倾力赶路。

  曹晴朗双手接住“符箓”收入袖中后起身致谢。

  王朱没有起身只是点了点头看着这个略显书生迂腐气的年轻修士她笑了笑。

  那个曹晴朗的规矩礼数看得宫艳几人愈发出奇稀奇稀奇竟然还真是个脑子正常的修道之人!

  崔东山感慨不已。

  身边这位曹师弟不愧是先生的两大得意学生之一跟师兄一样讨喜走哪儿人缘都好。

  王朱再丢给崔东山一件螭龙盘踞青瓷的笔洗状咫尺物说道:“里边有一万五千颗谷雨钱就当凑个整数好了多出来的一千颗谷雨钱可以在这道观附近建造一座府邸以后作为我们水府在桐叶洲岸上的避暑别院之一。除了黄幔和溪蛮听凭你们差遣那座鱼龙混杂的临时祖师堂只需要给李拔预留一把座椅即可大小事项水府这边都由李拔跟你们聊他的态度就是水府的意思。”

  崔东山连忙放下筷子接过那件咫尺物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也学曹晴朗站起身作揖致谢。

  和气生财吃过一顿并不豪侈的清淡斋饭崔东山就要重返燐河继续怂恿那个叫庞超的洛阳木客选址燐河畔建议王朱一行人到了虞氏王朝的洛京一定要去积翠观坐一坐喝个茶再去灯谜馆吃顿饭账可以记在青篆派的戴塬头上绝对不要客气。

  从头到尾掌律崔嵬都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在饭桌上崔东山介绍起这位崔掌律家乡是那剑气长城黄幔他们都误以为这个哑巴是桐叶洲隐藏极深某位的本土剑修或是崔东山的家族供奉。

  得知崔嵬来自剑气长城除了王朱宫艳几个既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有陈平安这个末代隐官在带回浩然几位剑仙确实不算什么先有在老龙城战场大放光彩的米裕后有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崔嵬就是不知道这位崔掌律境界高低剑术如何难道要比米裕更高?

  崔嵬依旧没说什么。

  崔东山的戳心窝外人要戳自家人也不放过。

  一起走出斋堂崔东山在廊下停步双手插袖笑呵呵道:“稚圭姐姐如今青萍剑宗拥有两条渡船以后属于我们的仙家渡口会越来越多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伙做点小买卖?”

  王朱说道:“不缺钱没兴趣。”

  崔东山抬起胳膊拿袖子抹了抹脸憋屈这话说得伤感情了就不该多这一嘴自讨没趣。

  崔东山轻声说道:“至高至明日月至大至深江湖潜居抱道养真灵不妨静观天变以待其时。”

  既是真龙云雨当兴。

  王朱默不作声。

  崔东山蓦然笑容灿烂道:“运到盛时须儆省境至逆处要从容。当然了这句话既可以这么说也可以颠倒顺序说反正听着都是好话相信只要境至逆处有从容自然就会时来运转好事连连稳稳当当。”

  王朱说道:“崔宗主这么喜欢聊天是想要饭后喝茶再饮酒?”

  崔东山哈哈笑道:“不用不用以后机会多多不如先余着。”

  王朱一行人御风而走。

  宫艳笑道:“顺逆一说有点嚼头。这个崔东山难得不说怪话。”

  王朱嘴角翘起似笑非笑“因为原话就不是他说的。”

  道观那边檐下崔东山并不着急赶路笑着提醒道:“以后你们跟李拔相处可以小事客气大事就别迁就了不用怕自己盛气凌人更不用与李拔刻意示好这老家伙就是个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所以不骂白不骂不打白不打。此外我怀疑完颜老景曾经拉拢过李拔李拔虽然拒绝了但是他至少没有给文庙那边主动通风报信只是这种猜测完颜老景已经死翘翘了死无对证又不能把李拔抓起来拷打一顿说不得李拔早就用上了某种锁心关闭门户的神魂秘术或者干脆就将这段记忆给全部抹掉了。”

  “曹晴朗假设真有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李拔?”

  “他虽然的的确确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如果他将这个消息通报文庙金甲洲会不会少死很多人?那么可不可以这么说正是李拔的隐瞒此事他的不作为间接害死了那些人?完颜老景滥杀的罪过假定是十李拔能占几成?”

  “再假定你可以有有五成把握搜检李拔神魂问出真相。会不会动手?五成有犹豫的话八成十成把握呢?”

  崔嵬顿时神色紧张起来。

  而他还只是个不被询问的局外人。

  曹晴朗说道:“如果我是完颜老景当时与李拔暗中提及此事只要被拒绝或者觉得李拔只是嘴上答应选择虚与委蛇就当场清除李拔的记忆抹掉所有痕迹完颜老景是飞升境李拔只是玉璞所以就算后者想要告知文庙也做不到。”

  “曹师弟你当然不是完颜老景。”

  崔东山笑道:“我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

  好像真正的读书人最喜欢为难自己。

  曹晴朗突然侧过身后退数步面朝崔东山低头作揖不起。

  不光是崔嵬一头雾水崔东山也觉得奇了怪哉“嘛呢嘛呢?”

  曹晴朗始终没有直腰起身低头闷声道:“某些师兄为师弟设置的问心局先生能熬我不能熬所以还请崔师兄手下留情!”

  崔东山跺脚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好似心口挨了一记闷锤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小师兄是那种脑子拎不清的人嘛?!”

  曹晴朗起身微笑道:“我不管这些反正会赶紧与先生说此事就当是未雨绸缪了真有那天我不好受师兄也别想跑!”

  崔东山气得牙痒痒伸手指了指这个师弟“天地良心日月可鉴小师兄根本就没这想法你倒好非要无中生有再跟先生那么一告状有想过小师兄的处境吗?啊?!天底下有你这么当师弟的?你袖子里那张还没捂热的跨海符怎么得来的?王朱要是假装听不懂暗示我这个当小师兄都要去帮你抢来的你就这么报答师兄?做人得将心比心!”

  曹晴朗一本正经道:“崔师兄自己说的行走逆境要从容啊。”

  崔东山呆了一呆抖了抖袖子嚷嚷道:“崔掌律赶紧拦住我不然我就要代师传艺了!”

  崔嵬又不傻笑道:“你们师兄弟之间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掺和什么免得里外不是人。”

  崔东山眼珠子急转踮起脚尖搂住曹晴朗的肩膀“曹师弟别告状真心的算小师兄求你了如今先生看我正是百般不顺眼的时候你又是先生最器重的得意学生都没啥之一要是再来这么一出不合适真不合适。”

  “曹晴朗别忘了啊如今我可是一宗之主你只是景星峰峰主哪怕不谈师兄弟的情谊千万别以下犯上啊我可是得了先生的真传行走江湖最不记仇!”

  “曹大哥!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被先生得知此事真会把我打成猪头的问题是我冤枉啊。曹大爷小祖宗唉难道真要我给你跪地上磕几个响头吗?崔嵬别看戏赶紧的闪到一边去等我磕完头再回来……”

  曹晴朗当然不会真让崔师兄这么干双手扶住他的胳膊笑着保证道:“肯定不告状。”

  崔东山将信将疑说道:“我不信得发个誓。”

  曹晴朗微笑道:“那就算了。”

  崔东山连忙反手拽住曹晴朗的手臂“小师兄开玩笑呢信不过谁都不能信不过曹师弟嘛。”

  “这会儿先生也该到家乡了吧。”

  曹晴朗走出道观后看着山外远方初春时节的青山绿水突然说道:“崔师兄好像我们落魄山每逢下雪总比别处先白化雪的时候又比别处化得慢。”

  崔东山如释重负嗯了一声。

  知道曹晴朗这个师弟的言外之意是说他们先生的某种心境呢。

  外人看来大雪满山是美景只是美景之下藏着的辛苦可能像他崔东山和曹晴朗都知道可到底有多少辛苦肯定无人得知。

  人生多无奈白吃苦头之苦苦不堪言之苦都难熬。一辈子好像喝酒不醉饮茶无需回甘就不觉苦又该怎么说呢。

  曹晴朗轻声道:“夜路难行低头赶路不难就怕一抬头四周疑目如盏盏鬼火流言蜚语如汹汹洪水。”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笑道:“共勉。”

  不管是诉苦还是自勉曹晴朗都是有资格说这些话的。

  多少少年离乡不回头。

  有些是志存高远不肯回头。

  却也有些人才是少年就已经不敢回头看童年。

  崔东山沉默片刻转过头满脸委屈说道:“曹师弟你还是发个誓吧不然小师兄睡不着觉。”

  不是信不过曹晴朗而是崔东山信不过自家文脉的某些风气啊。

  曹晴朗微笑道:“崔师兄这么聊天就没劲了啊。”

  崔东山抬起一只手朝天边勾了勾手指嘴上念叨着咚咚咚轰隆隆。晴空万里果真响起了阵阵雷鸣声。

  崔东山眯眼看着那轮骄阳。

  日悬中天教人不敢长久直视。

  据说因为太阳是无数人心的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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