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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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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七章 不是第二个余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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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月两相宜少年更清绝。

  加上这个自称崔东山的家伙总计六人一同走去那栋拥有六千卷藏书楼的高门大宅。

  一个瘦猴似的汉子走在最前边用脚扫雪开路免得妇人脚上那双绣花鞋被积雪浸透。

  名叫汪幔梦的妇人她自称是观海境只不过不喜欢被人称呼为仙子干瘦汉子曾经马屁拍到马蹄上就挨了一巴掌。

  一路上她与那个自称名为崔东山的俊美少年很是扯了些闲天当然野修出身的女子笑颜如花之下藏着诸多细腻心思就跟积雪下边的道路差不多瞧着雪白无瑕真要用脚拨开一看就是泥泞。

  汪幔梦发现身边少年脚步轻浮不像是个练家子一双靴子早已沾满了雪屑冷得少年直哆嗦轻轻拍打头上和肩上的落雪连连询问到了么到了么。

  主要就是这个妇人与姘头洪稠起了分歧汪幔梦不愿意去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对朝廷官府更是深恶痛绝她也没想着找个山头去开山立派山上规矩多是非就多洪稠到底是江湖出身哪里晓得山上的门道杀人不用见血的遇到了那些有靠山、背景深厚的谱牒修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会有些无妄之灾的只要与那些 起了冲突果真有了个家业再想脱身就难了哪有那么容易一走了之要说与对方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到时候还能如何就洪稠那副尊容洗干净卖屁股吗还不是做那“和亲”的勾当把她推出去?你洪稠不嫌头上帽子老娘还嫌假装在床上婉转娇太费事呢。

  于是两拨人就住在相邻的高门府邸里边颇有几分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了。

  妇人与那白衣少年并肩走入宅子来到一座大堂值钱物件早就被搬空显得家徒四壁只剩下一块楠木匾额却不是挂在墙上而是随便躺在了靠墙桌子底下。白衣少年跨过门槛进了大堂后扫了几眼也确实没剩下点什么就跑去蹲在桌旁然后撅着屁股钻到桌子底下伸手抹去匾额上边的灰尘“天长人寿”。

  崔东山拿出匾额先放在桌上打算搬回密雪峰书房去。

  屋内摆着两只火盆木炭都是他们自己烧出来的干瘦汉子手脚勤快又去给火盆添了些木炭最后不忘拨弄了些炭灰覆在火红木炭上边免得木炭燃烧太快一看就是个勤俭持家的。

  分成两伙人各自围着火盆而坐门外大雪纷飞。

  约莫是多出一个陌生少年的缘故言语不多气氛冷清。

  此人来历不明胆敢独自进入鬼城怎么可能是那种表面上弱不禁风的无知少年敢独自进入鬼城的就没几个是善茬瞧着是少年天晓得多少岁了。

  只有那个添加木炭的汉子厚着脸皮坐在美妇人一侧刚好与那个小白脸面对面。

  汪幔梦是洪稠的姘头一般情况没谁敢去撩她先前古丘只是瞧着像个读过书的入了城就没少被洪稠穿小鞋眼下这个干瘦汉子是例外估摸着是觉得姘头再不挑食也不下去这个嘴。

  火盆内木炭爆裂如爆竹声响偶尔会有火星飞溅数次溅射到汉子裤管那边干瘦汉子好像担心被那点火星烧穿裤管总会拍打几下。

  崔东山弯腰捻起火盆边缘的一块木炭轻轻碾碎些许笑道:“是白炭吧可比一般的黑炭金贵多了幔梦姐姐你们可以啊小日子过得这么讲究?”

  汪幔梦抬了抬下巴斜瞥坐在崔东山对面的汉子妩媚一笑“我哪里懂什么白炭黑炭是钱猴儿的独门手艺正经本事没有灶房当厨子砍柴烧炭锄头刨地打造木车都是一把好手。”

  那个瘦竹竿似的汉子原本正前倾着身子低着头伸出双手烤火取暖顺便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美妇人的绣花鞋喉咙微动咽了咽口水实在是眼馋汪幔梦肌肤那么白好像都能掐出水来穿着绣花鞋的两只脚丫又一年到头晒不着太阳岂不是更白嫩以往经常帮着她倒洗脚水的古丘真是好大艳福……此刻闻言抬起头搓手笑道:“崔兄弟好眼光确是白炭可不是黑炭能比的耐烧不冒烟不呛人当然好东西都费钱寻常百姓家确实用不起这种白炭。”

  崔东山脱下一双被雪水浸透的靴子致歉一声然后一手拎一只翻转靴子烤火笑问道:“你家乡那边百斤炭能卖一两几钱银子?”

  钱猴儿笑道:“我家乡那边靠山吃山山上有几种硬木很适合烧白炭名气相当不小了府志上边都有记载的烧木炭的窑口都叫青鲤窑至于名字怎么来了也有说头一处山脚河边有座鲤鱼娘娘庙后来离乡远了才晓得那叫淫祠名字怪难听的也不知道朝廷和读书人是咋想的都不改个说法。我离开家乡之前记得鲤鱼娘娘庙那边的香火一直很好的我小时候也常去烧过香磕过头的。要是碰到今儿这种大雪天气天寒地冻得厉害了老天爷赏饭吃价格就上去了能卖二两四五钱银子呢要是与州郡富贵人家的账房门房有些门路价格还能翻一番。崔兄弟一看就是大家门户里边出来的有钱人又是山上修道的神仙怎么也晓得木炭行当的市价行情?”

  汪幔梦其实几次想要打岔只是见那白衣少年听得认真很耐烦便等着钱猴儿扯完了一大通这才笑着埋怨道:“崔郎只是跟你问个价瞎扯这么多作甚马尿灌多了口水就多?”

  干瘦汉子脸色悻悻然其实这个绰号钱猴儿的江湖人平时话不多没法子只是一个会点江湖武把式的三境武夫能嗓门大到哪里去。只是一聊到烧炭这门手艺活又跟家乡有关系还好不容易碰到了个识货的汉子一时间情难自禁就没能管住嘴。

  崔东山笑道:“我先生以前也烧过木炭他才是行家里手我就是听了几耳朵。要是我先生在这边肯定要跟你多聊几句。”

  崔东山随口问道:“你们来这边多久了挣了多少银子?”

  汪幔梦娇滴滴道:“回崔郎话去年入夏时节来到城内一晃就大半年过去了至于挣了多少嘛财不外露就不谈了不好说是满载而归反正不算白忙活一趟比起在外边给各国朝廷当马前卒小喽啰总是要日子好过不少过了个难得一见的好年呐。崔郎有没有兴趣跟咱们一起走江湖?洪稠有个与带兵武将有点关系的拜把子兄弟消息灵通去年末捎话过来说大渊王朝最近两三年内估摸着还是照顾不到这些个早被榨干了油水的鬼城那位皇帝老爷忙得很呐。”

  在去年冬末碰到钟魁和姑苏之前他们其实满打满算按照古丘的估价已经赚了差不多刚好一颗谷雨钱均摊下来差不多是每人十颗雪花钱只是按照约定成俗的道上规矩账不是这么算的真正的大头还是自称五境武夫、实则六境的洪稠与自称是观海境、实则是洞府境的汪幔梦占大头这对作为 的露水鸳鸯两人就分去差不多四成只是这支队伍都是他们俩东拼西凑拉起来的也没谁敢有异议毕竟洪稠的刀子连那飘来荡去的凶鬼都杀得杀几个活人有何难不黑吃黑已经很讲江湖道义了。之后他们好像行了大运竟然又挣了七八颗小暑钱现在两拨人就看汪幔梦与洪稠怎么谈了。

  崔东山笑问道:“来这种地儿拿命挣钱就没死人?”

  汪幔梦笑道:“没呢实在是运道好不枉我入了城第一件事就去城隍庙烧香许愿钱猴儿又有手艺帮着烧了两大簸箕的纸钱。”

  钱猴儿得了句夸好像整个人骨头都轻了几两坐那儿咧嘴傻笑。

  确实难得十二人一起入城有惊无险挣了不少钱不说还能人人全须全尾都没谁缺胳膊少腿。别城的同行们可就没这福气了旧大渊王朝的数十座鬼城大大小小朝廷早先都曾举办过水陆法会一场场斋醮过后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实在用处凶煞厉鬼还是横行无忌后来临近年关时分才消停了些。多是他们这般搭配由几个懂点山上术法的山泽野修牵头笼络一拨江湖武夫一同野狗刨食吃点从朝廷官兵指甲缝里漏掉的残羹冷炙。在去年秋冬时节经常传出消息在那些州郡城内时不时有人暴毙甚至又被鬼物附身或是魇了的突然就自相残杀起来等天一亮就是满地横尸的惨况传闻其中有座曾经战事惨烈的鬼城阴气太重都冒出了一头地仙鬼物聚拢起了周边大几千阴兵的气象洪稠那会儿忧心忡忡是有过想法想要撤出城去的就是担心那头金丹鬼仙往南边走阴兵过境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是不知为何先是临近年关座座鬼城就像界限分明起来再无那种每晚野鬼成群结队、如同有英灵鬼物将帅在调兵的迹象等到了大年三十夜的那个晚上后半夜又大闹了一场古丘竟是不惜僭越犯禁冒着被大渊朝廷、甚至是被儒家书院问责的风险首次穿上了一件城隍爷的官袍坐镇城隍庙在那之后所有鬼物好像就都烟消云散了钱猴儿信誓旦旦说这是老天爷开眼了收了那些孤魂野鬼让它们都有了个归处在阳间铺出了一条黄泉路鬼物们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便可以投胎去了。

  汪幔梦是地地道道的练气士所见所知都不是钱猴儿听来几句乡俗老话可以媲美的却也犯迷糊当时她察觉到天地异象赶紧御风到城头只觉得好像整个人间都多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象”不是那座练气士梦寐以求的天地灵气聚拢起来的山水异象汪幔梦这辈子曾经专程慕名而往遥遥看过一座敬仰已久的仙家山头在那座名为“太平山”的宗门附近妇人也曾看过类似的气象只是好像远远比不上那夜来得气势壮阔深夜时分汪幔梦独自站在城头上当她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慢慢聚拢在一起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离开鬼城依稀可见队伍中有那身穿官袍的文士披甲的士卒死后最后一程阴冥山水路好像还在那边维持秩序队伍中有那脸色惨白却有笑脸的稚童在长辈的带领下与城头上那个帮忙收拢尸骸、建造义庄的妇人纷纷弯腰致谢……城头上的妇人怔怔出神回过神伸出拇指擦了擦脸庞就那么一瞬间没来由记起了一句她从不当真的言语天地正气浩然长存。

  只是这个想法等她下了城头就淡了等到天亮之后就彻底没了妇人思来想去的还是自己以后的出路。

  汪幔梦看着那个将靴子放在火盆边开始捏着鼻子烤一双雪白袜子的白衣少年妩媚问道:“崔郎你是做什么的?看样子是哪座新山头的谱牒修士来这边下山游历呢一个人师门长辈就不跟着帮忙护道?”

  不太像是新大渊朝廷的供奉修士没架子简单来说就是看旁人的眼神确实是在看人。

  这点眼力劲儿汪幔梦作为被驱逐师门的散修四处漂泊半百年还是不缺的。

  白衣少年一手捏鼻子一手晃了晃两只绸缎质地的袜子微笑道:“我啊如今是一宗之主。”

  汪幔梦一手掩嘴娇笑再轻轻一拍少年胳膊“崔郎真爱说笑。”

  一旁火盆那边有个青壮刀客笑道:“宗主?咋不直接当个教主呢?”

  山下门派不称宗山上仙府不称教历来是规矩不过相对来说对前者的约束要宽松许多一个江湖门派真要自称某某宗只要当地朝廷不过问也不算太大的事情。

  如果这个姓崔的不是说笑既然是“宗主”那就肯定不是山上仙府了毕竟如今桐叶洲才几个宗门?

  不曾想这个小白脸年纪轻轻的也是个混江湖的。

  大伙儿都是老江湖了一听说少年不是山上仙师 一下子便气氛热络起来再不那么拘谨至于这厮言语是不是障眼法是练气士假扮江湖儿郎不打紧天塌下有汪幔梦和她的姘头顶着顶不住不还有古丘这个候补城隍爷会收拾烂摊子?只说在这座州城内他们还是极有底气的。

  崔东山笑道:“真就差点当上副教主了。”

  钱猴儿好不容易找到个比自己更能都不忍心笑话对方。

  崔东山继续说道:“我家山头暂时人手不多管着不到一万人的谱牒修士。”

  汪幔梦捧腹大笑这个崔郎不去酒楼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钱猴儿一边笑一边伸长脖子看那妇人胸前沉甸甸的风光。

  “崔郎那你看姐姐能不能去你那边当个首席供奉?掌律祖师或是管钱也行啊姐姐顶会过日子可会精打细算了。”

  崔东山揉了揉下巴神色认真道:“那姐姐得分别问过一位仙人境剑修元婴境剑修九境武夫他们仨答不答应为姐姐腾位置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哄然大笑。

  若真是一个山上的谱牒修士也认了如此言语有趣不多的。

  前提不是那种性情古怪的谱牒修士小肚鸡肠喜欢开玩笑但是绝对不允许别人开他的玩笑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后一刻就会翻脸不认人。

  崔东山突然问道:“姐姐就这么想要确定我是不是谱牒修士?怎么跟山上神仙有仇?还是那种双方见了面就得躺下一个的不共戴天之仇?”

  汪幔梦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捂住呼之欲出的山峦因为她喜欢身穿夜行衣的缘故山脉轮廓鲜明挺拔高翘双峰对峙故而显得尤为气势汹汹她揉了揉心口道:“崔郎的这个猜测好没道理。崔郎这般疑神疑鬼倒是像我们山泽野修。”

  崔东山笑了笑“不用紧张就是随口一问肯定是我误会姐姐了总觉得有杀气。”

  身材玲珑的美妇人咬了咬嘴唇“姐姐哪敢杀人无依无靠的只有被欺负的份。”

  崔东山一笑置之重新穿上袜子和靴子。他娘的要不是先生就在附近吃火锅看我与你们是怎么个宾主相宜。

  一人得了屋内这边的通风报信很快闻讯赶来这边的宅子。

  是个披挂甲胄的魁梧汉子腰间佩刀满脸疤痕用胖子姑苏的说法就是长相辟邪走夜路可以人吓鬼。

  正是洪稠一个深藏不露的六境武夫在如今的桐叶洲有这份武学境界不管是在各国朝廷里边捞个实权武将半点不难还是给那些风声鹤唳的将相公卿当个保护家宅平安的家族客卿更是唾手可得。

  洪稠伸手捣住刀柄大步而行踩在道路积雪上簌簌而响在风雪夜中清晰入耳。

  看了眼屋内洪稠脸色阴沉走了个已经与他们撇清关系的古丘结果又来了个不知根脚的白衣少年郎。

  这让洪稠郁闷至极你这婆姨真是不知死活山上的谱牒修士岂是你一个洞府境野修能够随便招惹的?

  钱猴儿赶紧起身挤到一旁的火盆那边去。

  洪稠坐在椅子上摘下腰间佩刀双手拄刀眯眼问道: “小兄弟哪里混?”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两只手掌互搓呵了一口气笑呵呵道:“离着这里不远的一座山头名叫仙都山如今山上人手不多我这不就得想着招兵买马嘛。你跟我家先生已经打过照面了。”

  洪稠皱眉道:“哪个?”

  崔东山笑道:“我家先生如今正在小舫姑娘的院子那边陪一位江湖前辈喝酒吃火锅呢。”

  汪幔梦恍然大悟嫣然笑道:“就是那个青衫长褂穿布鞋的公子哥清清爽爽多书生气一看就跟咱们不是一个路数的。”

  美妇人指了指天花板“当时好像是从天上来的事后你与我说过此人只是瞧着年轻约莫是个驻颜有术的陆地神仙招惹不起如果不是个金丹就是金身境武夫反正肯定是个两金之一的硬点子。”

  洪稠一下子气焰就降了下去当时那厮突兀现身坐在椅子上的洪稠都没敢拔刀出鞘。

  洪稠皱眉问道:“你那先生是纯粹武夫?”

  崔东山嘿嘿笑道:“我家先生当然是纯粹武夫不过一直以剑客自居。”

  洪稠试探性问道:“是几境?金身境?”

  也没想着对方会给出答案。

  见那白衣少年伸出手洪稠奇怪道:“这是何意?”

  崔东山笑道:“我家先生是武夫几境你就打赏给我几颗小暑钱如何?”

  洪稠哑然失笑脑子有坑吧。

  看来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给了一副好皮囊又给了个一颗拎不清的脑袋。

  崔东山笑道:“那咱们换个赌法你来猜我先生的境界可以猜三次第一次一颗雪花钱第二次小暑钱第三次用谷雨钱如果你猜中了我就翻倍给你。只要点头答应我立即砸锅卖铁掏出六颗神仙钱交给汪幔梦保管。”

  洪稠嗤笑道:“你这门赌术难道是跟钱猴儿学的?”

  崔东山说道:“我可以事先把答案写在一张纸上可以同样交给汪幔梦保管。洪兄稳赚不赔的买卖赌不赌?敢不敢挣个盆满钵满?”

  洪稠说道:“你要是随便写个一境二境老子能猜得到答案?”

  崔东山摇摇头“汪幔梦看过纸上的答案过后我准许她与你使两个眼色一个是提醒你要不要赌一个是暗示我的答案靠不靠谱。”

  “当然得事先说好你们俩不许用心声言语或是聚音成线嗯换一个对洪兄更有利的赌法好了三次押注用什么神仙钱可以由你决定先后顺序唯一的要求就是上了赌桌咱俩必须赌完三次算了算了要是觉得押注一颗谷雨钱不符合小赌怡情可以只押注两次。”

  钱猴儿觉得可以赌啊。

  金身境远游境山巅境一颗一颗来总能蒙中一次吧。

  天下武夫的武学境界除了六境小宗师所谓炼神三境的大宗师反正就这么多。

  但是洪稠却有点为难因为他知道山巅境之上还有个传说中的止境。

  那个青衫年轻人肯定不是六境武夫洪稠无比确定此事对方既然能够“从天而降”要么是金身境武夫先前从城内远处一跃而至要么就是可以覆地远游的羽化境那么三种神仙钱就得押注四种可能性了。如果没有止境其实确实一个可以稳赚不赔的赌注。

  比如洪稠可以先花一颗雪花钱押注这个少年的先生是那山巅境。再用小暑钱押注金身境。

  赢了就当是小赌怡情白赚一颗雪花钱何乐不为。

  因为在洪稠内心深处觉得那个看着年纪不大的青衫客有一定可能是一位远游境大宗师。

  洪稠笑道:“赌了!”

  崔东山从袖中摸出一张纸使劲摇晃起来“钱猴儿赶紧的笔墨伺候!崔老弟挣了钱分你一颗雪花钱。”

  钱猴儿赶忙起身去自己暂住的屋子拿笔墨嘴上念叨不用不用。

  白衣少年讶异道:“啊不用?那就算了。对了记得帮忙蘸墨。”

  钱猴儿神色僵硬恨不得摔自己一个大嘴巴。

  崔东山从袖中摸出六颗神仙钱攥紧了“姐姐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了千万拿稳了!”

  洪稠眯起眼这厮还真有两颗谷雨钱!

  汪幔梦伸出白皙水嫩的手掌“姐姐管钱大可放心。”

  白衣少年这才松开手。

  汪幔梦将神仙钱接在手心腹诽不已狗日的谱牒仙师真有钱!

  独自一人出门在外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两颗谷雨钱这可是谷雨钱啊一颗就等于足足一千颗雪花钱!

  钱猴儿拿来一支蘸满墨汁的竹管毛笔有铭文的那种城内就数此物最不值钱在各个宅子随处散落这大半年来被他收拢在一起数百支之多了。

  白衣少年背转过身整个人蜷缩起来写了几个字后再将白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递给汪幔梦的时候提醒道:“姐姐摊开纸张的时候记得学我转过身去可别被洪哥瞧了去。”

  之后汪幔梦按照约定先背转身去小心翼翼摊开纸张瞧见上边的内容她愣了愣深呼吸一口气再重新揉成一团面朝洪稠她神色古怪使了个眼色再点点头。

  示意洪稠可以赌那个少年没瞎写。

  白衣少年蓦然轻喝一声眼神哀怨无比委屈道:“我的好姐姐唉你再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可要伤人心了啊。”

  汪幔梦脸色尴尬只得收起某个自认细微不可察觉的小动作。

  万一赌输了要是洪稠翻脸不认账她也是为难。

  如果洪稠见财起意那个几乎等于是一州城隍爷的古丘还有女鬼小舫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洪稠就是个六境武夫当然不敢暴起杀人将那崔东山给出的六颗神仙钱全部黑掉。何况不谈崔东山的先生仅仅是那个自称来自宝瓶洲的老人就不简单。所以即便洪稠大闹一场至多就是讨要回三颗神仙钱?

  说实话经过那一场场城隍庙夜审过后汪幔梦这拨亡命之徒做事情是真不太敢那么百无禁忌了。

  白衣少年突然望向钱猴儿四人笑道:“都可以赌两次三次都用雪花钱咋样?”

  钱猴儿没啥兴趣赔着笑不说话倒是其余几个跃跃欲试只是被洪稠转头冷冷看了一眼就都消停了。

  然后洪稠摸出一颗雪花钱抛给崔东山。

  白衣少年双手握住雪花钱高高举过头顶开始念念有词估摸着是在祈求老天爷保佑?

  洪稠沉声道:“金身境。”

  崔东山满脸惊恐状。

  洪稠愣了愣自己这就猜中境界赢了?

  汪幔梦下意识的忍不住想要有所表示却发现白衣少年已经死死盯住自己她只得板着脸摇摇头“不是金身境。”

  洪稠再拿出一颗珍藏多年的小暑钱再不是故作豪迈地随便抛给少年递过去。

  崔东山双手搓动小暑钱哈哈大笑“赚了赚了。”

  然后双指捻起那颗小暑钱高高举起来回晃动“啧啧头回瞧见小暑钱哩开心开心真开心。”

  钱猴儿一帮人都无语了没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的。

  洪稠额头渗出细密汗水说道:“羽化境。”

  崔东山抬起一只雪白袖子将小暑钱往里边一丢嬉皮笑脸道:“收入囊中落袋为安喽。”

  汪幔梦叹了口气说道:“不是远游境。”

  洪稠瞪着她隐约有些怒容他娘的该不会是这个婆娘与一个外人合伙坑自己吧。

  汪幔梦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

  崔东山双臂环胸嘿嘿笑道:“洪兄还要不要赌第三次?赌大赚大我辈赌客挣钱之心不凶不成啊搏一搏几亩宅子变山头!”

  洪稠说道:“我身上没有谷雨钱。”

  崔东山笑道:“不用马上给先欠着明早我再去查账洪兄可以与姐姐他们几个借钱嘛凑一凑折算成一颗谷雨钱而已毛毛雨的小事。”

  洪稠顿时陷入两难境地万一输了这大半年就要彻彻底底白忙活了。可要是万一赢了呢?

  白衣少年翘起二郎腿踩在火盆边沿的靴子抬起又落下“姐姐拣出那两颗谷雨钱马上就要进洪哥的口袋了。”

  洪稠猛然间站起身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钱猴儿几人都愣在当场不就是只剩下个山巅境吗这都不敢押注?洪稠来时路上是不是脑子被门板夹到了?

  众人发现等到洪稠一跨过门槛白衣少年就霎时间汗如雨下抬起袖子在那儿擦拭汗水解释道:“热天气有点热。”

  洪稠脚步停滞些许犹豫了一下仍是大步离开宅子。

  从汪幔梦那边取回纸团和六颗神仙钱白衣少年语重心长道:“诸位兄弟听老弟一句劝大赌小赌赢来输去都是偏门出入的钱财守不住的玩玩就好。当然了如果偏门财进了家舍得从正门送出去就是好事了所谓善财难舍能舍得善财出门的便是在积攒一家门户的祖荫福报了。”

  汪幔梦听不得这些毫不值钱的空泛道理烦得很只是脸色依旧妩媚动人“崔郎好赌术。”

  崔东山赞叹道:“这个洪稠还是有点定力的。”

  汪幔梦笑问道:“财帛动人心就不怕洪稠?”

  崔东山说道:“鬼都不怕怕人作甚。”

  汪幔梦笑了笑。

  钱猴儿跑去门外蹲在台阶那边抖腕将毛笔轻轻了摔几下就在雪地里抖出数条墨痕来回抹在积雪上边再双指捏住笔锋挤掉墨汁如同“洗笔”。

  钱猴儿回了自己屋子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一盏油灯将那支清洗干净的毛笔轻轻悬在笔架上边。

  蓦然发现门口那边白衣少年跟个鬼似的悄无声息来到了这边斜靠屋门双手笼袖正笑眯眯望向自己。

  钱猴儿心一紧莫不是捡软柿子拿捏打家劫舍来了。

  崔东山伸手出袖轻轻一弹将一颗雪花钱弹给钱猴儿笑道:“不烫手拿着吧。够你买一堆笔洗了。”

  钱猴儿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攥着那颗其实很烫手的雪花钱不知如何是好。收下事后泄露了风声很容易被洪稠记仇不收下好像眼前这一关就难过。

  崔东山走入屋内发现桌上有本册子拿起来一看乐了。

  原来是钱猴儿用炭笔绘制出 桌案椅凳、花几、梁柱斗拱样式百余种之多。

  估摸着是在这座鬼城里边开了眼界长了见识钱猴儿忙里偷闲就捣鼓出了这么一本“书籍”。

  崔东山翻了几页笑道:“有这门手艺饿不死人。怎么就想着来这边 要不是运气好没碰着凶鬼就你这点江湖把式 ”

  钱猴儿拽了些酸文“马无夜草不肥书上说了嘛富贵险中求。靠手艺谋生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来钱太慢熬不出头。”

  崔东山翻着书页“他们是光挣钱只有你是讨生活。”

  钱猴儿听得迷糊有啥两样?兜里没钱能叫过日子吗?

  崔东山抬起头微笑道:“钱猴儿想不想去我家山头混?不敢说大富大贵总好过在这些鬼城日夜飘荡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挣买命钱朝不保夕太辛苦。何况攒了钱给谁花都两说。”

  钱猴儿都没如何思索将这番话稍微过过脑子便咧嘴笑了起来毫不犹豫说道:“还是算了吧这辈子都习惯了在外边晃荡凶险是凶险可是更自在些让我窝在一个地方享清福还是算了吧。”

  有些日子的过法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次不管是洪稠与汪幔梦分道扬镳从此分成两个山头还是所有人就此散伙只要坐地分账他大概能分到十颗雪花钱足足十万两白花花的雪花银啊要是拿剪子剪成碎银子装在簸箕里边老子坐在屋顶上往外边那么一撒都能下一场小雪了吧。何况按照汪幔梦的说法如今各国朝廷都急需神仙钱折算成真金白银都是有不小溢价的。

  崔东山搬了条老旧官帽椅坐下翘起二郎腿这让钱猴儿愈发心里打鼓这是闹哪样?

  崔东山笑道:“如今我那山头很缺人手你要是去了会有用武之地的每月俸禄是一颗雪花钱如何?刚才那颗就当定金了。”

  趁着先生还没返回落魄山得赶紧抓几个壮丁回去先在先生这边混个熟脸将来先生闭关、远游再还乡、再来青萍剑宗如今的“新人”就自然而然成了半生不熟的旧人与先生见了面先生肯定愿意多聊几句。因为崔东山心知肚明先生不光是与仙都山哪怕是如今形若封山、以后再解禁的落魄山尤其是以后百年数百年陆陆续续之后上山修行、习武的新人们可能就不会那么有的聊了。何况眼前这个钱猴儿还是家乡那边烧炭出身青鲤窑正儿八经的窑工可不就跟先生天然亲近?

  钱猴儿讪笑道:“崔仙师就别耍小的逗乐了。”

  一个三境武夫做点打杂活计之外除了给人当替死鬼还能做什么。

  崔东山笑了笑“不着急省得你疑神疑鬼反正等你哪天自己想通了或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就去一个叫仙都山的地方找我山门牌坊写着青萍剑宗你肯定认得这几个字。仙都山离这边不算远一直往南走有座仙家渡口名为青衫渡以后多关注山水邸报就是了。”

  钱猴儿等到那个白衣少年离开屋子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崔东山回了大堂火盆原位坐着隔壁几个已经各回各屋睡觉去了只剩下汪幔梦还坐在那儿等着。

  她笑问道:“崔郎你先生真是一位山巅境大宗师?”

  “不是。”

  汪幔梦妩媚白眼“还骗鬼呢。”

  洪稠怎么就不敢赌了呢?

  汪幔梦觉得如果换成自己是绝对敢押最后一注的。

  在山巅境和止境武夫当中选一个有何不敢?

  崔东山笑道:“其实我先生的境界是那止境但是我觉得洪老哥挣钱辛苦而且都是极难得的正门钱财按辈分他还是我的半个姐夫呢在城内做了这么多好事打算送点钱给他花结果他不领情非要送钱给我这半个小舅子我有啥办法。”

  汪幔梦其实也懒得去猜那个青衫客的真实境界甭管是炼神几境都是自个儿踩在梯子上都够不着的天边人物。

  不招惹不攀附敬而远之即可。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白衣少年赖着不走汪幔梦其实也不愿意待在此人身边小心翼翼揣摩他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脸色和眼神。

  洪稠不就吃了苦头?

  “你知道洪稠为什么不敢赌吗?”

  “怎么说?”

  “因为洪稠跟你一样不相信好人有好报。”

  汪幔梦笑容苦涩“可能吧。”

  崔东山转过身看着大雪纷纷落在院中积雪愈发厚了“可能曾经相信后来就不信了。”

  沉默片刻崔东山继续说道:“没法子好像这个世道越相信好人有好报的人总是过不上好日子不是烂好人就是穷好人。就像把阳关大道让出来只能自个儿走独木桥辛苦攒下点钱都还给了日子最后只攒了一肚子苦水又不愿意说给身边亲人朋友晚辈说给他们听。”

  原本觉得对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了最后这番话汪幔梦眉头舒展起来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谁说不是呢。”

  崔东山微笑道:“最恨谱牒仙师的不一定是山泽野修往往是谱牒仙师因为前者早就摸出了一条相处之道后者则不然。”

  汪幔梦自嘲一笑“崔东山别试探了虽然不清楚你到底为何如此阴魂不散缠上我们这些蝼蚁但是说实话我真心不觉得我们这拨无根浮萍似的废物值得你这种人浪费时间两颗谷雨钱很多吗?对我们来说当然很多十几号人忙活了大半年才挣了这么多像那钱猴儿他们几个可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着谷雨钱但是对你来说两颗甚至是二十颗谷雨钱又算什么呢。”

  “钱猴儿几个不是什么可能就是第一次见着谷雨钱因为跟你和洪稠都不一样他们见着了谷雨钱第一印象不是奇怪我为何可以拿出谷雨钱而是疑惑在那边猜测第三种神仙钱到底是不是真的。”

  崔东山低头弯腰摊开手掌靠近炭火“你刚才说‘你这种人’怎么讲?怎么就觉得我跟你们不是一种人啦?”

  汪幔梦说道:“说不上具体理由就是这么觉得。”

  崔东山问道:“那你觉得我先生呢跟你们是不是一种人?”

  汪幔梦无奈道:“可能吗?”

  崔东山默不作声炭火光亮映照得那张俊美脸庞愈发白皙轻轻翻转手掌烤火掌心朝上。

  汪幔梦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曾经有过谱牒身份?”

  崔东山笑道:“因为你就像半个吊死鬼解不开脖子上边的绳索手摸不着房梁脚踩不着地面没死透又活不过来不上不下的瞧着可怜。”

  汪幔梦笑道:“怎么就可怜了?我怎么自己都不觉得可怜。”

  崔东山搓手道:“没力气去自怨自艾的可怜才可怜无可奈何没法子还能如何就这样。”

  汪幔梦默然学那白衣少年低头弯腰靠近火盆搓手取暖。

  有些书滋味太苦不忍卒读。

  汪幔梦出身一个桐叶洲北方的小国宗主国是那堪称庞然大物的虞氏王朝曾经是当之无愧的桐叶洲北部强国如今恢复国祚虽说大伤元气可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的师门是桐叶洲一个不入流的山上门派旁门左道都算不上说是歪门邪道半点不委屈只不过披了层光鲜亮丽的外衣在那个虞氏王朝的藩属国境内也能作威作福加上许多师门前辈、同辈师姐妹都是一国公卿的妻妾。除了掌门人是位龙门境的老神仙相传还有一位闭关多年的金丹老祖坐镇山门所以她当年上山之初是很憧憬的而且充满了骄傲。

  但是她那个所在门派多是女修师门前辈传授的除了 术法 也是房中术。正经道书没几本春宫图倒是一大堆。

  很多明明没有修行资质的少女只要相貌好是美人胚子都收。

  据说自家门派真正的靠山是那虞氏王朝那个作为山上仙家领袖的青篆派其中一位管钱的通天人物是个女子叫苗鱼又据说她是青篆派高掌门的半个道侣没有名分而已苗鱼手握财政大权比虞氏王朝的户部尚书半点不差了。

  有些人历经坎坷总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但是有些人生如船搁浅水道提纲如一线进不得退也不得原地鬼打墙。

  好像做多错多就只能破罐子破摔。就像被眼前这个白衣少年一语中的说来说去无非是“就这样”三字。

  她曾经与几个同门师姐师妹还有一拨别家仙府的女修并排站在一座仙家渡口的神仙宅邸里边被一拨神色倨傲的谱牒仙师拉上几个锦衣玉食的世族子弟朝她们指指点点睡的就是仙子山上女修。

  对此她早已麻木了。

  洞府境只要跻身了洞府境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但是直到那场导致一洲陆沉的惊天变故来临汪幔梦也不曾跻身洞府境她与那些仓皇失措如同丧家犬的师门祖师不一样她觉得没什么甚至还有几分解脱意味的轻松她不愿跟随同门躲入青篆派避难就找到机会一走了之。哪里顾得上她都在忙着凑巧给虞氏王朝的达官显贵爬上豪阀家主、世家子弟的床榻在那条逃难路上门派的名声算是彻底烂大街了反正直到那场劫难临头汪幔梦才知道自家门派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金丹祖师。

  在汪幔梦看来作为女子真正的活法大概是太平山黄庭那样的女子。

  还有那个大泉王朝女帝姚近之也不差都能篡位登基自己当皇帝了。

  崔东山看着她微笑道:“想不想以后亲眼见一见黄庭和姚近之近距离看一看她们到底是怎么个活法?”

  汪幔梦回过神悚然一惊脸色惨白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

  显然是勾起了妇人道心中的最大阴霾这些个“家学深厚”的谱牒修士玩弄人心和糟践人的手段实在是让她心有余悸。

  再者一个能够聆听旁人心声的修士必然是传说中的地仙起步了。

  崔东山说道:“你其实也知道山上的谱牒修士不全是手段歹毒、狼心狗肺之辈只是跟洪稠如出一辙赌输了两次就不敢赌第三次了。你的第一次小赌是赌自己的传道人不会对你见死不救赌输了第二次是赌自己的心智、手段女修身份暂时的委曲求全忍辱偷生相信总有改善局面的一天结果还是输了看不着半点希望不得不认命。”

  崔东山双手笼袖“有些话呢在先生那边我是绝对绝对不敢说的在你这边就没啥忌讳了。”

  崔东山指了指外边的大雪“自古隆冬大雪冻不死半个有钱人但是前些年那场帝王将相、达官显贵和谱牒仙师无一幸免的浩劫就不一样了好人坏人富人穷人都遭殃了可是最少至少冻死了很多早就该死、但是在我们 看来 恶人无恶报 ‘天不收’的人。”

  “也对还是有很多人在散修汪幔梦眼中是享尽了福才去死的这辈子在阳间作孽即便死了不管是怎么个死法好像都不亏。所以你还是觉得有几分憋屈不够痛快。”

  “不用太担心到了下边他们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还债一事历来报应不爽。”

  汪幔梦抿起嘴唇。

  一个每天把无所谓摆在脸上的人可能才是真正有所谓的。

  就像汪幔梦由衷仰慕太平山就去那边游历了都不敢去太平山的山门口。

  好像被她看一眼山门牌坊上边的“太平山”三个字都是一种对太平山的亵渎。

  崔东山笑道:“我跟太平山不熟但是我先生与新任山主黄庭是很要好的朋友当然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种男女关系唉你以后真得改改别把天下事都往男女事上边靠。如今我家先生还是太平山的记名供奉所以你要是愿意去太平山修行我可以请先生帮忙引荐给黄庭你放心我可是先生的得意学生而我的那位先生只要是他点头答应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他做不到的。”

  汪幔梦都快被这个白衣少年给弄疯了满脸神色疲惫倍感无力道:“崔东山你到底在想什么又是怎么想的?”

  她倒是不觉得对方是觊觎美色想要睡她?就这“少年”的容貌谁睡谁都不好说呢。

  崔东山再次翻转手掌自嘲道:“我确实一直在想我们为何会想以及如何想。这两个问题困惑我们多年。”

  曾经在杨家铺子与那个曾经被先生称呼为“杨爷爷”的老人崔瀺与对方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对话。

  杨老头询问那件事如何了很凑巧差不多刚好就是今夜汪幔梦误打误撞问出口的问题。

  当初崔瀺神魂分离一分为二。崔瀺观看崔东山的心念一天之内念头最少是两个最多是七万余。崔东山反观崔瀺最少三个念头最多八万。“两人”各有优劣比少只差一个比多相差一万。

  要知道这种“起念”可不是道家所谓的离境坐忘也不是佛门的打坐参禅否则练气士的闭关心神沉浸收束心念并不难。

  至于凡俗夫子如果误以为睡觉就可以不起念头大谬矣。

  崔东山微笑道:“睡觉睡觉是睡且觉睡的是形骸体魄这种休歇是三魂七魄中七魄的一种休养觉的便是神思便是三魂只是许多人清醒过后记得诸多模糊的梦境有些人则误以为自己是无梦而寐。就像许多人在梦境中会有坠崖之感其实就是一种轻微的魂魄相激。而人族之所以能够成为万灵之首究其根本就在于‘有梦’相较于妖族修士这就是一种‘梦寐以求’的天生开窍相较于我们人族练气士妖族的坚韧真身既是它们在大地之上生存的依仗又何尝不是一种坚固的牢笼。”

  崔东山是有打算的未来九个亲传弟子比如瓷人高低谢谢胡楚菱蒋去他们几个崔东山会分门别类因材施教与他们倾囊相授精心栽培极有耐心。

  崔东山还会再收取九个只是名义上的嫡传弟子这类收徒就很随意了只看眼缘和心情好坏当然可以是钱猴儿也可以是眼前这个八十岁高龄才是洞府境修为的汪幔梦甚至可以是年近半百的六境武夫洪稠相对而言洪稠的武学资质不算太差只是没遇到明师指点否则跻身七境不难毕竟天底下任何一个金身境武夫甭管是不是纸糊竹篾都可以跟武运沾边了。

  汪幔梦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她突然问了一个看似离题万里的古怪问题“那么多的死人当真管得过来吗?”

  崔东山笑道:“管得过来而且几乎没什么错漏。”

  汪幔梦摇摇头显然不信“地府酆都那边难不成有几十万、几百万的冥官胥吏鬼差?”

  就像城隍庙一国之内从都城隍再到州郡县三级城隍加在一起拢共才几座?

  崔东山微笑道:“各地城隍庙主要功用还只是接引为主只是一审更多是将功过得失记录在册类似阳间衙门掌管鱼鳞册的户房而已至于酆都那边各类鬼差数量哪怕加上一些临时设置的官职有点类似阳间朝廷里新科进士在各部衙门的‘行走’吧总数确实不少但是远远没有到几百万那么夸张的地步也确实不用那么多至于具体是如何运转的说简单也简单一座一座衙门就等于阳间人过日子一个年关一关过。说复杂也很复杂如果细究这里边的规矩繁复且缜密大致说来就是用那几条根本的、底层的、不可摇动的规矩撑起了千百条界限分明的细微规矩前者允许后者有小幅度的摆动如此一来归功于主干分明脉络清晰所以万年以降那边始终井然有序赏罚分明当然这里边有些真正属于盖棺定论的评定功过在阳间人看来还是有诸多无法理解之处的汪幔梦你要是对这些真感兴趣可以去问古丘他如今是州城隍候补以后说不定古丘还有希望入主新大渊王朝的京城都城隍庙。”

  汪幔梦将信将疑问道:“你怎么会了解这些内幕?是从哪本冷僻的志怪书上看来的?”

  崔东山笑道:“因为我去过酆都啊。”

  府县城隍州城隍京城都城隍庙各级城隍内文武判官诸司神灵再加上牛马将军日夜游神枷锁将军这些是城隍庙的常设官职就像阳间朝廷里边的清流官身其余就都是胥吏鬼差了。一座城隍庙的大小主要还是看诸司衙署的数量多寡少的只有三司、六司多的如这座州城隍庙多达十二司。各国京城的城隍庙要么是廿四司如大泉王朝、虞氏王朝这样的大国都城隍庙甚至还有卅六司。

  而中土神洲灵芝王朝境内有座天下第一城隍庙更是多达六十二司之多。

  那位神位品秩与中土五岳和四海水君相同的城隍爷姓周名方隅周正之周四方四隅之方隅。

  负责坐镇中土神洲庇佑一洲方隅安宁。麾下四员神将分别姓甘、柳、范、谢。

  汪幔梦忍俊不禁“崔郎又说大话。”

  崔东山一笑置之。

  同样的话语若是先生说出口谁不信?

  果然做人不能太阿良。

  崔东山冷不丁说道:“洪稠本就不该从这边带走一颗谷雨钱。”

  汪幔梦战战兢兢问道:“那我呢?”

  崔东山笑道:“你无妨。”

  汪幔梦幽幽叹息一声明儿要不要提醒洪稠一句?还是算了吧这笔神仙钱不出意外会是他以后在新大渊王朝的立身之本官场进阶的敲门砖。要是她真开口了估计只会被洪稠骂个狗血淋头怀疑她是不是见异思迁傍上个小白脸了说不定这会儿就已经在对面的宅子里边生闷气怀疑到底是不是她与崔东山合伙设局骗他的钱吧。

  崔东山瞥了眼汪幔梦笑道:“对了我所谓的‘带走’跟你想的出入很大。”

  汪幔梦掩嘴娇笑不已抛了一记妩媚白眼回瞥了眼崔东山。

  崔东山笑骂道:“他娘的想啥呢你跟我们家的老厨子和大风兄弟要是见了面有的聊肯定很有的聊!”

  汪幔梦双手十指交错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当好人难见过了坏人想要有样学样结果发现坏又坏不到哪里去这就叫两难。”

  崔东山说过了道理随即打趣道:“好姐姐少皱眉头少叹气愁眉苦脸多了一个人容易苦相所以每天要多笑。既然卿本佳人为何蛾眉憔悴没道理嘛。”

  汪幔梦说道:“崔郎学问是高却真心不适合安慰人。”

  崔东山点头道:“确实。”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汪幔梦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汪幔梦心一紧嘴上不饶人“神仙打架吗?”

  崔东山白眼道:“总这么说话就没劲了。”

  要是你敢这么跟我先生说话才算真正的胆识!

  随即崔东山笑嘻嘻从袖中捻出一颗小暑钱刚刚从洪稠手上赢来“有钱拿的至少一颗小暑钱等于白送给姐姐。游戏的规矩很简单你什么都不用说就是想一想过往之人在脑海中过一遍也别管对方的身份见过几面只要能够想起来记忆再模糊都无所谓多多益善想得多挣得多超过一百人就可以拿走这颗小暑钱超过五百人我再给你一颗过了一千人又是一颗小暑钱如何?是不是一桩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如果超过三千人不算之前的我还可以再送姐姐一颗谷雨钱。”

  言语之际崔东山拧转手腕多出了两只空白棋罐收回手后悬停空中用眼神示意汪幔梦可以开工挣钱了。

  汪幔梦满脸迟疑神色沉默片刻道:“就这么简单?”

  崔东山置若罔闻懒得搭话他只是双指并拢如捻子状指尖很快就凝聚出数颗雪白棋子依次丢入一只棋罐当中去。

  显然汪幔梦在沉默之际她就不由自主想起了几位“故人”然后又被崔东山“撷取”显化为一颗颗棋子。

  有个老王八蛋曾经有过一个猜想灵感来自天外天的化外天魔既能化身亿万又能合拢唯一。

  于是崔瀺就假设天下所有有灵众生的思想源头都位于同一座“水池”。

  所有的念头就是一朵朵跃出水面的“火花”。

  汪幔梦思量片刻也不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能够影响到当下的处境说不得还真能白赚三颗小暑钱?

  在这之后棋罐里边的白子越来越多但是也开始陆续出现黑色棋子被崔东山丢入另外一只棋罐。

  汪幔梦已经顾不得如何震惊无所谓了今天在崔东山这边已经见识过太多的匪夷所思见怪不怪习惯就好。

  因为每当她间歇记起一个模糊不清的人物时在那白衣少年指尖凝聚出来的棋子就会是黑子。

  大堂之内只有双方脚下的那只火盆偶尔响起木炭的崩裂声屋外的大雪越下越大院内积雪肯定可以没过脚踝了。

  崔东山盘腿而坐在椅子上汪幔梦开始竭力思索那些人生道路上的“过客”有数面之缘的有那擦肩而过却不小心因为某个鲜明特征而记住面容的有年幼时的家乡老人可能是摇着蒲扇纳凉可能是肩膀处缝有厚棉布的挑米工还有年少尚未登山时的同龄人经常偷偷打量着她……

  两只棋罐内堆积的黑白棋子越来越多。

  随着汪幔梦的思绪越来越滞缓崔东山便靠着椅把手单手托腮一手伸出始终悬空。

  汪幔梦伸手揉了揉眉心问道:“多少颗了?”

  崔东山微笑道:“三颗小暑钱已经到手了就是那颗额外的谷雨钱属实有点难挣数量差距不小。不如再好好想想?”

  汪幔梦无奈道:“想不出更多人了。”

  崔东山笑道:“挂像、书上人物也算在内。”

  汪幔梦如同开窍一般又想出了数百“画像人物”。

  崔东山瞥了眼棋罐说道:“可以再加上你听说过的名字帝王将相修士道号都是可以的当然别胡编乱造随便想个名字糊弄我否则就要减一颗棋子了。”

  汪幔梦便又开始绞尽脑汁想那些听说过的人。

  浩然天下的山巅修士文庙圣贤桐叶洲大宗门的历代祖师、供奉客卿山下各国达官显贵名动四方的纯粹武夫甚至是那些蛮荒天下的大妖……

  崔东山笑了笑飞快晃动手腕将一颗颗棋子随手丢入棋罐内。

  这种赌局不能跟先生赌也不能跟大师姐赌尤其是大师姐估计能让他这个小师兄直接哭穷。

  汪幔梦已经满头汗水一位洞府境修士竟是有些头晕目眩了颤声问道:“凑够了吗?”

  崔东山笑道:“够了早就够了。”

  汪幔梦目瞪口呆。

  崔东山掏出一颗谷雨钱和四颗小暑钱一起丢给汪幔梦笑道:“多出的那颗小暑钱算我送姐姐的。”

  汪幔梦颓然靠着椅背实在是心神疲惫。

  崔东山笑道:“要不然再算上天下大渎、山岳、仙府门派的名称?只要凑足八千颗棋子我就再送给姐姐一颗谷雨钱。”

  汪幔梦脸色微白摇摇头“想不动了。”

  崔东山笑呵呵道:“比神仙打架累多了?”

  汪幔梦擦了擦额头汗水有气无力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都已经不乐意开口说话了。

  崔东山挥了挥袖子两罐棋子都凭空消失。

  汪幔梦挣钱不少他崔东山也就未必挣钱少了这些棋子承载的内容等到将来开凿大渎是有用处的。

  要说潜入他人心扉和心湖仔细翻检他人记忆崔东山当然信手拈来熟门熟路只是不如汪幔梦这般主动和盘托出竹筒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倒入棋罐中来得完整。

  崔东山双手笼袖“汪幔梦以后要多读书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折算成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了。”

  汪幔梦摊开手掌怔怔看着那五颗神仙钱她抬起头嗓音沙哑问道:“崔东山你是谱牒修士对吧?”

  崔东山点头道:“早就说了啊我是一宗之主。”

  其实崔东山多给的那颗小暑钱只是因为汪幔梦无意间提到了自家先生当学生的贼高兴很开心。

  汪幔梦攥紧手问道:“你不会要回去吧?”

  崔东山倒抽一口冷气好问题!

  要不是先生就在附近崔东山还真不介意全部收回去。

  崔东山摆摆手“赶紧收起来省的我反悔。”

  汪幔梦喃喃道:“今夜就像做梦一般。”

  崔东山转身靠着椅把手望向屋外大雪轻声道:“一个人如果连做梦都不敢了得多苦啊。昔去花如雪今来雪如花良辰美景总不虚设如何安顿无限心。可能我们都与这个世界有过情人一般的缱绻互为仇寇一般的怒目相向聋子与瞎子一般的自说自话无话可说之人与不可言说之人相对而视哑口无言。”

  汪幔梦闻言唯有默然。

  崔东山沉默片刻转过头埋怨道:“唉都不晓得喝个彩鼓个掌啊哪怕点个头都么的半点不捧场。”

  汪幔梦刚想说句心里话崔东山已经伸长脖子往外边一瞧咦了一声“群贤毕至。这么热闹?”

  赶紧站起身崔东山将雪白袖子摔得劈啪作响“姐姐我们走喊上钱猴儿一起抄家伙!干老本行拦路打劫去!”

  汪幔梦只得咽下那句到了嘴边的肺腑之言无奈道:“便是钱猴儿都不曾做过这种勾当。”

  “不曾做过有啥关系。”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以后跟着东山混每天吃九顿!”

  汪幔梦站起身突然说道:“崔东山我想起一句诗。”

  崔东山笑道:“是城斋先生的那句‘最爱东山晴后雪’?”

  汪幔梦满脸无奈。

  在他这边她好像就跟没穿衣服似的。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晃晃悠悠走向屋外“好诗好诗最爱东山晴后雪东山最爱晴后雪。”

  汪幔梦跟在白衣少年身后崔东山一个双脚并拢蹦跳出屋外随口问道:“汪幔梦你家乡那边有没有这么个习俗待字闺中的女子要在春风三月里每朝晨起梳头一二百下?”

  汪幔梦摇头道:“没有。”

  崔东山啧啧道:“惜哉惜哉。”

  蓦然一声大喝“钱猴儿别看那几幅被你翻烂的春宫图了!有嘛意思。”

  钱猴儿飞快从自家屋子跑出来赧颜道:“哪有哪有没有的事。”

  崔东山朝屋内那边抬了抬下巴钱猴儿愣了片刻很快即心领神会咧嘴一笑就去火盆那边拿铁钳拨炭灰覆住炭火。

  汪幔梦转头看了眼那个蹲在火盆边的瘦猴汉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他又可怜又可敬。她晃了晃脑袋也笑了起来就是丑了点。

  崔东山伸手去接雪花再让汪幔梦去喊上宅子里边的其余几个美其名曰人多势众可以壮胆。

  汪幔梦走在雪地里钱猴儿蹲在火盆边。

  崔东山站在台阶上。

  就在刚才崔东山仿佛又得到了一把开门的钥匙想起了一些被封禁起来的往事跟自己有关或者说跟那个老王八蛋有关。

  还是在那座书简湖畔的高楼内。

  崔瀺问他。

  治学修身做学问他能够像齐静春吗?有可能立教称祖?

  练剑百年之内破境之快剑术之高能够学左右吗?

  习武练拳他要花费多久功夫才能勉强赶得上君倩?

  崔东山当时躺在地上崔瀺便给出答案。

  不出意外谁都像一点结果撑死了就是个四不像。

  我就是要让他彻底做不成齐静春早早死了这条心。

  崔东山问他难道就只有这条路可走吗?

  崔瀺根本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崔东山心知肚明不这样就会来不及。

  先生来不及在文圣一脉那个老秀才、诸位师兄的庇护下能够以浩然儒生身份慢悠悠游历天下来不及与万古壮丽山河、千奇百怪之人事逐渐完善心中的诸多道理来不及由着一个曾经的草鞋少年慢慢成长凭借一颗金色文胆一本本圣贤书籍一个个书上道理去炼出本命字凭借初一十五两把飞剑大炼为本命物剑术、武学兼修步步稳当渐次登高结金丹陆地神仙上五境飞升境证道……

  于是当时的崔东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就不怕他成为第二个余斗吗?

  崔瀺第一次沉默没有给出答案。大概以当时的情形来看说是与否以及是与否的各自好与坏可能都为时过早。

  因为昔年与四位挚友横行天下的余斗结果有两人恰好都死在余斗手上。

  这就是说类似书简湖这样的问心局余斗曾经走过只需要走过一次再走一次以后无数次其实都是一样的结果了。

  如今青冥天下评选出来的天下候补十人之中有飞升境女子剑仙宝鳞她最名动天下的不是境界不是纯粹剑修身份而是她曾数次问剑白玉京二掌教那个被称为“真无敌”的余斗。

  而宝鳞与余斗问剑的理由天下皆知只因为她就是当初的四人之一而她的道侣更是被余斗亲手仗剑斩杀。

  故而宝鳞第一次与余斗问剑理由就是整个天下谁都可以杀他但是只有你余斗不行!

  因此哪怕是玄都观的孙道长在论及余斗有无私心之时都不得不承认余斗无私心在这件事上毋庸置疑骂不出口。

  青冥天下一切违禁之辈不论身份不论境界不论缘由可杀可不杀之人从无例外皆死。

  而就这样死了的道官、修士和凡夫俗子数千年以来青冥天下十四州到底是几万人?还是数十万?有无一百万甚至是数百万?从无人去具体统计。因为面对余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也没有任何用处。

  这不是一个对错是非的问题就只是一个人心的问题。

  那些死了的人身边的所有活人他们曾经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何感受的在历史眼中不是一个个问号都已经是一个个句号。在本就惜字如金的史书上更是没有一个文字的内容死了的人和当时死人身边的活人他们就像那些文字间隙的空白天底下所有的翻书人谁会注意书页上边的空白?

  所以崔瀺在赌。

  赌陈平安不会成为第二个余斗。

  崔东山伸出一只手掌念念有词好像在摔谁的耳光反复念叨着一句老王八蛋。

  护道护道就你护道的路数最别开生面绣虎绣虎有本事多活几年去青冥天下抖搂威风去啊。

  刹那之间崔东山突然打了个激灵赶紧收手迅速伸手抵住眉心处因为方才没来由蹦出了个念头。

  其实就只是个词语长庚。

  崔东山皱紧眉头双手插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做推衍。

  长庚?星辰之名稍微读过几本书的都很清楚自古就有“东有启明西有长庚”的说法《天官书》一篇有言古星长庚如一匹布著天此星见则兵起。

  若是一座天下长庚常明呢。天下道丧三百年五百年?

  崔东山伸出手学小米粒挠着脸。

  之前先生从镇妖楼那边返回仙都山说他想到了一个将来去青冥天下的化名就叫陈旧。

  但是先生又说好像有过一个更好的化名只是已经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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