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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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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六章 桌上火锅桌外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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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跨海北归大致算准了那位落魄山访客的南下速度所以并不是特别着急赶路陈平安便一路上演练那门剑术遁法身形一次次化作十数道剑光在碧波之上以一种近乎无视光阴长河的遁法悠游人间准确说来是所有剑光能够循着光阴长河的某些细微水脉形若“走水”在天地间如无境之人入无人之境。

  陈平安经过数以万计的反复研习终于跟宁姚第一次施展这门遁术有差不多的火候大概这就叫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在一座临近宝瓶洲陆地的海中岛屿暂作休歇陈平安蹲在树枝上做捧手状施展水法双手掌心如泉水淙淙涌出然后掬起一捧清水洗了把脸。

  小陌坐在一旁绿竹杖横放在膝说道:“公子好资质。”

  陈平安气笑道:“少说几句昧良心的话溜须拍马对我没用。”

  小陌神色认真道:“天下剑术不同剑修施展出来的姿态高低有别是常理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受限于剑修当下的境界按照那位传授小陌剑术的前辈来谈能够从不同剑术当中汲取最多道法真意者即是一种隐性的天才如此修行就叫破障。”

  陈平安若有所思抹了把脸上的水迹抖了抖手“多聊几句。”

  小陌继续说道:“剑修资质的好坏不能光看初始阶段学剑的快慢那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天才、庸人之别认知还是太浅。比如小陌施展这门剑术自然轻松惬意但是于自身剑术则毫无精进对人身小天地并无裨益公子则不然这就是剑术‘天下’的另外一种深层意义所在剑术终究是死的持剑者却是活人打个比方小陌陪着公子一路北游使用这门剑术无非是以自身灵气作酒水好似在自饮自酌不会增加丝毫粹然剑意反而是一种消耗灵气的举动公子施展开来却是从天地外饮水淬炼自身体魄、增长剑意剑修的后劲便是从此而来。公子你还有剑气长城的那个宗垣可能就都属于这种剑修韧性十足厚积薄发随着岁月推移越往后道越无漏路越宽。”

  陈平安点头笑道:“这个说法很解渴。”

  看来小陌跟贾老神仙在聊闲天这件事上看似是不同的路数不过属于大道殊途同归。

  小陌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摩挲着绿竹杖感慨道:“很多所谓显性的修道天才学得越快反而会错过极多。也许可以用更多的剑术、神通来弥补和遮掩但是终究有一天站在门外时每一位修道之人的人身小天地所能够容纳的道法还是有定数的那么最终瓶颈一来就是登天之难就要四处碰壁要吃大苦头了。”

  “这也是小陌在内连同白景仰止朱厌几个为何当初跻身飞升境如此顺遂又为何打破飞升境瓶颈如此之难就因为我们在登高途中行走太快太过追究看得见摸得着的境界而忽略了虚无缥缈的道意汲取一事错过太多本该多加留心的事情因为我们从骨子里就不信这个或者说我们其实只相信剑术、道法不肯相信自己。”

  利弊皆有好处是蛮荒天下的飞升境修士是数座天下公认杀力最高的。坏处就是妖族修士跻身十四境的数量相较于其余三座天下的人族修士始终处于下风。

  陈平安说道:“最后这句话意思就很大了。”

  小陌说道:“故而我们如今施展剑术也好抖搂仙法神通也罢都是一种回忆和追溯公子与宗垣却并非如此是一种每一步脚踏实地的登高眺望既看更高处的前行道路也看来时路。”

  “当然比起白景跟我朱厌和仰止的修道资质又要逊色一筹。”

  陈平安说道:“你的这些个修行心得回头我让崔东山转告柴芜、孙春王他们几个相信会很有用处。”

  小陌微笑道:“先前在风鸢渡船我已经与柴芜几个孩子说过此事了看样子都已经听进去。只不过这类空泛道理恐怕还要结合他们自身的修行关隘有了诸多切身体会事理相互验证才能真正嚼碎、吃透道理。”

  陈平安点头道:“概莫能外。”

  老话说得好欲知上山路需问下山人。

  他娘的果然只有天才跟天才才有话聊。

  陈平安看似随意笑道:“说不定你很快就可以与仰止故友重逢了因为与我做了桩大买卖得以在文庙那边恢复了自由身会参与桐叶洲大渎开凿一事。”

  小陌跟青同其实算不得什么故友只是遥遥打过照面但是小陌跟仰止却是真正意义上的老朋友了。

  小陌闻言转头看了眼自家公子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和道心涟漪小陌就压下心中疑惑。

  陈平安突然心神微动立即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一下子就笑容灿烂起来整个人的气息浑然一变判若两人。

  这让小陌如释重负。

  陈平安手上这张大符符纸得自夜航船吴霜降之手当时吴霜降赠送给崔东山和姜尚真总计四张“降真青绿箓”价值连城曾是浩然天下类似神诰宗这些道门用来“请下白玉京掌教”的专用符箓珍稀程度可想而知。画符之法则是崔东山取法于符箓于玄名为“显符”只需两人各持一张 但是如果双方距离太过遥远比如一旦跨洲便如同枯笔淡墨文字内容就会变得极其模糊。此外这种“家书”寄信和收信存在着不小的滞后性。而符箓呈现出来的文字是一种崔东山独创的“鬼画符”如今只有陈平安看过那本册子所以就算这张符箓落入别人之手也是看“天书”。

  陈平安收起那张符箓起身笑道:“小陌我得返回一趟仙都山了需要见一位长辈着急赶路要用上三山符你先回落魄山等我就是了。”

  先前一起离开镇妖楼青同就发现了端倪陈平安手持三山符远渡山河却能不消耗自身阴德是出自《丹书真迹》的三山符不假只不过画符之人却是与老秀才送出红包上边的吉语一样。陈平安通过上次返回仙都山有个大致估算如果不跨洲能够使用八次。若是跨洲至多三次。而小陌学会了三山符不宜早早用完三次。所以陈平安打算独自返回青萍剑宗。

  小陌神色犹豫说道:“还是让我陪公子一起吧?”

  陈平安笑道:“总计不过三炷香的功夫期间又是挑选两座熟悉的山头太平山和蒲山能出什么问题不用担心。之后回落魄山我还是会使用三山符估计跟你差不多时候到达槐黄县。”

  我不担心自己我是在担心你啊小陌!

  小陌略作思量点头道:“我会在此停步登高远观桐叶洲两山附近若有些许意外公子只需祭出飞剑剑光一起我就会立即赶到等到三炷香功夫过后我再继续赶路抓紧返回落魄山公子其实也不必太过匆忙赶路有朱先生在山上公子稍晚返回想必问题不大。”

  陈平安使劲点头:“肯定没问题。”

  小陌好奇问道:“是哪位前辈做客青萍剑宗值得公子如此郑重其事?”

  因为不管是上次落魄山建立宗门庆典还是此次青萍剑宗下宗创立真正能够让山主陈平安亲自现身待客的其实很少很少即便是龙虎山外姓大天师梁爽这样的山上老神仙或是蒲山叶芸芸这种拳镇半洲的武学大宗师陈平安都没有如何刻意表现得如何热络 故而大泉王朝的老将军姚镇可能是唯一的例外之前陈平安专程离开仙都山找到了那艘北游的大泉渡船。

  至于刘景龙钟魁张山峰这几个与陈平安关系太好又算同辈相互间都不计较这些。

  陈平安笑道:“是宝瓶洲竟陵山祠庙的那位宋前辈。”

  小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公子会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直接消耗掉两次三山符。

  通过耳报神小米粒得知公子第一次赶赴剑气长城途中曾经结识了一位喜欢吃火锅、出门翻黄历的江湖前辈。

  符箓之上崔东山寄来的这封书信内容很简单梳水国宋雨烧造访青萍剑宗听说先生不在山上来了就走不曾自报身份。

  山上神仙的证道长生不朽驻颜有术甚至可以在仙人境时返老回童选择与某个“岁数”匹配的容貌。

  但是江湖故人的老去却是不可逆的年轻人下次下山再走江湖某些老人可能就不在江湖了。

  原本陈平安打算这次返回宝瓶洲除了待客白景之后就要去三个地方竟陵山仙游县洪州豫章郡采伐院。

  这三个地方肯定都是要去的而且出门远游除了采伐院其余两个地方都打算待久点再不那么来去匆忙。

  陈平安手持三山符径直出现在太平山的山门口。

  在山巅祖师堂遗址那边长久亮起一道璀璨剑光剑气冲霄。

  这就是黄庭的行事风格等于是以此昭告一洲北方诸多山头仙府谁再敢打太平山的主意就是与她问剑。

  陈平安按照规矩在山脚点燃三炷山香礼敬那位素未蒙面的三山九侯先生。

  先前在镇妖楼青同泄露过天机远古“天下十豪”候补只有四位其中就有作为天下符箓开山鼻祖的三山九侯先生。

  陈平安抬头瞥了眼天幕有一把古剑悬空剑气如一条纤细雪白的瀑布垂挂空中倾泻在太平山之巅凝聚不散。

  若是黄庭祭出一把本命飞剑想要营造出同等规模的气象就太过她的消耗心神了注定支撑不了太久。

  此物好像是黄庭从五彩天下带回的一把远古剑仙遗物佩剑按照黄庭的说法是从一处不知名的山水秘境里边随便捡来的。

  属于仙兵有灵主动认主黄庭当时原本就只是凑个热闹结果这把仙兵品秩的古剑就上杆子往黄庭那边凑她不收还不行。

  这跟陈平安当年在北俱芦洲仙府遗址背着那么一大口藻井“背井离乡”当然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难怪姜尚真的狗屎运黄庭的福缘深厚会被誉为桐叶洲两大奇事。

  何况黄庭在五彩天下那边收取的弟子也是她的开山弟子而那个小姑娘还是在崭新天下诞生的第一个“本土人氏”。

  黄庭的一个无心之举却是崔东山在内加上某些阴阳家早有预谋之辈辛苦寻觅都求之不得的事情。

  太平山这边当下只有山主黄庭和两位供奉于负山与道号“龙门”的果然。

  就连谈瀛洲都已经撇下师父选择跟随郑又乾一起乘坐那艘桐荫渡船跟随叶芸芸他们一起去往蒲山游历。

  陈平安徒步走到山巅发现多出了一栋通体白玉质地的仙家宅院二进院落应该是仙人果然的手笔了。

  于负山坐在门口台阶上瞧见了那一袭青衫只是笑着抱拳而已陈平安抱拳还礼跨过门槛发现黄庭和果然在屋内忙碌一张古色古香的桌案上边都是黄庭从一件咫尺物中取出的众多档案、卷宗还有祖师堂的山水谱牒的副本黄庭当年被老天君和太平山上任山主几乎是强压着离开桐叶洲去往五彩天下这次重返家乡需要她去重新厘清太平山地界一些个昔年山水地契属于太平山的藩属山头要么已经自立门户与已经恢复国祚的当地朝廷重新交割了地契要么花落别家换上了一拨拨开山立派、创建自家祖师堂的仙府门派接下来都需要黄庭去一一接触。

  陈平安就站在门口那边黄庭一抬头没好气道:“我是青萍剑宗的首席客卿你也很快就是我们太平山的记名供奉了又不是外人忌讳个什么。 ”

  陈平安这才自己搬了条椅子坐在仙人果然身边双方投缘也无需客套寒暄点头致意而已。

  黄庭靠着椅背双手揉着太阳穴头疼道:“要不是有果然帮忙我得抓瞎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真正重建祖师堂。我们门口那位护山供奉也是个吃干饭的。”

  于负山也不以为意哈哈笑道:“有心无力惭愧惭愧。”

  黄庭那么好看一颦一笑俱是风流她说啥都是对的。

  陈平安笑道:“能者多劳有龙门前辈坐镇此地运筹帷幄太平山重续香火指日可待。”

  黄庭笑呵呵望向这位身为下宗的年轻祖师爷同样是记名供奉陈山主你不得表示表示?

  陈平安识趣道:“我已经撰写了一本册子只是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让崔东山帮忙补充相信过几天就可以寄到这边。”

  黄庭点点头事到临头才知愁千头万绪都需要她亲力亲为才知道想要当个称职的山主难度到底有多大。

  陈平安拿起桌上一本账簿随手翻阅开来随口问道:“黄庭我还是之前那个说法如果需要神仙钱落魄山账目上还趴着不少现成的谷雨钱可以借钱给你算利息的不白借。”

  按照姜尚真的估算太平山想要恢复昔年巅峰气象的三成哪怕只是三成填补千里山河天地灵气的窟窿就大概需要三四千颗谷雨钱。落魄山财库一口气拿出一千五百颗左右的谷雨钱问题不大帮忙太平山渡过眼前的燃眉之急是

  黄庭摇摇头指了指桌上那件咫尺物笑道:“借钱就算了钱好还人情债难还这件咫尺物里边有些天材地宝你先打开瞧瞧过过眼都是我从五彩天下四处搜刮而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我并不精通宝物鉴别一事收不收只看眼缘如果早知道能够这么早返回浩然天下我就多拿些了回头来看简直就是白走了两处远古秘境此事怪我自己。你下山时干脆带上咫尺物看着帮忙卖就是了如今桐叶、宝瓶、扶摇三洲之地反正都缺这个紧俏货嘛陈山主又是出了名的山上朋友多事后全部收益九成归我一成归你如何?要是在商言商分账不是不可以商量比如二成?反正如何杀猪找冤大头我都不管卖出去的价格越高陈山主分成就多。”

  陈平安也没什么可矫情的将那件咫尺物收入袖中“那就说定一成归我。只管放心我会帮忙开高价的。事成之后归还此物九一分账。”

  于负山调侃道:“陈隐官这是打算杀熟?”

  陈平安站起身抖了抖袖子将那张圈椅搬回原位笑道:“我跟负山道友就很熟。”

  于负山立即闭嘴。

  陈平安抱拳告辞果然突然站起身“想要跟陈先生闲聊几句。”

  黄庭独自看着桌上的卷宗档案哀叹一声得赶紧找个合适的宗主候补人选了自己是真不擅长处理这些事务。

  陈平安拉上于负山一起散步。

  陈平安说道:“负山道友接下来桐叶洲中部开凿大渎一事可能需要你从百忙之中抽身牵引诸多江河支流的改道了作为报酬以后负山道友凭借崭新大渎走水就名正言顺了不会有任何异议。”

  于负山虽然不谙庶务但是人情世故还是不缺的说道:“我忙不忙隐官大人难道没看见嘛。太平山是开凿大渎的发起人之一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推脱半点之后走江化蛟这份天大的香火情劳烦你折算出个价格是几颗神仙钱就是几颗也别跟我客气在这类事情上边我与黄庭是一个脾气欠钱可以只是别欠人情丑话说前头我如今身上没什么家底到时候能还上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有劳你先帮忙垫着将来补上。反正都算我个人欠你们青萍剑宗的不算在太平山头上。”

  陈平安笑着点头“出山帮忙开凿大渎负山道友也算是以工代债这笔账我会帮着算清楚的此外负山道友能够提前熟悉大渎主河道的沿途山水一举两得。”

  于负山问道:“这是隐官早就算计好的?”

  陈平安埋怨道:“怎么可以说是算计既显得我存心不良负山道友也有被杀熟的嫌疑。”

  不料于负山用了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道:“我要是脑子灵光点这些年岂会为了避难窝在个小地方守着个店铺混吃等死被老谋深算的陈隐官杀次猪半点不奇怪。”

  于负山根本不给陈平安拿怪话埋汰自己的机会正事聊完赶紧告辞离去。

  夕阳西下就像有人在天边放了一把大火烧得云海鲜红。

  湖光山色有无中人生行乐须年少。

  仙人果然少年姿容头别一支桃符木簪身穿一件墨色法袍。

  陈平安笑道:“辛苦龙门前辈了。”

  果然微笑道:“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不值一提对待太平山重建一事陈先生用心之深起念之大不是我可以媲美的。”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据说当年从未登上太平山的陈先生早就将自己当做半个太平山修士了。

  陈平安玩笑道:“与龙门前辈都是记名供奉那么下次游历中土神洲铁树山想必不会吃闭门羹了。”

  果然说道:“我可能会在这边多待几年不过会与师姐书信一封届时扫榻相迎虚左以待。”

  千里之地杳无人烟在此登高望远满眼俱是孤寂之意。

  有斜阳处最怕登高楼。

  果然说道:“有点事情可忙其实对黄庭来说反而是好事可以分心。”

  所以果然会故意在很多并非关键问题的细枝末节依旧让黄庭拿主意不单单黄庭是山主、他是供奉那么简单。

  有意为之让黄庭为难。

  陈平安轻声道:“等到忙完了又会稍稍安心几分。”

  吴霜降的岁除宫被青冥天下称为“少年窟”。

  这座太平山何尝不是。

  陈平安打算在太平山祖师堂建成时作为观礼送出那本《丹书真迹》按照之前陆沉的那个说法书籍本身材质就上乘如果再加上一千两百多个文字炼化之后刚好可以支撑起一座罗天大醮作为太平山的护山阵法。 只是因为此书是李希圣赠送给自己的陈平安当然需要问过李希圣所以还让陆沉帮忙捎话赶巧李宝瓶此次做客青萍峰就主动提及此事说他哥好像知晓此事了说无妨的。

  李希圣还说以后只要时机合适一定会来太平山。

  而这个暂时还是儒家门生的李希圣作为白玉京大掌教寇名的一气化三清之一正好是太平山道士一脉的掌教祖师。

  太平山上任山主当初跻身天君之时焚香请神降真结果未能见到大掌教寇名“莅临”祖师堂引以为憾。

  陈平安与果然道别接下来要去一趟蒲山。

  果然抱拳笑道:“陈先生是真正的粹然醇儒论道讲理只是实实落落有真学问绝不怪怪奇奇。”

  陈平安神色尴尬道:“委实当不起龙门前辈的这个赞誉。”

  蒲山掌律檀溶的千金万石斋在桐叶洲山上山下是极负盛名的一座书斋。

  浩然天下的渡船管家之间有几座属于自己的小“山头”都是相熟又投缘的老修士偶尔通过一场私人的镜花水月谈闲天此外还能够互通有无一来二去往往就是凭空多出的几条财路了。之前檀溶与两条外乡跨洲渡船的管事约好帮忙与皑皑洲某个宗门重金购买那两本印谱虽然肯定不是极为珍贵、如今已经被炒出天价的初版初刻也算补上一个缺憾了。但是今天的檀掌律主动开启镜花水月已经闭口不提此事了端坐在一座案几之后空落落的案几上边搁放着两方刚刚得手的崭新印章很扎眼檀溶却不主动提及此事只等某些眼尖之人开口询问。

  扯了很久的闲天终于有识货的人问道:“檀溶桌上摆的是新刻的对章?拿起来瞅瞅印文让我看看你小子如今治印功力是涨了还是退了。”

  檀溶便笑着将印章拧转方向给出边款文字和落款名字不着急给看底款印文。

  一时间镜花水月陷入长久的沉默。

  因为落款人是那“落魄山陈平安”。

  结果有人率先开口便是言之凿凿的语气“假的!”

  有人附和道:“老檀啊何必呢。”

  有人唏嘘不已啧啧出声“檀溶啊檀溶为了点虚名真是半点脸皮都不要了犯不着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打肿脸充胖子的勾当没啥意思。”

  这把檀溶给气得火冒三丈不过老掌律瞥了眼门口那边很快就抚须而笑再无半点郁气好个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一位参加过倒悬山春幡斋首次议事的跨洲渡船老管事揉碎多颗雪花钱丢入镜花水月沉声道:“檀溶这种事情真心别做了犯忌讳我也就是晓得你的人品和蒲山的门风否则以我跟新任隐官非同寻常的交情下次瞧见了新任隐官酒桌摆起来几杯酒水下肚非要将此事说道说道你当我不晓得新任隐官的笔迹吗这两方印章的边款刻字软绵无力分明柔媚有余雄健不足你骗谁呢有机会我以后带你去城头那边好好看看隐官大人所刻之字……唉隐官大人?!”

  当初这位元婴境老管事曾经与一位金丹女修的晚辈船主领了一份额外的小差事得以在春幡斋落笔记录双方议事内容。

  一袭青衫长褂的年轻人蓦然出现在镜花水月中站在檀溶身边拱手抱拳晃了晃笑眯眯道:“听声音是凫钟渡船的刘禹刘管事?”

  即便隔着一座镜花水月那位老管事依旧觉得头皮发麻背脊生寒又不敢装聋作哑只得颤声道:“正是正是。”

  随即又有一位女修连忙砸钱镜花水月怯生生开口道:“‘霓裳’船主柳深见过隐官大人。”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着点头。

  檀溶结束这场镜花水月之前陈平安拱手笑道:“在这里与诸位拜个晚年新年大吉顺风顺水预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财源广进。”

  镜花水月里热热闹闹响起十数个嗓音纷纷与年轻隐官还礼。

  李宝瓶他们已经离开蒲山继续南游会按照蒲山给出的游历路线先沿着那条沛江入海去往一座海上岛屿仙府遗迹再登岸。

  有裴钱钟魁和庾谨在这桐叶洲就算对上那个占据三山福地的万瑶宗都丝毫不怵。

  不过如今蒲山祖师堂多出了个嫡传弟子被认为是个托关系走后门的家伙名叫崔万斩其实是崔东山的阳神身外身只是陈平安暂时不宜与之碰头。

  先前青萍剑宗的青衫渡那边来了一个青衫老者独自远游至此听说陈山主不在山中便不再继续逗留继续游历去了。

  就像一个家里的长辈大多如此明明心里很在意偏要假装不在意。

  难得开口说话也总是轻描淡写晚辈稍不留心就会错过老人们很多藏在平淡脸色、眼神、言语的意思。

  陈平安离开蒲山来到密雪峰崔东山委屈极了我也不能绑着宋老前辈不让走吧。

  我敢吗?

  就宋雨烧那倔脾气仙都山如果非要留客到时候惹得老前辈不痛快了先生你还不得把火撒在学生头上。

  陈平安问道:“宋前辈游历到哪里了?”

  崔东山笑道:“看样子宋前辈一开始就没打算怎么游历桐叶洲故而离开青衫渡后就径直往北走去了这会儿约莫走旧大渊王朝的某座旧城极有可能就是先生和钟魁见面的那个地方其余沿途座座鬼城也没什么可瞧的了那边好歹还有个好似新任城隍庙的古丘还在那边忙活以宋前辈的脾气肯定愿意停步多看几眼。”

  陈平安点头道:“你忙去我自己去找宋前辈。”

  崔东山嘿嘿笑道:“先生与你报个喜柴芜已经是玉璞境了小陌赠送的那把本命飞剑也已经被柴芜炼化完毕所以咱们青萍剑宗又多出了一位玉璞境剑修。”

  陈平安一时无言。

  崔东山说道:“我也没有刻意藏掖什么所以得知此事后孙春王白玄他们几个卯足了劲愈发认真炼剑了。孙春王还好些白玄最可怜就跟被雷劈了一样连说不可能不可能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就差没有躺在地上打滚了被白玄这么一闹何辜于斜回也都心里好受了点。不过大体上谁都没有嫉妒柴芜的一步登天到底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眼界宽见过大世面道心底子好不服气是肯定会有的就像白玄所谓的不可能是这个大爷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比我资质更好的同龄人不能够啊不应该吧怎么可能呢’最近几天白玄稍微缓过来了不过肯定还会继续纠结这件事至少个把月吧。”

  陈平安无奈道:“真是个大爷。”

  能够才见面没多久就连蒙带骗将那九弈峰邱植在那本英雄谱上边花押确实独一份。

  陈平安突然接连问了两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竟然让崔东山额头渗出汗水数次欲言又止都没能开口言语。

  “趴在田垄边钓过鳝鱼吗?”

  “《管子》白心篇有言名满于天下不若其已也。东山你觉得呢?”

  崔东山刚要说话先生已经身形化作十数道剑光刹那之间就已掠过仙都山。

  崔东山呆滞无言喃喃道:“先生真要与文庙规矩为敌吗?”

  “如此一来先生招惹的可是礼圣啊。”

  崔东山不愿意说先生的半句不是就只好跳脚破口大骂仰止那个婆姨。

  第一次崔东山觉得自己先生的境界不够高是好事情了。

  只是一个没忍住崔东山又开始骂那仰止是蠢货这就咬饵自投罗网了?!

  这不是自己跳上砧板是什么?

  还是说依仗着文庙规矩以及脱离战场之外便笃定先生不敢出手?

  难道说礼圣是有意为之?

  是与那个邹子的一个赌局?

  旧大渊王朝境内一处处原本鬼气森森的战场遗址如今已经变得天清气朗。

  暮色里一位斜挎棉布包裹的青衫老人缓缓走入城门口此地是州郡治所同城老人视野所及还是与先前所到之处景象无异断壁残垣了无生气。

  老人望向城隍庙遗址那边小有意外莫不是城内已经有了新任城隍爷?就打算去那边看看。

  老人这辈子一直在走江湖直到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那天好像也没走太远。

  前不久老人找到孙子宋凤山和孙媳妇柳倩说自己想要去南边的桐叶洲瞧瞧。

  宋凤山和柳倩怎么劝说也不管用只得由着老人单独一人跨洲游历。

  至于老人为何突然有此意他们两个晚辈心知肚明得怨那个山神祠建在分水岭的韦蔚这位山神娘娘寄了一封密信到竟陵山祠庙这边与自认为是她闺中好友的柳倩主动说起了那位陈剑仙的落魄山即将选址桐叶洲作为下宗一事反正就是一封飞剑传信的小事还能白得一份人情柳倩再怎么说如今也是朝廷正统封正、纳入礼部山水谱牒的同僚。

  其实夫妇二人很清楚爷爷曾经真正想要去游历的是北边的那个北俱芦洲以及那个拥有渝州的西北流霞洲。

  前者是年轻时候就想去那会儿的梳水国武学宗师总觉得江湖剑客与山上剑修没什么两样如果真有区别一去便知。

  后者是宋雨烧老了之后想去反正两个地方都很想去又都始终不曾去过。

  宋凤山当然不放心爷爷去那桐叶洲浩然九洲就数此地昔年被蛮荒天下妖族糟蹋得最狠如今山上山下最不太平。

  上次陈平安已经带着道侣宁姚主动拜访竟陵山了还喝了顿酒只是要着急赶路去往彩衣国就没住下。

  宋雨烧也没脸挽留年轻人仗着年纪大倚老卖老要不得。年轻人肯忙事业忙大事很好游手好闲就不像话了。

  至于这次落魄山下宗庆典没有邀请自己宋雨烧没觉得有什么老人毫无芥蒂那些山上的风光一介江湖武夫有什么好掺和的况且那小子的下宗还不在宝瓶洲山水迢迢多半是嫌自己老了嘛走不动道了吃不得辣喝不动酒了。

  臭小子。

  下次见面别想我有好脸色。

  如今城内活人有十几个。

  为首的是个披甲佩刀的壮汉一个假装是五境的六境武夫叫洪稠汉子与那与妇人汪幔梦是一双露水鸳鸯。

  汪幔梦是山泽野修出身妇人个子很矮但是姿容狐媚肌肤白皙。

  一身束腰的短打夜行衣踩一双绣鞋用某个色胚胖子的说法就是纤细腰肢肥腚儿。

  这十几个野修和江湖武夫本来是想来这边捞偏门财的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事实上也确实差点就被他们挣着一大笔钱了。结果好死不死遇到了一个姓钟的读书人身边带着个胖子扈从。一帮做惯了捞偏门营生的家伙在这座鬼城之内竟然开始被逼着做起了好事。当起了那木匠打造一辆辆木板轮车小心翼翼归拢散落城内的尸骸再当那出钱又出力的大善人打造出义庄停灵处寻龙点穴找出风水好的阴宅开辟建造出坟地还要辨认那些尸骨的生前身份这就得去城内两座州郡衙署的户房仔细查阅档案和地方志他们这辈子都不曾如此用心读书、翻书、抄录名字敢情是练字呢。

  此外每夜在那旧城隍庙还要临时充当那种鬼差陪同古丘一起“夜审”众多孤魂野鬼仔细检点生平事迹其中那几个不是练气士的江湖武夫找已经麻木了他们估计自己这辈子走夜路都不用怕鬼了。最近开始相互间打趣就咱们这笔迹不说有多好比起一般的读书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在那街头给人写家书年关庙会集市写几幅春联总能挣个几两碎银子吧。

  如今在这座鬼城里边晚上睡觉倒是踏实了几分。

  结果有几个白天做事勤勉的大半夜做梦都是在那儿报名字呢搅人清梦被吵醒的人听得恼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摔过去。

  只是最近这伙人出现了分歧古丘在立春那天清晨时分突然说如今已经城内事了各位何去何从都随意了。本该散伙的一大帮人本该坐地分赃按规矩得了钱就可以各回各家打道回府了。

  除了辛辛苦苦挖地三尺得来的那些黄白之物另外那些古董字画、奇珍善本有那古丘帮忙掌眼估价都折算成神仙钱或是真金白银倒也清清爽爽。但是汪幔梦为首的一拨人觉得留在城内这边跟着古丘厮混说不定一条平步青云的路子光宗耀祖都是指不定的捞个官府供奉身份不是做梦。但是她的姘头洪稠却觉得窝在这边无甚意思还不如大伙儿抱团找个地儿去开山立派等到有了本钱再被朝廷招安售于帝王家也好卖个更好的价格。双方争执不休又都觉得就此散伙确实不如聚拢一起所以就一直拖着分别住在两处相邻的昔年州城高官宅院各有一座藏书楼名为七千卷藏书楼和八千卷藏书楼跟两个婆姨骂街吵架似的。

  此刻一排人蹲在破败城头上边就像在晒……夕阳。

  他们实在是无事可做了争来争去也没争出个能让双方都认可的路子。

  他们瞧见了一个青衫长褂的老者出现在街道上看脚步和气势像是个练家子。

  一个瘦猴似的年轻汉子笑道:“老先生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干嘛呢?”

  要是搁以往就要把称呼换成老东西了。

  见那老人不搭话瘦汉故意危言耸听“老先生可得小心些看天色马上就要入夜了这里可是一处厉鬼横行、满是凶煞的鬼蜮之地切莫托大仗着一点武技就觉得可以横着走了小心阴沟里翻船那些鬼物作祟的魇人手段古怪得很不是江湖人可以对付的。”

  翻书、抄书多了说话就文雅了不是。

  其实城内能搜刮的都已经被他们刮地皮刮干净了也不担心有人来这边寻宝捡漏只剩下些残羹冷炙能挣钱也算本事。

  他们就是闷得慌才在这边晒太阳猫冬呢已经在这边聊天打屁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老人闻言笑了笑点头道:“我是远游至此的外乡人桐叶洲雅言说得蹩脚只能听个大致意思你的好意心领了。”

  瘦猴汉子好奇问道:“外乡?怎么个外乡?”

  老人说道:“来自宝瓶洲。”

  一行人顿时呲溜一声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气老家伙是个硬点子肯定扎手!

  废话不是从那个宝瓶洲那边南游本洲的过江龙道行能差了?

  惹谁都别惹宝瓶洲的人如今几乎是桐叶洲山上山下的共识了。

  没法子那边确实出人才啊。

  比如那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可不就是出身宝瓶洲?

  那个叫姑苏的胖子离开鬼城之前就曾信誓旦旦说自己与年轻隐官是相逢莫逆的至交好友说那位陈剑仙生得身高一丈膀大粗圆相貌狰狞光凭那副相貌尊荣就能震慑凶邪鬼祟了还建议他们这拨不是练气士的江湖兄弟只需要直呼其名年轻隐官以后走夜路就不用怕了。

  他们当然不信就凭你这个每天对着汪幔梦流口水的胖子也能与那位远在天边、高高在上的隐官称兄道弟?只是再不信嘴上也得捧着对方没辙还是因为在对方手上吃过苦头不是被吊起来就是被绑在梁上当君子这都没什么主要是那位梁上君子刚打盹就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坐着个七窍流血的女子在那儿梳头发等到吓晕过去再醒过来发现自己依偎在女鬼怀中它低头凝视与之对视一眼就又昏死过去……

  度日如年这段时日在城内的惨淡经历出去以后都可以写本志怪小说了。

  宋雨烧径直走去那座旧城隍庙。

  一地风水如何走惯了江湖的老人大致还是能够看个真切。

  其实只说这座城内不见任何一具白骨尸骸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多半是本地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城隍爷。

  古丘鬼城真正的主人如今坐镇于旧州城隍庙内。

  有个名叫小舫的伥鬼少女金丹境她这些年担任古丘的婢女常年住在一座桃花小院。

  古丘出身于旧大渊王朝的一个郡望名门父亲曾是一国织造局主官先帝心腹古丘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两榜进士出身弱冠之龄就外放补缺担任州城辖下一个大县的县尉政绩斐然。

  之前钟先生离开前说他可以在大渊新君那边帮古丘引荐一番说不定可以获得朝廷封正正式担任一州城隍。

  按功升迁没什么好矫情的只是古丘还是有点犹豫实在是先前那位住持水陆法会的大渊武将敷衍了事为了交差众多骸骨在搬运途中碎了至少半数古丘前去劝说结果差点陷入围攻这让古丘彻底寒心。何况在古丘看来那位新君得位不正不算继承正统。

  结果被那个胖子讥讽了一通年纪轻轻的就有一身的旧文人习气不想着力挽狂澜总想着遇到一位雄才伟略的明君才愿意出山才可以施展抱负姑苏大哥我要是个当皇帝的也不稀罕你这种清流名士……

  古丘当然清楚这是那个自称姑苏的鬼仙在使用激将法不过思量过后确有几分道理。

  之前钟魁曾经一语道破天机之所以会坐不稳一座城隍庙翻不动一本功德簿是有原因的得多想想有心为善与无心为恶两事。

  城隍庙内小舫与古丘轻声提醒道:“刚刚来了个老先生自称来自宝瓶洲好像是个六境武夫。”

  古丘点头道:“不用管由着老先生随便逛就是了。”

  古丘作为本城的东道主身为一位只差个朝廷封正名分的州城隍早已看出对方是一位正身直行的江湖老人。

  果不其然那位老先生也没有走入城隍庙只是在门外遥遥抱拳而已就转去别处。

  老人原本想着下次见面一定要摆谱给点臭脸给年轻人瞧瞧只是当老人真的看到街上那一袭青衫还是没能绷住脸色笑了起来。

  宋雨烧双手负后快步向前笑问道:“不是没在山中嘛怎么找到这里了?”

  陈平安笑容灿烂道:“下山没走远又得了学生的飞剑传信就赶过来了反正没几步路。”

  宋雨烧问道:“找个地方整个火锅小酌一番?”

  陈平安微笑道:“前辈毕竟年纪大了想要小酌就小酌我可要放开喝了。火锅就酒天下我有。”

  宋雨烧笑骂道:“哪壶不开提哪壶瓜皮跟谁学来的怪话。”

  两人并肩而行老人转头看着青衫背剑的年轻人点点头“不孬。”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有件事可能得跟前辈讨教。”

  宋雨烧点头道:“上了酒桌再说。”

  陈平安在现身街道之前就已经劳烦古丘和小舫姑娘帮忙找火锅食材去了至于酒水是不用找了陈平安自己就有。

  在一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宅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只热腾腾的铜锅各色切好的荤素食材、菜碟剁椒酱料俱全。

  陈平安与那位小舫姑娘抱拳致谢少女嫣然一笑摆手说公子不用这么客气她施了个万福姗姗离去。

  因为要与宋前辈喝过酒再聊点事情陈平安就没有邀请少女和古丘一起吃火锅。

  少女跨过门槛后突然停下脚步好奇问道:“能不能问公子姓甚名甚?”

  毕竟是钟先生的山上好友而且上次对方出现在城内那是极有高人气势的一下子就震慑住了所有人。

  陈平安笑道:“姓陈名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

  少女愣了愣忍住笑说道:“好巧。”

  竟然与那位年轻隐官同名同姓哩。

  陈平安笑着点头“好巧。”

  那些趴在墙头那边的看客们哄然大笑口哨声四起尤其是那个汪幔梦更是乐不可支俊俏后生好大胆姐姐就喜欢这种满身书卷气的读书人。

  小舫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开始挥手赶人。

  陈公子与年轻隐官一个名字咋了那个陈平安管得着吗。

  陈平安取出两壶酒和两只白碗喝酒用酒杯那是刘酒仙和魏海量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宋雨烧瞥了眼陈平安手边的那只佐料碟子干辣椒和新鲜剁椒还不到一半陈平安察觉到老人的视线只得又夹了两筷子。

  宋雨烧给自己倒满一碗酒但是没有着急喝酒老人开口说道:“违心的事情不要做。发自本心的事情但是有违江湖道义的事情也不要做。今日做不成未来有望做成的事情切不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要着急去做。”

  陈平安沉默片刻提起酒碗笑道:“那晚辈就没有问题要问了。”

  宋雨烧端起酒碗再三犹豫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咋了是对宁姑娘之外的女子动心了?”

  陈平安目瞪口呆前辈你怎么回事竟然会问这种问题也就是前辈你不然谁说这话都没完陈平安举起酒碗闷闷道:“前辈别废话都干了。”

  宋雨烧怒道:“真被我说中了啊你个瓜怂倒是出息了如今半点不怂了喝个屁的酒讨骂不是?!”

  陈平安无奈道:“前辈你自己说说看这种事情可能吗?借我胆啊?”

  我在剑气长城每次出门喝个酒都得震散一身酒气才敢敲门的当然不至于被关在门外一宿不至于。

  宋雨烧神色舒展点点头“倒也是。这碗酒我随意你干了。”

  陈平安一饮而尽嘴上说随意的老人其实并没有随意也直接喝完了一大碗酒。

  陈平安见状便有点后悔早知道拿出剑气长城自家酒铺的“大碗”了。

  桌上都不劝酒宋雨烧喝着烧酒突然问道:“你小子怎么都有白头发了?”

  不多但是既然扫几眼就看得出来说明年轻人的白头发也不算太少。

  陈平安愣了愣笑道:“可能是跌境的缘故无所谓了显老点挺好的。”

  这件事自己不曾留心想必身边那些早有留心的人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和理由都选择不开口不道破。

  大概这种事只有一个早已须发皆白的老人和长辈才会说得不忌讳。

  老人也不问为何跌境只是笑道:“只有少年才会一门心思想着白发显老亦无妨。”

  陈平安嘿了一声。

  屋外墙角根那边先前蹲着个白衣少年墙头汪幔梦一拨人被赶走后终于无事一身轻的少年就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

  不去打搅自己先生与那位三言两语就改变了一桩变天大事的老前辈好好喝酒叙旧。

  汪幔梦扭头看着那个两只雪白袖子甩得飞起的俊美少年心情极好的模样她越看越觉得屋内桌旁那个青衫客相貌不咋的很不咋的。

  妇人拧转着纤细腰肢神色妩媚而笑道:“哪家少年郎跑这儿来耍天黑了怕不怕走夜路啊紧紧跟在姐姐身边就是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不小心撞着、摸着了什么也是常有的事哩姐姐不会怪罪的。”

  崔东山此刻心情好置若罔闻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只是抬起头发现初春时节下雪了。

  见那一身雪白的俊美少年始终不搭话美妇人便也觉得无趣倒是不敢伸手去捏他的脸颊不是怕打翻醋坛子只是鬼使神差的觉得这个极好看的少年太好看少年郎眉心一粒红痣好看得就像少女时见到的那场鹅毛大雪里家乡村野桥边数枝梅。

  崔东山双手笼袖缓缓走在街上雪渐渐下大了回过神蓦然而笑“这位姐姐我叫崔东山是先生的学生。”

  桌上火锅桌外雪三千世界雪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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