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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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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章 有人敲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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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蛮荒天下金翠城。

  一座八面攒尖的亭子匾额“月眉”。

  天漏月稀明地偏风自杂。

  一位青衫长褂、头戴碧玉冠的中年文士轻轻攥拳手心中握有黑白两枚棋子咯吱作响。

  随着这位金翠城客卿修士的动心起念这座凉亭内随之异象横生气象万千却没有丝毫天地灵气流泻至亭外。

  先是有一串金色文字飘荡而起如何是第一句第二句第三句?

  很快便因为这十几个文字凉亭内响起了一阵雷鸣声青砖地面如陆地青砖纹路便如水文掀起了波涛万丈。

  好个佛门禅宗一脉的秘传心印要识吾家宗风么青天轰霹雳陆地起波涛。

  在其中某块宛如一洲山河陆地的青砖之上风波骤然停歇在天清气朗中好像有两位小如芥子的僧人登高一师一徒联袂登山年轻僧人神色庄严肃穆问师寻常教人行鸟道未审如何是鸟道?老和尚大步流星健步如飞在险峻山道上边如履平地闻言笑曰四字不逢一人。登山途中两位僧人依次遇见道旁崖刻榜书皆只有一字祖是亲普要。依次见字如过关不作任何停歇年轻僧人突然又问如何是本来面目?不料老和尚又答不行鸟道。年轻僧人默然。老和尚蓦然大喝一声如何是佛?年轻僧人缓缓答曰丙丁童子来求火。老和尚又道好语丙丁属火以火求火可惜犹未到底可更说看。两位僧人脚下此山实则由正、续道藏数以亿计的文字内容炼造而成而这座“道山”的山道崖外有飞鸟蓦然划破长空振翅绕山一座青山开始同时旋转最终旋山与飞鸟仿佛皆静止故名一枝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两位登高而不觉山转的僧人如见山外飞鸟犹如一枝悬空静止的箭矢。年轻僧人沉吟不语老和尚叹了口气檐下团露矣。年轻僧人霎时间心有灵犀自问自答如何是佛?丙丁童子来求火。老和尚轻轻点头重重跺脚踩地一下最后笑言一句莫露贼赃……

  在当年终于想明白某件事后这位在金翠城修道多年的中年文士更大心思放在了佛家各脉浩瀚如海的经律论上边。

  凉亭外金翠城的女子城主她姗姗而来停步后看了片刻由于那位“先生”并未刻意遮掩景象她才得以瞧见凉亭里边的奇异人事等到那位“先生”转过头望向自己她这才仪态万方施了个万福笑语嫣然柔声问道:“先生这是作甚?”

  城主清嘉道号“鸳湖”是一位仙人境妖族女修她其实拥有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袍“水炼”只是在这些年金翠城内不举办各类庆典的话她都会穿着身上这件显得极为朴素的碧绿法袍“蕉叶”略施淡妆而已。

  那位被清嘉尊称为“先生”的金翠城清客站起身微笑道:“闲来无事随便想想聊以解闷。”

  姓改名正是个外乡修士。

  他在金翠城担任客卿已经将近百年光阴深居简出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就算是清嘉的那拨嫡传弟子都不曾知晓金翠城有这么一号古怪人物。

  改正偶尔会悄然出门远游从不与清嘉打招呼她也不从不过问。

  清嘉神色诚挚道:“先生不必如此在意繁文缛节。天下规矩就是给我们这些俗人设置的条条框框。以先生的学究天人何必”

  中年文士笑道:“入乡随俗礼不可废。”

  清嘉由衷赞叹道:“先生律己有秋气。”

  中年文士摇头说道:“不是翻过几本书的读书人就可以被称呼为先生的。”

  先生一说其实要比远古时代的“书生”更早意思更大足可与“道士”比肩。

  清嘉始终乖乖站在凉亭台阶底部试探性问道:“今天其实无事请教先生可以去凉亭里边落座吗?”

  女修双肩分别停着一只画眉鸟和名为纺织娘的花木精魅私底下清嘉对这位化名改正的客卿一直敬称为“先生”都不加姓氏。

  何况金翠城真正的主人早就不是她了。

  只不过最让清嘉觉得“好玩”、而不是恐惧的某个真相是除非她亲眼见到凉亭内的这位先生否则她关于此人此事的全部记忆就像被锁在了某间屋子里边身为主人的她却是没有钥匙的钥匙只掌握在这位先生手中。

  故而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事那么整座蛮荒天下又有谁能知晓这个真相?

  清嘉觉得很有意思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暗藏着一个不愿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能够将一位仙人境修士的道心好似完全玩弄于鼓掌之中恐怕就算是飞升境巅峰修士都不敢说自己一定可以做到要说让对方明知此事依旧心甘情愿就更是匪夷所思了。而金翠城女仙“鸳湖”可不是什么性格软绵之辈光凭一位仙人境也无老祖师可以依靠她又天生不擅长厮杀就能够护住数百女修和整座金翠城就可以知道鸳湖道心定然极其坚韧。

  中年文士也没有撤掉那份凉亭异象笑道:“当然是客随主便。”

  清嘉闻言咬了咬嘴唇一双极其灵动的秋水长眸既幽怨又妩媚。她拾级而上拎起裙角进了凉亭才察觉到小小凉亭的广袤程度小心翼翼绕过某些道气萦绕的地面青砖最终坐在那位先生对面。

  一位名动天下的女子仙人此刻正襟危坐如面对一位学塾的教书先生。

  清嘉落座后流露出几分自惭形秽的神色自嘲道:“先生打发光阴的随便想想得出的结论可能就是我们这些鲁钝之辈穷其一生都无法理解的玄之又玄。”

  中年文士摇头道:“鸳湖道友谬赞了。一个人的知识越多就会面临更大的未知。凡俗夫子在于知道什么修道之人在于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

  清嘉无言以对。

  中年文士坐姿端正笑容和煦但是在清嘉眼前对方却是……高若神明。

  没办法眼前此人是那位敢在托月山、也能在托月山随便杀人的白帝城郑居中啊。

  清嘉欲言又止。

  就像她自己所说原本没打算聊什么正事只是等到她进入凉亭与郑居中面对面而坐好像不说点什么她就会觉得有点……暴殄天物了。

  至于凉亭“小天地”内的两位僧人继续登高与对话清嘉看了也等于白看听了也白听一则完全不懂再者道不同。

  清嘉强行压下心中那个念头换了个话题亦是心中好奇已久的问题“敢问先生会觉得什么事情是真正有意思的吗?”

  郑居中微笑道:“很多啊。”

  例如在一处中等品秩的福地之内郑居中曾经让某个自己白手起家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短短二十年间变成一位成功辅佐帝王一统天下的军师。同时又添加了两个崭新身份其中一个是武学天赋极好的草野莽夫揭竿而起。另外一个成为了山上练气士修行资质一般下山后去当了纵横家。

  三者各有一条潜在的主要心路脉络牵引三人走向不同的道路分别负责三件事创建摧毁修补。

  郑居中低头看着那座山头突然说道:“鸳湖道友是该为金翠城作长远计了。”

  清嘉如释重负沉声道:“恳请先生赐教。”

  金翠城在在蛮荒天下的处境与酒泉宗相仿。

  两座宗字头的立身之本分别是炼制法袍和酿造仙酿。

  在外界看来金翠城因为曾经帮助旧王座大妖仰止将那件墨色龙袍提升了一层品秩才得到了仰止的庇护倒也不假毕竟蛮荒天下的那拨飞升境大妖极少侵扰金翠城却非全部事实仰止确实对清嘉青眼相加可不过依旧是想要将其吞并作为一只财源广进的聚宝盆之所以没有成事还是清嘉坚持己见甚至不惜撂下一句狠话仰止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顾虑才没有与清嘉一般见识反正此间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由于金翠城的法袍炼制门槛高难以大规模量产上次攻伐浩然天下金翠城与仙簪城在内几个宗门都属于破财消灾给出了一大笔神仙钱而金翠城这边也搬空了密库储藏千年之久的法袍一并折价交付给甲子帐。

  所以在剑气长城那边金翠城这边也没有任何修士现身战场。而城主清嘉只是在之后的托月山议事中现身与那拨参加文庙议事的浩然大修士遥遥对峙事实上当时对面仔细打量这位金翠城女仙的视线不在少数当然还是因为她身上那件水路分阴阳、拥有日月更迭、斗转星移大道气息的“炼水”法袍。

  郑居中瞥了眼女子仙人点头说道:“桃亭道友的建议大方向是对的。”

  看人道心、翻检记忆如随手翻书。

  清嘉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只是追问道:“以先生之见?”

  金翠城能够数千年来始终屹立不倒在于拥有两座所谓的靠山分别是明处的仰止暗处的蛮荒桃亭。

  可惜旧王座大妖仰止未能返回蛮荒被柳七拦阻已经被文庙囚禁桃亭也早就在那十万大山当看门狗多年如今更是在浩然天下那边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在鸳鸯渚一举成名的嫩道人。

  所以托月山大祖的嫡传弟子之一同为女修的大妖新妆先前曾让金翠城全盘交出炼制法袍的秘法、道诀。

  金翠城没有什么可讨价还价的余地。作为交换托月山允许金翠城随便拣选两地建造两座下宗。

  只是对清嘉来说这种华而不实的好处意义何在?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金翠城即便立起了下宗又守不住金翠城内嫡传皆女修除了炼制法袍根本不懂如何与人厮杀。

  所以那桃亭先前曾经偷偷寄来一封极其隐蔽的密信。

  大致意思无非是暗示清嘉树挪死人挪活。

  不如将金翠城搬迁去往浩然天下在那边混口饭吃双方也好有个照应。桃亭在信上拍胸脯保证到了那边不敢说让金翠城更好只说维持当下的家业与文庙讨要一个宗字头身份不在话下。

  对桃亭来说金翠城清嘉就是个小姑娘属于半个自家晚辈。

  因为金翠城若是往上追溯有两条道脉一条类似正宗法统一条属于旁门秘传而桃亭与清嘉某位身份隐蔽的传道人确实极有故事道侣称不上可要说是姘头就又难听了点。

  而清嘉的这位不纳入金翠城谱牒的传道人曾经为金翠城留下一道遗嘱法旨说在那轮明月皓彩当中有位按照辈分清嘉可以喊一声太上师祖的古老存在但是何时得见这位祖师爷具体时日说不定耐心等着就是了。

  清嘉本以为金翠城可以凭此多出一座巍峨靠山结果天上一轮明月直接被那些剑气长城阴魂不散的剑修给联手搬迁去了青冥天下这让清嘉哭笑不得这让她还怎么认祖归宗?只是失望之余又有几分轻松毕竟金翠城内已经有了一位自己甘心托付生死的郑先生就足够了真要让那位道龄悠悠的祖师重返人间再来到金翠城说不定反而是一桩祸事。

  大骊王朝在那宝瓶洲战场曾经大肆搜刮一切出自金翠城的法袍可惜未能成功捕获几个精通炼制技艺的金翠城嫡传修士。

  三百年前城主鸳湖跻身仙人的庆典。

  除了仰止亲自参加观礼。桃亭也曾偷偷溜出十万大山。

  在避暑行宫秘档那边对此都是有明确记录的。

  显而易见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已经是如箭在弦的形势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战而金翠城如果不是郑先生其实没任何选择可言要么主动依附托月山要么被浩然天下攻破沦为阶下囚。

  清嘉发现这位先生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她也不敢打搅对方的神游万里耐心等待下文。

  郑居中很快就回过神只是与她说了句言简意赅的话语“无非是将托月山新妆换成中土文庙金翠城主动要价减半去扶摇洲扎根再在别洲类似皑皑洲挑选一处地盘作为下宗。”

  清嘉显然对此并无异议没有任何惊讶神色能够适宜浩然水土的蛮荒宗门数量稀少恰好金翠城就位列其中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搬迁走金翠城所有家当呢?再就是如何挑选修士?”

  郑居中说道:“跟我走就是了。”

  约莫是担心对方听不懂郑居中笑着解释道:“整座金翠城已经被我炼化为本命物为了瞒过托月山不露出马脚连累鸳湖道友在这件事上确实耗费了我不少时日。”

  方才郑居中之所以会分心是在考虑一件与双方议事离题万里的事情。

  而这件事郑居中只与崔瀺聊过。

  双方的观点是差不多的有灵众生在修道之人的率领下铺路搭桥往天外走是一条肉眼可见的出路要将那些天外星辰作为桥梁、或是“宗门飞地”只要棋盘够大就可以脱离胜负之争减少整个既定天地的内部消耗可能是以人族为首与各族修士精诚合作在那些天外星辰拣选宜居之地繁衍生息……

  但是光有这条暂时难说是崭新“去路”、还是老旧“来路”的通天道路是远远不够的以防万一还得用某条前所未有的路径“往内走”让天地众生皆有另外一种活法则是一条必须未雨绸缪早作谋划的退路。

  绣虎崔瀺穷其学问终于打造出瓷人一事就是为了与郑居中也是与三教祖师证明这个“万一”的恐怖意外。

  现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了你们三位总不好视而不见了吧。

  郑居中笃定人族若是既没有找到一条出路又未能找出足可保全自身的退路那么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毁灭。

  就像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灵毁灭于亲手造就出来的大地众生。

  每一个我们不敢承认的自己。

  就是一头徘徊笼中的困兽就是一尊高坐大殿的神灵。

  绝大部分的所谓得道之士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立

  教称祖立教之根祇是要做什么称祖所求何事。

  眼已不高手自然更低是注定伸手够不着“那道帘幕”的。

  凉亭内一个在想着金翠城的生死存亡。

  一个在考虑整个有灵众生的生死存亡。

  大概这就是差异了。

  难怪玄都观孙道长会笑言一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猪的差距更大。

  郑居中一挥袖子收起凉亭内的那份异象弯曲双指轻轻叩击亭柱。

  人间木作以卯榫为关键。

  在家门户。在外学塾。修行在山。

  靠何物来相互衔接人心?

  郑居中站起身微笑道:“我们都是一盏灯火在天地间忽明忽暗。”

  言行互为卯榫人心共作灯火。

  搭建屋舍抱团取暖。

  之后郑居中率先走出月眉亭带着清嘉散步金翠城内大雪时节金翠城的殿阁极为壮丽美若琉璃境界。

  跟在郑居中身边的清嘉无法施展道法便一并隐匿身形了在那好似一处皇宫大殿有梳灵蛇髻的少女正在那儿踮起脚尖伸长腰肢手持长竿敲打冰凌坠地有一串碎玉声响少女们的笑声婉转如莺歌燕语。

  走出宫殿郑居中带着清嘉来到金翠城外的一条护城河河面宽阔桥下冰冻结有许多孩子在上边飞奔嬉戏。

  郑居中沿着河流一直往上游散步而去来到一处河边堤坝脚下由瘦长条石堆砌而成遍地攒簇密集石缝间浇筑糯米浆再以铁锔和榫使劲夯实如同鱼鳞层层叠叠又如老者之瘦骨嶙峋。

  郑居中这些年一直好奇齐静春当年在骊珠洞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齐静春又到底看到了什么。

  真正让郑居中觉得有意思的事就是有人做到了不管他如何花心思、依旧做不到的事情。事情本身有大小之分只是在郑居中心中也不一定就有高下之别。如果一颗山上的雪花钱突然间只能在山下折算成一百两银子天下形势又会如何?又比如天地间突然所有的三种神仙钱都消失无踪了事态又会如何发展?

  听说崔瀺年幼时有个家族长辈不许看那江湖演义小说和才子佳人小说。

  以及不许崔瀺下棋因为觉得聪明人容易痴迷此道白白消磨大好光阴耽误治学不务正业。

  清嘉转头看着郑先生片刻之后她自顾自笑起来壮起胆子开口问道:“先生如何看待男女情爱一事?恕我冒昧先生可曾有过心仪的女子?”

  郑居中笑着摇摇头。

  清嘉这辈子还不曾有过道侣她也不觉得需要找个道侣但是她有个极为宠溺的嫡传弟子跟随闺中好友那位大妖官巷的一位家族嫡出晚辈她们再喊上一拨相熟的女修乘坐一架极有来头的车辇那拨各有背景来历的莺莺燕燕共同北游剑气长城据说未能成功登上城头却遥遥见到了那位鲜红法袍的年轻隐官车辇还挨了一道雷法呢没白跑一趟。

  成功见着了那位名动天下的年轻隐官。

  让她们雀跃不已如出一辙的观感。

  就俩字真俊!

  回乡之后清嘉的这位嫡传便死去活来痴心一片好似魔怔了。

  郑居中神色淡然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清嘉便不敢多问什么了。

  郑居中缓缓而行先前在那黥迹渡口另外一个自己与岁除宫吴霜降双方确实见面了。

  浩然天下白帝城青冥天下岁除宫。

  都是公认对宗门掌控力最强的两个地方所有修士都对那各自宗主敬若神明。

  当时郑居中开门见山说道:“吴宫主不该这么早来的。”

  吴霜降微笑道:“破甑不顾。”

  可既然吴霜降还是来了也就意味着绣虎在某种程度上开始收网了。郑居中会按照事先约定出手一次。

  吴霜降当时就看着剑气长城那边的天幕一轮明月被拖拽去往青冥天下随口问道:“好像打不起来?”

  郑居中说道:“因为陈平安还是不够心狠。”

  最终陈平安的那个选择也不算太过让人意外。

  白玉京三掌教陆沉差点死在一个死人手上。

  ————

  青冥天下天地中央一山独高闰月峰。

  与林江仙在山路上边分别碧霄洞主只留下戚鼓一人带着刚来这边拜山头的嫡传弟子王原箓和那个道号金井的烧火小道童一起离开闰月峰去往明月皓彩中的简陋道场。

  作为收徒礼老道士拿出了一件巴掌大小的宫殿袖珍模型丢给王原箓瞥了眼小道童“此地归属王原箓金井只要王原箓没意见你将来可以在里边修行炼丹。”

  至于拜师礼就免了王原箓当然巴不得没有这套山上的繁文缛节。

  王原箓双手接过那座来历不明的“仙宫遗址”珍稀异常毋庸置疑。

  小道童谨遵老爷法旨不敢有任何怨言各人有各命既然羡慕不来何必羡慕……他娘的瞧着真眼馋啊。

  老道士不理睬两个各怀心思的家伙自顾自走入屋内只是让金井继续盯着那炉子丹药的火候顺便让他传授王原箓一门炼丹道诀能教多少能学多少各凭本事。

  王原箓将那件重宝收入袖中落袋为安再说这才开口问道:“金井师兄此物来历给说道说道?”

  看在那一声“师兄”的份上小道童白眼道:“听没听过一句话?”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下文王原箓给整懵了。

  小道童这才大摇大摆跨过门槛坐在丹炉一旁的板凳上笑道:“有句老话龙潜渌水坑火助太阳宫。晓得吧?”

  王原箓蹲在一旁摇头道:“从没听说。”

  小道童嗤笑道:“井底之蛙!”

  王原箓笑呵呵不反驳谁是井底之蛙还不好说呢。

  小道童继续说道:“相传是远古五至高之一的……”

  说到这里小道童连忙止住话头伸手指了指天花板“那渌水坑是远古水神的避暑行宫只能算是其中之一吧。可这太阳宫是谁的地盘你自个儿猜去反正要比那渌水坑品秩更高一筹相传曾是铸剑地之一外边的修士知道个什么只会以讹传讹瞎传都说给打碎了其实就在我家老爷这边搁放着呢算是极好极好的宝贝了能排在我家老爷……前五的家当被你得手就偷着乐吧。”

  王原箓感慨道:“金井师兄懂得真多。”

  小道童盯着丹炉的火焰一张稚嫩脸庞被火光照耀得熠熠生辉撇撇嘴说道:“有个屁用。”

  王原箓双手笼袖轻声道:“比没屁用强多了。”

  小道童闻言勃然大怒误以为对方是在说怪话讥讽自己只是等他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张面带伤感的真诚脸庞。

  青冥天下甘州岁除宫。

  山中一座建造最高处的宫殿观景阁内四人相约饮酒。

  他们当下正在传阅一本宫主亲笔撰写的册子以蝇头小楷详细记录着五彩天下那边的风土人情。

  在这里既可以看到鹳雀楼也可以鹳雀楼外江水中央的中流砥柱其实是一块歇龙石。

  他们几个都是鹳雀客栈的“旧人”了昔年一座籍籍无名的鹳雀客栈在浩然天下那边的倒悬山开了两三百年。小小客栈藏龙卧虎一飞升两仙人外加两玉璞。年轻掌柜之外客栈厨子、杂役四人化名都姓年而且都是以阴神之姿远游浩然天下倒悬山。其中化名年窗花的“少女”更是宫主吴霜降的嫡女她道号“灯烛”。

  而那个年轻掌柜正是被吴霜降昵称小白的白落。岁除宫真正全权处理庶务的二把手。

  此刻除了守岁人白落其余四个就都在这边了。

  道号洞中龙的仙人张元伯是个酒糟鼻的白发老翁将那本翻完了的册子轻轻抛给隔壁案几那对正在打情骂俏的道侣。

  修行之余闲暇无事要是给这个老人一壶酒一碟下酒菜就能够喝上一整天。

  就像每端碗喝上一口酒就往碗里吐回一大口。

  酒桌三板斧呲溜一口眯眼陶醉状打个哆嗦。

  以前张元伯的道场就在那座歇龙石之上后来来了个剑修程荃张元伯就主动挪地盘了都不用祖师堂议事如果这种琐碎事都需要劳烦宫主定夺传出去还不被外人笑掉大牙。

  山上君虞俦伸手接住那本册子神色认真翻书如飞书页哗啦啦作响虽然看得快却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毕竟是宫主亲笔。

  当初青冥天下三千道官进入五彩天下。名义上白玉京只有千余人距离半数还差了四百多人。

  可事实上白玉京的天君仙官在外边开枝散叶的不在少数千丝万缕的关系其实真要宽泛来算白玉京道官还是差不多占了半数名额。

  这个汉子的山上道侣名为谢春条妇人身材健壮姿容实在是……很不仙子她喜欢喝烈酒说荤话。

  谢春条头别一根翠竹发簪默默喝酒。

  至于身边的道侣是个喜欢毛手毛脚的简直就是个色鬼投胎。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那种床上打架有个屁意思可既然是道侣就随便他折腾吧。

  汉子将那本册子交给身边的道侣不忘轻轻捏了一把妇人的白腻手腕结果被谢春条一手接过册子一手摔在对方脑壳上边打得汉子差点原地转圈圈。

  张元伯皱眉说道:“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比预期早了七八年冷不丁冒出个天下十人的榜单?”

  虞俦嬉笑道:“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反正老子也没在榜单上边就不关我卵事。”

  谢春条一边看书一边说道:“关键是仙杖派那边声明这份榜单根本不是他们的手笔这就很玄乎了。”

  化名年窗花的“少女”她作为吴霜降的嫡女真名吴讳。只是这个名字好像取得有点吃亏。

  因为谐音都不是特别美好污秽误会无悔……

  当初那场阴神出窍的联袂远游他们足足跨越两座天下并非完整魂魄真身和阳神都留在了岁除宫。

  当然是被宫主吴霜降用上了某种秘法护持否则以他们的境界阴神无法在倒悬山那边待那么久而且各自还能够继续修行。

  年轻女修腰间悬挂一把小巧玲珑的拨浪鼓彩绘鼓面画工繁复以龙皮缝制桃木柄坠有红线系挂的一颗琉璃宝珠。

  以少女的修为又是一件被她炼制为本命物竟是无法完全遮掩的宝光气象由此可见这把小鼓不但是件仙兵品秩的重宝而且在仙兵当中注定都是上乘的。岁除宫这边每年的除夕夜都有那遍燃灯烛照虚耗、和击鼓驱逐疫疬之鬼的旧风俗负责住持这两事的便是吴讳。

  吴讳在鹳雀客栈那会儿化名年窗花。

  是因为年少时有次她与父亲一起守岁。

  吴霜降喜欢看杂书尤其喜欢翻阅那些掌故类的文人笔记吴讳曾经听父亲说过一句书上言语。

  窗内人于窗纸上写字贴花吾于窗外观之极佳。

  可能是书上看到的也可能是有感而发谁知道呢。

  吴讳说道:“回头我问问父亲?”

  虞俦赶紧摇头“吴讳克制要克制啊千万别连累我们在宫主那边挨训。”

  三百年来青冥天下十人变动极小几乎都是些老人。

  白玉京那边占据了前三的席位没有任何异议大掌教寇名二掌教余斗三掌教陆沉。

  第四是那地肺山华阳宫的掌门老真人道号“巨岳”的高孤。

  第五玄都观孙怀中。第六鸦山林江仙是唯一上榜的纯粹武夫。

  之后几个也都是个个名字、道号如雷贯耳的老面孔。

  其余像岁除宫吴霜降两京山女子祖师道号“俯瞰”的朝歌因为他们各自闭关太久登评过又都曾退出了天下十人之列。

  至于吾洲闭关岁月更为长久这位道号“太阴”的散修女冠原本几乎都快被青冥天下彻底遗忘了。

  关于以往的天下十人四人除外各种名次高低都还算让看客们争论不休的说头这四人当然是三位白玉京掌教外加一个玄都观的孙道长。

  但是这一次不知是谁捣鼓出来的榜单最新的天下十人。

  充满了玄妙甚至是一种暗流涌动……杀机!

  高居榜首之人是白玉京二掌教余斗。

  第二白玉京三掌教南华城城主陆沉。

  第三道场暂时位于明月皓彩之中的碧霄洞主。

  第四祖籍雍州散修炼师女冠吾洲。

  第五蕲州玄都观观主孙怀中。

  第六汝州赤金王朝鸦山林江仙。天下武道第一人。

  第七岁除宫吴霜降。

  第八幽州地肺山华阳宫高孤。天下第一炼丹宗师。

  第九并州青神王朝雅相姚清。

  第十是两人并列。玄都观道号“空山”的女冠王孙。闰月峰纯粹武夫辛苦。

  另有候补十人。但是相比前十人已经让看客们提不起太多兴趣了。

  首先这份十人榜单再没有那位白玉京大掌教寇名!

  这就已经是足够惊世骇俗的消息了说是晴天霹雳都不夸张。

  其次吾洲再度现世等于坐实了她的十四境她挤掉高孤的位置并不意外但是为何高孤并未紧随其后难不成玄都观孙怀中是那雷打不动的第五人当真成为了青冥天下的一条铁律?还是说……孙观主其实已经同样跻身了十四境?玄都观是道门剑仙一脉孙怀中可是那……十四境纯粹剑修?!

  此外玄都

  观那边除了孙道长如今还多出了一个师姐王孙而玄都观与白玉京的恩怨情仇谁心里没点数?难不成?

  谢春条刚要将那本册子归还吴讳后者摇头道:“你们留着好了。”

  张元伯想起一事捏着下巴疑惑道:“当年桂夫人临时反悔没有跟我们一起来到青冥天下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这边的不对劲?”

  虞俦想到那位气态雍容的桂夫人与自家婆姨的那种搔首弄姿可是截然不同的风韵汉子忍不住嘿嘿而笑结果立即挨了谢春条一肘打得汉子额头当场冒冷汗。

  谢春条没来由感叹道:“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少年能够当上隐官还可以城头刻字。”

  当年那位背剑少年的清澈眼神实在让人记忆深刻。

  曾经的背剑少年后来的末代隐官是客栈的老主顾了。

  两次游历倒悬山都下榻于小巷尽头的鹳雀客栈很捧场。

  张元伯笑着点头看了眼吴讳“我觉得董画符瞧着也不错。”

  吴讳只当没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

  当年倒悬山重返青冥天下董画符曾经和晏琢一起跟着程荃来到岁除宫一起浏览岁除宫景象大好风光不看白不看又不需要花他一颗铜钱。期间他们遇到了那个道号灯烛的“丫头片子”修道有成看着年纪不大罢了与他们俩说话阴阳怪气的。

  可惜碰到了祖师爷。

  吴讳确实骂不过那个董黑炭。

  吵架最怕听不懂对方在讲啥。

  所幸双方都没动手只是约了一场架。

  她嫌弃俩外乡人境界不高又是岁除宫的客人就没有跟他们一般见识。

  但是至今吴讳还不清楚那是董画符帮陈平安约的架跟他董画符无关。

  歇龙石上吴霜降亲临此地。

  吴霜降与少年面容的纳兰烧苇闲聊几句修行事最后就只剩下一个程荃陪着宫主散步河边。

  作为剑气长城十六位远游剑修的领头人老元婴程荃背着一只棉布包裹的剑匣装着纳兰烧苇的一盏本命灯。

  程荃加入了岁除宫的祖师堂山水谱牒却没有授箓不曾获得正式道牒。这就意味着老剑修至今还不是一位道官。

  双方脚下这块歇龙石本该随水迁徙不会长久扎根某处。但是被吴霜降亲自施展了数重禁制强行拘押在此。

  其实除去歇龙石本身价值之外吴霜降此举很不划算属于一笔亏本买卖要是搁在其它宗门、道观可能就会开凿出一条环形河道让一座随波逐流的歇龙石可以不断增添水运就是一笔源远流长的收益了。只不过岁除宫底蕴深厚吴霜降的暴殄天物之举多了去不差这一桩。

  在历史上歇龙石总计四座一座在那场水火之争的战事中被彻底打碎一座后来被某位上古仙人炼化为本命物再就是曾经被渌水坑澹澹夫人视为禁脔的那座海中巨石。最后便是岁除宫这处道场。

  传闻仅是传闻。

  昔年宫主吴霜降的道侣她修道资质平平喜好搜集天下奇珍异宝吴霜降就带着她云游天下她所有喜欢之物都会被吴霜降带回岁除宫。

  程荃得知那一连串事迹后试探性问道:“吴宫主有无山水画卷可以观看一二?”

  吴霜降停下脚步歇龙石外边的那条河流中便水雾升腾起来江水如镜那幅水纹画卷中只见一位状若疯癫的女修狂笑不已抬起一条如灰烬簌簌而落的腐朽胳膊她拍了拍脑袋。

  失心疯了一般对那年轻隐官扬言宰掉她便是就当是多出一笔战功但是她竟然请求年轻隐官一定要做掉元凶打崩托月山……

  随后便有一条金色雷电将那仙人境女修的身躯打作齑粉。

  由于这幅画卷被掐头去尾了故而看得程荃一脸茫然这是咋回事。

  至于那头仙人境大妖程荃当然认得对方女修道号繁露也曾是在蛮荒天下割据一方的一宗之主。

  看样子她是只能靠着一盏续命灯折损了一部分魂魄再去借尸还魂了可这属于最下乘的尸解毕竟妖族修士要远远比人族练气士更重视“真身”。许多术法大道根本都与真身体魄戚戚相关。所以妖族修士跌境之多要远远多过人族修士。

  何况就算能够重头再来却是再难走前世修行的那条老路了既然无法熟门熟路走旧道以后修行岂能顺遂?

  所以对蛮荒天下的任何一座宗字头门派来说祖师堂每供奉一盏续命灯几乎就是一笔注定赔本的买卖。

  即便是那宗主哪怕能够靠着续命灯接下来往往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改朝换代了。

  程荃虽然想不通其中关节但是不耽误老剑修满脸笑容。

  在托月山被人斩杀就像道官在那白玉京给人砍死儒家修士在中土文庙被外人打嘛

  痛快痛快。

  咱们隐官大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怜香惜玉!

  吴霜降微笑道:“确实憋屈繁露若是堂堂正正与年轻隐官厮杀也不至于死得如此窝囊只是这场托月山一役太过诡谲就像托月山大祖的开山弟子元凶与陈平安联手做掉了他们这拨留在托月山做客的蛮荒上五境修士。”

  程荃震惊道:“这拨?!不止是繁露这个老妖婆?”

  吴霜降点头道:“比较多。”

  老剑修哈哈大笑“不枉我当年与隐官大人吵架不还嘴。”

  吴霜降一笑置之。

  老剑修感慨万千。

  这位隐官大人确实从不让人失望。

  吴霜降突然笑问道:“程荃你这辈子最恨谁?”

  程荃默然。

  当然会恨很多只说那些妖族畜生数得过来?

  但是程荃最恨之人其实是自己。

  恨此生剑术稀拉。恨自己胆小连那董三更、齐廷济都敢骂至于老聋儿之流都不配程荃浪费唾沫但是这么一号剑修这辈子却连喜欢两字都不敢说出口。

  有些事不会等人。

  有些人也不等人。

  程荃神色黯然。

  吴霜降说道:“红叶剑宗的剑修蕙庭肯定记得吧?”

  程荃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程荃与挚友赵个簃曾经有过一个私底下的约定下次蕙庭再出现在剑气长城如果再无法将蕙庭大卸八块以后双方就当哑巴好了。可惜蕙庭在百年之前战场上破碎了那把本命飞剑“脂粉”跌境后就在宗门内养伤没有参加最后那场大战。

  吴霜降说道:“还有一幅画卷自己看吧。”

  原来是为了斩杀红叶剑宗的元婴境剑修蕙庭。

  陈平安放走了一位仙人境妖族修士。当然后者经过托月山一役也算元气大伤了。

  蕙庭选择以命换命为一个从来不曾去过剑气长城的妖族仙人换取一条生路。

  在那战场上先是剑光直落将那蕙庭当头劈下当场一切为二。然后是一道锋芒无匹的剑光横扫而过将其拦腰斩断。

  再以一座悬空雷局以五雷正法缓缓炼化修士魂魄。

  最恐怖之处在于那座道韵无穷的璀璨雷局当中出现了两个被强行剥离出来的金色文字正是蕙庭的妖族真名。

  一场足可让旁观者背脊发凉、毛骨悚然的虐杀。

  剑气长城多战事战场之上惨绝人寰的画面层出不穷的狠辣手段茫茫多。

  只说米裕纳兰彩焕齐狩这些剑修在蛮荒妖族眼中何尝是什么善茬?

  而这幅画卷之所以容易让人倍感不适因为出手之人是陈平安。

  但是程荃绝对是例外。

  绝对不会感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吴霜降收起秘法画卷随水消散。

  如那人生无常萍踪聚散不定。

  吴霜降去往鹳雀楼。

  老剑修与吴宫主道了一声谢然后独自走在河边神色轻松洒然一笑是隐官大人做得出来的勾当。

  昔年墙头之上并肩作战的战事间隙竟然骂不过年轻隐官。

  老人一转身好像还来不及收敛笑意蓦然间就已经老泪纵横。

  不小心。

  鹳雀楼内。

  吴霜降渐次登高来到顶楼大门自行开启他走入一间屋内。

  在青冥天下历史上岁除宫曾经始终是一个勉强可算二流的门派直到出现了一个吴霜降他完全是凭借一己之力将岁除宫抬升为天下最顶尖的宗门。

  除了吴霜降自身道法造诣极高可以说是视各境瓶颈如无物可是吴霜降真正让天下修士忌惮的地方在于他传道授业的本事独一无二。

  故而在岁除宫内吴霜降更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

  屋内除了守岁人白落还有掌籍兼文学的道官高平。

  此外犹有三人。一个只是瞧着与高平差不多岁数的道官弱冠之年的面容极有英气他化名桓景道号“无恙”。

  还有一个私底下有个“大话秀才”绰号的老人化名常幼见着了那位跨过门槛的岁除宫宫主也毫无畏缩神色。

  最后一位是魂魄不全的鬼仙姓杨却早已脱离了师门和家族在岁除宫闭关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道场。

  吴霜降率先盘腿而坐微笑道:“都别客气。”

  鹳雀楼外云水悠悠与君同愁。

  鹳雀楼内兵家豪杰谁堪共坐。

  有些人好像只存在于书中。

  然后某些人就好像从书中走出来了。

  而这本书名为武庙。

  ————

  浩然天下桐叶洲镇妖楼。

  楼外山水神灵共同敬香的天地异象渐渐消散。

  其中一炷水香和一炷山香分别来自书简湖的老先生担任仿白玉京的阍者与纯阳道人吕喦。

  “既然对那几个师兄留给你的那些功德有了个决断但是我还得提醒你一句。”

  至圣先师微笑打趣道:“功德散尽出乎私心是没有任何回报的可别心存侥幸啊。”

  陈平安点点头。

  二话不说陈平安祭出那把不属于本命飞剑的“小酆都”“有劳至圣先师帮忙打开禁制。”

  至圣先师也不觉得意外一个连绣虎都没能捣烂道心的年轻人脑子灵光不奇怪。

  只是没有急于出手至圣先师没来由笑问道:“一个修道之人至今还没个道号不像话吧?”

  陈平安难得有笑容尴尬的时候总不能在至圣先师这边说自己取名一事极其擅长、只因为候选道号一箩筐反而因为实在太多而不知如何取舍吧?

  至圣先师又问道:“将来去了青冥天下化名想好了?”

  陈平安愣了愣摇摇头“还没想过此事。”

  要说化名还真不少北俱芦洲的陈好人桐叶洲的曹沫五彩天下的窦乂。至于青冥天下那边有了!

  只是至圣先师却微笑道:“自己知道就好不用跟我说了免得泄露天机。”

  随后至圣先师才伸出手双指捻住那把飞剑根本无需让青同打开镇妖楼禁制只是将那把飞剑轻轻往镇妖楼外一丢便化做一条纤细流萤瞬间远去千万里在夜幕中消逝不见。

  蓦然间如无数星辰渐渐坠落人间荒野灯火辉煌在大地之上依次亮起渐渐稠密仿佛有那百千万亿熠耀往来不可计数。在那破败城池在那荒郊野岭若荧光点点恍惚如有一灯独行者有好似结伴并携双灯者俱是那死无葬身之所、只能在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有那灯火攒簇密集之地是那桐叶洲破碎山河无人收废帐归马识残旗大大小小的战场遗址在那连绵不绝的破败城池内是复国后犹然来不及做那水陆法会无法被祭奠的亡魂但是阴灵汇聚不散执念深重死后依旧希冀着庇护一方山水的各路英灵披挂破败甲胄灯火汇聚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能燎野。处处灯火倏合倏分好似路上行人终要各奔东西在那众多官府衙门、私家书院好似响起书声琅琅如挑灯夜读有依稀灯火若渡江者或迎风疾行或踟蹰不前回首望去有那市井乡野光亮寥寥若寒窗爇灯荧荧然有那灯火在道上相遇驻足不前如逢旧人。有那太平山扶乩宗玉芝岗等宗门覆灭之地好似有灯火仿佛修士纷纷御风而起在漆黑夜幕中带起了一阵阵的流萤光彩一洲各地皆有灯火等高好似夫妇生生死死皆不愿离别又有那些高低差距几乎是那些大人牵着自家孩子的手好像父母在低头安慰那些孩子们不怕不怕爹娘就在身边呢……

  至圣先师转头望向身边的青衫客。

  之前一直默然远眺的年轻人等到他看到最后这一幕景象时便一下子泪眼朦胧嘴唇颤抖使劲皱着脸。

  至圣先师安安静静等着身边的年轻人一点一点收拾情绪。

  年轻人转过头数次深呼吸再转回头与至圣先师默然作揖致谢。

  老人侧过身拱手还礼。

  看时辰马上就要新的一年了。

  于是等到陈平安直腰起身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桐叶洲镇妖楼。

  而是重返大岳穗山之巅。

  传闻上古时代穗山曾经设置有一座节气院其中架有报春鼓敲响此鼓便是为浩然天下辞旧迎新为人间报春来。

  但是不知为何穗山已经太多年不曾有人敲鼓迎春了。

  置身于节气院高台上的陈平安怔怔看着那架巨大的报春鼓深呼吸一口气。

  陈平安开始擂鼓。

  敲响报春鼓天下共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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