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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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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章 将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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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身材瘦弱的道士头戴毡帽一身缝补厉害的青色棉布道袍脚穿一双厚实棉鞋走在路上就跟瘦竹竿晃荡似的。

  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腰间佩刀刀柄被摩挲得包浆锃亮男人在几个月前开始蓄须很快就满脸络腮胡。

  双方一起走在回乡路上两人家乡离着不远也就三四十里路都属于五陵郡地界。

  其实道士要那男子年轻二十多岁只是面相显老的缘故看着却要比后者至少年长十岁。

  关键这道士虽无官方认可的度牒授箓属于私箓路数却是货真价实的修道之人身边好友则是纯粹武夫。

  两人一起远游归来这趟出门耗费数年之久走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奇人异事。

  正是米贼王原箓捉刀客一脉的武夫戚鼓。

  一个玉璞境圆满修士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破境的九境巅峰武夫。

  在这青冥天下米贼一脉的道士只看“米贼”二字就知道处境不算多好了与那尸解仙、挑夫和一字师类似不至于是走在街上人人喊打的歪门邪道但是最好别靠近白玉京地界一经发现行踪多半就要去那五城十二楼做客了。

  戚鼓问道:“你觉得我要不要答应朱璇的邀请?”

  在游历途中曾经路过雍州在青冥十四州当中属于一处水运最为充沛的风水宝地

  并州的青山王朝雍州的鱼符王朝都是本州国力最盛的王朝首屈一指的庞然大物。

  不知怎么两人被那位鱼符王朝的年轻女帝发现了行踪朱璇亲自露面邀请戚鼓担任皇家供奉。

  不过双方心知肚明鱼符王朝的女帝朱璇这就是截胡因为戚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以“最强”身份跻身止境武夫若是在鱼符王朝破境就可以增加一份数量可观的武运馈赠所以朱璇除了拿出一个供奉身份另有开价极其丰厚不谈那笔俸禄光是朱璇承诺从皇室密库中取出一件兵器可供戚鼓使用期限是三百年这就极为诱人了这把名为“破阵”的绝世名枪一直是鱼符王朝的镇国之宝能够先天克制练气士的阵法戚鼓要是成为止境武夫再手持此枪对阵仙人之下的练气士全无敌。

  别说分胜负了估计对方想跑都难。

  任何一个能够跻身年轻与候补十人之列的无论是修士还是武夫谁没几手杀手锏?

  反观青神王朝这边好像全然无所谓戚鼓在哪里破境至今就连个道官都没现身就更不谈皇帝陛下和雅相姚清了。

  把戚鼓气个不轻。

  老子好歹是九境武夫就这么不入你们的法眼?

  王原箓说道:“反正你见着了好看婆姨就要挪不动腿。”

  戚鼓没好气道:“你也就只会窝里横了。”

  王原箓确实就是在他这边敢这么横见着了外人就要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楚。比如在女帝朱璇那边王原箓就一直低着头红着耳根差不多就是问三句答一句的光景之前在陆台和袁滢那边道士更是喝高了不知怎么就给那位陆公子几句话喝到了伤心处酒量又差哭得稀里哗啦亏得没有发酒疯。

  可能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被王原箓喊了多年便宜“老祖宗”的玄都观孙道长。

  王原箓在老观主那边确实挺有英雄气概的都敢当面骂一句老瓜皮。

  老观主是雷打不动的天下第五人尤其那句“贫道喜好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隔夜仇”的口头禅在青冥天下声名在外。

  所以戚鼓私底下劝过王原箓在老神仙那边说话还是要客气点只是劝不动。

  “要是这趟回家连那刘敬都见不着老子就不拿热脸贴冷屁股了。”

  戚鼓越说越气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那就怨不得老子墙里开花墙外香了。”

  位于青神王朝京畿之地的五陵郡是个豪贵之家扎堆、世族门阀林立的地方祖荫阴德之盛冠绝一州。

  五陵郡辖下五县长茂钧阳平。既是皇陵所在最早其实就是青神王朝专门用来聚拢、安置开国勋贵之地。

  如今的郡守大人刘敬是皇亲国戚还有个提点宫观官的身份京城、京畿道士都归他管。

  此外青山王朝各大山川都设置有宫观提举官往往被朝廷用来安置上了岁数的闲散大臣更像是个荣衔。

  王原箓说道:“小心姚首辅就盯着你呢。”

  戚鼓问道:“不至于吧?”

  王原箓微皱眉头说道:“难说。”

  戚鼓犹豫了一下还是使上了聚音成线的手段与身边好友密语道:“亏得我们并州是归青翠城管辖不然早就被白玉京道老二收拾得惨了五陵郡绝不会有今天的生机气象。”

  王原箓说道:“同源不同流水性就有差异。老百姓逐水而居当然喜欢水势平缓的三天两头就发洪水是个人都遭不住要叫苦喊冤的。”

  戚鼓笑道:“偶尔还是能够蹦出几句道理的。”

  戚鼓想起一事说道:“听说余掌教新收了个弟子。”

  道士咧咧嘴“命好羡慕不来哩。”

  戚鼓调侃道:“徐隽的命才算好。”

  道士想了想摇头道:“徐宗主不光是命好……不对徐宗主的命其实并不好命硬才是真本事。”

  戚鼓说道:“总有一天我要娶了那白藕当媳妇才算光宗耀祖!”

  道士习惯性低头袖手身形佝偻“辣婆姨真要娶过门就是每天嚼朝天椒哩。”

  戚鼓眼神熠熠晃了晃手腕咧嘴笑道:“只要老子赢了她一场娶过门来再输给她一百场、一千场都么问题!”

  打架嘛分两种的。

  道士小声嘀咕埋怨道:“你说话咋个这么下流嘞。”

  戚鼓咦了一声“这都听得懂?”

  最近百年之内如庄稼逢大年五陵郡涌现出了一大拨各州瞩目的天之骄子光是数座天下年轻十人候补就有两位。

  此外符箓派祖庭之一的地肺山华阳宫有个道号悠然的年轻修士而采收山有个道号南山的女子道官两位公认的天仙胚子如今已是年轻元婴修士。

  与此刻路上这两位都是五陵郡走出去的年轻一辈悠然和南山也都是赶赴五彩天下的三千道官之一双方虽然出身于敌对宗门但是他们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连时辰都毫厘不差这等天作之合以至于地肺山和采收山的两拨道官们如今人心都有些微妙变化。

  其实王原箓和戚鼓是很想一起走趟五彩天下的只是浩然天下文庙制定的规矩摆在那边双方境界都超过了门槛想去去不了。

  在山上道官眼中这个五陵郡就是个聚宝盆神仙窝。

  在数座天下眼里更是一个可与浩然天下骊珠洞天媲美的金玉道场。

  既有躺在祖辈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也有“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的五陵子弟不惜死于边庭更有一掷千金急人之难豪侠任气的年轻游侠。

  反正都是名动天下的五陵少年。

  可是在王原箓和戚鼓眼中就只是家乡。

  有钱人很有钱穷人也会穷得揭不开锅各活各的。

  离离原上草官道上鲜衣怒马尘土飞扬来了一拨金鞍玉勒富贵客。

  这拨骑乘骏马出游的都是一些年轻面孔的男女佩剑背弓骑马寻花风流豪迈意气相倾满身凌厉之气。

  那道士恰恰相反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满是鄙琐局蹐之态。

  王原箓赶紧挪步不与对方争道主动躲避那些极为雄健神异的高头骏马戚鼓只得跟着站在道旁等到那拨王孙子弟策马远去后戚鼓抬手挥了挥尘土一只手习惯性掏了掏裤裆笑道:“只说皮囊卖相确实得看种好不好咱俩就都不济事吃了大亏所以将来娶媳妇一定要找好看的。”

  王原箓不搭话沉默片刻说道:“掏裤裆这个习惯能改就改了吧被女子看到了至少好感减半。”

  戚鼓笑道:“家伙什太大摆不正位置。”

  王原箓说道:“怎么每次放水都是你先提裤腰带。”

  戚鼓哑口无言。你跟我较这个劲作甚?

  两人路过一处道旁行亭里边有一帮赌鬼在里边掷骰子戚鼓搓搓手王原箓斜眼一瞥。

  戚鼓嘿嘿而笑“放心老规矩既然跟你保证过了肯定说到做到。今儿就算了先送你回家。”

  戚鼓打小就有个毛病嗜赌如命。

  后来认识了王原箓成了朋友拍胸脯保证以后跟我混保证缺啥有啥。

  结果戚鼓曾经因为赌钱在青神王朝京城和辘州先后吃过两次大亏。

  刚好两次都是王原箓匆忙闻讯赶去帮忙摆平的所谓“摆平”很简单就是我王原箓拿钱摆不平的事情就拿命摆平。

  两次救出戚鼓杀出一条血路。

  甚至可以说王原箓之所以成为米贼一脉的道士都是拜戚鼓所赐。

  不过那些年王原箓至多与戚鼓埋怨一句跟着大哥混三天饿九顿。

  王原箓的想法很简单朴素答应跟你做朋友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做了朋友就得有朋友的样子。

  朋友不把我当朋友那是我的眼光问题没什么可抱怨的吃过几次苦头觉得遭不住了分道扬镳就是了。

  之后王原箓就给戚鼓定了一条规矩。

  只要你在赌桌上边不想着挣钱随便你赌钱几百几千两银子甚至是那神仙钱都没事没钱了跟我借钱去赌都没问题。

  但是只要你想着挣钱哪怕只是几文钱的小打小闹都别赌。不然以后我们就别做朋友了。

  王原箓交朋友的唯一宗旨就是不小气有几个交心的朋友这种人才值得结交。

  戚鼓问道:“还是不打算捅破窗户纸?不与你哥哥摆明身份?”

  王原箓无奈道:“怕啊。”

  戚鼓闷闷道:“得怨我。”

  如果王原箓不是米贼一脉的旁门道士在青神王朝朝廷这边受箓他哥哥一家也算是一场“得道飞升仙及鸡犬”了不说什么泼天富贵在这五陵郡立起门户来开枝散叶再传承几代香火说不得就是一地郡望家族了。如今便不成了被自己连累王原箓的山上仇家实在太多。

  王原箓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小日子有小日子的安稳我大哥也有自己的命。”

  戚鼓也只当是好友在安慰自己。

  王原箓的亲哥名叫王原福丈人是个当地屠户今儿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路边酒肆买来的一斤散酒逛荡到了女婿家黄泥屋门口那边臭着一张脸见了出门迎接的女儿女婿埋怨道:“我自倒灶走了霉运把个本该嫁给有钱门户当夫人的女儿嫁给你这现世宝的烂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祖上积了甚么德带掣你中了个道童身份以后更有理由不做正事了心肥了以后又不知要开销我多少辛苦银子莫不是上辈子欠你的今世讨债来了若有下辈子千万记得还我。”

  王原福弯腰低头哪敢还嘴瞥了眼酒壶咽了口唾沫确实嘴馋了。

  不出意外装了一斤散酒的酒壶喝完了酒老丈人还是要带回家去的。

  那个被老丈人说成是被他“提掣”而来的道童身份其实就是个道士候补类似浩然天下的童生功名有了这个身份每三年就有一次参加县衙院试的机会考中了参加一府治所的授箓才可以得到一个朝廷认可的正统道士身份。不过距离真正的“道官老爷”还差一步得等着补缺有了实缺不管是衙门当差还是去了宫观才算正儿八经的道官。

  膀大粗圆的屠子与好似那泼出去水的女儿说道:“去把肠子煮了再烫一壶酒来吃。”

  王原福将老丈人领进屋子走在稍后边老丈人说话嗓门大唾沫四溅的王原福偷偷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等到老丈人坐下了王原福才抖了抖衣袍轻轻落座屠子用眼角余光打量一眼穷讲究真把自个儿当道官老爷了只是念在那个道童的份上才忍住没说出口问道:“你那个常年不着家的弟弟呢?”

  王原福苦笑道:“好久没个音讯了。”

  老丈人嗤笑道:“家书都不晓得寄一封白养了个弟弟亏得他王原路还是个读过书识得字的这些年是在外边混得多可怜才会连一封书信的钱都舍不得花销。”

  按照村子这边的祠堂族谱是原字辈名字里边都需要嵌个“原”字其实王原箓的本名是王原路。

  王原福依旧不敢顶嘴。

  在青冥天下道官有五花八门的身份、头衔不是只有练气士才可以成为道官没有修行资质的凡俗夫子只要通过官府考核也能获得道士度牒不过会授以不同的法箓除了朝廷颁布的也有世代相袭的还有某些得道高真简选高徒秘授符诀张大门风。

  像这个被老丈人横竖看不起的王原福哪怕将来侥幸成为道官多半依旧就像那浊流胥吏不入清流品第以后的升迁之路也会相对狭窄极有可能是被调派到一个僻远的小道观或是在一些类似县衙宝诰司、酝酿局的清水衙门当闲差。但是对于出身贫寒、没跟没脚的王原福来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已经算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了是完全可以去村子祠堂里边烧香祭祖的。

  就像弟弟王原箓也是钻研道书律典小二十年报考了多次也未能考出个正式道官主要还是五陵郡这边道士度牒的名额有限典型的僧多粥少那些富贵子弟自幼读书又有明师传道授业当然就有先天优势而且擅长押题毕竟有那律师头衔的主考官道士如何出题也是一门学问。再者也怪弟弟王原路心气太高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要考取那家乡最大一座道观的威仪师考中了在“行走”历练几年就有希望负责住持道观的科律仪轨指示道官们的坐作进退之威仪。

  只是咱们五陵郡最大一座道观里边的威仪师哪有那么容易考中别说是王原路就是那些祖上阔过、现今也没有如何家道中落的膏粱子弟不一样争破头?

  老丈人说道:“你那弟弟就是个扶不起的玩意儿别回了最好说是多双筷子的事其实不还是个事儿。”

  当年女儿求自己帮衬她那小叔子他便帮着在县城找了个银铺学徒的活计多好的营生不然能有那句“贼不过银匠”的老话?不曾想那小

  子不识好歹死活不去非要待在山上。

  好巧不巧的翁婿二人正聊着王原路。

  王原箓便回了家乡此刻站在了门槛外边喊了一声“哥”。

  瞧见了门外好几年没见的亲弟弟王原福虽然心中欣喜却依旧板着脸刚要站起身不过刚抬起屁股就赶紧坐回长凳只是点点头说道:“去灶房那边跟你嫂子打声招呼。”

  王原箓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屠子一拍桌子没好气道:“见了面都不知道跟我打声招呼半点规矩不懂的东西。”

  王原福笑道:“原路打小就是这个样子性子是孤僻了些跟谁都不亲近。”

  屠子冷嘲热讽道:“就他那怂包德行想跟谁亲近也得有人乐意才行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暖被窝的丑婆姨都找不到要是搁我哪有脸皮上坟祭祖一头撞死算数烧高香下辈子投个好胎至少别长得这么磕碜人大晚上走路上别说吓死人鬼都要被他吓死。”

  王原福脸色尴尬。毕竟是老丈人不好发火。

  之后一顿饭屠子跟王原福坐在桌上王原箓死活不愿意上桌吃饭就夹了几筷子菜捧着个碗蹲在门口。

  王原福劝了一句知道这个弟弟是个主意很定的人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劝不动就算了。

  王原箓在门外低头扒饭戚鼓就没有登门各回各家。

  碗里的米饭很结实饭勺使劲按过的等到米饭见底王原箓端着大白碗怔怔看着前边。

  不怨天尤人过苦日子哑巴笑着吃黄连。

  王原箓转过头再仰起头咽下那口米饭问道:“碧霄洞主怎么来了?”

  之前一轮明月搬徙到青冥天下在那天上王原箓遥遥见过这位老前辈一面架子很大道法很高就站在白玉京道老二身边。

  听孙观主说过是那落宝滩碧霄洞洞主活了一万再加大几千年的漫长岁月喜欢跟道祖掰手腕。将来与这位前辈见了面二话不说多磕几个头肯定没错。

  老观主神色淡然道:“随便逛逛。”

  王原箓点点头说道:“随便就好。”

  好像对方道法越高年轻道士越不怯场。

  老观主问道:“看到了什么如此伤感?”

  王原箓答道:“天上如龙者庞然身躯悄然坠地尸体上布满了蚊蝇蛆虫挥之不去。”

  “时日一久也可能会开满花草。”

  “所以伤感。”

  “怎么说?”

  “草长花开漫山遍野后来都没了。当然可以再等下一次可如果我们就是那些花草呢。”

  老观主听闻此说流露出一抹赞许神色微笑道:“你不修道谁修道。”

  王原箓继续捧着碗问道:“是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老观主反问道:“这种将来之事跟你有关系吗?”

  王原箓点点头“暂时没有。”

  低头扒饭吃掉最后一口米饭细嚼慢咽年轻道士顺便一起嚼着“将”与“来”二字。

  老观主抚须而笑“造命在天立命在我。”

  ————

  青神王朝的京畿之地一处皇家宫苑名为长柞宫有一座明黄云纹琉璃瓦的三梧观是一国道观之首。

  今天雅相姚清和国师白藕在此款待两位贵客是一双年龄悬殊的道侣大潮宗宗主徐隽两京山的开山祖师朝歌。

  姚清带着那双道侣逛过了三梧观来到一间清雅屋舍内白藕亲自煮茶待客。

  道观如此命名源于道观前有开国皇帝亲手种植的三株梧桐树分别名为椅桐、梧桐、荆桐。

  一日之计种蕉一岁之计种竹十年种柳百年种松。作千年万年之计栽种梧桐。

  青神刘氏国祚绵延冠绝并州。

  而那三棵梧桐树也都早已炼形成功担任皇家供奉。

  此地也是青神王朝先帝的驾崩与托孤之地。

  而雅相姚清当然还是毫无悬念的顾命大臣之首。

  在青冥天下并没有浩然天下那种皇帝君主不可修行的规矩。

  所以天下十四州经常有那皇帝既是开国之主也是亡国-之君。

  在浩然天下称帝在位一甲子都算是极为罕见的长寿天子了。但是在这边坐龙椅不超过一甲子光阴的都属于短命皇帝。

  并州山上有个无据可查的小道消息传闻先帝临终前与雅相姚清有过一场推心置腹的对话。

  先帝曾言“主少国疑非社稷之福君可自取。”

  姚清答以一句“我若有面南之力足可辅佐少主成为明君。”

  至于这场君臣面对面的私下对话是怎么流传开来的孙观主对此言之凿凿肯定是咱们陆老三当那梁上君子偷听了对话管不住嘴。

  道号“复戡”的女冠从白藕手中接过茶盏笑问道:“你怎么想到要跟那个怪物问拳了?”

  她也无所谓会不会犯忌讳是否会往白藕的伤口上撒盐。

  白藕姿容极其出彩妩媚天成。

  她腰别一支极有来头的短戟名为“铁室”。

  与那浩然天下大端王朝的裴杯俱是女子宗师皆是一国国师。

  差不多每隔十年白藕就要与共同登评的武道十人之一问拳一场。

  先后四场问拳白藕全胜死了三个唯一活下来的也跌境了。

  所以甲子一评的天下十宗师一下子就少掉四个武评随之沦为笑谈和摆设。

  白藕虽是女子却在青冥天下武学之巅呈现出一种卓然挺立的无敌雄姿。

  一支短戟锋芒无匹横扫天下。

  只不过白藕这次选择与闰月峰辛苦问拳在外界看来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毕竟是一个连道祖都极为欣赏的纯粹武夫。

  白藕面有苦色摇摇头不太愿意说这档子事。

  都未能登上闰月峰之巅只是走到半山腰就挨了一拳。

  “是我提议白藕去闰月峰那边试试看自己的真正斤两。”

  姚清笑着说道:“之前林江仙两次出手太有分寸容易让白藕误会自视太高。”

  白藕与闰月峰辛苦双方都是武夫止境的神到一层一个天下第二一个第三。

  姚清笑道:“差距不小依旧没能试出辛苦的武学深浅。”

  白藕对这位亦师亦父的雅相可谓言听计从。

  朝歌说道:“这个米贼王原箓神识敏锐都快赶上飞升境了青神王朝就没打算招徕一番?”

  姚清笑道:“这家伙就是个惹祸精越是躲麻烦麻烦越是登门找他我们青神王朝消受不起。”

  白藕却知道一桩密事在王原箓尚未发迹之前首辅大人就曾数次带着自己一起去往五陵郡见这个年轻人却不传授任何道法好像就只是闲聊。

  朝歌试探性问道:“那就让王原箓去两京山我可以保证他未来可以担任山主如何?”

  姚清摇头道:“他与两京山都没有这个命。”

  白藕一直在观察那个徐隽奇了怪哉这个年轻鬼修怎么看都不出奇啊。

  怎么就能够拥有那么多的机缘?

  昔年是死对头的大潮宗和两京山。如今不分上下两宗并肩。

  反正宗主都是徐隽。

  两京山那边一开始不是没有异议可朝歌是开山鼻祖她都没意见徒子徒孙们又能如何?

  再加上后来那场被誉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山上婚宴喝喜酒的道贺客人当中光是青冥天下前十就来了四个。

  余斗陆沉吾洲孙怀中。

  如果再加上当时某个没有显露身份的纯粹武夫因为他只肯坐在角落桌上此人亦是徐隽的忘年交好友那就是五个了。

  正是天下武学第一人林江仙。

  况且徐隽的修行之路实在太过传奇色彩传闻白玉京三掌教陆沉传授过徐隽几张符箓玄都观孙怀中教过年轻鬼修一门亲传剑术甚至就连浩然天下的文庙亚圣都为徐隽指点过学问再加上那位天下炼丹第一人以及林江仙的拳法以至于外界都在猜测这个徐隽是不是道祖真正的关门弟子?

  就像一张考卷就算提前知道答案了你徐隽好歹也要落笔写字啊从沦为鬼物开始算起在短短二十几年内徐隽要见这么多的大人物忙得过来吗?

  朝歌说道:“资美此次拜访需要麻烦雅相一件事。”

  姚清微笑道:“前辈请说。”

  雅相姚清字资美。按照山上的道龄来算朝歌是当之无愧的前辈岁数要比姚清足足大上千余年。

  朝歌正色说道:“需要请你出山一趟帮忙护道。”

  姚清直截了当说道:“地点?”

  朝歌说道:“就在两京山。”

  姚清问道:“具体的时辰?”

  朝歌如释重负“暂时未定等我密信。”

  姚清笑道:“在此预祝徐宗主、复戡道友遂愿。”

  徐隽站起身后退三步毕恭毕敬行稽首礼沉声道:“晚辈在此谢过姚先生。”

  原本没打算如此客气的朝歌只得夫唱妇随起身与姚清道谢一句。

  那位道号“太阴”的十四境女修吾洲与朝歌关系极好当初参加完那场婚宴临行之前吾洲赠送给徐隽一道炼物仙诀再额外传授了一门早已失传的鬼修术法。

  夫君徐隽是鬼修。

  而未来数座天下崭新十四境大修士中不出意外必然会有一位鬼仙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所以徐隽不但要争而且必须要动作快抓紧跻身飞升境才能够占据先机。

  其实有句“已经很好了”口头禅的徐隽根本没有这个想法但是在这件事上道侣朝歌极为坚持那就只能是妇唱夫随了。

  既然万事俱备只欠一场闭关了。

  在徐隽和朝歌告辞离去后白藕与姚清站在屋檐下她轻声问道:“那个王原箓当真不去管?”

  姚清笑道:“美玉不雕琢。”

  白藕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那个疑惑“看样子戚鼓马上就能破境这份武运馈赠我们难道要拒之门外?根据谍报显示鱼符王朝那边朱璇都亲自出马了。”

  戚鼓并不是一个城府深重的纯粹武夫恰恰相反略显莽撞是个喜欢直来直往的爱憎分明如果家乡这边稍微示好一番是不难将他留在青神王朝的。

  其实当年京城内的那场风波白藕就与首辅大人持有不同意见。

  在她看来大可以趁机招徕王原箓和戚鼓这两人不至于与朝廷闹得那么僵。

  正是在那场险象环生的逃亡途中王原箓和戚鼓当年各自破境一个跻身了元婴境一个跻身了远游境。

  姚清说道:“落叶总会归根。”

  白藕无奈道:“毕竟是落叶啊。”

  姚清笑道:“拭目以待。”

  在那双名动天下的道侣离开青梧观没多久便有一位男子缓缓走来竟然是一位在青冥天下极为罕见的僧人。

  光头赤脚身着紫衣袈裟。

  这位中年僧人丰颊高鼻状貌古野。

  白藕只知道这个行脚僧俗名姜休字道隐法号“丹青”。

  至于面容想必对方施展了障眼法白藕眼中所见肯定并非真相。

  如今僧人就在京畿之地的瓦棺寺挂单已经将近十年了。

  无论是本名姜休还是那“丹青”法号在青冥天下没有任何名气但是雅相姚清却对其极为礼重。

  白藕是纯粹武夫看不出对方的道行深浅要说论禅说佛法她更是一窍不通。

  青冥天下十四州对佛门寺庙和儒家书院的管束极其严格。

  尤其是僧人想要外出云游获得通关文牒需要与朝廷层层报备而且十有八九都会驳回哪怕获得批准具体行程也需要与白玉京报备录档。

  许多王朝干脆就直接明令禁止任何僧人入境。甚至有两个州直接禁绝寺庙不许僧人传法。

  并州算是相对比较宽松的但是大如青神王朝也只有十六座寺庙。

  不过首辅大人力排众议朝廷近些年开始着手筹建两座崭新寺庙。

  在青冥天下僧人想要建立寺庙可能比浩然天下那边建立宗门还要难。

  此事需要白玉京那边许可为此青神王朝耗费了不少功德听说就连那个被别州讥笑为“点头皇帝”的陛下都难得与首辅大人询问缘由。

  紫衣僧人双手合十轻声道:“小僧来此与姚先生道个别。”

  姚清笑着点头“大和尚离开之前记得按照约定为瓦棺寺留下那组罗汉壁画。”

  一座寺庙可不是所有僧人都可以被称为和尚的唯有住持、首座在内的得道高僧才当得起这个敬称屈指可数。

  白藕微微心动她猜出对方的身份了。

  记得青冥天下有一位极其神秘的高僧丹青妙绝容貌、身份变幻不定自命不凡自称“我心即佛”又扬言“祖师西来本无意”。

  此僧尤其擅长绘画罗汉像每有真迹现世就是一场哄抢莫说是那些寺庙便是天下各州帝王敕建的道家宫观都愿意供养真本更有传闻每逢旱涝天灾、邪魔作祟根本不用当地道官设坛作法只需取出罗汉像无论是祈雨还是荡秽无不灵验。

  僧人笑道:“十六幅?十八幅?”

  姚清笑道:“当然是多多益善。”

  僧人说道:“已经画完了。”

  姚清也不觉得奇怪问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僧人说道:“先去幽州赏雪。”

  姚清稽首作别。

  僧人微笑点头朗声吟诵着一篇在青冥天下脍炙人口的《塞上》大步离去风采绝伦身形消散

  天地灵气毫无涟漪转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白藕沉默片刻问道:“此人修为?”

  “佛法之外剑术精绝一条直气海内无双。”

  姚清说道:“‘一剑霜寒十四州’是他说的也是说他的。”

  ————

  骑龙巷的压岁铺子掌柜石柔和小哑巴正在熬夜守岁。

  隔壁的草头铺子就要更热闹些。

  一对兄妹赵树下赵鸾。一对师兄妹赵登高田酒儿。一对师徒白发童子姚小妍。

  还要外加一个被大白鹅拐来的崔花生。白发童子这会儿正踩在长凳上拉着俩姓赵的划拳呢大声嚷着哥俩好五魁首十满堂之类的。

  小镇的大年三十夜有那问夜饭的习俗都会点灯摆上一桌子酒菜老人和妇人们会守着一只火盆不去串门走动只等着那些青壮岁数的街坊邻居们登门做客邻里间关系好的汉子会坐下来喝酒吃菜划拳关系一般的大多吃杯酒就走成群结队的孩子们进了屋子不落座与那些守家的老人妇人们打过招呼按照辈分爷爷奶奶姑姑婶婶一通喊就往袋子里边装些瓜果、甘蔗之类的。只等深夜了家家户户才会关上门然后一大清早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们就又要按时起床因为每年都有不同的时辰有那开门燃爆竹的规矩讲究用来辞旧迎新。至于开门的具体时辰往往都是小镇某些老人们推敲出来的据说早年小镇开红白喜事铺子的几个掌柜就很懂这些。

  如今那些搬去州城的年轻人哪有这样的讲究据说一些个就连开门都让府上管家代劳了自顾自睡懒觉。

  虽然如今槐黄县城这边年味儿是一年比一年清淡了几乎就没谁走门串户问夜饭了不过骑龙巷的两间铺子还是照着老规矩开着门摆着酒。

  坐在火盆边的石柔抬起头望向门口那边来了一位贵客。

  一身雪白长袍。

  昔年泥瓶巷宋集薪身边的婢女稚圭如今的真龙王朱贵为浩然天下四海水君之一。

  不知为何这位东海水君此刻好像心情不错。

  压岁铺子里边亮如白昼石柔壮起胆子小心斟酌一番称呼对方一声稚圭姑娘再笑道:“坐下喝点酒?”

  王朱点点头跨过门槛坐在桌旁石柔帮忙斟酒王朱拿起筷子桌上竟然还有一盘臭鳜鱼夹了一筷子嚼了嚼点头道:“手艺不错。”

  以前的泥瓶巷就是个破落户扎堆的苦地方要不然就是挣着了钱早早搬去了别处更为宽阔的街巷按照小镇老话说法这里就是个流水地儿根本留不住人故而每逢大年三十夜就只有巷口那边因为有个俏寡妇才不至于让一整条巷子都没人路过大致位于巷子中间地界的相邻两栋宅子其实是没人登门问夜饭的至多是走近路的或是去那寡妇家的这才路过泥瓶巷却看也不看一眼。

  一个是满身晦气的扫把星一个是有娘生没爹养、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再加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婢女都是无亲无故的谁稀罕登门而那两个同龄人相互间也不串门。

  宋集薪那会儿每次到了大年三十夜就经常一赌气就让稚圭干脆关上院门爱来不来大爷还稀罕伺候你们。

  隔壁不这样始终开着大门若是巷子里边有积雪还会帮忙将整条巷子的积雪聚拢到墙角根方便过客们走路。

  宋集薪偶尔闲着无聊就喜欢站在屋门口那边开始阴阳怪气说话大半夜的开门等鬼来啊。

  隔壁宅子那边的同龄人也从不还嘴。

  后来陈平安认识了刘羡阳就会一起围着炉子守夜刘羡阳经常故意大嗓门说话。

  王朱转头望向那个站在柜台后边小板凳上的孩子“喂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翻书看的小哑巴抬起头面无表情道:“你不是知道了吗?我叫‘喂’。”

  王朱也不跟这个脾气挺冲的孩子计较什么蛮好的小刺头嘛她笑了笑夹了一筷子佐酒菜滋味不错自己没有白走一趟宝瓶洲老家祖宅的院门口那边都换上崭新的福字和春联了。

  石柔赶忙打圆场说道:“真名周俊臣小名阿瞒平时不太喜欢说话所以有个小哑巴的绰号是裴钱的徒弟。”

  王朱提起白瓷酒杯抿了一口酒水笑道:“裴钱的徒弟?那你岂不是要喊陈平安一声师祖?”

  小哑巴原本想说一句关你屁事只是见掌柜石柔朝自己使眼色孩子只得把话咽回肚子装聋作哑。

  门口那边有个白发童子双臂环胸斜靠着屋门在那儿啧啧啧。

  王朱转头笑问道:“你是?”

  竟然看不出对方的真实境界。

  白发童子冷笑道:“说出来怕吓死你。”

  “试试看。”

  “我是落魄山的杂役弟子独一份!”

  王朱笑眯眯提起酒杯“容我压压惊。”

  山上仙府一般可以分为祖师堂嫡传、外门和杂役弟子所谓嫡传也就是师父和传道人在祖师堂那边有座椅的。

  外门便是师承和法脉一般师父未能在祖师堂那边落座参与议事比如落魄山这边要是现任看门人仙尉或者岑鸳机虽然都入了霁色峰祖师堂的金玉谱牒但因为在霁色峰祖师堂那边没椅子他们要是如今收了徒弟哪怕是亲传依旧属于外门弟子。

  至于杂役就是连师承都暂时没有的往往是进了山勉强算是开始登山修行了但是资质不行无法拜师。

  白发童子大摇大摆走入屋内踮起脚尖一屁股坐在桌旁长凳上双臂环胸直愣愣盯着那个身份特殊的年轻女子丹凤眼瓜子脸漂亮是漂亮就是冷了点。

  王朱神色自若自饮自酌夹几筷子佐酒菜。

  白发童子问道:“听说你与咱们隐官老祖是多年的邻居?”

  王朱嗯了一声。

  白发童子以心声笑问道:“有没有想过蛮荒天下去不得换成青冥天下又如何呢?树挪死人挪活嘛。”

  王朱微微皱眉“是他的意思?”

  当年她忍住没有通过归墟去往蛮荒天下确实是有过一番心境煎熬的。

  事实证明没有心存侥幸是一个正确选择不然如今自己估计就要跟那个大妖仰止作伴在老君炼丹炉那边开酒铺了。

  或者被那拨鬼鬼祟祟的养龙士一脉修士将归墟某处布下一张“渔网”抓个正着?

  白发童子翻了个白眼“隐官老祖事务繁重忙来忙去都是忙碌一些随随便便就可以影响天下走势的大事岂会在意这种芝麻小事。”

  “我就是随口一提斩龙人陈清流虽说不是十四境纯粹剑修可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十四境呐。等到一场仗打完天下事了以他的合道方式是不太愿意看到你的陈清流曾经立下宏愿要教‘天下无真龙’这里边就有个漏洞可钻了咱们浩然‘天下’没有但是青冥天下可以有嘛勉强可以不与陈清流的大道冲突了到了那边稚圭姑娘再找随便几个靠山嗯准确说来是互为靠山盟友嘛大伙儿好好谋划一番将某条大渎作为托身之所哪天跻身了十四境还怕那啥跨越天下而来的斩龙人?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么一条过江蛇而已能不怕地头龙?”

  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的大修士往返于两座天下是要按照文庙礼圣和白玉京大掌教订立的规矩压境界的。

  王朱微笑摇头“哪怕同样是十四境修士只要对方是斩龙之人我就毫无胜算只要不跑必死无疑。”

  即便在好似自家道场的东海水域又跻身了十四境王朱自认对上那位斩龙之人依旧没得打。

  唯一的好处是身为文庙敕封的四海水君之一陈清流不敢随便问剑水府。

  冥冥之中王朱笃定一事。

  不光是真龙加上世间那些血统驳杂的众多蛟龙之属还要加上数座天下所有的水族精怪、水仙之流更甚至是主修水法的练气士只要对上那位斩龙功成、身负某种大气运的陈清流都会被天然大道压胜若有厮杀简直就是一头撞到剑尖上去的下场。

  简单来说面对这三者陈清流完全可以视为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一旦出剑就是砍瓜切菜一般。

  白发童子皱眉不语神情凝重起来。

  看上去是在考虑什么天大难题其实就只是在腹诽不已咋个与谍报上的消息不一样呢莫不是小米粒消息有误、谎报军情了?

  不都说隐官老祖的这个泥瓶巷邻居眼睛长在眉毛上边的为何这般的自知之明?

  罢了罢了当那说客确实非我所长。

  岁除宫的小白才是那种纵横捭阖的行家里手。

  在夜航船那边某人嘱咐过她能说服王朱去往青冥天下鹳雀楼修道是最好劝不动就随意了。

  按照那人的说法反正王朱就算去了青冥天下对岁除宫而言她的存在也是鸡肋除了帮忙聚拢水运一事之外她注定帮不上什么大忙。

  一想到吴霜降白发童子赶忙抬起酒杯一口闷喝酒压压惊。

  练气士不怕自己的心魔化外天魔反而怕这位练气士这种糗事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王朱突然问道:“听说青冥天下那边有个大宗门叫岁除宫水边有座鹳雀楼?”

  白发童子愣了愣心虚道:“我是浩然天下土生土长的修士对那啥青冥天下什么岁除宫不熟啊。”

  王朱一笑置之。

  白发童子心事重重试探性问道:“没头没脑的你问这个作甚?”

  王朱提起酒杯笑道:“不聊这些烦心事既然一见投缘那就喝酒。”

  白发童子提起酒杯轻轻磕碰一下“走一个。”

  白发童子看待王朱的眼神里有种咱俩都好惨的同病相怜。

  王朱察觉到这种情绪难得没有生气好像被一个自称是落魄山的杂役弟子可怜犯不着生气?

  王朱喝过了酒走出这间压岁铺子在骑龙巷这边拾级而上。

  她缓缓登高有些怀念离开小镇之前的天寒时节她也会满手冻疮所以每次出门去铁锁井那边打水她都只提大半桶水晃晃悠悠到了泥瓶巷倒入水缸差不多也就刚好只剩下半桶水了。

  后来最后一次见面有人曾经留下一句类似谶语的话。

  登鹳雀楼天高地阔下鹳雀楼源远流长。

  这个人还曾为她泄露过天机教她如何应对那位再起大道之争的斩龙之人。

  好像不管是去是留她都有选择。

  而且最后那个人笑着说以后真遇到了那种自认过不去的坎就去找他的小师弟就说是齐师兄的请求。

  王朱心情有些烦躁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望向骑龙巷下边相邻的两间铺子。

  屋内灯光涌出铺子哪怕没有过路的行人依旧默默照耀着巷子里的夜路。

  她不喜欢那座学塾里的书声和某人的道理不喜欢泥瓶巷隔壁那个人的好心和善意。

  不喜欢那一大一小他们身上那种如出一辙的“没关系”“其实还好”“每个今天的昨天都不曾虚度每个明天都是今天的希望”……

  可能是她不知道如何喜欢所以故意装着讨厌。

  可能是知道某些道理只是做不到不敢厌恶自己的软弱只好厌恶那些做得到的人。

  就像大冬天里一只别人家的炭笼只能捂热双手片刻就要归还。

  落魄山山门口。

  今儿过来点卯的香火小人儿与仙尉道长喝了个微醺摇摇晃晃爬过那道屋门槛结果到了宅子大门那边小家伙忍不住骂了一句只能再次如钻狗洞一般匍匐在地爬过大门缝隙拍了拍尘土那条棋墩山土地爷麾下喽啰的白花蛇还在远处候着呢。

  结果瞧见了一位相貌儒雅的读书人年纪不大瞧着三十岁出头吧就站在山脚那边发呆。

  朱衣童子一路飞奔过去挡在山门牌坊正中央扯开嗓门喊道:“你谁啊?”

  不等对方答话觉得与人仰头说话脖子太累朱衣童子急匆匆转身跑上几级台阶双手叉腰小家伙一本正经提醒道:“可不能擅闯山门啊如今咱们落魄山不待客的你要是来山上找谁得先去仙尉道长那边报备。”

  书生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希圣来自小镇那边的福禄街是李宝瓶的兄长。”

  香火小人儿目瞪口呆心肝颤啥?!竟然是咱们李总舵主的兄长?!

  虽说对方不在官场厮混但是扛不住对方朝中有人啊。

  既然来头这么大?!出门咋个不一路敲锣打鼓放爆竹呢。

  朱衣童子刚跑上台阶立即屁颠屁颠跑下台阶重新回到山门口那边作了一个大揖恭敬万分道:“小的籍贯在那馒头山土地庙如今在州城隍庙那边当差混口饭吃承蒙咱们落魄山周护法赏识忝为骑龙巷右护法在此拜见李大人荣幸之至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希圣笑道:“我与陈山主是旧识就不用打搅仙尉道长看书了我对落魄山还算熟门熟路可以自行登山。”

  朱衣童子立即在心中盘算、掂量一番觉得既然是李总舵主的兄长又与陈山主是老朋友在仙尉那边不记名就上山好像也不算坏了规矩。

  朱衣童子试探性问道:“李大人容小的帮忙领路?”

  稍后登山路上得暗示一番李大人回头给咱们李总舵主美言几句哈哈到时候别说骑龙巷总护法了当个与李槐平起平坐的小舵舵主都不是痴人做梦哩。

  仙尉打开大门披衣而出好歹是个修行中人山门口这边的动静仙尉还是察觉到了。

  朱衣童子儿赶忙帮着那位李大人介绍身份免得看门的仙尉眼拙大水冲了龙王庙。

  李希圣笑着邀请道:“仙尉道友一同登山?”

  仙尉连忙拒绝道:“守夜看书要回去看书。”

  只觉得这个生面孔的读书人真心架子不小大半夜串门就罢了竟然还想拉着自己一起爬山想啥呢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

  儒生李希圣面带笑意与那位年轻道士作揖行礼。

  道士仙尉坦然受之只是礼尚往来便回了一个道门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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