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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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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九章 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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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带着媳妇和女儿跟着女婿韩澄江一起走了趟北俱芦洲北边的花翎王朝这算是两家结亲后第一次正儿八经串门走亲戚。

  妇人自打下了马车在那条名为乔梓巷、却比大街更宽的地儿等到见着了女婿家的府邸还没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她就开始局促不安两只手都不知道搁哪儿了。女婿先前说了这条乔梓巷的由来什么乔木高高然而上梓木晋晋然而俯还有一些道理妇人也听不懂就没太上心只是等她听说一整条巷子都是他们韩家的按照

  韩氏祖训不得分家。这让妇人咂舌不已女婿家也太有钱了这么长一条巷子都姓韩?光是一年的饭钱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吧?只说门口那么大的一块金字匾额加上那两尊蹲着都比人还要高的白玉狮子就已经给妇人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等到进了宅子弯来绕去的转得她头晕一路上都没点鸡粪狗屎吐口痰都不敢妇人狠狠掐了一把男人的腰肉男人转头咧嘴一笑就要伸手握住她的手被妇人连忙拍掉老夫老妻的也不害臊若是被这里边的读

  书人瞧见了顺带着看不起咱们槐子咋办。

  妇人只得轻轻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不是做梦。

  之前带着女儿女婿一起回了趟家乡小镇同样是亲戚家妇人都敢嫌弃掌厨的姑子手艺不济了如今到了女婿家里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妇人其实早就知道女婿出身很好是那种所谓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但是妇人哪里能够想象女婿家的门槛会这么高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嘛。女儿如今嫁了人还是老样子闷闷的李柳打小就这脾气不大气没法子她脾气随爹嘛亏得女儿模样、身段都随自己不然如今估计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倒是自家男人平时看不出来几棍子打不出个响屁的德行不曾想关键时刻还挺镇得住场面见了谁都不犯怵也不怎么说话板着脸点点头确实比自己更沉得

  住气。这让妇人稍稍心安几分只是忍不住轻声提醒男人一句李二就这样少说话反正别给槐子丢脸不然我跟你急眼晚上打地铺去。

  李二咧嘴一笑点点头。

  妇人赶紧一瞪眼土老帽。

  韩澄江赶忙笑着说道:“丈母娘不用这么拘谨就当自己家好了。”

  其实这个丈母娘紧张韩澄江更紧张也就只是没有摆在脸上他就怕家族里边的繁文缛节惹来妻子一家三口的不适应。所以在返乡路上韩澄江就接连寄了两封家书回绛县桥梓巷提醒家族这边不可缺了礼数同时尽量不要兴师动众。要不是爷爷亲自回了一封书信让他这个孙子只管

  放心不然韩澄江还能再写一封。

  妇人声若蚊蝇小心翼翼道:“澄江听说你是长子长孙家大业大的规矩肯定多咱们家不一样小门小户穷惯了的柳儿又是个闷葫芦就怕给你丢人现眼哩。”

  家乡槐黄县和狮子峰山脚小镇那边但凡家里边人丁稍微多一点都要争来抢去的韩家这么个高门大户还不得打破头去?

  在韩府待了几天儿子李槐是大隋山崖书院的贤人这是妇人最拿得出手的事情了。

  结果到了这边才晓得女婿家书院的副山长、君子贤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妇人实在是待不住住不惯怕闹笑话出丑在那家宴上吃个饭夹个菜都不晓得往哪儿下筷子。幸好那个韩澄江的爷爷韩老爷子和气得很以前是在京城那边当官的年纪大了就告老还乡了在宴席上也没有半点官老爷的架子都让妇人生出一种错觉莫不

  是你们乔梓巷韩家欠我们家钱啦?

  听说韩澄江的爹娘如今都在赶来绛县的路上因为韩澄江的父亲也是个当京官的返乡需要与朝廷告假。

  韩澄江的父亲正是花翎王朝的当朝首辅。

  而这个韩老爷子又正好是上任首辅当了将近四十年的一国宰执当之无愧的群臣领袖。

  花翎王朝的吏部和兵部历来不是姓韩就是武据韩氏的门生。

  妇人就想着见过了亲家就早点去狮子峰山脚的小镇铺子还是那边自在些听得见鸡鸣狗吠说话嗓门大些谁管呐。

  不像这边丫鬟仆役们走路都没个声响的就是那些个屁大孩子在府上见着了他们也会一个个学那夫子作揖约莫这就叫知书达理吧。

  在一间铺设有地龙的书房年近百岁高龄却依旧精神瞿烁的韩老爷子看着孙子和孙媳妇老人笑容慈祥十分欣慰。

  韩澄江其实是一位下五境练气士属于误打误撞走上修行路志不在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对那所谓的证道长生从无兴趣。

  韩老爷子神色和蔼望向那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笑问道:“可还住得惯?”

  李柳微笑道:“我还行就是娘亲不太习惯。”

  韩老爷子点头笑道:“无妨在县城外边韩家还有一处山林别业回头让澄江带你们去那边住与乡野无异。”

  李柳道了一声谢。

  作为武据韩氏的家主韩老爷子的消息当然很灵通再者李二和狮子峰那边也没如何藏掖便对这家人大致知根知底了。

  狮子峰李二是一位止境武夫其实他不是北俱芦洲本土人氏来自宝瓶洲骊珠洞天。只不过如今的北俱芦洲山上仙师知晓此事还是不多。听说那个老匹夫王赴愬曾经去过狮子峰山脚在李二这边挨了顿打之后在文庙议事鸳鸯渚那边止境、山巅武夫扎堆垂钓王赴愬好像与人说过李二的拳法其实一般

  不重。北俱芦洲的花翎王朝与那中部的大源卢氏王朝差不多都是屈指可数的大国国力鼎盛更是少数几个山下庙堂能管山上仙府的王朝要知道这可是在北俱芦洲而这

  个家族祠堂位于曲沃郡绛县的武据韩氏在花翎王朝一直有那“太上皇”的绰号历史上拥有“文”“武”谥号的多达百余人配享太庙的韩氏先贤数量可观。

  但是作为韩氏嫡长孙的韩澄江已经不惑之年在庙堂上却仍是毫无建树做官只做到了礼部郎中然后修了五六年书前些年就干脆辞官了。

  之前花翎王朝着手编订大部头巨著担任正总裁官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举荐礼部郎中韩澄江为总编纂官。

  韩老爷子问道:“如今在做什么?”

  这些年韩澄江一直在外游历爷孙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正襟危坐的韩澄江恭敬答道:“正在编撰两本书籍分别暂名为《百家杂钞》和《警言联璧》。”韩澄江读书很杂将自己看书过程中的序跋、诏令和那列传典志祭文奏议等分门别类抄录整理。每遇先贤嘉言警句不问古今随手辄记韩澄江就再额外将这些语

  句单独拎出来又分成治学、存养、处世和文藻等十类条分缕晰编订成册。

  韩老爷子笑着点头“那就是类似两吴选定的《古文观止》和那陆湘客的《醉古堂剑扫》了。”

  韩澄江说道:“就只是拾人牙慧了。”

  韩老爷子摆手道:“两部书做得好也不失为成己成人之宝筏希圣希贤之阶梯。回头把草稿给我看看帮你把把关。以后若能版刻出书记得用化名就是了。”

  韩澄江答应下来。

  老人突然笑道:“李柳澄江写得一手好字槐黄县城祖宅那边的春联?”孙子韩澄江的书法确实极具功力深得当今天子青睐故而花翎王朝每有御制碑版必然让韩澄江提笔书写在担任总编纂官之前就连皇帝陛下的书斋名都是韩澄

  江的手笔。韩澄江是公认的少年神童弱冠之龄就考取了二甲头名传闻这还是韩首辅以“官宦之子不该占天下寒士之先”的理由与陛下主动请求降低嫡长子韩澄江的殿试名次。故而此次韩首辅返乡祭祖尤其还需要见一见亲家皇帝陛下便赐下一柄玉如意寓意“此次出京往来事事如意”此外还赠予内府孤本书籍百余当然是专门给韩澄江的

  。

  李柳笑道:“春联和福字都是我弟弟写的。”

  言语无忌直来直往。

  韩老爷子闻言哑然。

  韩澄江看到爷爷脸上这种不常见的表情忍住笑。

  李柳瞥了眼文房匾额愧怍斋。

  取自亚圣的那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而且与门口的那条乔梓巷也算一种呼应。

  墙上悬一副对联铁画银钩。

  风来海立剑鞘之中有龙气。

  云抱山行酒杯以外皆鸿毛。

  韩澄江轻声笑道:“爷爷其实不喜欢喝酒就只是单纯喜欢这幅对联。”

  爷爷年轻那会儿还曾投身沙场戎马生涯十数年是一位著名儒将。

  所以韩老首辅后来在官场上有一句奇怪言语。

  我的朋友多是你们不认识的年轻人。老人感慨道:“狮子峰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我只在年少时去过一次这类天下名山道场处久了不光是修道之人的风水宝地可以让读书人开阔心境最能感发人希圣希贤

  之志、利己利人之心。”

  狮子峰山主一位久负盛名的老元婴修士与鱼凫书院上任山长周密还是关系极好的挚友。

  老人突然问了一个在外人看来会觉得极为不可思议的问题“能不能问一句怎么看得上澄江?”

  李柳直截了当道:“属于山上事既有宿怨也有宿缘得在这一世做个清爽的了断。”

  她跟韩澄江成亲先前就只是在狮子峰那边的山脚小镇办了一场喜酒韩家那边无人露面。

  韩澄江和武据韩氏也算好说话了。

  韩澄江的两次前世在中土神洲流霞洲都与一次次兵解转世皆生而知之的李柳有过不小的交集。

  当初杨老头让李二一家三口离开小镇搬去北俱芦洲而那次出门游历的韩澄江就刚好碰到了李柳然后一起去往狮子峰。

  就好似一桩天定的缘分。

  李柳倒是心知肚明是杨老头托付蔡道煌的手笔定婚店内翻开姻缘谱写名字牵红线。

  作为交换杨老头送给了胡沣一桩机缘这才得以上山修行。

  不过那只藏着一座洞天的金色蝉蜕就只是弟弟李槐随手为之。

  韩老爷子怔怔无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李柳你当下的境界?”

  李柳说道:“仙人境。”

  韩老爷子看了眼韩澄江好像也是头回听说此事却是一脸无所谓的神色心宽多福确实不假。先前韩澄江陪着回乡省亲的李柳在那槐黄县城挑水砍柴的活计也做得粗茶淡饭也吃得就是被好友刘羡阳吓得不轻故意将那林守一和董水井说成是打小就喜

  欢套麻袋敲闷棍的混世魔王。

  参加过落魄山建立宗门的庆典观礼还跟那位主动下山登门拜访的陈山主喝了一顿酒对方酒量实在太好喝不过。

  韩老爷子沉默许久伸手出袖抬了抬轻声问道:“可有希望更上一层楼?”

  李柳点头道:“至多百年必然之事。”

  韩老爷子再次沉默。

  如今咱们北俱芦洲飞升境修士好像暂时就只有一位吧。

  趴地峰的火龙真人。

  老人笑道:“立不世之功勋而终保晚节、身后名者不多的。李柳以后澄江就托付给你了。”

  功高震主一事历来是古人在封侯拜相的路上如何都绕不过去的险隘。

  李柳点头道:“没问题。”

  老人好奇问道:“听说那位陈隐官也是出身骊珠洞天好像如今还很年轻他具体岁数是多大?”

  李柳说道:“四十岁出头一点。”

  老人犹豫了一下问道:“能不能问一下陈隐官的境界?”

  按照之前的说法作为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剑气长城的陈十一是玉璞境剑修山巅境武夫。

  李柳想了想摇头道:“难说。”

  ————

  红烛镇小巷里边的书铺。

  来了个五短身材的木讷汉子看着那个懒洋洋躺在藤椅上的黑衣青年说道:“来买书。”

  冲澹江水神李锦立即坐起身笑道:“稀客稀客难得难得。”

  当初眼前这个家伙狮子大开口跟大骊直接讨要一个州城隍的位置若是只给那郡县城隍爷的头衔他就继续在那馒头山土地庙待着不挪窝了。

  山水官场的升迁一个萝卜一个坑比朝廷补缺更难。不过大骊朝廷还真就答应了此事。

  曾几何时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帮助神水国的开国皇帝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打下了将近半壁江山的辽阔版图。几乎统一了历史上的古蜀地界那会儿的神水国疆域广袤囊括了如今大隋王朝和黄庭国就连昔年大骊宋氏的宗主国位于宝瓶洲最北端的卢氏王朝也有一部分版

  图属于神水国边境州郡。

  一代名将开国功臣。

  功成身退之时好像还不到四十岁。

  只不过此人的名字倒是半点不稀奇张平。

  如今红烛镇那边就有好几个叫张平的。

  大骊北岳披云山的第一场夜游宴辖境内唯一一位没有到场的山水神灵就是这位馒头山的小小土地爷。

  外界猜测是品秩太低未曾受邀可事实上山君府的第一批请帖而且还是魏檗的亲笔手书邀请之人就是这个张平。

  而魏檗曾是神水国的大岳山君。只不过那会儿神水国不断有国土分裂出去版图缩减得厉害。

  等到大骊宋氏立国之后将魏檗这个亡国余孽一贬再贬直接从一个大王朝的五岳山君最终沦为棋墩山的土地公。

  与那旧朱荧王朝的山君晋青是截然不同的境遇也难怪两位大岳山君是出了名的各自看不顺眼。

  这位州城隍爷问道:“有没有兵书?”

  李锦指了指一处书架“都在那边了。”张平走到那处书架前扫了几眼抽出一本版刻精良的二十七史百将传是说那中土神洲历朝名将的汉子随手翻了几页又放回去重新取出一本好像找到了想要浏

  览的某位名将列传将书籍收入袖中转头问道:“多少钱?”

  李锦笑道:“破例不收钱送你了。”

  张平也没客套寒暄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李锦招手道:“再聊会儿如果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来书铺?”

  张平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先前这红烛镇书铺山水气象的动静不小连州城城隍庙那边都察觉到了这边的异象。

  李锦笑道:“之前落魄山的大管家送了我两幅画陈山主前不久来了这边一趟帮忙描金钤印私章。”

  张平点头道:“恭喜。”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李锦摇摇头笑道:“你一个兵家子弟倒像是个道家练气士。”

  就像那本名将列传其中一人便是这个张平极为推崇的杀神姓白。

  浩然天下各地武庙依循文庙礼制而建。

  郡县两级只悬武庙十哲的挂像州一级武庙财力不足的挂像有那财力的就为武庙殿上十人塑造神像。

  各国京城、陪都分成殿上十人及两庑六十二人一同享受人间香火。传闻那中土亚圣府红边黑色油漆大门嵌着狻猊绕过影壁便是仪门两边各挂两幅等人高的彩绘门神总计四位武庙陪祀圣贤正是那“武功无瑕”武庙十哲中的四

  位。

  李锦笑道:“你仰慕的那位实在是杀性太重手段过于酷烈了。”

  张平神色淡然道:“我给他牵马都不配至于你们就别妄加评论了。”武庙七十二将主殿十人两庑六十二人不同于变动极少的文庙武庙经常会有神主更换颇为频繁但是一般来说陪祀人选更换挂像、雕像和神主浩然天下异议不会太大唯有一人是例外入庙陪祀岁月极久从最早的武庙副祀十哲却在后世地位一降再降先是被撤出主殿搬去了两庑之一然后名次越来越低差点连陪祀

  两庑的资格都要失去如今在武庙里边就只是位列第四等名将之列。

  宝瓶洲是小地方历史上只有一位武将入选武庙但是陪祀岁月极为短暂很快就被剔除出去因为被别洲名将顶替位置了。

  以至于后世宝瓶洲根本就不知道兵家老黄历上边还有这么一页。

  而此人正是神水国张平。

  李锦笑问道:“那个与你相依为命的小家伙呢?”

  张平瞥了眼馒头山土地庙那边没好气道:“小崽子又去那边点卯了。”

  李锦忍俊不禁“也是一桩不小的善缘。”

  红烛镇往西约莫两百里水路水面辽阔水势平稳的江心地带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头有个俗称馒头山上边有个香火还算凑合的土地庙。如今那个张平发迹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土地庙也没荒废虽然神主金身迁徙去了州城隍庙这边类似下山都有了庙祝修缮了客房在香火小人的拼死谏言之下这才

  拿出点钱给这边的泥塑神像重新彩绘、贴金看着终于有那么点人模狗样了。

  一位身穿朱衣腰系白玉带的香火小人儿约莫巴掌高骂骂咧咧张平这厮就是个王八蛋带着自己来到这边结果他说走就走了也不捎自己一程。

  不管怎么说都是苦日子熬出头了总算发达了阔绰了。

  朱衣童子狠狠一跺脚因为蓦然记起一事然后呆滞无言咋办咋办?今天得点卯啊还来得及吗?

  它立即施展一门神通下了一道勉强可算敕令的“法旨”片刻之后很快就游来一条三尺长的青色鲤鱼如渡船靠岸。朱衣童子一个健步如飞跃上青鲤背脊双手攥住两根鱼须如手握缰绳劈波斩浪到了红烛镇那边急匆匆跳上岸绕过那条脂粉香腻的河段许多在外行商的大骊商贾都在这边的各州会馆过年小家伙一路飞奔到了棋墩山附近香火小人儿掐诀跺脚不停很快就蹦出一个土地公如今棋墩山的山神是那“宋金头”跟自家城隍爷一样都是臭茅坑里边的石头但是宋山神手底下的这位土地爷与这位州城隍庙的二把交椅却是老相识了见着了香火小人立即神色谄媚都不用询问就招来了一条水桶粗的白花蛇朱衣童子道了一声谢跃上长蛇背脊伸手揪住两片蛇鳞风驰电掣直奔落魄山一路上念念有词来得及肯定来得及一定不能破功啊

  大爷我按时点卯就快要凑足一百次了……

  到了落魄山地界让那条白花蛇回了朱衣童子埋头狂奔可怜两条小腿飞快晃荡跟车轱辘似的。

  小家伙火急火燎来到了山门口大半夜的没能瞧见那个看门的仙尉。落魄山这边的看门人最早是言谈风趣的大风兄弟后来是只会看些正经书的曹晴朗和元宝然后是慧眼独具、极有识人之明、对自己极为赏识的右护法大人不过如今

  换成了那个年轻道士。它环顾四周一咬牙趴在地上从宅子门底下的缝隙一钻而过到了屋门口那边朱衣童子蹦跳起来使劲敲门扯开嗓子喊道:“仙尉仙尉这么早睡觉睡个锤子的

  睡赶紧起来大年三十的竟敢不守夜懂不懂规矩……”

  小家伙敲了半天门有气无力苦兮兮道:“仙尉道长开个门求你了我晓得你没睡屋子里边有火光呢求你了啊真心实意的!”

  想要趴在地上从门缝里边钻进去结果不比那大门挤得脑阔疼也没能进去小家伙站起身眼神呆滞捶胸顿足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起来命苦啊。

  实在不行就去山上找暖树她今儿肯定会守夜的而且就在竹楼一楼那边。

  唯一的问题在于不知道自己这两条瘦了吧唧的小腿赶不赶得上时辰。

  吱呀一声仙尉手中卷起一本书籍开了门蹲在地上笑嘻嘻道:“终于晓得喊我一声仙尉道长了说吧大半夜摸上门来想要干啥。”

  小家伙挺直腰杆双手叉腰高高扬起脑袋怒道:“干啥干还能是啥大爷来这边按时点卯啊!”“他娘的在城隍庙那边来个一大帮来我家问夜饭的官场同僚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平就是个不靠谱的主儿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废物我不得帮忙待客啊一不小心就

  喝高了之后去了趟馒头山这一路好跑差点累死大爷了。”

  仙尉这才记起这个香火小人今天好像确实需要来落魄山这边点卯。

  还真把落魄山当个衙门了啊。

  不过小家伙心诚是真心诚。

  仙尉转身走入屋内小家伙一个飞奔跳到火炉边沿蹲着烤火取暖对于朱衣童子来说火盆就像一座小火山。

  小家伙埋怨道:“粽子呢芋头条呢屁都没有啊仙尉啊真不是我说你咋个混得这么寒酸被老厨子克扣俸禄啦?”

  仙尉置若罔闻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是小米粒留在这边的巴掌大小每页都标注日期让这个香火小人每次圈画一下就算当天点过卯了。

  朱衣童子发号施令道:“赶紧的愣在那儿作甚笔墨伺候啊就你这点悟性和眼力劲儿要是混官场吃屁吧你。”

  仙尉白了小家伙一眼弯腰从火盆里边捡起一块木炭随手丢在火盆边沿上边小家伙只得抠出一小粒木炭作笔神色认真在那册子上边圈画过后如释重负。

  仙尉将册子丢回桌上结果又挨了一顿骂习惯就好。

  仙尉坐在小竹椅上好奇道:“一直没问每半个月你这么按时点卯到底图个啥?”

  小家伙出身处州城隍庙那位城隍爷在山水官场的官品可不低张平作为一州城隍之首管着郡县两级的所有城隍庙还有那些土地公、土地婆。眼前这个朱衣童子

  香火小人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斜眼看那年轻道士“只要点卯次数足够了老子就可以按部就班一级一级升官啊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阴差阳错的约莫是缘分未到至今没能见到那位陈山主。按照裴舵主的说法在山门口这边点卯一百次以后再见着了那位山主大人就可以跟山主主动打招呼了。

  仙尉哭笑不得“升官?多大的官?”

  小家伙愣了愣挠挠脸嗓音立马小了下去“反正咱们裴舵主和周护法大人心里都有谱的我可不晓得从不问这些显得不心诚。”

  当年顶替周米粒朱衣童子接任了骑龙巷右护法。

  而且私底下听咱们周护法的意思以后裴钱有可能会设置骑龙巷总护法责无旁贷这么一副重担我挑了!

  这些年来其实他们这座秘密小山头只举办过一次“祖师堂”议事。

  这场武林大会声势浩大极为隆重就在那落魄山霁色峰祖师堂外边的广场上一张桌子四条长凳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

  龙泉郡总舵如今势力扩张得可怕已经下辖两个分舵了东华山分舵骑龙巷分舵。

  而那块总舵盟主令牌被上任武林盟主兼总舵主的李宝瓶交给了裴钱。

  裴钱现在是东华山分舵舵主兼任骑龙巷分舵舵主身兼两职位高权重地位显赫。

  周米粒卸任骑龙巷右护法之后顺势升迁为了骑龙巷分舵的副舵主当大官了。

  至于分舵供奉有陈暖树和陈灵均。

  东华山分舵辖下又有某学舍小舵小舵主李槐手底下管着两个小喽啰与李槐是山崖书院同学舍的刘观马濂。

  当年那场共襄盛举的武林大会没有功劳却有苦劳的城隍庙香火小人儿由于升迁为骑龙巷右护法被分舵主裴钱准许破例坐在桌上议事。

  那次总舵主李宝瓶以及骑龙巷分舵名誉舵主大白鹅崔东山都缺席了会议。

  结果大白鹅就被杀伐果决、六亲不认的裴舵主当场记大过一次了。

  至于那条骑龙巷左护法呵呵可就混得不行喽只能趴在桌旁的长凳底下。

  朱衣童子说道:“来点瓜子嗑磕。”

  仙尉剥开一颗瓜子放在火盆边沿。

  朱衣童子点头赞赏道:“仙尉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交心话以后我哪天升官了就与裴舵主和周护法鼎力举荐一番空出来的骑龙巷右护法一职非你莫属。”

  仙尉笑呵呵道:“我是该谢谢你啊还是该谢谢你啊?”

  山君晋青秘密离开山君府走了一趟篁山剑派找到剑修元白。

  元白玩笑道:“岂不是要我当那三姓家奴?”

  晋青说道:“我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元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不管篁竹剑派的首任山主是谁不管将来能否跻身宗门我还是希望能够留在这边。”

  “落魄山的下宗仙都山青萍剑宗将会是桐叶洲第一个剑道宗门。”

  晋青继续劝说道:“陈平安很看重你不在剑道境界也不是你的身份就只是剑修之间的惺惺相惜。”

  见元白笑着不说话晋青说道:“你也别误会是觉得你到了那边能帮衬谁一把我只是认为你去了那边要比待在这乌烟瘴气的篁山剑派更舒心些。”

  其实按照与年轻隐官的约定晋青本该先确定了桐叶洲中部燐河畔的独孤氏复国一事才来这边劝说元白挖正阳山的墙角。

  元白还是摇头道:“算了我就不去桐叶洲了。”

  晋青点点头问道:“那我就这么飞剑传信落魄山了?”

  元白笑道:“有劳晋山君。”

  宝瓶洲南塘湖。

  秦湖君手持一只白碗碗中有一颗水珠。

  一颗小小的水珠却凝聚着旧南塘湖的八成湖水。

  要不是剑仙邵云岩提醒于礼不合 否则她确实想要偷偷建造一座类似“家庙”的生祠立起一块每天敬香的供奉牌位。身为一湖水君按照如今的大骊朝廷和中土文庙的规矩按例准许开府类似山上的金丹地仙开峰。这位女子湖君打算与观湖书院山崖书院分别求一件儒家文庙的

  祭祀礼器再请一本文庙圣贤的著作书籍。

  之前在年轻隐官那边她主动放弃了那笔功德馈赠。因为就不是什么买卖事。

  北俱芦洲大渎公府灵源公沈霖连夜打造出一块匾额高高悬挂起来甚至要比那块灵源公府匾额位置更高。

  德游宫。

  夜幕中沈霖站在自家府邸的大门外仰头望向那块年轻隐官亲笔手书的匾额眯眼而笑。

  取自“德人天游”一语。

  沈霖面带笑意喃喃道:“德人天游秋月寒江。日问月学旅人念乡。”

  中土神洲相传是道祖炼丹炉所在的火山群。

  一座小酒铺沽酒妇人笑眯眯道:“甘州想不想认我当师父学习仙法?”

  少女直接问道:“有啥好处?”

  仰止说道:“可以传授给你几种水法。”

  少女皱眉道:“你们练气士的术法我可未必瞧得上就算瞧得上我也未必可以修行。”

  这就叫神人有别大道殊途。

  妇人笑道:“肯定可以修行说不定将来你由浊转清跻身了江水正神也可以一路修行下去。”

  老山神龚新舟按照如今文庙的金玉谱牒品秩是从七品就是山水官场的清流官身。

  眼前这个朝湫小河婆与河伯、土地爷一样都属于垫底的浊流胥吏还不如那些好歹属于清流出身的县城隍。

  没办法年轻隐官提醒过老秀才也暗示过。

  再不识趣一点仰止都要担心被穿小鞋了。

  而且陈平安当时身边跟着个“扈从”青同而且听说如今小陌更是这位年轻隐官的身边死士。

  恢复文圣身份的老秀才更是跟着礼圣一起来的。

  小河婆问道:“拜师礼需要磕头敬茶吗?”

  仰止扇动蒲扇微笑摇头道:“不记名的师徒用不着。”

  小河婆豪爽道:“干嘛不记名干脆记名一步到位得嘞。”

  仰止笑了笑稍作思量点头道:“也行吧。”

  之后双方喝过了一碗酒双方就算拜师收徒了很省心省力对仰止的胃口。之前仰止询问陈平安能够与文庙那边通通气探探口风能否让自己像那蛮荒桃亭或是小陌能够在浩然天下来去自由她可以与文庙那边立下心誓学那白泽名

  义上被关押在一隅之地面子上过得去每次出门游历都不会大张旗鼓。

  可惜当时陈平安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虽说之后礼圣亲临但是仰止没敢开这个口有得寸进尺的嫌疑。

  小夫子的脾气如何绯妃这些蛮荒晚辈至多只是听说仰止却是亲眼见过的。需知人世间最早的那拨“书生”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而这位小夫子作为远古“天下十豪”的四位候补之一更是……一言难尽。反正当初蛮荒妖族的山巅修士见到这位

  小夫子就只有一个想法都不是什么赶紧绕路避让了而是……老子就不该出门。

  在小河婆离开酒铺后来了一位腰悬玉佩的书院君子没有隐藏行踪身形掠空落在酒铺这边。

  香榧山那边的老山神龚新舟察觉到动静瞥了眼对方身形真是方圆数百里难得一见的俊后生。

  那位书院君子开门见山道:“千年之内未经文庙许可不得去往南婆娑洲和扶摇洲其余七洲尤其不可以靠近三处归墟一旦违约斩立决。”

  “但是这里边有个先决条件你必须马上走一趟桐叶洲。”

  “落魄山陈山主会帮你预留一部分曳落河水运但是需要你用在桐叶洲开凿大渎一事上作为你换取一千年自由身的代价。”

  仰止问道:“就只有这些?”

  君子点头道:“如果你答应我马上就可以传信文庙将此事报备录档。”

  仰止犹豫了一下“作得准?”

  那位书院君子哑然失笑“这是文庙决议不是开玩笑的。”

  大岳居胥山一位老道士离开黄粱酒铺骑乘青牛踏云而起去往自家道场。

  青牛道士封君有了一个决断那山君怀涟不识趣自己却不能不讲究反正就是一炷香而已锦上添花何乐不为。

  也好顺便与那陈道友打声招呼提醒他如今贫道就在居胥山这边修行欢迎来此做客。

  老道士离开夜航船后重返居胥山的副山鸟举山开辟道场是昔年这位真人的治所所在。

  那会儿的天下五岳大渎山君水神都是他们这拨地仙真人的佐官简单来说几千年前现任山君怀涟名义上归他管。

  如今嘛颠倒了。

  桐叶洲镇妖楼。

  一行人来到了顶楼。

  至圣先师凭栏远眺笑道:“在这桐叶洲中部大渎开凿一事需要大修士的搬山倒海如今有了仰止和嫩道人再加上青同道友的敲边鼓事半功倍了。”

  陈平安回过神点头道:“可能还需要跟东海水君商量一下。”

  方才陈平安在分出一粒心神归拢书籍和文字。

  先前山君晋青赠送了一部碑帖汇总了旧朱荧王朝中岳山头的所有崖刻榜书、碑文石刻多达两千余片。

  黄庭国紫阳府吴懿送出的那只剑匣除了装有一枚极其珍稀的剑丸“泥丸”剑匣本身承载了六十多个宝箓真诰文字同样极为珍贵。

  钱塘江七里泷水域陈平安借取历朝历代文人骚客的诗篇总计三十万字以量取胜。

  至圣先师看着远方“一条光阴长河就像两个字。”

  陈平安说道:“现在。”

  至圣先师轻声感慨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陈平安缓缓道:“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如是而已。”

  “强者多想一点弱者就可以少想很多。”

  至圣先师点点头沉默片刻笑问道:“先前问了你看书有无特别喜欢和厌恶的语句那么有没有印象最深刻的某句话?”

  “有的。”

  陈平安嗯了一声轻声道:“余家贫无从致书以观。”

  至圣先师会心一笑“这个想法很好啊因为也是我们这拨‘书生’当年的最大感受。”

  关于陈平安身上的那个一如今数座天下如果撇开天外那座古天庭遗址不谈知晓此事的不超过十个。

  那么别忘了哪怕陈平安是那新人旧一可一就是一。

  哪怕只是当年那个至高存在的一半与登天而去的周密差不多刚好对半分。

  至圣先师说道:“陈平安一定要守住心关啊至少在你跻身十四境剑修之前最好别把他放出来尤其注意一点千万不能让他占据主导位置。”

  陈平安沉声道:“争取!”

  要说是一位十五境修士的半个一没什么可怕的。

  那么如果是一位十六境的一半呢?

  至圣先师抚须而笑“别说陆沉连我也怕。”比如当初在那泥瓶巷一定是有个这么个人让道祖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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