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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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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六章 如此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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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圣先师凭栏远眺轻声感慨一番。

  何谓豪杰总有那么几件事天下人都做不到我做得。

  何谓圣贤总有那么几件事天下人都可做我做不得。

  陈平安汗颜道:“我还差得远。”

  吕喦笑道:“至圣先师没说你。”

  陈平安反而不难为情了“不耽误晚辈心神往之。”

  吕喦有点想要与那位久闻大名却缘悭一面的文圣喝顿酒了。

  到底是怎么个读书人才能一口气教出崔瀺、左右、刘十六和齐静春、以及陈平安这么些学生。

  青同难得见那年轻隐官吃瘪嘴角翘起只是很快压下毕竟如今与陈平安是一条船上的半个盟友。

  如今就算让自己真当个仙都山记名客卿也是毫无问题的。

  就像那建造一座版刻书籍的书坊花不到两颗谷雨钱就能赚取一笔功德这种事自己打破脑袋都想不到。

  不过青同此刻已经可以确定一事这个陈平安竟然不是郑居中。

  因为方才青同偷偷以心声询问过至圣先师了。

  至圣先师当时的语气也颇为无奈“青同道友你的这个想法很天马行空啊郑居中胆子再大崔瀺想法再新奇一个当初不管是故意还是无心、总之就是还没有跻身十四境一个是欺师灭祖的浩然绣虎他们俩也不至于拿文庙规矩和文脉道统开玩笑吧。”

  之后一行人稍稍绕路走到了一处被青同命名为“止戈楼”的高楼外里边储藏了数以万计的兵器山上山上都有不看品秩高低品相材质好坏只看青同的眼缘。

  至圣先师依旧是站在门外打量了一番与陈平安说道:“对了小陌想到了一条跻身十四境纯粹剑修的道路可惜已经有人捷足先登被我拦下差点就是一场遥遥问剑了。”

  陈平安转头望向一脸赧颜的小陌。

  难道是与孙道长想到一块去了?

  小陌眼神诚挚道:“待在公子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就喜欢模仿公子去想事情才发现是虚度了万年光阴。”

  要是早个百来年认识公子估计就要换成玄都观孙道长与自己问剑了吧。

  至圣先师称赞道:“小陌大气啊。”

  小陌摇头道:“公子珠玉在前小陌愧不敢当。”

  吕喦忍俊不禁看来除了文圣仙都山和落魄山也是需要分别去走一遭的。

  不过不出意料的话当下的那个“自己”应该已经逛过两地了。

  只是这边的纯阳道人想要知道“未来事”是有一定滞后性的。

  至圣先师望向梧桐枝头的那轮明月没来由说了句“思君如弦月一夜一夜圆。”

  最早是百剑仙印谱上边的一句言语后来好像是被剑气长城的某位女子剑修用在了无事牌上边还给了那位年轻隐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嘛都是人之常情。

  吕喦抚须笑道:“神仙句也。”

  天下诗词无数论月之说早已滥矣很难有新鲜之语调了。

  至圣先师问道:“是你从哪本杂书上边抄来的?”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摘抄自己想的。”

  吕喦笑道:“好归好只是治学不比作诗写词一堆奇思妙语不如一句警言既不可过于仙气缥缈不可过于旖旎缠绵亦不可失之豪迈慷慨这种话贫道便是见着了白也苏子柳七与位那山东老卒还是这般论调。”

  至圣先师说道:“也还好了真性情是大丈夫本色。”

  因为聊起了治学一事至圣先师便问起一事“你与师兄左右在剑气长城重逢他有无将一身剑术倾囊相授?”

  “左师兄一直有教剑术不过对治学一事更上心大致对半分。”

  陈平安点了点头满脸无奈道:“反正就是……对我的练剑治学都不满意吧。”

  而且绝对不是左师兄故意为之他是真心看自己不太顺眼要不是先生去了一趟剑气长城估计师兄到最后还是看见自己就烦。

  只有到了裴钱和曹晴朗他们那边左师兄才有个笑脸。

  至圣先师点头道:“左右脾气蛮好的。”

  绣虎崔瀺不去说了齐静春年轻那会儿又能好到哪里去。至于那个刘十六要是真的脾气好早年能惹来佛祖亲自出手?

  陈平安听到这个评价只觉得一言难尽。

  当年城头练剑一事真没少吃苦头。

  每次看见自己离开城头后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宁姚都要皱眉头的。

  虽说左师兄说话不会像当年竹楼二楼学拳崔前辈的言语那么……直截了当。

  但却是一样的效果反正同样戳心窝子。

  至圣先师说道:“你这个左右师兄可不是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只说他让你去研究那个江畔一百七十三问当年用意如何等你返回家乡与那位书简湖老夫子重逢于仿白玉京总该明白了左右的良苦用心了吧?”

  陈平安点点头。

  文圣一脉虽然香火凋零老秀才的嫡传弟子哪怕加上再传弟子其实也就那么点人。

  这在文庙诸多文脉道统是很一件极为罕见的事情。

  其实外界更多被文圣嫡传弟子的那些作为所惊骇一直忽略了某件“小事”那就是文圣一脉嫡传弟子都将治学修身或者说修心一事无时不刻视为第一等大事。

  就说左右这个中途转去练剑的文圣二弟子随着与人问剑次数不断增多逐渐被公认是“天下剑术第一”的剑修。

  天底下许多的称号往往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是只要涉及剑修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以至于左右当年出海访仙要找那剑术裴旻问剑一场而作为浩然三绝之一的裴旻作为当之无愧的山上前辈只因为摸着了跻身十四境的门槛又与邹子走得近故而始终不愿与左右这个“书呆子”不得不避其锋芒故而“剑术”二字归属外界早就不用争了。

  但是左右在剑气长城对这个小师弟教剑之外更大的心思还是要让“杂而不精不务正业”的陈平安好好在治学一事真正下一番苦功夫。

  而陈平安本人其实对于几乎被师兄崔瀺下了个定论的那句“休想立言”内心深处何尝不是藏着一种不小的遗憾和失落。

  所以才会对得意学生曹晴朗那么寄予厚望曹晴朗能够成为大骊王朝的榜眼无论是陈平安这个先生还是先生的先生都会那么由衷开怀。

  就算是在开山大弟子裴钱那边陈平安当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抄书。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都不苛求她如何认真只需要将抄书文字写得端正即可也从不拦着她的抱怨和满腹牢骚。

  天底下读书一事什么时候不苦了?

  甚至在那家乡小镇裴钱还曾去学塾念过书。

  以至于还是个黑炭小姑娘的裴钱在成为后来的女子宗师“郑钱”之前当年在落魄山和骑龙巷那边尚未出门远游裴钱到了暖树和小米粒那边成天摆在嘴边的一句话“唉我如今可不止是只会抄书还是正儿八经上过学塾的读书人唉比师父都要白白多出个身份怪愁人以后师父回家还不得敲我一顿板栗。”

  每次暖树都会笑着不说话只是点头每天在学塾门口等着裴钱下课放学的骑龙巷右护法小米粒就更是捧场了“厉害嘞羡慕哇。”

  “那你要不要去学塾跟我块儿念书?”

  “不用不用我和左护法蹲在学塾门口听你们念书就好哩。”

  至圣先师笑道:“纯阳道友被某人喊了几声‘吕祖’就没想过抖搂一手剑法好让晚辈心服口服要知道这个晚辈的师兄剑术很高的。”

  吕喦无奈道:“某人也没有口服心不服啊。”

  早知道就不与至圣先师说那历练一事了。

  小陌立即说道:“我家公子是诚心实意在山上前辈那边从无半句客套话但是小陌身为剑修不敢说什么不以为然难免怀疑几分。”

  陈平安双手笼袖眼观鼻鼻观心。说实话对于这位纯阳道人的道法和剑术陈平安岂能不好奇。

  先前只是在崔东山那边听说过几句可是一个能够让崔东山都不吝溢美之词的前辈道法通玄剑术高就不用有任何怀疑。

  所以陈平安唯一好奇之处就是吕喦的道法之玄到底如何玄剑术之高如何高了。

  吕喦笑了笑双指并拢背后长剑铿锵出鞘瞬间掠至楼外广场中央地带。

  剑尖指天剑柄抵地。

  那青同只是直愣愣看着剑尖所指但是陈平安和小陌却几乎同时盯着抵住地面的剑柄。

  这就是剑修与否的一场“天壤之别”了。

  刹那之间一把出鞘长剑纹丝不动却开始出现了数以百、千、万计长剑。

  陈平安看出些端倪了长剑不到一万刚好只差了一把显然是有意取纯阳之“九”字。

  小陌眯起眼心中默念一句。天地四方曰宇古往今

  来曰宙。

  原来是广场那边仿佛以剑柄作为圆心出现了一个密密麻麻攒簇在一起的长剑圆球。

  但是玄妙之处绝不仅限于“当下”长剑数量之多那就太过小觑这座吕祖亲手造就的剑阵了。

  因为那些长剑在重叠又不局限于重叠好像吕喦抽取、借调了光阴长河?

  所以看似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把长剑其实又是将近一万座剑阵的“之一”?

  故而长剑之间相互交错光线扭曲许多长剑与剑光呈现出来的姿态故而如龙蛇游曳并非笔直一线。

  这还是由于为了施展剑术吕喦故意撤掉了障眼法才能够让小陌一眼看出蛛丝马迹不然狭路相逢剑修问剑纯阳道人祭出此剑剑光一闪便已经瞬间出剑即便是身为飞升境巅峰的小陌也自认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就是不知吕喦这门剑术他自身天地灵气能够支撑多久重建几座剑阵?

  小陌以心声提醒道:“纯阳道长有意敞开了人身小天地的剑气流转路线。”

  这其实就是一部极上乘的剑诀。

  如果说广场上那把长剑呈现出来的姿态是剑术那么吕喦的剑道可分两种一种是道法之道就是吕喦精湛剑术的大道显化是气象是法理还有一种就是道路之道也就是人身小天地内剑气如人行走的那些复杂路线一般来说这种好似剑谱图案的“道路”就是不传之秘在山上只会口传亲授。

  陈平安说道:“我只能看清楚七八分。”

  小陌说道:“回头我帮公子记录在册。”

  至圣先师笑着解释道:“此剑法同时涉及到了道门的‘阴阳’以及佛家的‘无量’最后加上拘押一节节光阴长河的水流所以此间递出长剑来自光阴长河下游之逆流过往之剑亦是来自光阴长河上游之未来之剑。至于能够纯阳道友的这门剑法支撑多久我就看不出来了。”

  一剑递出避无可避。

  故而被问剑之人唯有接剑的份。

  因为世间有剑修这种不讲理的存在能够一剑破万法所以不光是后世练气士万年之前那会儿的人间道士们就想出了应对之策锁剑符之流终究是一种小道真正的集大成者还是阵法。甚至剑修本身也在这条道路上走得不低不近。物物相克循环往复。

  吕喦转头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轻轻点头。

  吕喦这才收剑归鞘与小陌微笑道:“天地灵气一事贫道逊色白也多矣。”

  要是搁在蛮荒天下听到这种话小陌也就不多想了真真假假的打过一场便知。

  可既然是在浩然天下小陌不用问剑心里就大致有数了吕喦愿意搬出那位人间最得意而非他人那就说明差距不大。

  “就只是抖搂了这一招?”

  至圣先师咦了一声“纯阳道友是黔驴技穷还是不大气啊。如果是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可就不够大丈夫本色了。我们浩然一直有那好事成双的说法纯阳道友既然是道士凑个天地人三才更好两仪四象不嫌多……”

  吕喦摇头笑道:“容贫道藏拙几分。”

  至圣先师大笑道:“藏私就藏私话说得这么漂亮。”

  一般的剑法有至圣先师和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在这边看着吕喦拿不出手自认不俗的那些学剑门槛高尤其讲究金丹运转之法除非吕喦先与陈平安传道后者才能真正练剑否则陈平安就是在那边依葫芦画瓢越得其形越远其神。

  至圣先师以心声道:“纯阳道友以陈平安的性格学了纯阳一脉的剑法以后遇到你的弟子还不得倾囊相授投桃报李?”

  吕喦无奈道:“至圣先师莫不是忘了贫道暂无弟子。”

  至圣先师疑惑道:“在青冥天下那边云游多年光是白玉京玉皇城就去了三次若是没有道法心传的入室弟子记名弟子也没有一个呢?”

  吕喦摇头道:“不曾有。”

  至圣先师气笑道:“又不是找那道侣眼光这么挑剔作甚?”

  吕喦笑道:“缘分未到不可强求。收徒一事贫道可以多学学文圣。”

  吕喦突然以心声说道:“至圣先师早年不也是用剑之人?”

  至圣先师叹了口气“只说剑道的道之高低万年以来位置拔高极其有限但是剑法剑术剑招这些万年以来确实是越来越高了肉眼可见的我要是抖搂了一手剑术结果在看惯了世间第一流剑术的陈平安这边得了个‘也就这样’的评价与他师兄左右好像差不多那我岂不是狗屁倒灶了以后陈平安再路过各地文庙每次瞧见中间悬挂的那幅画像这小子不得看一次笑一次?”

  吕喦笑道:“当真如此?”

  至圣先师一笑置之。

  随后至圣先师领着一行人来到最高的那栋建筑悬挂榜书匾额“镇妖楼”是礼圣亲笔。

  这也是当初文海周密来到这边明明能够打破镇妖楼禁制却放弃占据此地的唯一理由。

  至圣先师问道:“陈平安如果换成你顶替斐然身为蛮荒共主有无谋划能够最大程度上重创礼圣的大道根本?”

  陈平安满脸呆滞。

  这是个什么问题?

  在陈平安心目中浩然礼圣就是无敌的存在。

  所以从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因为陈平安下意识觉得礼圣肯定会一直无敌下去尤其是等到三教祖师散道白玉京大掌教尚未融合三教学问根祇、凭此证道合道余斗的道老二就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道老二。如果双方各自离开自家天下选择去天外干一架陈平安相信礼圣的胜算肯定更大。

  至圣先师双手负后仰头看着匾额缓缓道:“好好想想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你作为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别忘了你那师兄茅小冬如今还是礼记学宫的司业。”

  “至圣先师有无提示?”

  “有已经说过了。”

  陈平安沉思片刻轻声道:“两船对撞。”

  吕喦轻轻颔首。

  小陌斜视青同还好这厮也不懂。

  陈平安脸色凝重沉声道:“如果将每一座天下都视为一条蹈虚远游的渡船。”

  “那么一旦这两条渡船撞在一起浩然和蛮荒两座天下就不再仅仅是天时紊乱而是双方地利都会交错在一起。”

  蛮荒天下不是没有折损其实会有很大的后遗症只说一旦两座天下接壤如今双方形势颠倒整个浩然天下就像一座开始飞速运转的兵器铺子无论是人力财力物力还是山下人心、山上道心都拧成一股绳浩然天下巨大的底蕴昼夜不息就像都在转化为两个字“战争”。这对于居于守势的蛮荒天下而言多出那条通道就意味着失去一块版图可能相当于早年浩然天下直接失去一个类似桐叶洲的大洲版图当然是一种雪上加霜。

  但是对文海周密来说只要能够压制三教祖师散道之后的礼圣周密就等于多出了一份胜算一旦他将来能够彻底炼化古天庭遗址行‘天下’之事受到的阻力就会减少。

  与此同时因为白泽的合道方式太过匪夷所思若是两座天下衔接在一起大战一起只会愈发惨烈届时白泽的境界修行尤其是杀力就会“被迫”随之提升。

  毫不顾及蛮荒天下的有灵众生弱礼圣强白泽周密凭此拖延时间。

  “如果让我来选择船头或者说是直指浩然天下与礼圣的矛头首选……是曾经的托月山。”

  难怪斐然会早早“掏空”一座托月山只留下一个托月山大祖的开山大弟子元凶独自驻守此山。

  “其次是仙簪城。”

  也难怪那个“假道士”仙尉会与自己在大骊京城那边冥冥之中“偶遇”虽说仙簪城被陈平安打成了两截但这算不算误打误撞等于是间接护住了“道簪一脉”的万年香火?

  “之后才是蛮荒天下五嶽之类比如那座青山。”

  至圣先师点点头“那你觉得斐然会做吗?”

  陈平安答道:“可能不愿意做但是不敢不做不得不做。”

  斐然对浩然礼圣极为推崇。只是在其位谋其事作为最新的蛮荒共主斐然暂时还未能脱离文海周密的阴影。

  一旦两船对撞那么此事就是针对礼圣那场阴谋的开端这还才是一个开头而已。

  就像青冥天下对于余斗每次坐镇白玉京一百年的治理天下手段早就心生怨怼积攒已久。

  那么浩然天下对于礼圣的某些规矩也未必就是真的心悦诚服只说诸子百家的老祖师谁都不得跻身十四境一事必须将一部分道行消耗在天外虽说是为了抵御天外神灵的持续攻伐庇护浩然天下但是岂能没有半点怨气?就算那些老祖师明白礼圣的难处和苦衷诸子百家的众多练气士呢?各自修行一事如那纯粹武夫一般好似是一条断头路岂能甘心?

  “这难道就不是一种你礼圣‘罢黜百家一人得道’之举?”

  至圣先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有此想法。”

  小陌脸色阴沉“敢有此想我要是文庙儒生又被我知道了有一个算一个砍死拉倒。”

  至圣先师放声大笑“所以说你们剑修天生适合战场唯独不适合管人管事。”

  如果将文庙视为浩然天下的一家之主那么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手心手背都是为难事难为人。

  万年之前的那拨“书生”为何一个个气概凌云万年之后的读书人又为何多酸儒腐儒而少醇儒即便是饱读诗书的硕儒通儒好像也少了几分豪杰气?道学先生多圣贤少。

  陈平安看似神色平静但是至圣先师却拍了拍年轻隐官的肩膀“我们那位小夫子早就习以为常了。有朝一日你要是能够与他私底下谈心能够从他那边听到一句倒苦水的言语就算你的本事试试看一定要试试看。毕竟整整一万年了我都未能听到他的半句牢骚话。”

  吕喦面带笑意询问道:“陈平安你不会真的将那笔账追本溯源算到至圣先师和亚圣头上吧?”

  陈平安无奈道:“当然不会我脑子又没病。我相信亚圣的初衷。”

  “未来之事不可知就算是三教祖师也不敢说未来一定如何只能尽量争取将世道推向一个好的大方向。这是其一。”

  吕喦摘下腰间悬挂的葫芦瓢仰头喝了一口酒“如果不做一个必须的了断和切割就会变成天下皆错好像世间无不错之人无不错之事。这是其二。”

  吕喦望向小陌和青同笑问道:“是不是换成很多人会钻牛角尖计较起来真会觉得错在至圣先师和亚圣或者说怎么都得算他们一份过失?”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道:“肯定会有吧。”

  青同说道:“很多。”

  吕喦点头说道:“世道没有那么好。”

  陈平安说道:“世道也没有那么坏。”

  吕喦抚须而笑“所以要修道。”

  纯阳道人此时所谓的“修道”可就不是单单是指练气士的修行了。

  而是另有所指人心汇聚而成的世道有人愿意铺路搭桥修补道路。

  至圣先师笑道:“陈平安既然后知后觉了是不是就不用与我问那个问题了?”

  作为执行者或者说一颗关键“棋子”的陈平安放弃那个围杀陆沉的选择那么作为布局者的师兄崔瀺会不会感到失望。

  陈平安默然点头。

  虽然自己心中早有答案可既然至圣先师在身边能够验证心中所想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按照至圣先师的提醒作为小师弟的陈平安已经在无形之中帮助礼圣和整个浩然天下消弭了一部分“天灾”。

  即便将来有那两船对撞的一天但是因为没有了托月山和仙簪城这就让登天周密不得不稍微绕路。一两步的偏移路线对于浩然人间而言可能就是减少数以千万计的伤亡。

  这就让浩然天下和中土文庙必须承这个情。

  崔瀺同时好像在与道祖说一个道理。

  道祖你在散道之前就不要任何的多此一举了。

  做好你们三位的天上身前事至于天下的身后事拭目以待作壁上观即可。

  陈平安一个不惑之年的年轻剑修尚且有此魄力要以纯粹剑修身份问剑白玉京。

  就让你道祖眼中的那些小辈去堂堂正正接剑一场双方各凭本事生死自负。

  弱化周密有可能的未来“天下”之举更多保存文庙底蕴和分担礼圣肩头压力提醒道祖不用太过护着白玉京更别刻意针对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一举三得。

  至圣先师笑道:“崔瀺是什么人肯定早就知道你会做出什么选择虽说此举可能不符合他绣虎的事功学问。”

  “可你又不是崔瀺的学生弟子而是他的小师弟。”

  “所以这算不算是文圣一脉的首徒与小师弟的一场联手……问剑?”

  与齐静春联手打过了蛮荒天下和文海周密又开始与你陈平安先算计陆沉再针对白玉京?

  至圣先师继续说道:“别忘了即便撇开那个最终结果不谈且不说那郑居中和吴霜降一起出手会如何一旦你们这些剑修选择出剑了你以为当时那场围杀成功与否重要吗?就算围杀陆沉失败也是极其影响深远的一个结果因为最关键的是你们这些来自剑气长城的剑修一旦与人结仇就会格外记性好。”

  齐廷济是一位城头刻字的剑仙宁姚更是五彩天下共主陆芝也大道可期刑官豪素就绝对不会去青冥天下。

  这对于未来的青冥天下来说就是内忧之外犹有外患。

  如果有了这场厮杀对浩然天下一向观感不佳的陆芝将来五彩天下再次开门之时她肯定会选择去往飞升城在那边炼化本命剑“北斗”而刑官豪素多半会选择同行手刃那位中土飞升境修士后既然大仇已报那么对“刑官”身份颇为愧疚的豪素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再者对于豪素这种剑修而言问剑白玉京本身就是一种不小的诱惑。

  北俱芦洲的剑修曾经做出过跨洲远游皑皑洲的壮举。

  那么五彩天下的剑修一样做得出跨越天下赶赴青冥天下的行径。

  在这之前那些已经迁徙去往五彩天下的白玉京道官会是什么下场?

  而白玉京在五彩天下的布局几乎是余斗的某种大道之一。

  这就不光是崔瀺算计青冥天下了连那五彩天下的未来大势一并被绣虎随手囊括其中。

  故而本该是一举四得。

  可既然陈平安选择放弃围杀陆沉。

  就是只有一举三得了?

  未必。

  至圣先师微笑道:“哪怕你没有按部就班行事与此同时崔瀺就会让主动放弃这个选择的泥瓶巷陈平安更加难以释怀。此生修行报仇之前岂会岂敢岂能懈怠片刻?”

  陈平安在恍惚之间好像解开了某些禁制刚刚记起了一些往事。

  当时在剑气长城重逢。

  不人不鬼模样的年轻隐官躺在地上阵阵看着夜幕里的漫天风雪难得埋怨了一句。

  闲聊之后陈平安只记得自己是以狭刀斩勘驻地自己站起身的原来不是是师兄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或者说是分出两条光阴长河见到了两个崔瀺?最终其中一条光阴长河支流的画面被师兄以某种秘法封禁起来?

  因为此刻陈平安想起的是城头之上师兄崔瀺神色平静弯腰低头伸出一只手将自己拉起身。

  最后崔瀺坐在墙头上双拳虚握轻轻放在膝盖上目视远方。

  陈平安就坐在一旁转头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儒衫老人。

  “提醒一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崔瀺做的所有事情天下人理不理解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

  “你之所以是例外让我多余提醒一句因为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所以你必须理解就算今天不理解也要假装理解。”

  陈平安苦涩道:“我还以为会说一句‘以后也要理解’。”

  崔瀺微笑道:“以后?怎么个以后是一万年千年百年十年?还是后天?明天?”

  陈平安没办法给出答案做不到的事情不作保证保证过的事情就一定做到。

  所以陈平安只是解释道:“我只是好奇少年时的崔师兄就是崔东山这个样子吗?”

  崔瀺摇摇头眯眼而笑轻声道:“少年时啊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想得比他少些也没有他那么……皮。”

  陈平安沉默许久轻声问道:“就不去见见先生?”

  崔瀺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没有说话没有答案。

  好像就是答案。

  先生有错在先但先生还是先生。所以方才崔瀺称呼陈平安是那句“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

  好像同时回答了陈平安的另外一个问题。

  可先生不来见我我就不去见先生。

  天下人不理解我都与我崔瀺无关但是先生不理解我学生无怨言但是我心中有怨气。

  这一刻的儒衫老人仿佛就是昔年的少年所以才会与先生怄气。

  陈平安能够记起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肯定还有一些对话但是都记不起了。

  “天地间还有比仇恨和愤怒更能让人咬牙前行的事情吗?”

  至圣先师伸手指了指天幕“万年之前的我们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那么作为昔年文圣首徒的崔瀺就是要让文圣一脉的陈平安不仅仅是止步于什么问剑白玉京而是要再走一趟登天之路。

  新人走旧路是为推陈出新。

  有我崔瀺护道你们知道又如何别拦否则后果自负。

  至圣先师笑道:“纯阳道友愿意被如此护道吗?”

  吕喦摇头笑道:“免了免了要是贫道年轻时就摊上这么个师兄道心稀碎好几回了吧。”

  至圣先师问道:“不管怎么说崔瀺毕竟都没有跟你商量半句心中会有怨气吗?”

  “当然会有只是重逢离别都太匆忙好像就忘记说了。但是……”

  陈平安怔怔出神停顿片刻轻声说道:“始终被他人寄予希望会让自己觉得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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