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剑来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九百四十二章 天要下雨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好个“我行我素”。

  果然是剑修行事天地无拘无束。

  就在陈平安打算离开凉亭的时候陆沉微笑道:“听说你们青萍剑宗那边有座绸缪山。”

  陈平安点头道:“仙都山是主绸缪、云蒸两山为辅是那三山格局崔东山既然是下宗宗主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既然要变天就该未雨绸缪早作谋算了。

  陆沉也点点头“之前未能登岸桐叶洲贫道只是在海上遥遥看了一眼山巅立碑‘吾曹不出’与‘天地紫气’碑文字迹一看就是崔宗主的手笔却与绣虎的字迹不再形似却保留了几分神似脱离了窠臼按照山上说法就是某种仙蜕了。”

  陆沉转头笑道:“贫道在这里得提前祝贺你的得意学生曹晴朗闭关成功结丹介于一品和二品之间这就很好不用过于锋芒毕露却又保留了无数种可能性。”

  陈平安松了口气点头道:“是很好。”

  传说中的结丹一品那是公认的飞升之资质少之又少二品则是上五境之资但是许多如今浩然天下的山巅大修士当初金丹品秩其实也就是二品。

  陆沉问道:“关于我齐静春崔瀺还有那个崔东山是不是都与你说了些什么比如提醒你几句与我的相处之道?”

  陈平安说道:“齐先生只是说了一句话‘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不算刻意针对你只是针对那件事的。”

  言下之意你陆沉或者说那个时候的白玉京三掌教还不至于让齐先生与那个时候的泥瓶巷少年刻意交待什么。

  何况这句话最大的初衷或者说齐先生的希望就是让陈平安未来知晓真相之后不用钻牛角尖不要太过愧疚。

  陆沉小声嘀咕道:“齐静春都无所谓的事情你陈平安计较个什么呢要不是你这么敌视白玉京以你在剑气长城的所作所为去了青冥天下到了哪里不是座上宾?退一万步说只要你不跟贫道的余师兄不对付哪怕只是跟那姜照磨和庞鼎死磕你以后游历白玉京也还是其余四城十一楼的贵客你是不晓得不知多少白玉京的仙子姐姐们她们对那万年历史上最年轻的城头刻字者‘隐官陈十一’是何等好奇与仰慕。”

  陈平安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说道:“崔东山说了一句如果先生将来真要跟白玉京不对付一定要学那老厨子择菜一样摘出一个陆沉。”

  显而易见崔东山的意思很简单如果先生欲想问剑白玉京最好绕开陆沉将白玉京三掌教与整个白玉京做个切割。

  唯有如此先手才有胜算收官。

  “隐官大人最关键的那个人你可不能省略了。”

  陆沉微笑道:“齐静春是正人君子他道法再高学问再大独独做不来小人行径。你们的师兄崔瀺则不然。”

  陈平安笑问道:“三教祖师之外陆沉也有忌惮的人?以至于到了需要忌惮这个人说了哪几句话的地步?”

  陆沉神色认真点头道:“如果崔瀺不是分心天下事让他专门针对某个人那么这个被针对的人就算是郑居中郑居中一样要吃苦头至少是互为苦手。因为崔瀺行事与贫道为人是差不多的路数。”

  陆沉眯眼而笑双手抱拳轻轻摇晃“恳请隐官大人为贫道解惑不然估计回到白玉京贫道就要寝食难安了。”

  陈平安说道:“你猜都猜出来了何必我多费口舌。”

  “崔瀺够狠!”

  陆沉摸了摸头顶的莲花冠“陈平安你比起崔瀺就要差太远了。”

  崔瀺的谋划就是那趟年轻隐官领衔的蛮荒腹地之行在功成之后比如陈平安剑开托月山之后搬移一轮明月皓彩进入青冥天下之前。

  陈平安毫无征兆地突然联手宁姚齐廷济刑官豪素陆芝!

  一起做掉陆沉!

  加上陆芝的那把本命飞剑只说攻伐实力完全可以视为一位飞升境剑修。

  那么就是陈平安外加四位飞升境剑修!

  在青冥天下和白玉京之外围剿一位十四境的陆沉。

  陆沉感叹道:“是崔瀺最后一次现身剑气长城与你说的这个谋划吧?而且以你当时的境界很难瞒天过海崔瀺肯定早就用了某种独门秘法先与你说了此事再让你遗忘最后还能让你在某个时刻记起此事才能让你在一瞬间与我翻脸过河拆桥暴起杀人。”

  哪怕撇开归还境界的陈平安不说只说一场拥有四位飞升境剑修的联袂围杀尤其一位是城头刻字的老剑仙还有一位崭新天下的天下共主……还要再加上陆芝的那把本命飞剑“北斗”刑官豪素一旦与人问剑时的不计生死。以及某种关键时刻陈平安的那两把本命飞剑说不定就是胜负手。

  搁谁受得了?

  陈平安默不作声不否认其实也就是承认了。

  至于为何陈平安会下定决心不做此事是因为有过一场试探的最终出乎意料陈平安得到了某个结果。

  当时陈平安说了一句。

  此次蛮荒腹地之行与隐官陈平安同行护道者浩然陆沉。

  而陆沉则破天荒以肃穆神色诚心诚意答以一句。

  浩然陆沉有幸同行。

  那一刻冥冥之中陈平安无比确定陆沉没有任何作伪一位在白玉京当了数千年的三掌教是真正认可自己的“浩然”身份愿意将浩然天下视为真正的家乡。

  陆沉瞥了眼陈平安。

  还好好好这家伙更像齐静春学那崔瀺学得不够像。

  说到底文圣一脉被崔瀺提出来的事功学问相较于老秀才传下的根本学问到底是一门“小学”崔瀺可以将这门学问钻研到极致而陈平安只是勉强学了个形似差了崔瀺一半的心性所以剩下一半可就不是陈平安想学就能学的了。

  既然隐官大人如此以诚待人那贫道也不好藏藏掖掖了。

  只见陆沉抬起一只袖子双指并拢出现了两位身形小如芥子的女子如绕梁柱姗姗而行。

  其中一位妇人挽朝云发髻仪态万方一位藕白衫系葱绿裙脚踩一双绣花鞋。

  正是那汾河神祠月洞门内走出的两位烧香女子陆沉“事后”“初见”两女之时默念一句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这就意味着陈平安费尽心思将陆沉请君入瓮是真也是真是假也是假只看陆沉心情好坏道破与否了。

  只因为在池边先守株待兔再瓮中捉鳖的陈平安才是陆沉袖中的那只笼中雀。看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则弹弓在下。

  但是陈平安好像早就预料到此事没有半点道心起伏古井不波。

  陆沉问道:“齐廷济当时是不是曾经悄悄提醒过你他愿意出手相助?”

  以崔瀺的手段肯定有足够的理由能够早早说服齐廷济让这位老剑仙心甘情愿祭出那把“兵解”送陆沉上路。

  陈平安还是没说话。

  陆沉靠着凉亭廊柱“陈平安凭良心说话你自己说说看贫道要不要忌惮这头绣虎?”

  陈平安沉默许久开口道:“一直听说你有五梦七心相各有大道显化而生玄之又玄传说中七心相分别是木鸡椿树鼹鼠鲲鹏黄雀鹓鶵蝴蝶。”

  陆沉双手笼袖笑道:“这种压箱底的绝活总不能轻易示人先前一个年轻气盛热血上头顾头不顾腚的就借你一身道法了可是贫道当然要稍稍‘封山’一旦被你这种喜欢想东想西的家伙抓到马脚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陆沉试探性说道:“贫道这‘想东想西’一说是句双关语你听得出来吧?”

  陆沉是说那紫气东来道法在东面西方佛国佛法在西边你陈平安是儒生学问刚好

  在中间地带。

  陈平安斜了一眼陆沉。

  陆沉哀叹一声“么法子啊跟青同道友和嫩道人这些傻子聊多了害得贫道总觉得话不说透就等于白说。果然还是跟你聊天毕竟不费劲。”

  陈平安笑道:“听说孙道长对你有个绝妙评价。”

  陆沉双手抱住后脑勺懒洋洋道:“是那看似重复的陆沉‘谁都打不过谁都打不过’?”

  如果换成陆沉谁都打不过谁都打不过陆沉其实意思就很简单了。

  陈平安缓缓道:“梦儒师郑缓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最终选择自杀。梦中枕骷髅复梦蔑视南面称王之乐。梦栎树活梦灵龟死梦化蝶不知谁是谁。这五梦各有大道显化其中那位行走青冥天下的白骨真人是相对最为明显的。但是一开始按照避暑行宫和文庙功德林的历史记载好像整座青冥天下并不知晓你在心相七物之外还有更为玄妙的五梦。”

  “为了不用跟人动手打架只好显露几分气力了好让对方知难而退免得伤和气。”

  陆沉笑呵呵抬起手弯曲手肘几下道:“很多无谓的纠纷最怕什么?就怕一方已经觉得彻底撕破脸皮了满脑子都是一不做二不休但是另一方真不觉得如此偏偏谁都不信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委屈吗?”

  最早青冥天下三位掌教轮流掌管白玉京一百年。

  陆沉看似是最无所事事的那个可毕竟是名义上管着一座天下百年光阴的“共主”其中的暗流涌动完全可以想象。

  而且按照白玉京的规矩一旦某位师兄弟“掌教天下”其余两位就绝对不可以插手任何事务传闻这是道祖亲自订立的规矩。

  这就意味着很喜欢离开白玉京、独自出门远游的陆沉一旦在路上被人宰掉彻底身死道消那么整座青冥天下就会出现“群龙无首天下无主”的情形而其余两位掌教依旧无法出手不管天下如何乱成一锅粥都要等到那个既定的时辰才能接管白玉京出面收拾残局。

  陈平安问道:“梦儒师郑缓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最终选择自尽只能托梦坟茔松柏结果矣。你这位陆氏老祖宗是在影射与阴阳家陆氏针锋相对的邹子?”

  陆台出身阴阳家陆氏两位传道恩师之一除了剑术裴旻另外一位却是“言尽天事”的邹子。

  邹子谈天陆氏说地是浩然天下公认的而邹子被誉为独占阴阳家半壁江山更是山上的共识。

  邹子对陆台极为器重不然也不会有那剑修刘材。但是陆台当年遇到陈平安之后陆台就像与恩师邹子出现了一场大道分歧而此事与那陆沉五梦之一的郑缓和他的弟弟最终分出个儒墨之别有点类似。

  “我与邹子道不同是真。”

  陆沉连忙摆手撇清关系道:“只是贫道可没有这份本事能够准确预测到以后家族里边会有个最肖祖宗的不孝子孙陆台再有个你。”

  陈平安说道:“先前我回答了你三个问题。”

  陆沉眨了眨眼睛“不是一个问题吗?”

  陆沉犹豫了一下“去骊珠洞天摆摊之前我从青冥天下收回了‘两梦’一心相到了浩然天下进入骊珠洞天之前又收回了一心相。”

  “后者你应该已经有所猜测了不然也不会问贫道那件八副神人承露甲老祖宗之一的‘西嶽’出处贫道的这个心相正是那‘鹓鶵’此外确实与那件法袍金醴和龙虎山天师府有关说实话贫道越是在白玉京待久了就越是对那句‘有妖魔作祟处必有龙虎山道士’觉得有趣希冀着凭此解开一个‘仙’字的根本比如一个资质相对平凡的修道之人到底得道是在‘山’更快但是得道高度有限还是在“人”更慢但是大道成就更高些所以就想要以黄紫贵人的身份亲身领教一番此中滋味最后此人便在蛟龙沟附近的一座岛屿石窟中‘坐化’兵解了。”

  “可即便贫道一口气收回两梦一心相即便对那骊珠洞天有过一番足够重视的推衍演化。”

  陆沉流露出几分惆怅神色无奈道:“事实证明贫道还是托大了小觑了齐静春。早知道就该将那位试图‘喧宾夺主’的白骨真人一并收回的就属他最桀骜不驯造反造反你倒是当皇帝去啊这家伙倒好三千年修道岁月孜孜不倦只求一事就是造自己的反难怪会与咱们那位雅相姚清眉来眼去。”

  “陆掌教可以说第二个了。”

  “去剑气长城找你之前以免阴沟里翻船好事变成坏事我小心起见就又收回了一梦一心相分别是梦中的儒师郑缓以及藕花福地里边那个‘呆若木鸡’的俞真意顺便见了见陆台相谈甚欢聊得很好啊。”

  陈平安笑道:“看来是得听听我那学生的提醒。”

  陆沉反问道:“第三个答案你是想问贫道回了青冥天下又要收回哪些还是想问这种贫道的‘收回’解梦也好心相也罢它们的下场是什么?”

  “后者。”

  “获得一种不再是牵连木偶的自由。谁是谁就是谁反正不是我陆沉了。”

  其实关于陆沉其实玄都观那边还有一个说法只是比起孙道长昭告天下的那句金口玉言显得相对没有那么脍炙人口。

  陆沉此人不是真人。眼中所见都非真实。

  陈平安冷不丁问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问题“那位白帝城郑先生?总不会是你的五梦七心相之一吧?”

  陆沉呆滞无言不是脑袋被门板夹过能问出这种问题?陆沉如同挨了一道五雷轰顶赶紧双手合拢高高举起念念有词一番然后眼神幽怨道:“陈平安咱们勉强也能算是一场君子之争吧?那你一个有道统文脉的儒家门生还是一个最重规矩的习武之人能不能讲一点江湖道义?!啊?!就算咱俩之间有那么点恩怨有私仇但是你总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嫁祸手段吧?”

  他娘的那个郑居中脑子真有毛病的啊要是被他觉得“我是不是道祖”之外郑居中拿贫道的师尊是没办法但若是他吃饱了撑着再来一个“我是不是陆沉”你让我陆沉咋办?!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贫道的感受?

  陈平安笑了笑。

  心情好转几分。

  陆沉转头望向凉亭外的山水形胜没来由感叹一番“山河壮丽容易夺人眼目一个不小心就会夺人心魄风动幡动心动也只是如今上山修行道诀术法千千万只在这一事上约莫是太过习以为常了故而留意者少很少提醒晚辈修道之人不比凡俗夫子需要聚精会神不被繁花迷人眼不被那山岳河渎、花草树木、美人在内诸多胜景夺去一丝一毫的心神而要反客为主为我所用气吞山河吾为东道主。”

  陈平安点头道:“是上上法门。”

  “并非是帮忙说些开脱之词只是实话实说贫道的那位余师兄做事情从无半点私心。”

  “再简单不过了余师兄修道资质太好道法太广剑术太高于余师兄自身而言根本不会有任何私仇当然他秉公行事并不意味着不会结下私仇比如玄都观那位孙道长的师弟再比如岁除宫吴霜降的那位道侣当然还有你陈平安的齐师兄好像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把账算在白玉京二掌教余斗的身上。”

  “玄都观那边还好说毕竟是师兄亲自出马披羽衣带仙剑闯入玄都观亲手杀掉了孙道长的师弟。孙道长难以释怀贫道可以理解几分。”

  “只是吴霜降那边他的那位道侣只是死在了白玉京余师兄制定的大道规矩之内。”

  “至于你这边要说是姜照磨和庞鼎打死了齐静春没什么可否认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两位德高望重的白玉京天仙依仗身份与道法本就不怕被人寻仇。而你这个当小师弟的靠猜靠想拼凑出真相再亲眼见到了那一幕所以要与他们讨要一个说法也算情理之中只是余师兄既无真正出手再者将齐静春避入那条死胡同的是贫道才对贫道就奇了怪了你为何对余师

  兄如此心怀仇恨?”

  陆沉确实好奇此事。

  照理说陈平安是如何都推算不到自己与余师兄的那番对话的。

  至多就是想到阍者林正诚所想到的那一步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手握一座随时都可能跨越天下来到宝瓶洲的白玉京逼迫齐静春绕路而行。

  如果可以的话陆沉还是希望能够把这笔旧账一股脑儿揽在自己身上。

  毕竟一个不小心三教祖师散道之后第一场十四境修士之间的搏命厮杀就会发生在青冥天下就在白玉京!

  否则大师兄“之一”的李希圣绝不会早早在北俱芦洲清凉宗那边叮嘱自己那么一句话。那是一句沉甸甸的“重话”!

  再加上陆沉刚刚得出的某个结论那就不是两位十四境大修士的厮杀了。

  而是三位!

  师兄余斗。玄都观孙怀中岁除宫吴霜降!

  “山下论事山上问心。很难猜吗?半点不难。山上每一位修道之人都在各自用一辈子阐述、验证某个道理。”

  陈平安神色淡然道:“我相信那位尚未‘一气化三清’的白玉京大掌教愿意承受输掉一场大道之争的后果这是大掌教寇名的道心使然。所以无需福禄街的李先生或是神诰宗那个道士周礼与任何人解释任何话就是既定的事实。我们浩然天下的礼圣也是如此。曾经的小夫子后来的文庙礼圣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礼。”

  “你陆沉对那位大师兄礼敬归礼敬但你是陆沉绝对不会像余斗那么执着所以你在骊珠洞天的所作所为就是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做当然只是‘看上去’。不过我也相信在那些摆摊的岁月里你一定想过很多‘折中’的法子。之所以做不到一是不敢画蛇添足太过掺和到大掌教的合道过程中去再就是就算陆沉愿意退步让路也是根本做不到的事。”

  “因为余斗才是真正的幕后人是这个一心想要为掌教师兄铲除所有大道之争对象的白玉京二掌教余斗绝对不允许在他师尊散道之后青冥天下又要失去一位师兄唯一一个能够跻身十五境的道士只能是为他传道授业的师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余斗在你重返浩然、进入骊珠洞天之前一定以言语威胁过你就像我先前威胁嫩道人一样怎么陆掌教是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还是故意装傻?”

  陆沉双手揉了揉脸贫道还是更喜欢与青同道友或是嫩道人聊天。

  其实双方心知肚明只是都懒得说破一件事而已。

  陈平安将来只要是问剑白玉京不管理由是什么身为白玉京二掌教的余斗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陈平安眯眼道:“明白了。”

  陆沉一脸讶异道:“啊?”

  干嘛学贫道说话。

  陈平安微笑道:“难怪你会多说这番多余话。”

  原来青冥天下已是内忧重重。

  不然一个如今都不是上五境剑修的自己完全不必让一个自称“明白了”的陆沉如此多费唇舌。

  远远不止于。

  问剑白玉京的难度要比问剑托月山难上许多许多。

  那么极有可能孙道长已经悄悄跻身十四境了而且是一位纯粹剑修?

  吴霜降也在夜航船那边无异于一场“托孤”甚至开始恢复某种身份。

  而岁除宫吴霜降既有一个青冥天下入乡随俗的道官身份但是别忘了吴宫主更是一位浩然天下能够陪祀武庙的兵家修士!

  在那战场上会讲究一个“仁义”吗?

  至于玄都观对待山上纷争那更是出了名的“我们单挑你一个人你一人单挑我们一群”。

  那么孙观主与吴霜降联手问剑白玉京准确说来其实就是问剑余斗一人?

  陈平安问道:“返回白玉京后你是不是能解梦的就都解梦能归拢的心相就都归拢了?”

  陆沉无奈道:“没法子贫道终究是师尊最心疼的弟子。”

  陈平安笑道:“那么类似一路顺风的客气话我就不说了。”

  陆沉没来由说了一句“如今天下归功于贫道的师尊‘道士’一词已经被道教独享一万年了。”

  陈平安微微皱眉说道:“一万年之后退一万步说再无修道之人届时你们道家的学问也不至于太过式微才对说不得还会有个‘文教根祇’的说法不管怎么说光是一句‘无为而治’任何身份的人尤其是帝王将相想必都会十分推崇。”

  陆沉绷着脸。

  陈平安白眼道:“想笑就笑我那点推衍、术算的皮毛学问怎么跟你们这些宗师相提并论。”

  陆沉果然放声大笑好不容易才收起笑容“如今的天下‘江湖’一词也大变样了‘相忘于江湖’就跟着变样了。但是万年以后会不会江湖水皆干涸如鱼共处于陆只能相濡以沫?”

  陆沉是说那末法时代的到来只说一事天下苍生再无法修行天地灵气耗竭如同海枯有灵众生皆如游鱼处于陆地。

  “那么今日之儒家近佛法广道法高。万年之后又当如何?道士生死荣辱如何看得开道法走向去处如何就很难看得开了。”

  关于此事不光是陆沉师兄寇名还有师尊各自都是有过一番推衍的。只不过陆沉是不愿忧天相对算得浅只是用来打发光阴师兄却是想要找出一种实实在在的破解之法。至于师尊到底是如何想的估计就要比师兄更深一层、更胜一筹、更高一楼了。

  陈平安问道:“是担心出现那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处境高依旧高就只是中间缺了一层?”

  陆沉坐起身抖了抖袖子“老话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实在是让人气馁。既然修道始知非力取是个三成人事七分天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陆沉突然说道:“陈平安要是稍后见着了至圣先师至圣先师多半要问你一个问题。”

  陈平安问道:“怎么讲?”

  陆沉笑道:“比如问你如何看待那场‘三四之争’。”

  陈平安点点头“有可能。”

  陆沉问道:“至圣先师该不会已经问过你了吧?”

  陈平安说道:“你觉得我应该如何作答?”

  陆沉说道:“难。”

  抬高自身文圣一脉稍稍贬低亚圣一脉于情于私没有问题但是于公于理就有大问题了。

  可要说陈平安不为自身道统文脉说话或是一味排斥亚圣一脉那就更不对了。

  如果说回答一个两者都好这种捣浆糊的答案还不得被至圣先师他老人家当笑话看待?

  陆沉笑道:“不如直接绕过三四之争但是又不算真正绕过文圣亚圣两脉学问?”

  陈平安点头道:“有点道理。”

  陆沉无奈道:“诚意呢?!说好的落魄山修士一贯以诚待人的门风呢?说说看你的答案是什么!”

  陈平安说道:“子曰。”

  陆沉立即接话道:“有教无类?”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道:“既不贬低亚圣一脉还无限拔高了至圣先师又暗戳戳将文圣一脉压过亚圣一脉半筹便是你那君倩师兄听了此话也是只有会心一笑、十分高兴的份只会觉得自己的大道根脚竟然还有这等妙用?!”

  陈平安说道:“不是心中真正这般想我敢嘴上这么说吗?”

  陆沉沉默片刻不得不点头道:“也对。”

  早知道如此当年贫道就该狠狠心将这小子直接敲闷棍套麻袋抢去白玉京当小师弟了多省心多省力哪有如今这么多麻烦。

  陆沉抬头看天“天要下雨了。”

  陈平安率先走出凉亭。

  在泥瓶巷草鞋少年离开家乡离开小镇之前。

  药铺的杨老头曾经提醒一句让那少年拿着雨伞离开后院交给那位学塾先生。

  一大一小一起撑伞走在雨中。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