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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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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七章 吾为东道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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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汾河神祠那边陈平安与青同所看景致各有侧重所以就各看各的分出了先后。

  等到青同逛完了诸多殿阁发现陈平安已经不在这座河伯祠庙内。

  走出祠庙大门青同见一袭青衫在那大池边的柳荫里边坐在一条小竹椅上开始抛竿垂钓了。

  青同走过去问道:“还有竹椅吗?”

  陈平安伸出手指在嘴边示意小点声再手腕一拧多出一条青竹小椅递给青同。

  青同坐在一边压低嗓音疑惑道:“这是?”

  陈平安微笑道:“静待天时。”

  见青同一头雾水陈平安便抬了抬下巴提醒道:“暂作水观。”

  青同便凝神望向水面池水如镜镜中显现出一处破败不堪的府邸画卷中人影幢幢。

  是一种不算如何高明的地仙手段掌观山河神通。

  村落那边与孩子分别后怀中鼓鼓囊囊的年轻道士一个拔地而起悬停空中踮起脚尖朝城内那边眺望一眼咦竟有些许污秽煞气和神仙斗法的迹象?莫不是一栋鬼宅?不晓得今儿贫道叫徐无鬼吗好好好要是你们好好商量就就井水不犯河水要是连个灶房都不肯借与贫道那就怪不得贫道替天行道一次了。

  陆沉转头看了眼那个姓叶的孩子将来到了神诰宗说不定可以与秋毫观那个叫阿酉的小道童做个伴儿一起修行一起成长处久了就是朋友。

  双月为朋在这只有一轮明月的浩然天下何等稀罕所以要愈发珍惜真正的朋友嘛。

  陆沉一步跨出直接来到一处传闻闹鬼的凶宅门外的街道再一掐指晓得了附近地界名为悟真坊大宅曾是一处吕公祠朱红大门蛛网密布此处早就断了祠庙香火历史上曾被拆毁重建为私人宅邸之后又屡遭变故多有鬼物作祟最终大半房梁木材都搬去了城外的汾河神祠门口仅剩一只石狮子脖颈之上有一连串细微坑洼好似珠子烙印。

  此地竟然是供奉那位纯阳道人的祠庙旧址倒是一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陆沉叹了口气“纯阳道友啊纯阳道友原来当年在白玉京咱俩是同为家乡人同逢异乡处呢。如今你久不在浩然家乡好不容易有座祠庙不料竟然沦落至此。也好就当贫道今儿略尽绵薄之力为你祠庙增添一点香火气。”

  只是不知这吕喦如今身在何处青冥天下那边也很久没有吕喦的音讯了。

  陆沉从袖中摸出一张黄玺材质的符箓嘴中默念着“天灵灵地灵灵神仙显灵我就行”后退数步单手作气沉丹田姿态轻喝一声健步如飞往前跑去一个脚尖点地高高跃起结果刚好只能踩在墙头之上几次摇晃都没能站稳身形一个后仰重新落在街上亏得当下这条街上冷清无人瞧不见这一幕滑稽场景。

  只见那手持一张黄色符箓的年轻道士又尝试了两次终于一屁股蹲在墙头上起身后沿着墙头一路猫腰蹑手蹑脚而走翻越一处屋脊伸长脖子见着了一场凶险万分的厮杀几位看似师出同门的野修各展神通正在缠斗一位脸色惨白的红裙妇人依稀可见她脖颈系有一截绳子约莫是个吊死鬼了娇叱不已黑烟滚滚又被那帮前来斩妖除魔的神仙老爷们凭借高妙术法一一打散大体上属于打得有来有回一方丢出道法仙术一方还以鬼祟伎俩精彩纷呈可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陆沉悄悄坐在屋脊那边偏移视线后院内有一本牡丹从别处移植而来历经数朝成精炼形过后道龄不小约莫是此地的半个主人了领着一帮冤死鬼恐吓阳间人占据了这处大宅邸看样子倒是没什么作孽的行径至多就是拐骗那些夜不归宿的青壮酒棍、更夫之流将他们魇了领来此处云雨一场偷些阳气天明时分再丢出宅子。

  也难怪汾河神祠那边的水神对这栋大有来历的宅邸里边发生的一切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没有做出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举动二来想要压胜这处“鬼宅”就得调兵谴将等到双方彻底撕破脸皮放开手脚打起来至少这座县城估计就要保不住了此外以附近城隍庙和山水神灵的本事和他们麾下那点兵马估计真要较上劲只会气势汹汹问罪而来灰头土脸打道回府。

  院中人鬼斗法双方其中一人眼尖瞧见了屋脊那边鬼鬼祟祟的年轻道士顿时破口骂道:“那小牛鼻子竟敢来这里跟大爷抢生意?!赶紧滚远点!”

  只见年轻道士那一身正气大义凛然道:“自古斩妖除魔道人见者有份何况贫道天生一副铮铮铁骨侠义心肠……”

  那人大喝一声“聒噪!”

  便有一记飞镖从袖中掠出好个快若流星不过却是镖尾撞向那婆妈道士的额头只听哎呦吃疼一声年轻道士便已中招后仰倒地在屋脊一路翻滚不见了踪迹。

  院内那脖子缠绕绳索的女鬼翻来覆去就那几招鬼法对方却是人多势众而且那拨修道之人又是男子身本就满身阳气聚拢在一起气势就显得颇为雄壮她便逐渐落了下风立即扭头喊道:“妹妹快来助我!”

  很快就又有一股青烟飘荡而来凝为女鬼身形同样是个妇人满头青丝不挽髻如水草胡乱飘荡估摸着是个溺水身亡的可怜人。

  陆沉已经找到了那处灶房一脚踹开了屋门准备生火煮饭做人不能亏待了自己贫道得在这边吃过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再去青冥天下白玉京那边可没这讲究仙气道风太多人味儿太少呐。陆沉见那砧板等物俱全便从袖中摸出火折子找到了吹火的竹筒坐在一条板凳上嘀嘀咕咕道:“这还是大白天的光景等到黄昏日落鬼宅的正主儿都还没出场呢你们要是没有贫道帮忙还怎么打到时候就算你们跪在地上喊着救命都得看贫道吃没吃饱又无力气了。”

  方才弯来绕去来时路上陆沉发现后院那边有两棵绿荫极浓的大槐树不见天日而灶房不远处就有一栋小楼草深一尺楼内放着几口棺材棺材板都打开着都是些没有葬身之地的枯骨反正陆沉也不忌讳这些不然三掌教的七心相之中岂会有一位白骨真人?

  有人斜靠灶房的屋门是个娇滴滴的少女娇靥红晕姿态妍媚

  少女抿了抿鲜红嘴唇轻轻拍掌喂了一声提醒那个年轻道长有人来了然后眯眼而笑道:“你这位小道长算不算艺高人胆大都敢来这儿开灶做饭哩。都说找死也要找个好地方你是怎么想的?是那些骗钱的志怪神异、艳情小说看多了想着有一场艳遇?”

  “这位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就来了差点吓死个人真以为吓死人不偿命啊。幸好小道我是个有仙法傍身的胆子也大。”

  陆沉笑呵呵言语坐在小板凳上转过身抬起手中那根竹筒指了指贴在灶房门上的黄纸符箓望向那个牡丹成精的少女开窍炼形仗着一桩机缘和自身八九百年的修道岁月在附近郡县也算无敌手了她倒也不算这边作威作福就是帮着那几头女鬼续命罢了而且还是做事留一线了不然那几位女鬼姐姐只要稍稍心狠一点就那么一张嘴或是多扭几下腰肢的那些个在这边风流快活一番的青壮男子恐怕就要只剩下一副内里空空、阳气涣散的皮囊了即便被丢出鬼宅亦是命不久矣。

  那少女伸手就想要去摘下那张材质寻常的符箓只是指尖一触即符箓就有一阵钻心疼的灼烧之感她打了个激灵立即收手她掂量一番秉持一个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宗旨嫣然笑道:“只要你今天别多管闲事去留随意。院内那几个我又没招惹他们他们闯入道场找我的麻烦明摆着不是那种善罢甘休之辈既然一个个的着急投胎可怨不得我顺水推舟送他们一程。”

  那年轻道士见状满脸得意神色哈哈大笑道:“如何知道厉害了吧?此符可是小道的看家本领!之一!就问你怕不怕吧。”

  少女扯了扯嘴角“敢问这位仙长姓甚名甚?道龄多少?”

  那年轻道士一脸嫌弃表情“懂不懂规矩僧不言名道不言寿不过看在‘仙长’这个称呼的份上小道倒是可以为你泄露一二天机。”

  少女点头道:“洗耳恭听。”

  年轻道士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这才挺直腰杆朗声道:“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间一丈夫风骨凛凛真豪杰散淡野人性孤僻平生只住高山巅朝餐云霞夜饮露神清气爽最磊落。百年面壁无人知金乌火裹旋金丹结了金丹起炉鼎炼出阳神游玉京学仙学到婴儿处月在寒潭静处明海底天心呼吸到扶摇直上谒天庭。已忘证道几千年天边青鸟空中云也可缚波底蛟龙水中月也可捉到头来竹篮打水荣枯一梦蝼蚁槐中……”

  少女一开始还聚精会神竖耳聆听很快就听得抬手打哈欠搁这儿说书呢。

  可你这些文绉绉酸溜溜的话语好像也不太押韵啊。

  年轻道士好像看出她的心思大言不惭道:“姑娘你意思懂了就行这就叫得意忘形至于押韵不押韵都是很次要的相当旁枝末节了。”

  少女蓦然厉色道:“我改变主意了原本只是看着你烦原来是听着更烦不留客速速离开此地!”

  “别改注意啊贫道姓徐名无鬼至于道号嘛山中资质尚浅山外历练未久未能在积攒出个三千功德圆满暂无道号。”

  年轻道士也急眼了“此外贫道这一脉又有个规矩言祖不言师。所以你要是询问小道的师承道统法脉一事恕贫道无可奉告。”

  少女听到这里收敛怒容只是嗤笑一声“那就是师承一般喽搬出了师尊名号吓不住人呗。”

  年轻道士好似恼羞成怒道:“吓不死人?鬼都给你吓死!”

  少女瞥了眼对方的道冠摆摆手“走吧走吧就别在这边凑热闹了要不是在看昔年一桩道缘的面子上你今儿至少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非要让你长点记性既然道法微末术法不济就别以为有点师门靠山就觉着百无禁忌可以到处乱窜门了。人外有人要吃大苦头的。”

  少女秋波流转一手指了指年轻道士的头顶道冠一手掩嘴娇笑道:“小道士还跟我在这儿装蒜假冒高人怎的想着等会儿打不过了就赶紧搬出师门好镇住姑奶奶我?那你晓不晓得我与你家祖师爷还是老相好哩。”

  “老相好?!”

  只见那唇红齿白的英俊道士闻言如同挨了一道雷劈双眼无神呐呐道:“贫道怎么不知道?!”

  “你又怎么会知道大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离开此地回到山中道观有兴趣就去翻翻谱牒仔细找找看上边有无一个名叫钱同玄、道号龙尾山人的家伙就是他了没良心呐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玩意儿嫌我出身不正不敢带回山去是草木成精又如何中土神洲龙虎山的那座天师府不也有一座狐仙堂她出身还不如我呢。”

  少女眼神幽幽翻过了

  旧账她便有些意态萧索挥挥手“行了行了我早就知道你来自那个高高在上的神诰宗否则也不会头戴这种道冠了你的道士身份当然是真的不过我又不是那些孤陋寡闻的山野精怪知道你们这一脉的道士又非那儿的正宗跟那位祁天君根本就不是一路道士香火凋零得一塌糊涂在神诰宗那边混得一年比一年惨淡早就只能靠着贩卖私家度牒来过日子了。”

  年轻道士也叹了口气“还真被姑娘说中了是那一年不如一年的惨淡光景呐。”

  少女说道:“还不走?真以为门上一张破符就能够挡住我?”

  陆沉笑道:“老话说帮人就是帮己出门在外靠朋友小道只是借个地方吃顿年夜饭而已说不定可以帮你躲过一劫。”

  说到这里陆沉笑嘻嘻道:“这‘老话说’与那‘常言道’不管后边是什么内容我们最好都得听上一听啊。”

  少女讥笑道:“小道士你知道姑奶奶我是什么境界吗?”

  陆沉一脸震惊道:“莫不是一位神华内敛、深藏不露的元婴老神仙?”

  少女一时气急因为她是个金丹地仙。

  只是城外那座汾河神祠的河伯以及郡县城隍庙都只将她误认为是一位观海境的草木精怪故而她一直名声不显。

  主要是梦粱国有两座山头仙府让她忌惮万分若非有张隐蔽的傍身的救命符否则她早就被仙师拘押到山中圈禁起来了。

  在这“凶宅”之内女鬼自然是有的不过真正镇压的邪祟其实是一头老金丹鬼物除了道行极高之外用心更是极为阴险早年正是它暗中谋划通过阳间官员之手才将吕公祠拆掉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作为道场想要凭此跻身元婴。甚至故意将一株牡丹移植到此凭借花香遮掩它身上那股腥臊无比的煞气而当年那个叫钱同玄的负心汉之所以会在此地驻足就是发现了宅邸的不对劲为了降服这头为祸一方的鬼物先结下一座大阵防止殃及无辜再与金丹鬼物厮杀一场不惜打碎两件本命物伤及大道根本才将鬼物镇压在地底深处的一座密室内以符箓将其封禁起来说是回了神诰宗就会请山中长辈来此铲除这个祸患只是不曾想他这一走就再无重逢之日了。

  这么多年几乎每过几年她就要用一张从道士那边学来的符箓之法在地底深处的密室门口添加一张符箓层层叠叠旧符消散又有新符张贴。只因为符箓一道门槛太高她只算略有几分修行天赋又不得真传所以就只能靠量取胜了。

  曾几何时花前月下。

  天上星河转人间珠帘垂。住山不记年赏花即是仙。

  言者只是说在嘴边听者却要刻在心里。

  陆沉怀抱烧火的竹筒眼神柔和几分笑道:“外边的阵仗不小那拨野修此次登门志在必得姑娘你也察觉到了?对方已经祭出了杀手锏能够‘请神降真’虽说是两位苟延残喘的淫祠神灵但是对付你手底下的那三位女鬼姐姐显然是是绰绰有余了。再说了你这个金丹护得住自己的真身守得住那堵门吗?反正贫道觉得很难很难了。”

  少女神色微变就要前去救援。

  不料那个年轻道士只是吹了一口气灶房门上那张黄纸符箓随之飘落刚好落在了少女肩头。

  少女仿佛被贴上了一张定身符一位堂堂金丹地仙不管如何运转金丹驾驭灵气竟是始终无法挪动半步。

  陆沉脸贴着竹筒看着那个心急如焚的少女微笑道:“急什么看好戏就是了。贫道这个人别的不多就是山上朋友多巧了今儿就有一个。”

  先前身上牵动的两根因果线一人一事一粗一细后者便是那个孩子而前者则是一个旧友。

  此人原本赶路并不匆忙这会儿已经察觉到端倪便开始风驰电掣御风远游来此了。

  少女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道士开始忙活一顿年夜饭手脚麻利娴熟得像是个道观里边专门烧菜的。

  做人不能亏待了自己。

  两壶酒。

  整了三硬菜一锅炖老母鸡一锅冬笋炖咸肉一大盘清蒸螃蟹。

  那年轻道士还从袖中摸出了一套粉彩花卉九攒盘却只摆满了荔枝不是新鲜荔枝是那荔枝干。

  笋为菜蔬中尤物荔枝为果中尤物蟹为水族中尤物酒为饮食中尤物。

  四位尤物一桌齐全了。

  汾河神祠外水池边陈平安一直没有鱼获。

  青同看着水中那幅画卷讶异道:“竟然是他?”

  照理说此人绝对不该现身此地。

  难怪陆掌教会往这边赶来原来是叙旧来了。

  陈平安笑道:“你又认得了?”

  青同没好气道:“此人既是隋右边的授业夫子、又是她的武学师父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再说了此人还是那位曾经走在邯郸道左、在被纯阳道人顺势点化一番的“卢生”。

  陈平安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离开藕花福地后选择在云窟福地隐姓埋名那么多年所谋何事?“

  青同摇头道:“与老观主有关的事我不敢多说。”

  陈平安便换了一个问法“关于道教楼观派的香火传承以及‘邵’这个姓氏的始祖宗族、郡望堂号和迁徙分布你手边有没有相关记录或是书籍?”

  青同说道:“还真没有。”

  金顶观的道统法脉源于道教楼观一派曾有道士于古地召亭结草为楼观星望气。

  而楼观派的首任守观人刚好姓邵。

  这个守观人身份类似如今佛门寺庙的首座地位仅次于住持。

  崔东山一开始猜测倪元簪躲在云窟福地是为了将那颗金丹送给昔年嫡传弟子之一的隋右边。

  那么昔年画卷四人当中隋右边舍了武道前程不要一到浩然天下没多久她就一意孤行转头跑去练剑就说得通了。

  但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隋右边不是那个老观主预定的得丹之人。

  之后姜尚真便误以为倪元簪是打算将此金丹赠送给那个与老观主极有渊源的北方金顶观决定要拦上一拦甚至还直接与老舟子撂下一句狠话只要邵渊然赶来黄鹤矶取丹他姜尚真就让那位大泉王朝的年轻供奉死在倪元簪眼皮子底下可如果老舟子敢去送丹他就会让邵渊然有命丹成一品补全一副功德无漏身偏偏没命去顺势跻身元婴境。

  陈平安笑问道:“关于那颗金丹的旧主人青同道友总能说上一说吧?”

  青同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酝酿措辞拣选一些能说的老黄历缓缓道:“这位道友真身是天地间的第一只仙鹤据说还是一位只差半步的十四境大修士陨落之前准确说来是在闭关之前走了一趟碧霄洞落宝滩闭关失败后便留下了一颗完整金丹老观主就像是在代为保管。”

  这是青同看在“郑先生”的份上才愿意多说一些花钱都买不来的内幕。

  陈平安纠正道:“说是‘看管’可能更准确些。”

  因为这颗远古遗留金丹并不在老观主手上而是位于云窟福地的黄鹤矶崖壁间与一座观道观隔着半洲山河离得很远了。

  而这颗金丹完全可以视为一件仙兵品秩的山上重宝并且能算是仙兵中又属于极为珍稀的那一类

  就像陈平安当年得自蛟龙沟的法袍金醴在半仙兵当中又是出类拔萃的还有陈平安那把后来借给隋右边的痴心剑在法宝当中就显得极为“鹤立鸡群”。

  根源就在于“生长”二字。

  能够不断锤炼继而提升品秩。如人之修道依次破境。

  想到这里陈平安突然说道:“好像‘长生’二字颠倒顺序就是‘生长’。”

  只是青同现在最头疼这些空话大话想吧注定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不去想吧又好像会错过什么。

  修士金丹的品秩高低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一位地仙的大道成就。

  与老百姓所谓的三岁看老是差不多的道理。

  当然并不绝对特例总是有的但是常理之所以是常理无非就是在于难有例外。

  就像陈平安自己之前一直不被看好就在于本命瓷破碎“早早被看死”了。

  之后却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陈平安问道:“为何姜尚真会与倪元簪‘借剑’?”

  在云窟福地姜尚真曾经说过一句“我今欲借先生剑天黑地暗一吐光”只是倪元簪矢口否认此事而且神色不似作伪。

  按照姜尚真的说法当年他之所以会去藕花福地虚耗光阴一甲子就是打算帮助陆舫跻身甲子一评的天下十人之列最好是名次靠前然后就可以让挚友陆舫顺势取得一把趁手兵器。

  青同默然。

  此事当真说不得。

  一旦说破了天机青同担心会老观主翻旧账这位碧霄洞主的小心眼与不饶人曾经是天下公认的。

  陈平安想到姜尚真评价倪元簪那句“你这个人就是剑”忍不住笑了笑自家周首席就是会说话……

  青同沉默许久估计是也担心被身边这位记仇试探性道:“稍后见着了卢生你自己问问看?”

  陈平安说道:“有什么难猜的倪元簪在藕花福地其实就可以视为半个练气士了开辟出一条崭新道路是‘以身炼剑’。”

  姜尚真说过倪元簪精通三教学问看书无数只是被藕花福地的大道压制使得一颗澄澈道心只是有了个雏形最终才会被老观主“请出”福地。

  何况陆沉也曾泄露天机说过了女冠吾洲的成道之路。

  青同佩服不已不愧是白帝城郑居中真敢想真能想。难怪会纠结那个“我是不是道祖”的荒诞问题。

  青同问道:“听说喜好此道的渔翁还有事先打窝的讲究?”

  陈平安嗯了一声“一般是为了钓大鱼不过在湍流急水里边打窝其实也没有问题找堆石头就行了都能聚鱼。”

  青同试探性问道:“这个说法有无深意?”

  陈平安说道:“对你来说没有深意。如果换成陆沉、倪元簪听了估计就会心有戚戚然。”

  青同也没有反驳什么。

  只见陈平安再次提竿散饵然后重新抛竿入水。

  而那边吕公祠旧址的院内刹那之间云雾升腾三头女鬼瞬间陷入白雾茫茫中环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抬头再看明明尚未黄昏却已明月当空耳边依稀可听见更夫敲梆子、以及好似兵卒传夜声响再下一刻她们眼前视野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深水长桥桥那一段是一座朱红色高门府邸一殿

  巍峨两廊森列门外那座石猊欲怒狰狞可怖更有一队披甲武卒在廊下依次排开霜戟生寒又有两位衣紫衣官袍一人身材修长却骨瘦如柴一位白胖微须腰系玉带双方联袂跨出大殿大摇大摆走下台阶。

  三头女鬼身后远处站着那拨山泽野修其中一位锦衣老人与那两位淫祠神灵遥遥抱拳笑道:“有劳两位大仙出手了。”

  大骊朝廷曾经裁撤一洲淫祠无数一些个服管的且身世清白大骊往往另有安排可终究还是有一些不服约束的尤其是来历不正经不起大骊礼部和刑部勘验、稽查的就只能是舍了祠庙和塑像不要各找门路苟且偷生了虽说没了基业不光是金身摇晃还会矮了一大截可总好过被大骊礼刑两部官员和那些随军修士翻旧账当场打砸了金身。而且就算是沦为孤魂野鬼可只要能够在那些藩属小国的山野僻静处重建祠庙得了香火就可以重新拼凑金身如今大骊朝廷已经只剩下鼎盛时的半壁江山以那条大渎为界宝瓶洲的整个南边都已纷纷复国了梦粱国、青鸾国这样的地方不敢久留但是总有其它去处可以作为栖身之所。

  而凭借杀人越货起家的山泽野修有一道鬼门关就是收取弟子当然是那种入室弟子。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甚至可能是打死师傅只好不倾囊相授将杀手锏藏私绝不传授压箱底的手段不让弟子尽得真传再就是让弟子立心约发毒誓再以秘术控制。不然如果身边没有几个帮手又很容易势单力薄难挣大钱。

  这就为什么谱牒修士成为山泽野修很容易但是山泽野修却很难成为谱牒仙师。

  那位锦衣老者境界不高只是观海境修士但是心思活络很快就勾搭上了这两位真身是一蛇一豺的淫祠“大仙”。

  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两位淫祠大仙需要借助这个练气士帮忙跋山涉水重新寻找道场好一路避开那些文武庙和城隍庙以及各地朝廷封正的山水正神。作为回报两尊大仙会帮着那拨山泽野修解决一些小麻烦就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乐于出手的捉了鬼再吃鬼两位大仙是可以助长道行、淬炼金身的。

  瘦高大仙走上长桥站定后沉声道:“敢有不伏者押入酆都城。”

  一旁白胖大仙声如炸雷怒斥道:“小小鬼物作恶多端还不赶紧伏法跪地磕头?!”

  一自缢身亡的吊死鬼一个投水自尽的溺死鬼都已花容失色最后出现的那位女鬼相对道行最高心性也更为坚韧明知对方是淫祠神灵出身她仍是冷笑道:“你们这种出身更见不得光不管是被县里的城隍爷知道还是被汾河神祠察觉你们都别想走出此地。”

  只是她难免心中悲苦要是这梦粱国依旧属于大骊王朝这些个四处逃亡的淫祠神灵哪敢现身?

  锦衣老者双手负后老神在在微笑道:“所以说要在门口那边布下法阵好遮掩耳目嘛你们一味托大瞧不起我这个观海境先前不拦着现在好了。至于这栋宅子的正主儿我们打探过虚实撑死了就是个龙门境一本牡丹的花魅出身是也不也?只是她敢来救你们?”

  就在此时有一个儒衫老者走入这栋吕公祠遗址的古宅微微皱眉随手打散那些云雾。

  至于那三头女鬼一拨山泽野修与两头淫祠神灵老人只当没看见自顾自游历此地。

  最早的吕仙祠主殿里边供奉的吕公神像和那些彩绘从神皆早已不见。

  只能通过主殿的覆以歇山式琉璃顶依稀看出当年的形制不低大殿原本悬挂一块皇帝御笔题匾的“风雷宫”只是没能悬挂多少年换个朝代自然而然就给摘掉了好不容易由祠升宫被打回原形不说最后就连最先的祠庙都未能维持下来只剩下一座八卦亭和亭外的一块梦字碑勉强保住了原貌好似相依为命。

  那块梦字碑其实暗藏玄机镂空内里篆刻有一篇类似道诀的诗文可即便有心人能够发现依旧初看难解再看更茫然。

  只说开篇“死去生来只一身岂知谁假复谁真”一语作何解?

  最后老人回到旧吕公祠主殿那边从袖中捻出三炷香。

  手持香火拜了三拜礼敬昔年那位为自己指点迷津、有那传道之恩的纯阳道人。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愣是没有谁敢开口询问一句就更别谈动手了。

  一个将那门外法阵和白雾迷障视若无物的老家伙谁敢去触霉头?

  灶房那边陆沉轻轻摇头。

  大江东去夕阳西下游子南来。

  道观花在真人试问知为谁开?

  门口的少女依旧站在原地既不讨饶也不

  方才一张桌子和两条长凳好像……不是好像就是自己长脚一般从别处一摇一晃走来了灶房这边。

  陆沉落座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盛了一大碗米饭再夹了一筷子冬笋赞叹道:“滋味极好真是绝了。”

  那个儒衫老者对那两拨人马懒得多看一眼如同发号施令道:“全部待在原地听候发落。”

  纯阳道人吕喦是他的传道之人双方虽无师徒名分但是老书生一直将吕喦视为恩师那么纯阳道人在这座天下的唯一一座吕公祠某种意义上就是恩师吕喦的道场了。

  之后他来到地底下的那座密室门口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符箓封条。

  老书生哑然失笑鬼画符吗?

  他身形消散再次凝聚不曾破坏符箓禁制便出现在了密室之内。

  那头一直被符箓消磨道行的鬼物缓缓抬头狞笑道:“找死?”

  老书生问道:“知不知道‘德不配位’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你这等鬼祟之辈不好好躲起来也就罢了竟敢奢望长久窃据吕公祠?”

  不等对方回答什么老书生已经一袖子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广场那边幻境依旧依旧是大殿长桥、廊下甲兵森森的祠庙场景那位身穿紫衣官袍的肥胖大仙如丧考妣道:“难道是观湖书院的某位君子?惨也惨也如此一来咱哥俩岂不是一头撞到刀尖上去了。”

  那高瘦大仙望向那个锦衣老者以心声怒道:“都是你惹的好事!”

  其余三头在此魇人作祟的枉死女鬼心中倒是轻松远远多于惊恐。

  落在儒家君子手上不过是按照书院律例责罚该如何就如何总好过被那两头淫祠大仙给吃了果腹那才是真正的永世不得超生了。

  老书生来到灶房那边看也不看那个杵在门口好似当门神的少女只是在门口停步。

  陆沉赶紧放下筷子转头拱手道:“西洲兄一别多年来咱哥俩坐下喝酒慢慢聊。”

  在浩然天下和藕花福地的两世眼前这位满身书卷气的读书人都姓卢一样是字西洲。

  彩舟载离愁吹梦到西洲。

  祠庙外青同只觉得陈平安就坐在这边钓鱼哪怕撇开“守株待兔”等待陆沉一事好像也可以就这么坐到地老天荒啊。

  青同便忍不住问道:“不管是修道之人还是纯粹武夫学那俗子临水钓鱼这种事又有什么意思?”

  关键是陈平安直到现在也没钓上来一条鱼啊。

  “对汾河神祠的那位庙祝来说这口池塘就只是池塘。”

  陈平安一手持竿一手指了指水池说道:“可是对老观主和你来说这口池塘是什么?就是桐叶洲了。所以你们并不在乎里边几条游鱼是大是小是生是死。池塘里的游鱼反正跑不掉。就算有那鱼跃龙门之流的大修士也像是那祠庙门口槐树的落叶相信总有叶落归根的一天。”

  青同又开始头疼立即转移话题眼神幽幽“这些个四处流窜的淫祠神灵又如何叶落归根?”

  陈平安说道:“那你如果将整座天下视为一口池塘呢?”

  青同无言以对。

  陈平安却笑道:“有些问题不用多想浅尝辄止就行了就像那古人作诗忌讳‘十月寒’一事。”

  青同倒是听懂了这诗家避讳的“十月寒”一时间竟然颇为欣喜终于不再一头雾水不容易啊。

  陈平安问道:“在万年之前如果没有那场翻天覆地的大变故你的最终追求会是什么?”

  青同靠着椅背摘了头顶幂篱当做扇子轻轻晃动说道:“还是不敢奢望能够登顶飞升台怕死那么多天资卓绝的地仙都在那条道路上化作灰烬说没就没了。我这种出身不好的好不容易才开窍炼形修行一事何等艰难处处都是关隘其他修士可能就是一两个念头的事情我却要深思熟虑个几百年当然会比小陌、仰止他们更珍惜来之不易的机缘一件壮举都不敢做半点意气用事都不敢。”

  “在那段天地有别的漫长岁月里好像是从第一位‘道士’那边开始传下一个说法上士闻道勤而行之。说得就是‘天下十豪’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道士’比如托月山大祖碧霄洞洞主妖族剑修白景小陌那颗金丹的旧主人等等。中士得道升为天官位列仙班。是说通过走上那两座分别管着男子地仙与女子地仙的飞升台成为古天庭的崭新神灵。下士得道陆地神仙驻地长年。就是我这种资质鲁钝的练气士心中的最终追求了。”

  远古练气士修炼得道在诸多举形升虚的“飞升”的大道气象当中类似修士金丹的品秩是有高下之分的。

  最早的白日飞升当中又有分出霞举乘龙跨鸾骑鹤和化虹等十数种。之后又有拔宅飞升者与合宅飞升等再往后就有鬼仙之流在夜幕中的诸多遗蜕飞升。

  青同说完之后发现陈平安好像置若罔闻心境始终古井不波青同便觉得有些无趣不去看那画卷瞥了眼岸边那只空荡荡的鱼篓问道:“就这难钓上鱼?是鱼饵不对还是你钓技不行?”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确实不怎么擅长钓鱼我这辈子比较擅长一事除非快饿死了否则不吃鱼饵不咬钩。”

  身在一条光阴长河之中很难不被岸边人当成鱼来钓。

  青同又问道:“你是怎么确定陆掌教一定会与去那座吕公祠遗址?”

  陈平安神色淡然反问道:“吕公祠遗址?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同愣了愣反复思量仍是打破脑袋都不明白陈平安为何会有此说。

  他们身后那座汾河神祠库房里边可还藏着那块御赐风雷宫匾额而城内鬼宅那边的八卦亭和梦字碑还有那本千年牡丹成精的少女与她的那位“老相好”出身神诰宗旁支的道士钱同玄道号“龙尾”还有被神诰宗独门符箓镇压在密室内的那头金丹鬼物……不都证明那座宅邸是吕公祠遗址所在?

  陈平安笑道:“既是一场守株待兔更是瓮中捉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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