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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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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四章 吾为东道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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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岳披云山之巅。

  古松参天松下有男子斜卧白玉榻上单手托腮似睡非睡似笑非笑。

  身着雪白长袍脚踩蹑云履腰系一根彩带耳边坠有一枚金环。

  神耶仙耶鬼耶美如画。

  传闻宝瓶洲五岳山君各有风流。

  中岳晋青道龄最年长极具古气。南岳女子山君范峻茂反而最英气。

  东岳山君有仙气西岳山君多侠气。

  而北岳魏檗在一洲五尊山君当中公认相貌最好故而是最富有神气。

  根据落魄山某位高权重小小耳报神的说法如今咱们北岳地界唯一会期待举办夜游宴的就是那些拥有谱牒身份的各路仙子女修啦。她们在宴席上只是多看几眼醉醺醺微微脸红的魏山君那她们哪怕不喝酒都要跟着醉嘞。

  一听这个陈平安就要为魏山君打抱不平了便问小米粒这些都是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小米粒就说是白玄啊不过白玄好像又是从景清那边听来的。

  而且景清还曾撺掇着白玄一定要参加下次夜游宴压一压魏檗的风头免得咱们这位魏山君翘尾巴太膨胀了。

  此刻魏檗睁开一双粹然金色眼眸坐起身微笑道:“小陌呢?”

  好问。

  陈平安气笑道:“劝你少打小陌的主意!”

  魏檗笑呵呵道:“现在知道我的心情了?”

  劝你们落魄山少打我那几棵竹子的主意有用吗?

  当年小米粒还不是被怂恿得经常来我披云山数竹子?

  青同站在陈平安身侧透过幂篱薄纱打量着那位名动浩然的山君只说如今天下夜游宴一事几乎成了披云山魏檗的代名词。

  据说这位一洲大岳山君曾是古蜀地界神水国余孽贬斥为土地公不知为何得了国师崔瀺青睐一跃升迁为大骊王朝山君。

  此君际遇之大起大落令人叹为观止。

  如今宝瓶洲和北俱芦洲南北两洲皆知披云山与落魄山那就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盟友。

  不过说来有趣眼前这位落魄山的年轻山主生平第一次踏足披云山还是少年窑工学徒时等到魏檗入主此山担任大骊北岳山君陈平安也成为落魄山的主人只是在那之后多是魏檗去落魄山做客陈平安从未主动登上披云山。

  直到上次陈平安走过一趟蛮荒天下返回家乡才带着小陌一起登山那份见面礼之丰厚让魏檗都要期待下次见面了。

  陈平安笑道:“我就不跟你废话了。”

  随后魏檗得知陈平安此此梦中神游的意图后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下来只是忍不住叹息道:“本来得知你抢来曳落河的丰沛水运我还以为你会闭关一段时日运气好点的话熬个几百年说不定将来就有机会帮你去争一争天下‘水法第一’的席位结果倒好别说这些水运留不住如今就连功德都不要了。”

  龙虎山天师府的五雷正法火龙真人的火法还有皑皑洲韦赦的土法都堪称跻身登峰造极之境了。

  陈平安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大道亲水还是来自魏檗的提醒。

  魏檗说道:“宝瓶洲东西两岳未必愿意点这个头。凑不齐一洲五岳山君齐点头的局面终究是一盘散沙山香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与山水神灵打交道难就难在“利大不过道”山下人间道路上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但是山上神道则不然。

  就像魏檗愿意答应此事又怎会只是贪图那份功德一旦利欲熏心说不得魏檗的山君金身都要出现问题。

  说到底这里边都存在着一个大前提点燃一炷心香的各路神灵还是需要诚心诚意认可陈平安本人。

  所以陈平安就是那个至为关键的“山水递香人”。

  陈平安点头笑道:“已经做好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了所以才会先来你这边讨个开门红的好兆头。”

  魏檗说道:“要不要我与那两位官场同僚打声招呼?”

  陈平安摇头道:“算了有没有你的那封书信差别不大。”

  魏檗点点头确实如此五岳神位品秩相同谁都管不着谁何况魏檗与那两岳山君也无过硬的交情都谈不上有半点私谊每次山君府间的书信往来无非是个公事公办。

  陈平安问道:“叶青竹是不是已经改口了?今天有没有拜访你们山君府主动要求撤回那道她请辞玉液江水神的公文?”

  魏檗摇头道:“你猜错了恰恰相反叶青竹确实急匆匆来了一趟披云山但是只差没有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她愈发坚定先前的心意一定要改迁别地不奢望平调可以降级任用她相中了几条江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离着落魄山都比较远。还与我赌气说要是北岳不准此事她就要去京城告御状了。言语之时红了眼眶泪水莹莹的楚楚可怜。”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不能够吧先前我在玉液江水府那边跟水神娘娘聊得挺好啊开诚布公一番算是摒弃前嫌了。”

  魏檗笑道:“她即便信得过你的话却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陈平安默然。

  魏檗收敛笑意正色道:“这就意味着你以后的闭关修行要小心自己的道心了。持境者与镜中人的形象竟然有所偏差是一件小事吗?”

  陈平安点头道:“会注意的。”

  这就是诤友啊。

  魏檗从袖中摸出一物递给陈平安“这是庆祝下宗的贺礼拿去。”

  陈平安瞥了眼礼物“要点脸行不行?”

  原来是先前小陌送出的两件半仙兵其中那件可以镇压水运的黄玉钺就被咱们魏大山君拿来慷他人之慨了。

  此刻也就是吴懿赠送的那只剑匣留在了小陌那边不然陈平安就要拿出来问魏大山君惭愧不惭愧。

  魏檗笑眯起眼试探性问道:“那就算了?”

  陈平安摆摆手看着毫无诚意的魏山君与那一闪而逝没入袖中的袖珍玉钺用裴钱当年的那句口头禅就是脑阔儿疼。

  魏檗望向一袭碧绿法袍的修士既然看不出道行深浅那就至少是仙人境起步了问道:“这位道友是?”

  陈平安都懒得用那心声言语了说道:“道号青同桐叶洲那座镇妖楼的主人与东海观道观相邻真身是一棵梧桐。这次入梦远游三洲版图青同道友帮了大忙属于不打不相识吧。”

  青同幽幽叹息一声就这么全盘托出自己的底细了隐官大人半点不讲江湖道义和山水忌讳啊。

  此君神采风流可谓卓尔不群不过细看之下青同觉得还是要逊色于藕花福地的贵公子朱敛。

  魏檗低头弯腰拱手行礼颇为礼重对方嗓音温醇道:“披云山魏檗有幸见过青同前辈。”

  青同摘掉头顶幂篱行礼过后笑道:“青同见过魏山君。”

  魏檗笑呵呵道:“青同前辈贼船易上难下啊以后咱俩算是难兄难弟了。”

  青同笑容牵强。

  某人双手负后登高望远忙着欣赏风景呢闻言笑道:“交浅言深是江湖大忌魏山君悠着点。”

  青同有些羡慕这两位的交情一神一仙相得益彰也难怪披云山这些年蒸蒸日上俨然已经成为五岳之首。

  陈平安又说了白鹄江萧鸾的神位抬升、与铁券河高酿改迁祠庙至郓州两事。其实唯一的难处就是那条位于黄庭国郓州境内的浯溪比较不同寻常毕竟藏着一座龙宫遗址这般山腴水丰之地属于山水官场上颇为罕见的肥缺而浯溪作为水源之一的那条细眉河在黄庭国历史上倒是一直没有封正水神连那河婆河伯都没有。说得简单点等到那座龙宫遗址被打开水运自然会流溢而出那么平调至水运暴涨的细眉河担任首任河神就是一种升迁除此之外只要河神经营得当很容易在大骊礼部和山君府那边的山水考评得个优等考语。

  魏檗思量片刻说道:“我来运作。你让萧鸾和高酿等消息就是了信上可以说得直白些他们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祠庙金身塑像的抬升、镀金一事了。”

  陈平安问道:“真不需要我跟大骊朝廷打声招呼?”

  细眉河水神一职不出意外大骊朝廷那边肯定是有几个候补人选的。

  就像当年为了争抢一个铁符江水神之位大骊那几个上柱国姓氏暗中就没少打架。

  魏檗摇头说道:“细眉河品秩不算太高又在北岳地界腹地距离披云山没几步路我就可以一言决之。”

  陈平安说道:“你回头记得敲打一下高酿免得他骤然富贵就忘乎所以或是一股脑儿把紫阳府的习气带到郓州那边去。”

  高酿从铁券河积香庙那边卸任转迁至细眉河之后招徕辖境香火和聚拢山水气数等事与当地城隍爷、文武庙的相处陈平安是半点不担心的。

  因为这位老河神很会“做人”但是高酿太过熟稔为人处世之道对一地水神而言终究是远远不够的。

  魏檗笑道:“我这山君府的考功司可没有一个好好先生。”

  之后又闲聊了几句魏檗见陈平安就要告辞离去真是拉完屎提起裤子就走啊?

  青同心情复杂这趟远游过后愈发羡慕山君魏檗以及杨花、曹涌这些大渎公侯了各自管着那么大一块山水地盘不说关键是热闹啊。若有几个得力臂助、招徕一拨长于庶务的幕僚可不就是能够像方才初见魏檗时的那种闲适了?

  魏檗喊住陈平安笑着说了一桩趣闻“你们那位落魄山第二任看门人仙尉道长半点没闲着这会儿已经偷偷摸摸收了个不记名弟子是个年轻散修此人因为仰慕隐官大人哪怕明知道你们在三十年内不会收取任何弟子仍是在小镇那边租了一栋宅子看架势是打算长住了隔三岔五就去山门口那边转悠仙尉道长见他求道心切就起了惜才之心偶尔双方论道鸡同鸭讲偶尔还要被仙尉道长嫌弃弟子资质鲁钝。”

  曹晴朗元来小米粒先后都曾在山门口那边看门只不过都算是某种兼职了。

  陈平安听得一阵头大。

  之前通过披云山这边的山水邸报帮着落魄山对外宣称一事在三十年内落魄山形若封山既不接待外人更不会收取弟子。

  关于此事陈平安只是开了一个很小的口子可以允许霁色峰谱牒成员各凭眼缘私底下收取嫡传弟子。不曾想真就被仙尉钻了空子。

  陈平安无奈道:“那位散修品行如何?”

  魏檗说道:“心性坚韧资质一般甲子岁月还是洞府境不是剑修。我查过他的根脚身世清白是白霜王朝旧虔州人氏出身书香门第无心科举一心慕道曾经是虔州当地一座小道观的都讲道观在战事中毁于一旦战后被他凭借一己之力修缮如新然后就开始往北边云游等到他看到那封邸报后便一门心思想要来落魄山落脚修行却也不是那种投机取巧之辈并非想要将落魄山作为一条沽名钓誉的终南捷径只是单纯觉得我们宝瓶洲那位年轻隐官是举世无双的豪杰想要与剑术、拳法、学问、符箓皆身入化境的陈山主请教道法。”

  陈平安想起与仙尉在大骊京城初次相逢的场景即便撇开仙尉的另外那层身份不谈连自己这样的老江湖都差点被对方的胡说八道给震慑住了一时间便心有戚戚然点头道:“不是清白人家也不会被仙尉坑骗。”

  陈平安笑问道:“听口气是希望我默认此事?”

  魏檗答非所问“这位道士似有宿慧名为林飞经。”

  陈平安之所以过家门而不入所谓的近乡情怯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理由还是不希望青同过早见到道号仙尉的新任看门人。

  只不过来到披云山后陈平安反而改变了主意就没有拦着青同远眺望气落魄山所以等到青同看到山门口那边的道士仙尉。

  青同要比见到仿白玉京那位老夫子更加震惊。

  只见那落魄山的山脚有人头别一枚道簪。

  青同一瞬间脸色惨白无色默默抬手重新戴好幂篱遮掩面容。

  这就是落魄山的真正底蕴吗?

  人间第一位“道士”。

  远古天下十豪之一!

  中岳山门处。

  满山青翠颜色自上而下如流水般一路倾泻到山脚。

  青同此刻一颗七上八下的道心已经渐渐恢复平静以心声调侃道:“难怪这位山君的名字里边会有个青字。”

  陈平安提醒道:“晋山君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等会儿你多听少说。”

  在山巅祠庙附近的一处隐蔽道场内见着了那位开门待客的中岳山君晋青陈平安开门见山道:“下宗仙都山那边两位不记名供奉邵坡仙和侍女蒙珑他们即将在桐叶洲中部的燐河地界立国国姓独孤不过是女子称帝邵坡仙这位亡国太子不会恢复真名只是担任国师。程山长的嫡长女紫阳府开山祖师吴懿会有了类似护国真人的身份既然此事我是牵线搭桥之人那我肯定不会当甩手掌柜。”

  半点不出意外这位山岳大君再次面朝南方作揖而拜。

  晋青微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平安点头道:“我也什么都没说。”

  原本这个心结是大骊宋氏与中岳晋青之间的一个死结。

  晋青作为大岳山君简直可以算是旧朱荧王朝最大的前朝遗老没有之一。

  所以这一炷心香晋青会无比心诚因为算是一并了却心愿与宿缘。

  大骊皇帝事后真要追究问责晋青一来无所谓不太当回事因为不算什么越界之举毕竟直到今天晋青也从未接触过那个“邵坡仙”。再者晋青也不太担心后遗症反正是与陈平安做的这笔买卖有本事你们大骊朝廷找隐官的麻烦去?

  不过相信以当今皇帝陛下的心性和气量还不至于如此斤斤计较。

  毕竟在这之后晋青就可以专心一志当这大骊王朝的中岳山君了。

  这其实是一国国师才会做、才能做成的事情了。

  晋青摸了摸袖子笑道:“陈山主马上就要创建下宗可惜职责所在碍于身份注定无法亲临道贺贺礼一事……只好拖延几天了。”

  因为晋青才记得是在对方梦中。

  不料陈平安笑道:“晋山君只需凝神观想一番那份早就备好的贺礼便可以由虚转实。”

  晋青稍加思量一番果然就从袖中摸出一部碑帖汇集了中岳的所有崖刻榜书两千余片之多不乏原碑已佚的孤本。

  晋青以心声道:“仅此一份多加珍惜。”

  一般来说碑帖此物多是山下文人雅士之间的相互赠送对于山上修道之人而言看着就是一份礼轻情意重的礼物了。

  陈平安却是郑重其事接过那部厚重碑帖。

  因为对于当下的陈平安而言这就是一种当之无愧的雪中送炭。

  炼字一途急需此物。

  就像家乡那座俗称螃蟹坊的四块匾额当年被礼部官员数次摹拓之后就逐渐失去了精气神因为那些文字中蕴藉的精纯道气就此悄然转入那些拓本中。螃蟹坊的匾额看似文字依旧落在得道之士眼中却是“苍白无力”了。

  如果是以市井书肆版刻的书籍提取文字拿来淬炼文字终究是最下乘所炼文字品秩低。最上乘的炼字之法当然是取材于那些或记录、或篆刻在特殊材质之上、那种“法不轻传”的道门金科玉律、青章宝诰以及儒家圣贤的亲笔手书佛门龙象、得道高僧抄录、注释的经文只是这些文字可遇不可求而且一旦炼字就是一种大道折损不可弥补比如那篇埋河祈雨篇道诀由于是真迹便等同于一股源头之水一旦陈平安将其炼化就会变成残篇会产生一连串不可估量的气运迁徙、流散甚至导致未来修行这道仙诀的练气士磕磕碰碰心中文字趋于模糊不得真正证道就像凡俗夫子在翻书看书时偶尔会发现自己竟然不认识某个文字一样。

  而这本碑帖的文字就恰好居于两者之间。

  再之前陈平安在七里泷那边与钱塘江两岸一众新旧书籍“借字三十万”就真的只是以量取胜了。

  诗篇文字多反复但是这类叠字是同样可以炼为一个字的就像那打铁一般愈发坚韧密度越搞越大故而重叠次数越多那个文字就越有分量其中蕴藉的道韵就重。

  至于吴懿送出的那只剑匣秘密承载着那六十多个宝箓真诰文字就属于第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情况了。

  陈平安说道:“如此一来难免折损中岳道气。”

  晋青嗤笑一声道:“那你还我?”

  这尊山君就只差没说一句少在这边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平安承诺道:“买卖之外等我以后腾出手来自会报答中岳。”

  晋青半真半假说道:“以后?何必以后隐官大人今天就可以担任中岳的记名客卿嘛只要点头我立马让礼制司那边发出一封措辞优美的山水邸报。”

  陈平安摇摇头婉拒此事真要答应成为中岳的客卿魏山君不得跳脚骂人?

  从头到尾晋青都没有询问陈平安身边修士是谁。

  陈平安笑问道:“那个篁山剑宗还没有举办开山典礼?”

  晋青说道:“正阳山已经被你们吓破胆了哪里还敢提什么‘下宗’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早早将宗字改成了派取名为篁山剑派看架势是彻底死心了不觉得有任何机会创建下宗。至于庆典日期一开始是定在明年春挑个黄道吉日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最早也要明年年底了。”

  不说联袂问剑的陈平安和刘羡阳只说那身份一并水落石出的剑仙米裕和女子宗师裴钱对正阳山修士来说就是两座跨不过去的大山了。

  被竹皇暂名为“篁山剑派”的正阳山下山旧朱荧王朝“双璧”之一的剑修元白终于还是没有脱离正阳山的谱牒并未担任中岳客卿而是正好重返故国担任篁竹剑派的首任掌门而青雾峰女修倪月蓉等于连跳数级直接从过云楼的掌柜升任为正阳山这座“下山”的财神爷。

  陈平安说道:“还是自以为是。也好以后等到好事临头就会多出几分欣喜了。”

  一开始正阳山觉得下宗会是囊中物成为宝瓶洲历史上首个拥有下宗的门派大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如今觉得下宗一事注定是一场字面意义上的镜花水月了却不知道大骊朝廷早有安排篁山剑派即便正阳山和山主竹皇什么都不做依旧注定会升迁为宗字头门派。

  晋青笑道:“这算不算天无绝人之路?”

  如今整个宝瓶洲的山上与山水官场都特别喜欢看正阳山的笑话。

  而中岳山君的这句无心之语其实在青同这边很有嚼头余味无穷。

  陈平安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成为篁山剑宗之后依循文庙旧例必须有个上五境修士担任宗主那么元白就无法担任宗主了到时候何去何从?是再次返回正阳山还是来晋山君这边当客卿?”

  晋青说道:“还是要看元白自己的意思去正阳山就是养老了时不时还要被祖师堂议事拉壮丁以元白的脾气已经反悔一次就不太可能来我山君府修行了多半还是选择留在下宗里边吧无官无职一身轻。”

  陈平安眼神诚挚道:“那就劳烦晋山君与元白打声招呼桐叶洲的第一个剑道宗门仙都山青萍剑宗翘首以盼恭候大驾。”

  晋青朗声笑道:“敢情隐官大人是挖墙脚来了?”

  陈平安正色道:“恳请山君一定要与元白转告此事最好是能够帮忙劝说一二。”

  晋青有点意外“你就如此看重元白?”

  元白走到了断头路的尽头此生再无希望跻身上五境与剑仙二字彻底无缘几乎已成定局。

  要说一般的宗门就算是那天才辈出的中土神洲自然还是愿意礼敬一位大道止步不前的元婴境剑修。

  但是对拥有“隐官”头衔的陈平安而言在那剑气长城什么剑修没见过?

  陈平安沉声道:“剑修境界有高有低唯有纯粹二字不分高下。”

  晋青说道:“等到某件事真的做成了我可以捎话由元白自己决定去哪里修行。”

  陈平安离开晋青道场之前送出一把青竹折扇笑道:“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晋青接过那把折扇入手便知是名副其实的“不成敬意”了笑着说了句客气话“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等到陈平安与那随从离开北岳晋青打开折扇扇面之上有题字。

  千山拥岳百水汇庭国门浩翠巨灵守山剑卧霜斗万年酿此雄魁地杰。

  学宗师人气脉国精神侠肝义胆用舍关时运日月明鉴一片老臣心。

  晋青脸上有些笑意合拢折扇用力攥在手心远眺山河轻声道:“得道者多助。”

  之后陈平安带着青同去了东岳、西岳两地。

  两位山君都还算客气开门待客甚至都要设宴款待陈平安。

  只是听说年轻隐官的来意后最终结果就是两种措辞一个意思。

  一个相对言语委婉那东岳山君笑言说此事有违本心只能是让陈隐官白跑一趟了。

  而西岳山君说那人心稀烂的桐叶洲简直就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陈山主你见过有谁会将一炷香插在烂泥中?

  青同嘀咕道:“宝瓶一洲的山君尚且如此撑死了就是没让你吃闭门羹好歹进了山门请你喝了杯茶水可是之后的中土五岳那五尊山君只会架子更大怎么办?”

  相较于上次青同一路被牵着鼻子走这次入梦远游群山要去何处见谁陈平安都与青同说清楚了。

  一袭青衫如蹈虚空四周俱是一种如梦如幻的琉璃光彩是在光阴长河中蹚水才有的奇妙景致。

  陈平安脸色平静道:“船到桥头路找山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怎么办。”

  青同问道:“你就半点不觉得憋屈?”

  陈平安被这个问题问得忍俊不禁双手轻轻揉脸“青同你待在山巅太久了除了想到剑修会让你觉得窝囊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忙跟文庙那边打声招呼准许你随便跨洲游历一事我没那本事但是让你离开镇妖楼在一洲之地随处游历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要是有这个想法我自己不会跟文庙说?”

  “我有个朋友说过人不要被面子牵着走。”

  “再说了别觉得至圣先师曾经做客镇妖楼一次你就能真的如何了。”

  “山水官场也是公门修行规矩多门道多县官不如现管是一样适用的。你总不能假传圣旨与文庙那边胡说八道说至圣先师答应此事了吧?那么你自己说说看不谈中土文庙的三位正副教主学宫祭酒、司业你肯定是一个都不熟面都没见过那么只说桐叶洲大伏、天目、五溪三座本土书院再加上坐镇天幕的陪祀圣贤你又认识哪个?所以别说是为你破例求情说好话了估计就一些个原本属于可行可不行的两可之事都只会是个不行。”

  “方才我主动开口你就是一件顺水推舟点个头的小事可要是绕过我再被文庙驳回你丢的面子岂不是大了去。”

  “人嘛山上修行也好山下讨生活也罢也就是求个出门在外处处有面子可是总不能只为面子过活不打理好手边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务虚中求实登天难务实后求虚下山易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青同无言以对。

  陈平安笑道:“这会儿避免冷场你又可以跟上一句‘有点道理’了。”

  青同说道:“就这么喜欢讲道理?”

  陈平安笑道:“那是你没有见过我的一个朋友。对了他会参加下宗典礼现在应该已经在仙都山了回头我让来你府上做客你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青同问道:“谁?”

  天晓得你会让谁登门做客。

  陈平安说道:“是太徽剑宗宗主刘景龙一个擅长讲理且喜欢喝酒的人事先说好我这个朋友酒量无敌镇妖楼那边储藏的仙酿多不多?”

  天下剑修少有不饮酒的青同说道:“听说过此人好像他如今境界不高还只是一位玉璞境剑修吧?”

  陈平安啧啧道:“境界不高?”

  刘景龙若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估计老大剑仙都会亲自传授剑术了。

  只说刘景龙的那把本命飞剑肯定会被评为避暑行宫的“甲上”这还是因为最高品秩就只有甲上了。

  不得不承认跟青同这位山巅大修士相处真处久了好像还挺轻松。

  再看看另外那几位观道观老观主白帝城郑居中岁除宫吴霜降……

  如果说他们有个十四境修士的身份那么即便是飞升境的剑术裴旻那场突如其来的雨中问剑裴旻带给陈平安的压力都是青同不能比的。

  关于刘景龙的做客青同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一想到落魄山脚那个头别道簪的看门人青同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不可抑制的嗓音微颤问出了个古怪问题“他真的是他?”

  陈平安微笑道:“你猜。”

  青同咬牙切齿冷哼一声不敢继续刨根问底了。

  剑修剑修说话做事真是一个比一个贱。

  陈平安笑呵呵道:“怎么还骂人呢。”

  青同脸色阴沉“你已经能够听到我的心声了?”

  陈平安笑道:“再猜。”

  青同怒气冲冲“适可而止!”

  陈平安一笑置之沉默片刻没来由问道:“你说我们说出口的言语都落在何处了?”

  大概是根本不奢望在青同这边会有什么答案陈平安自问自答道:“会不会是就像是两把镜子的对照?”

  南岳。

  正值细雨朦胧时分阴雨连绵山路泥泞难行愁了山外望山人。

  女子山君范峻茂环顾四周竟然置身于那座上次待客的凉亭内“都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这算怎么回事?”

  范峻茂双手负后围绕着那一袭青衫啧啧笑道:“只有山水神灵托梦他人的份你倒好。说吧见我作甚是鬼鬼祟祟行那云雨之事?”

  范峻茂斜瞥一眼青同“这位?她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多余了?”

  范峻茂故作恍然道:“懂了懂了就是隐官大人口味有点重啊。”

  陈平安面无表情“说完了?”

  范峻茂收敛玩笑神色停下脚步坐在长椅上问道:“先前起于仿白玉京的那场天地异象跟你有关吧?”

  陈平安点点头没有否认。

  范峻茂啧啧称奇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家伙果然还是个善财童子。

  唯一的不同就是身份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嘛。

  弟弟范二一贯是傻人有傻福的。

  范峻茂背靠栏杆翘着腿双手横放在栏杆上原本意态惫懒等到听过了陈平安的那笔生意经范峻茂顿时神采奕奕买卖公道小赚一笔!

  哎呦喂不曾想今儿都大年三十了还能过个好年?

  至于那个不敢见人的碧衣幂篱修士范峻茂根本就不用正眼瞧一眼因为她一下子就看破了对方卑微低劣至极的出身。

  毕竟范峻茂除了台面上的山君身份还有一个更为隐蔽的来历。

  是一位飞升境修士又如何?就是一只个头稍大的蝼蚁罢了。

  就像那稚圭是一条真龙又能如何搁在万年之前的远古岁月里不也还是一条身躯较长的爬虫。

  当年那位至高找到已然开窍记起自己昔年身份的范峻茂只因为范峻茂说错话对方就差点一剑砍死她范峻茂却依旧心甘如怡。

  要知道范峻茂在远古天庭其实神位不低的算是次于十二高位的存在。

  青同偷偷咽了口唾沫因为依稀辨认出此人根脚了不是青同眼光独到而是范峻茂在成为女子山君后她有意无意恢复了一部分昔年真容恰好青同曾经远远见过她一次记忆深刻。

  可能同样是飞升境的人族修士比青同更为“年轻”甚至是修为、杀力更低的看待“范峻茂”这些神道余孽

  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眼光了。

  陈平安看着范峻茂笑道:“万年之前就是这种眼神万年之后还是如出一辙那么这一世辛苦淬炼神灵金身图个什么呢。”

  青同在陈平安这边听习惯了打哑谜和损人言语一时间小有感动都有点不适应了。

  范峻茂死死盯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剑修她眼神冰冷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蓦然而笑频频点头道:“隐官的官大谁官大谁说了算。”

  范峻茂一瞬间就像与前一刻的自己做了彻彻底底的切割笑问道:“要不要我把范二喊过来?”

  陈平安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摇头笑道:“不用回头我从桐叶洲那边返乡途中肯定会找他喝酒的。”

  范峻茂眼神玩味“喝花酒?”

  陈平安点头道:“两个大老爷们喝花酒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莺燕花丛中我正襟危坐岂不是更显定力。

  范峻茂显然不信嗤笑道:“真的假的?搁我这儿打肿脸充胖子呢?”

  作为一岳山君听过不少剑气长城二掌柜的事迹。

  陈平安说道:“这有什么假不假的。”

  剑气长城的剑修谁不清楚我陈平安想喝酒就喝酒想什么时候回宁府就啥时候回。

  宁姚拦过一次?何曾说过半句?绝对没有的事。

  你们这帮外人知道个屁。

  其实关于失约多年的这顿酒陈平安在大骊京城那边早就已经跟宁姚老老实实……报备过了。

  说自己当年第一次路过老龙城与那范二一见投缘加上自己年少无知当时拗不过范二这个愣头青答应过他要喝一顿花酒。

  当然了所谓的花酒至多就是有女子从旁抚琴助兴之类的。

  范峻茂随口问道:“东西两岳都去过了?”

  北岳那边的魏檗不用说了跟陈平安就是一家人此外落魄山那条得自中土玄密王朝的风鸢渡船会在中岳渡口停靠这就意味着陈平安跟晋青也勾搭上了。

  陈平安点头道:“都没成。”

  范峻茂幸灾乐祸道:“陈山主亏得有个很能吓唬人的隐官身份不然以某位山君的脾气肯定要当场下逐客令。”

  陈平安微笑道:“我这个隐官身份是你送的啊?”

  范峻茂放声大笑抬起手手中多出一只酒壶轻轻摇晃。

  当年双方初见是在那条地下走龙道航线两条渡船交错而过曾被范峻茂戏耍了一遭。

  准确说来当时双方都对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陈平安说道:“酒就不喝了马上要赶路。”

  范峻茂本就没有留客的意思只是说道:“舍了那么多的功德不要此举无异于一种小小的散道。”

  陈平安摇头道:“取之于天地还之于天地你觉得是散道我觉得是……”

  合道。

  只是这个词汇陈平安话到嘴边还是咽回了肚子意思太大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呵要是老厨子崔东山裴钱贾晟这些家伙在身边估计早就跟上马屁了吧。

  等到陈平安离去范峻茂依旧坐在凉亭内她流露出一抹黯然神色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转头望向山外。

  山河无定主换了人间。山河大美不见旧颜色。

  喝一百一千种仙家酒酿尽是些苦不堪言的黄连滋味。

  范峻茂将那空酒壶丢出凉亭外坠入云海中最终在大地之上砰然而碎一声过后即无声响了。

  真能苦尽甘来吗?

  天晓得。天知道?

  在光阴长河的梦游途中青同问道:“接下来就是去中土穗山了?”

  早就听说那边求签很灵素面好吃青同对此颇为期待。

  陈平安难得有些犹豫临时改变主意自言自语道:“老规矩到了中土神洲一样得有个开门红。”

  就像在那青蚨坊洪老先生屋内桌上有只好似小道场的盆景小家伙们不说声“恭喜发财”休想我跨过门槛。

  中土神洲大雍王朝境内。

  双方在一处山门口现身青同抬头看着那块匾额疑惑道:“九真仙馆?馆主云杪又不是山神。”

  青同只听说在文庙议事期间鸳鸯渚那边陈平安跟这位仙人大打出手差点就要分出生死了。

  莫非也是那种“不打不相识”的关系?

  陈平安解释道:“云杪的道侣魏紫也是一位仙人。主要是这位女修拥有相当于大半座福地的破碎秘境只要敬香心诚就可以算作一炷山香。”

  所以陈平安之前才会去往自家莲藕福地其实北俱芦洲的龙宫小洞天也是可以点燃一炷水香的可惜李源和沈霖这两位大渎公侯都已经不在洞天之内。而宝瓶洲神诰宗的那座清潭福地陈平安除了认识那个福地出身的韩昼锦跟神诰宗以及天君祁真没有任何香火情可言。至于桐叶洲玉圭宗姜氏的云窟福地周首席不在同样不用去了。

  陈平安瞬间散开神识很快就一步缩地山河径直来到了一处临水小谢潭水清澈见底一尾尾游鱼如悬浮空中。

  这里是九真仙馆的宗门禁地只有云杪和魏紫这双神仙眷侣能够来此地游览休憩。

  仙人云杪当下凑巧就在水榭内处理宗门事务他猛然间抬头望向水边两个不速之客看清楚其中一人面容后迅速双指并拢轻轻拨开一件攻伐重宝云杪只是将桌上那把拂尘拿起随身携带立即起身快步走出水榭。

  青同只见这位九真仙馆的仙人面如冠玉白衣胜雪手捧一把雪白拂尘。

  云杪的姿容气度都极好只是好像又要比山君魏檗稍逊一筹了。

  陈平安笑道:“好久不见云杪道友风采依旧。”

  云杪强忍住心中惊骇作揖行礼只是默然不出声委实是不知如何称呼对方。

  至于如何被拖拽入此地仙人云杪既奇怪也不奇怪。

  奇怪对方为何愿意主动找自己。

  毫不奇怪对方如何做得成此事。

  陈平安赞叹道:“小心谨慎犹胜散修。”

  刘志茂曾经说过论心智手段那些谱牒仙师在山泽野修眼中就是些少不更事的雏儿。但是又有那么一小撮谱牒仙师论心狠手辣的程度害人手段之隐蔽高妙我们这些山泽野修晓得了那些个内幕恐怕都要自惭形秽。

  云杪连忙收起那把一贯用来保命的拂尘满脸愧色轻声道:“让郑先生见笑了。”

  既然郑先生愿意将那身份莫测的修士带在身边想必是某个心腹了。

  青同已经去掉了那顶幂篱一个自己还算知根知底的中土宗门至多就是两位仙人境罢了哪怕不是在陈平安的梦中自己逛这九真仙馆还不是闲庭信步?

  只是听到那个“郑先生”的称呼后青同便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是陈平安游历过中土神洲然后用了个姓郑的化名?

  陈平安说道:“魏紫是否在山中我要走一趟秘境需要你们各自点燃一炷心香。”

  女仙魏紫精通鬼道她的证道之地正是那处煞气浓郁的蛮瘴之地。

  云杪很快就将她喊来水榭这边道侣魏紫瞧着就是二八少女的容貌。

  陈平安便大略说了此行缘由云杪与道侣双方都没有丝毫犹豫便爽快答应下来。

  至于那两笔功德云杪其实并不愿意收下但是不敢不收。

  魏紫随后开启秘境大门领着那位白帝城城主与一位极有可能是飞升境的女修一起进入那处隐秘道场。

  方圆万里之地煞气升腾浓烟滚滚数以万计的孤魂野鬼四处飘荡只是没有任何污秽之感甚至其中还有数座城池皆是阴灵鬼物居住其中繁华异常竟是一种好似再造阳间的通玄手笔。

  陈平安一行人此刻站在一处好似天地中央的山巅高台之上。

  青同的境界足够凝视着那份看似污浊实则清灵的天地气象以心声与陈平安说道:“这双仙人道侣只要不是炼杀活人拘押来此而是四处收拢丧失祭祀的鬼物本身就是一桩功德了。而且看那些鬼物都能维持一点真灵不散似乎都有个‘去处’所以后者可能性更大这里极有可能是一座衔接阳间与冥府的渡河之桥嗯是了这个女修当是传说中的那种山上‘杠夫’。我真是小觑了九真仙馆这中土神洲确实多奇人异士。”

  见那位郑先生实则不开口云杪与魏紫对视一眼。

  之前魏紫还打趣一句若是对方做客九真仙馆夫君当如何自处。

  现在云杪很想笑言一句你还会怀疑对方的身份吗?

  九真仙馆的山水禁制可不是随便一位飞升境就能够来去自如的。

  郑先生的身份自然是千真万确毋庸置疑了。

  况且只说郑先生的这位随从一身道气之凝练不比南光照之流的老飞升更加惊人?

  魏紫嗓音娇媚道:“断炊已久釜中生鱼这等拙劣伎俩落在得道之人眼中只会贻笑大方。”

  陈平安摇摇头“你们有心了。”

  云杪轻声道:“可惜这座秘境与我们九真仙馆的祖山衔接稳固无法移动。”

  如果不是如此不然云杪还真有将此地搬迁到桐叶洲或是扶摇洲的打算。

  陈平安默不作声。

  因为此刻陈平安甚至有个自己都觉得很……可怕的猜想。

  只有一小撮山巅修士才会猜测郑居中其实已经跻身十四境。

  然后又只有屈指可数的修士才知道郑居中不但已经跻身十四境而且还是一人两个十四境。

  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郑居中犹有第三个分身在那阴冥之地悄然修行多年?

  陈平安收敛心神随口问道:“南光照留在的那座宗门九真仙馆是不是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云杪低头抱拳致谢“七七八八已是腹中物。”

  南光照是被刑官豪素斩去头颅而眼前这位郑先生又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岂不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再轻松不过的事?

  要不是很清楚郑居中根本不会介意这种“将错就错”的误会陈平安都想一巴掌摔在云杪这厮的脑袋上了奇思妙想也得有个度不是?

  陈平安带着一份古怪心情与青同离开九真仙馆。

  水榭内魏紫以心声问道:“你觉得郑先生如此作为所谋何事?”

  云杪一摔拂尘微笑道:“我们何必庸人自扰以人心算天心?只需作壁上观拭目以待就是了。”

  郑先生图谋之大必然超乎想象。

  魏紫掩嘴娇笑不已。

  夫君向来自负不曾想还有心甘情愿自称“庸人”的一天。

  远游路上青同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终于回过味来了。

  能够让那云杪和魏紫一双仙人发自肺腑敬若神明之人还姓郑能是谁?

  重新戴上幂篱的青同又掀起幂篱转头看着陈平安竟是用一种怯生生的神色口气小心翼翼道:“之前诸多得罪之处还望郑……陈先生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啊。”

  既然怕那绣虎崔瀺青同又如何能够不怕彩云十局的另外一位棋手白帝城郑城主?

  陈平安无奈道:“你跟云杪是用一个脑子吗?”

  青同觉得自己又不傻心中狐疑不定总觉得是不是的陈平安到底是谁真正的身份愈发一团浆糊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当此人是那人了。

  观道观碧霄洞主当年离开桐叶洲之前跟青同是有过一场道别的。

  老观主还有过一场指点江山的评点天下豪杰之优劣有那符箓于玄纯阳道人吕喦。天师赵天籁皑皑洲财神爷刘聚宝趴地峰火龙真人本该早已经是个十四境却失之交臂的韦赦。剑术裴旻。道士梁爽……

  至于怀荫之流好像都不配被老观主拿到台面上说。

  其中当然就有那位浩然天下的魔道巨擘白帝城郑居中。

  可以不用太过忌惮郑居中的人整个浩然天下至多一手之数。

  除了“太过”一词关键是老观主还补充了两个字“现在。”

  如果不是与老观主的这场闲聊青同还真就不至于那么畏惧一个中土神洲的大修士。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大不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再说了双方都是飞升境圆满青同又是喜静不喜动的只需要待在镇妖楼内又不会去主动招惹白帝城。

  最后老观主给出一个定论。

  以后少则两三百年长则千年届时五座天下加在一起至多双手之数的山巅修士可以与郑居中试着掰手腕。

  若有一份崭新的天下十豪。

  必然有郑居中的一席之地。

  陈平安笑道:“既然你这么敬畏郑城主有没有想明白一个道理修道之人需要修力修心两不误。”

  青同使劲点头道:“至理!”

  陈平安哭笑不得当真觉得有点窝囊了。

  我辛苦问拳一场还得再加上小陌的一场问剑原来都不如一个“郑先生”来得管用?

  在去往中土穗山途中青同一直在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身边青衫客。

  最后发现对方有了个笑脸好像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情眼神温柔。

  在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离乡远游之后陈平安走过很远的路喝过很多种酒水见过很多的人与事却是每走过一年就要多一年没吃过月饼了。到底吃过几次?陈平安其实并不十分确定因为有模糊记忆的在五虚岁之前好像就只有两次?

  哪怕是后来落魄山越来越热闹人越来越多朱敛管事情再滴水不漏小暖树再细心唯独将此事都给忘了。

  陈平安打定主意今年的中秋节在落魄山一定要赏月吃上月饼。

  中秋明月豪门有贫家也有极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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