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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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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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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瓶洲中部一座富丽堂皇的王制巨宅大渎长春侯府碧霄宫。

  水府之内悬挂匾额众多观湖书院山长赠予的功德永驻云林姜氏家主亲笔的诗礼伴家还有林鹿书院那边送来的神京屏翰。

  就连大骊陪都旧礼部尚书柳清风生前都难得破例一次赠送了一幅墨宝是那“晴耕雨读”榜书四字写得极有气势。

  如今宝瓶洲陆地之上被文庙封侯的杨花是当之无愧的水神首尊。

  陈平安没有直接去找杨花。

  没办法这位大渎女子侯爷是个顶会较真的还需让门房通报一声。

  只是如果有谁能够从头到尾旁观这一系列梦中神游就会发现陈平安营造出来的梦境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陈平安跨上台阶走向门房那边。

  听说杨花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让辖境之内的所有山水官吏不许登门道贺所以别说侯府辖下许多官身不高的山水神灵连同品秩不低江水正神还有大骊南部各州城隍爷如今都还没见过杨花的真容。

  再看看咱们那位魏山君在这件事上就要“平易近人”太多了就连那些县城隍和土地公、河婆们都是有幸在夜游宴上边亲眼见过自家山君的。

  之前陈平安通过叠云岭山神窦淹之手寄给了杨花一封书信相信以杨花的心细如发如果没有意外杨花应该已经去过叠云岭和跳波河旧址而且多半是那种微服私访。相信以窦山神的喜欢多管闲事岑河伯的治水本事杨花可能未必会如何惊喜自己辖境内有这么两位“沧海遗珠”可她至少不会感到失望。

  门房是位观海境老修士收拾得干干净净身穿一件据说是出自北俱芦洲彩雀府编织炼制的法袍如今几乎快要成为大骊山水官场的制式官袍了。

  宰相门房三品官老门房依旧神色和蔼主动出门待客听到那个客人自称是落魄山陈平安。

  老修士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道:“谁?!”

  其实这是个有失礼数的举动颇为失态了以老门房的经验老道原本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只是耳朵里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惊了对方是孑然一身单独登门侯府方才也无什么一道剑光璀璨亮起于天边的前兆怎么都不像是一位剑仙姿态。

  陈平安只得笑着再自报身份一遍。

  老门房一下子就额头渗出了汗水也不敢絮叨半句硬着头皮说道:“隐官大人能否容我通报一声?”

  没有称呼对方为山主或是陈剑仙老门房直接就用上了心中分量最重的那个说法。

  老人倒是想要立即放行只是侯府规矩重老门房最近几年内不知拦下了多少个贵客之前有来自大骊陪都的都城隍爷前来登门议事门房小心翼翼掂量一番觉得怎么都该放行无需通报结果事后礼制司的刘嬷嬷就把他给狠狠臭骂了一顿说你怎么如此拎不清。

  陈平安点头笑道:“按规矩走就是了。”

  老门房心中惴惴陪着那位隐官大人一起站在侯府门槛外。

  当下有些好奇不晓得自家侯府今儿会不会开仪门迎客

  这是大骊君主、藩王才有的礼遇不然就是一洲五岳山君大驾光临。

  但是这位出身宝瓶洲却在剑气长城担任末代隐官的年轻剑仙难得登门何况自家主人是从铁符江水神之位升迁上来的与那落魄山可是近在咫尺的邻居。

  好像于公于私侯府好像都该打开仪门的。

  但是来迎接年轻隐官的是礼制司二把手以及一位侯府印玺司的掌印神女长春侯并未亲自露面只是这么个事就让门房有几分愧疚愈发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言语。

  由此可见先有一场观礼正阳山再有那个惊世骇俗的隐官身份通过邸报一夜之间传遍一洲山河水落石出如今在宝瓶洲的山水官场“陈平安”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最管用的关牒了。

  那位掌印神女先以女官身份与陈平安行礼再施了个万福歉意道:“陈山主我家主人正好在待客暂时不方便撇下客人还望陈山主体谅。”

  陈平安笑道:“理当如此。仓促拜访贵府没有事先通报没有吃闭门羹已经很好了。”

  两位并非铁符江旧官吏出身的侯府神女她们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与想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隐官大人还是不太像准确说来是太不像了。

  结果一行三人穿廊过道走到半路就又来了两位身穿公服的别司女官看那官补子应该都是水府诸司的一二把手。

  她们就像早早在路上守株待兔了凑巧路过然后顺路可以一同前往礼制司的官厅待客处挺滴水不漏的挑不出半点毛病。

  礼制司女官与她们一瞪眼方才得到门房禀报自己离开衙署前就专门提醒诸司官吏不可造次怎的还是如此儿戏?!

  那位印玺司神女只得以心声提醒两位沉声道:“来就来了但是接下来谁都不许开口!”

  要是今天换成刘礼制在场你们俩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与北俱芦洲灵源公府那边差不多约莫因为府邸主人都是女子的缘故所以女官数量众多颇有几分阴盛阳衰的气象。

  之后路过的诸司衙署公房大门或是窗户那边少不了探头探脑只是还算鸦雀无声没敢大肆喧哗。

  显然都是好奇那个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年轻的刻字剑修到底是怎么个三头六臂的容貌了。

  到了礼制司官厅正屋掌印神女轻声道:“还需劳烦陈山主稍等片刻侯爷先前说了大概还需要半炷香功夫不会让陈山主久等的。”

  有在这边当差的丫鬟她很快为陈平安端来一杯茶水只是她身上那件官服露了马脚就像朝廷六部某司的员外郎是不太可能亲自端茶送水给客人的。

  陈平安与她道了一声谢接过茶水茶杯是家乡那边的龙泉青瓷釉色是第一等的梅子青而且一看手艺就是宝溪那边某座窑口烧造的陈平安甚至知道手上这只茶杯具体是出自哪位老师傅之手至少也是这位老师傅手把手带出来的入室弟子。只是悄悄掂量了一下茶杯陈平安叹了口气宝溪附近那几座老窑口按例一贯是用那黄茅尖一带的瓷土如今竟然用上了八仙岘古道那边的泥土这就是官窑转为民窑的结果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到门道同样一种统称为紫金土的瓷土因为山头不同水土就会有微妙的差异泥土分量轻重、粘性都会不一样之后烧造出来的瓷器纹路就会千变万化外行看不出差异内行却是一眼明比如黄茅尖一带的瓷土就要比八仙岘古道那边好很多但是窑口烧造成器的数量会低很多以前瓷器御用各大窑口可以不计成本如今一些转为民窑卖钱每打碎一只劣品瓷器可就都是打碎银子呐。

  掌印神女给那“丫鬟”使了好几次眼色后者这才恋恋不舍离开官厅。

  杨花现身礼制司官厅门外那边看见里边那个正在喝茶的青衫剑仙正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喝茶意态闲适没有半点不悦神色。

  等到杨花跨过门槛陈平安也就只是放下茶杯。

  屋内两位女官赶紧赶紧与杨花行礼告辞脚步轻轻迅速退出此地。

  杨花坐在对面椅子上直截了当问道:“陈山主今天登门又有什么吩咐?”

  陈平安故意略过那个“又”字与杨花说明来意。

  见杨花有些犹豫陈平安重新拿起茶杯微笑道:“不用为难我喝完茶就走。”

  一语双关。

  杨花多半是要与那位太后娘娘打招呼不敢自主行事担心水府与陈平安和落魄山走得太久惹来猜忌。

  可如果杨花感到为难那一炷香其实就没意义了。

  虽说在陈平安看来杨花已经贵为大渎公侯了却一直无法从太后南簪的侍女阴影中走出会有不小的后遗症。

  只是这种事陈平安一个外人多说无益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果然喝过了茶水陈平安就站起身。

  杨花突然说道:“那一炷香我无问题。”

  陈平安颇为意外不过仍是与她拱手致谢。

  杨花难得有个笑脸还礼道:“互惠互利的事陈山主何必道谢。”

  今天对方从登门起除了期间见着自己还坐那儿端着茶杯翘二郎腿都算极有礼数了。

  之后杨花主动与陈平安说起一事原来之前需要她亲自接待的那拨客人来自南塘湖青梅观除了两位青梅观女修还有南塘湖水君这位水神如今算是长春侯府的辖下官吏她们刚刚出门没多久而同行之人还有龙象剑宗的剑仙邵云岩和那位化名“梅清客”的酡颜夫人。

  在那关牒上边酡颜夫人用了“梅清客”和道号“癯仙”。

  于是陈平安不得不笑问一句“着急赶路等下我出了官厅直接御风离去侯君不会介意吧?”

  杨花不明就里只说无妨。

  官厅廊道中一袭青衫与杨花抱拳作别化作剑光瞬间远去千百里。

  杨花离开礼制司衙署后几个神女陆陆续续返回官厅屋子这边那位假装侍女端茶一次、添茶又一次的礼制司女官抬起胳膊娇笑不已说刚见到年轻隐官那会儿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顶头上司的礼制司二把手笑骂一声花痴。

  追上云海中的一条青梅观私人渡船一袭青衫大袖飘摇落在船头。

  邵云岩察觉到那份不同寻常的道气涟漪一步缩地移形来到船头甲板这边倍感意外拱手笑道:“隐官大人怎么来了?”

  陈平安笑道:“就是个巧合你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进了侯府。”

  青梅观的观主是位中年妇人模样的女修只是满头霜雪显然是之前那场被迫搬迁祖师堂的举动伤了大道根本这位观主除了修行水法还与一座南塘湖命理相契观内女修迁徙别地只是一场搬家对她而言却是大伤元气即便并未与妖族出手厮杀便差点跌境。

  妇人身边站着观内后辈周琼林山上镜花水月一道的行家里手。还有一位满身水气的女子淡金色眼眸。

  如今南塘湖湖水又满梅花重开山水气象一新。

  陈平安抱拳笑道:“见过宋观主秦湖君周仙子。”

  一番客套过后陈平安只说找邵剑仙叙旧就不与青梅观叨扰了。

  看得出来南塘湖三位都万分紧张。

  人的名树的影。

  原本只是一个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就足够震慑人心了。

  所以听说陈山主很快就会离开渡船既满怀遗憾又松了口气。

  到了邵云岩住处邵云岩问要不要喝酒陈平安说不必了闲聊几句马上就走。

  酡颜夫人却是正襟危坐规规矩矩双手虚握拳轻放膝盖上目不斜视拘谨得像是在自家龙象剑宗祖师堂议事见着了那位宗主齐老剑仙。

  陈平安问了邵云岩一些龙象剑宗和南婆娑洲那边的近况然后与酡颜夫人说道:“可以的话酡颜夫人最好还是换个道号。”

  酡颜夫人苦着脸问道:“与隐官大人请教这是为何?”

  咋个了嘛我不过是随便取个好听些的雅致道号都碍着你啦?莫不是非要我取个土了吧唧的隐官大人才觉得顺耳?管得这么宽?

  陈平安笑道:“随口一说有个纯粹武夫名叫马癯仙前不久跌境了。你觉得晦不晦气吉不吉利?当然酡颜夫人要是自己觉得没什么我就更无所谓了。”

  酡颜夫人哀叹一声轻轻跺脚这都能被自己赶上?

  邵云岩要比酡颜夫人更关注浩然天下事问道:“是那个曹慈的大师兄马癯仙?”

  陈平安点点头然后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碗双指好似拈起一物晶莹剔透如一颗骊珠宝光流转水运充沛。

  邵云岩是个识货的笑问道:“这是?”

  陈平安解释道:“之前在中土神洲某地见过大妖仰止了算是一桩买卖的额外添头。”

  邵云岩心中疑惑笑着打趣道:“隐官大人这是做什么?无功不受禄这趟出门远游就只是跑腿而已与游山玩水无异。我又不修行水法此物送给我岂不是暴殄天物。”

  酡颜夫人却是听得一阵头大被一头旧王座大妖吃进肚子的东西也能……乖乖吐出来?

  咱们隐官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呐。

  陈平安瞥了眼酡颜夫人没好气道:“去请那位秦湖君过来一叙。记住了是请。”

  等到那位南塘湖姓秦的女子水君前来见那陈隐官已经与那位邵剑仙一同站在门口廊道中早早等着她登门了。

  桌上有只白碗碗内那颗水珠等到秦湖君落座后如逢故人如见旧主宝光熠熠光射满屋。

  其实陈平安原本没打算找这位秦湖君做买卖只是如此凑巧就当是一种不可错过的缘分了。

  秦湖君听说过后死活不愿收取那笔功德只说南塘湖八成湖水能够物归原处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别说是那举手之劳点燃一炷心香南塘湖便是为隐官大人建造一处生祠、供奉神主都是应该的。

  她这一番诚心言语说得一旁酡颜夫人心情复杂不曾想这个闷葫芦女子湖君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说话就这么落魄山。

  等到那位年轻隐官离开渡船邵云岩笑着提醒道:“秦湖君听我一句劝建造生祠一事还是算了也别偷偷摸摸供奉牌位、每天敬香隐官大人怎么说也是一位儒家弟子于礼不合。”

  秦湖君双手端着那只白碗一直没有收入袖中想了想说道:“按文庙例我作为一湖水君准许开府是可以就近与书院请来一部儒家文庙祭祀礼器的那我如果与观湖书院开口讨要文圣老爷的某本圣贤书籍总不会给隐官大人惹麻烦吧?”

  邵云岩露出赞赏神色点头笑道:“此事可行。”

  酡颜夫人感慨不已秦湖君你是在落魄山修行过的吧。

  跳波河如今已经正式改名为老鱼湖。

  旧河伯岑文倩也顺利晋升两级升迁为一地湖君与河水正神同品秩刚刚得了个正七品官身。

  因为之前岑文倩跟随女子侯君杨花一同走了趟陪都工部在大渎疏浚、以及某些“合龙”等事建言颇多并且被大骊朝廷判定为优评如今岑文倩甚至还兼着一个陪都水部员外郎的临时官职每隔一段时日还需要去陪都那边“点卯”当差值班。并且经由杨花亲自举荐大骊朝廷礼部勘验升任湖君一事顺利通过事情不少关节颇多但是速度极快。

  这让岑文倩感慨万千同样的事情若是在故国官场别说不到一个月功夫估计没个一年半载的磨蹭都休想达成。

  见到了那个青衫剑仙相互间作揖行礼然后相视一笑某些事情既然双方心知肚明只在不言中了。

  一炷香之事岑文倩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那我就不留陈先生了。”

  不曾想陈平安笑道:“喝几杯酒的功夫还是有的。”

  岑文倩问道:“那就去叠云岭打秋风去?”

  叠云岭山神府的自酿酒水名气不小。

  当年那个姓崔的读书人慕名前来一为跳波河的鱼二为叠云岭的酒若能喝酒又吃鱼便是一绝。

  陈平安点头道:“吃狗大户就当劫富济贫好了。”

  到了叠云岭山神祠那边庙祝赶忙准备了一处僻静屋舍窦淹站在门口笑脸相迎快步向前老神仙脸色那叫一个谄媚“这不是陈剑仙嘛我就说今儿翻黄历怎么就既宜远游又宜待客了原来是陈剑仙赏脸给咱小小祠庙一个待客的机会走里边坐岑湖君怎的空手而来不像话了啊快通知湖君府那边送两尾大鱼过来我今天就亲自下厨为陈剑仙做一桌子家常菜。”

  帮着自己的叠云岭与那碧霄宫搭上线侯君杨花亲临此山窦淹算是在侯君那边好歹混了个熟脸尤其是还帮着老友岑文倩渡过难关不说还因祸得福改道一事明明是桩祸事反而升官如今岑文倩都晓得与那位侯府“眉来眼去”了别说喊一声陈剑仙就算让窦淹低头哈腰学那些官场上的马屁精喊陈大爷陈老爷都没问题。

  一般的年轻人哪里晓得求人办事的难人穷夏日彻骨寒求人如吞三尺剑能够一辈子都不懂这些个老理儿大概就是真正的幸运人了。

  原本窦淹已经做好了亲自下河捕鱼的准备那岑文倩兴许是走了几趟大渎侯府和大骊陪都一下子便榆木疙瘩开窍了竟是让他们稍等然后亲自去捞鱼了。

  很快就上了一桌子酒菜窦淹摘了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表示的的确确是自己亲自下厨。

  陈平安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正是那跳波河独有的杏花鲈再抿了一口酒呲溜一声竖起大拇指

  赞叹道:“吃鱼喝酒滋味绝好名不虚传。”

  隐匿在某处的青同只得小声提醒道:“继续逗留下去这笔生意就亏大了。”

  陈平安滞留在光阴长河的梦境中本身就需要折损一些功德。

  “辛辛苦苦做买卖图个什么?”

  陈平安以心声与之笑道:“不就是图个我想喝酒了就有朋友请我喝酒想要吃喝多久就多久。”

  青同只得继续耐心等着。

  先前在那女子侯君府邸喝茶时也没见你如此气概豪迈啊。

  那会儿陈平安其实在心中絮叨了几句看架势都要与那个久久不肯露面的杨花记账了。

  窦淹得知落魄山在那桐叶洲竟然有创立下宗的打算便开始打探消息笑问道:“那边真要学咱们宝瓶洲开辟出一条崭新渎水?真要开工真能成吗?”

  浩然九洲文庙三位正副教主连同三大学宫祭酒、司业先后各自赶赴各洲总计封正了十六条大渎。

  北俱芦洲和宝瓶洲各有一条桐叶洲一条都没有所以那场桃叶之盟其中一事就是商议合力开辟大渎重新疏浚旧渎水道

  将那条埋河作为主干通河入海大泉王朝姚氏女帝估计也有这份考量才愿意掺和那些山上事。

  当然不是所有入海之水都可以称呼为“渎”的。

  就像那桐叶洲的燐河加上支流长达万里就连河神的品秩才从七品但是些水脉长不过三四千里也能成为大渎。

  而文庙关于江河改名如何升迁如何获得“渎”字后缀从未对外公布具体的评定之法。

  陈平安点头笑道:“是有这个打算但是具体实施起来比较难一来各方利益极难平衡岑湖君是治水行家最清楚这里边的坑坑洼洼。再者桐叶洲那边大伏、天目和五溪三座书院的山长谁都不敢点这个头此举可行与否就算是某种暗示书院那边肯定都不会给的。一旦大渎有了主干河道的雏形合龙的合龙分流的分道改路的改道结果最后文庙那边通不过导致这条大水始终无法获得大渎称号那么对于参与此事的大泉姚氏北边的金顶观以及蒲山云草堂这些所有参与其中的王朝、小国和山上仙府来说可就不是几十颗几百颗谷雨钱的损失了一不小心就是总计多达上万颗谷雨钱的烂账、糊涂账然后狼狈不堪各回各家再要想填平各自的财库窟窿估计会让各国户部尚书和山上的财神爷们一气之下全部辞职卸任了事反正没啥盼头了。”

  窦淹叹了口气。

  陈平安举起酒碗与窦山神轻轻磕碰一下笑问道:“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岑文倩也好奇南边那个桐叶洲有无一条大渎与你窦淹这个山神能有什么关系便调侃一句“当着芝麻绿豆官操着首辅尚书的心。”

  好友之间往往以相互拆台为乐。

  窦淹一仰头碗中酒水一饮而尽也就照实说了“这不桐叶洲那边有个不大不小的山上门派是桃叶之盟的山上势力之一一路托关系找到了咱们宝瓶洲然后我一个山神好友不知怎么就掺和其中了这家伙觉得有机可乘是发财的路数就问我要不要参加可以凑一笔钱事成之后至多两三百年就能回本然后就可以每天躺着分账数钱了这样的好日子可以持续七八百年按照那个朋友的说法粗略算下来至少可以有翻两番的利润。”

  岑文倩气笑道:“你们想钱想疯了吧。”

  如今文庙重新开启大渎封正一事得感谢三个人。

  皑皑洲韦赦。大骊国师绣虎崔瀺。亚圣一脉的元雱浩然历史上最年轻的书院山长。

  一个是为了此事多年奔走疾呼由于韦赦并未参加文庙议事但是传言韦赦旧事重提给三位文庙教主都寄了一封信。

  而那崔瀺倒是一言不发甚至从未与文庙打交道就只是“自行其是”“我行我素”就将事情做成了。

  齐渡的出现成了一个最好的正面例子证明一洲山河拥有一条大渎用来聚拢水运利大于弊。

  之后才是元雱在文庙议事期间正式提出此事。

  事实上陈平安还知道一件密事在那条夜航船之上陈平安曾与元雱龙虎山小天师少年僧人这一行人碰过面而他们除了勘验浩然天下最新的几种度量衡的微妙偏移之外确实还曾专程走完一条齐渡算是重点考察对象之一。

  窦淹又给自己倒满酒朝某人举起酒碗笑望向那位人不可貌相的青衫剑仙岑文倩你一个小湖君先一边凉快去。

  隐官大人不如你老人家给句准话?

  不成我就劝那好友千万别用神仙钱打水漂去了。成那我叠云岭可就要砸锅卖铁凑钱了。

  陈平安倒了酒晃了晃酒碗啧啧道:“这叠云岭酒水价格不便宜啊。”

  岑文倩拿酒碗一磕桌面提醒那窦淹别得寸进尺瞪眼道:“窦大山神陈先生已经说了那么多这都没听懂当久了山神就听不懂人话了?”

  因为岑文倩却可以断定只要不出意外桐叶洲休想重开大渎方才陈剑仙那番言语已经道破天机算是给此事一锤定音了。

  一场桃叶之盟就那么几个山上山下势力哪有本事做成这么一项壮举所谓的议程之一就是个表面功夫用来凝聚人心的。

  只有一种可能才有希望为桐叶洲打造出一条大渎那就是由玉圭宗领衔而且必须是韦滢亲自露面不惜消耗自家宗门的功德再拉上皑皑洲刘氏这样财大气粗的过江龙然后可能还要拉上大骊朝廷这个北边的盟友一起坐地分账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不光是窦老哥岑先生如果手头有点闲钱的话可以算上一份。”

  岑文倩愣了愣这位新任湖君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陈平安继续说道:“窦山神你得给我个保证与人各处借钱都是可以的但就算是在你那个同僚好友那边也别多说半句就算扛不住对方追问你就敷衍一句只说是路边听来的小道消息做不得准信与不信就是他的事情了。绝对不能那天喝高了就将咱们今儿这顿酒的拉家常与任何人和盘托出。”

  窦淹点头如捣蒜大笑道:“要是这点官场规矩都不懂我就白当这个叠云岭山神了。”

  岑文倩好奇问道:“这是?”

  结果对方笑着给出一个答案。

  “我会促成此事。”

  岑文倩呆滞无言只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只是不得不信。

  这位年轻剑仙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三位书院山长都不敢点头的事我可以。

  岑文倩沉默许久结果这位湖君一开口就让窦淹差点没把一口酒水喷出来。

  “陈先生我囊中羞涩久矣你得借我点钱当然是谷雨钱。”

  陈平安刚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悬在半空满脸无奈道:“这盘鱼也真心不便宜。”

  最后等到陈平安离开叠云岭后。

  窦淹疑惑道:“奇了怪了怎么我总有一种错觉好没道理。”

  岑文倩微笑道:“明明是同桌喝酒却是恍若隔世?”

  窦淹一拍桌子“一语中的!我就是这么个感觉!文倩咱俩该不会是做梦吧?”

  岑文倩笑问道:“想要验证此事真假简单得很把脸伸过来我打你一耳光。”

  窦淹笑骂几句收敛笑意后轻声问道:“咱俩有这么些好事都是因为当年那个姓崔的读书人吧?”

  岑文倩点点头。

  窦淹沉默半天只憋出一句好话“这个姓陈的倒也十分念旧。”

  ————

  书简湖前不久有了首任湖君。

  这对辖境囊括整座书简湖的真境宗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不单单是被分取一杯羹的事情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在卧榻之侧又多出了一张床。

  新任湖君按照文庙最新的金玉谱牒品秩划分是从三品的高位与那大骊铁符江水神、旧钱塘长品秩相当。

  在这件事上再看热闹的宝瓶洲本土谱牒修士对真境宗也是报以几分同情的大骊朝廷确实有几分过河拆桥的嫌疑了。

  据说一手促成此事的是那个已经病逝于任上的老尚书柳清风。

  就是不知道现任、也就是真境宗第三位宗主宫柳岛的刘老成如今是作何感想。

  玉圭宗那边会不会为此而心生怨怼就此与大骊宋氏生出些间隙。

  反正最近几个月来真境宗地界书简湖周边城池气氛都有几分诡谲好像一张张酒桌上划拳都小声了许多。

  鹘落山地界有个新建立没几年的小门派掌门是个散修出身的老修士叫张掖。

  书简湖的变动就像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谁家门户大庭院多雨点落地就多门户小的反而也就无所谓了。

  几乎每年都会有个老朋友来这边探望张掖。

  素鳞岛女子岛主作为刘志茂大弟子的田湖君她是书简湖的一位本土金丹地仙。

  她今天也来了这边只是与师尊一般都施展了障眼法因为所见之人是章靥。

  青峡岛一众修士当中担任钓鱼房主事的章靥是最早跟随刘志茂的“从龙之臣”甚至没有什么之一。

  没有谱牒修士出身的章靥可能就没有后来的截江真君就更没有如今的真境宗首席供奉了。

  章靥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边与故主刘志茂和田湖君三人围坐在一只火盆旁章靥喝着一碗池水城的乌啼酒这种仙酿价格死贵不是贵客登门不会轻易拿出来待客小门小户的处处都需要花钱由不得他这个掌门大手大脚开销那些弟子们的修行作为本命物的灵器日常药膳以及偶尔给鹘落山邻居仙府的人情往来……哪里不需要神仙钱

  虽然略显寒酸但是日子过得很充实章靥甚至不觉得是什么苦中作乐。

  人生路上上一次有这种心境的生活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刚刚认识刘志茂。

  一个野心勃勃一个志向高远两个白手起家的穷光蛋会一起憧憬未来。

  章靥端着酒碗捻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好奇道:“这位新晋湖君是什么来头、背景怎么一点官场消息都没有的。”

  刘志茂讥笑道:“琅嬛派的掌门张掖早年青峡岛的二把手书简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野修章靥到头来在鹘落山给个龙门境修士手底下半租半买了一块屁大地盘张掌门你自己说说看有什么官场门路?如今那些个山水邸报都是与鹘落山修士们借阅的吧?”

  章靥从盘子里拿起几张米粿分别蘸了蘸豆腐乳再放在火炉上边的铁网上边烤着“我这叫宁为鸡头不当凤尾。再说了我这门派是小名字取得大啊。至于山水邸报这些开销能省则省跟人借来翻看邸报上边又不会少掉几个字的不看白不看。”

  流霞洲的琅嬛福地与那金甲洲的鸳鸯福地都是名动浩然九洲的极佳去处。

  只是捡了个大漏得以取名为琅嬛派却意味着章靥的这个门派以后就别想跻身宗门了除非临时改名。

  最近这么些年章靥每次去书简湖就两个地方去见那个算是自己“带上山涉足修行”的鬼修曾掖当年淳朴怯懦的少年正是章靥带着离开茅月岛到了青峡岛遇见了那个账房先生才有后边的所有机缘和境遇。还有就是那处昔年横波岛遗址其实如今就只是一处水面而已。

  反正章靥都会刻意绕过青峡岛显然是打定主意要与过往划清界线了。

  刘志茂说道:“新任湖君夏繁是头鬼物听说是大骊边军斥候出身生前曾经立下不小的战功带队袭杀过一头元婴境妖族此次赴任后在外露面次数不多暂时还不知真正的性格总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是头笑面虎。尤其是他身边还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幕僚叫什么吴观棋也没个道号听说是散修出身要我看啊多半就是大骊谍子出身的阴狠货色听刘老成说过一嘴夏繁能够从一众英灵当中脱颖而出补了这么个天大实缺好像那位大骊太后暗中出力不小。”

  章靥笑道:“这种云里来雾里去的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只在岸边浅水处吃食的小杂鱼看看热闹就好了。”

  刘志茂笑呵呵道:“确实比我自在多了。”

  这么些年刘志茂一直反复劝说章靥重返书简湖哪怕不在真境宗那边担任谱牒仙师在青峡岛横波府的那些藩属岛屿当中随便挑选一个跟田湖君差不多捞个岛主当当不一样能够开山立派?总好过在这边隐姓埋名领着一帮堪堪有点修行资质的年轻人、屁大孩子成天跟鸡屎狗粪打交道像话吗?

  若是换个人如此不识趣半点好歹都不知道的货色刘志茂早就一巴掌怕死了。

  不过听说这块鸟不拉屎的地盘最早是那个人举荐的。

  又因为章靥为自己的门派取了这么个名字刘志茂私底下曾经请一位地师来这边勘验地理却也没能看出半点门道。

  以刘志茂早年一贯的行事风格鹘落山就可以更换主人了。

  以前是野修如今身份有变得厚道些花点钱就是了。只是对方敢开高价?

  千万别把一座宗字头门派的首席供奉不当回事。

  刘志茂斜瞥一眼自己的大弟子“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人家。都说人比人气死人你怎么还不死去。”

  田湖君每次在这边屋子里真是连喝酒都不敢大口的。

  就怕哪里惹来师尊的不开心然后与自己新账旧账一起算。

  听到刘志茂这句暗藏杀机的言语田湖君瞬间脸色惨白。

  师尊所谓的那个“人家”当然就是如今那位隐官了。

  章靥摇头笑道:“田湖君又不算差了难道如今连金丹地仙都不值钱了吗?”

  刘志茂嗤笑一声“在桐叶洲那边就老值钱了。咱们田地仙要是去了那边开山立派都不难。”

  章靥对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田湖君其实印象不差只是她的道心不够坚韧罢了要说害人之心其实不多在以前的书简湖这种修士空有境界不够心狠手辣反而是很难长远立足的只是时过境迁变成了一位真境宗的谱牒修士无非是个好好修行不用有太多的勾心斗角无需与谁凶险厮杀反而成就可期。

  大概这就如当年那个账房先生的一句玩笑话今天之人难说明日之事。

  在这之后还有句肺腑之言:倘若一觉醒来今天依旧无事便是人间好时节。

  章靥收敛些许心绪玩笑道:“你们真境宗屁本事没有就属频繁更换宗主天下第一如果再换人下任宗主怎么都该轮到你了吧。”

  姜尚真韦滢刘老成祖师堂的头把交椅椅子还没坐热就要换人了。

  刘志茂在老友这边没有如何藏掖笑道:“刘老成倒是私底下与我提过一茬问我有没有这份心思如果愿意他现在就会开始谋划此事了时机一到刘老成就会跟上宗举荐免得临时抱佛脚会很难在玉圭宗那边通过毕竟那个韦滢不是吃素的他肯定会有自己的布局只说那座九弈峰如今都有个新主人了。不过此事我没答应。”

  说实话玉圭宗的前后三任宗主从荀渊到姜尚真再到如今的韦滢随便一个都是手腕极厉害的角色。

  章靥有些意外递给刘志茂一张烤成金黄色的米粿再给了田湖君一张“为何不答应下来?当一把手与二把手此间滋味天壤之别。”

  刘志茂接过米粿低头啃起来“我算是看明白了身上这个谱牒身份就是一件传上去就脱不下来的衣服别人看着保暖自己穿着嫌热想要硬脱下来不穿了就得连衣服带一层皮肉一起脱掉。我要还只是个首席供奉以后说不得还有条退路可要是继任宗主这辈子就算等于必须一条路走到黑了。”

  到底不比当那随心所欲的山泽野修行事肆无忌惮位高权就重手握生杀大权。

  当年的书简湖谁想要往上爬都得蹚出一条血路才行试想当年任何一位岛主甭管大小谁脚下没些尸骨当那垫脚石?

  如今呢。

  一种是修士自身境界说了算。

  再就是靠门路和师传了。

  总之宗字头里边的修士境界别太当回事。

  就说那个宫柳岛上边一个叫周采真的小丫头片子她有什么修行资质结果呢?不说李芙蕖把她视为己出比嫡传还嫡传便是宗主刘老成见着了她那也是要和颜悦色几分的。

  还有李芙蕖那个新收的弟子叫郭淳熙来自一个叫仙游县的小地方还曾是个半吊子的纯粹武夫完全是靠着神仙钱堆出来的三境练气士将来能

  够洞府境李芙蕖当真愿意收他当嫡传?无非是姜尚真丢过来的一个烂摊子李芙蕖丝毫不敢怠慢罢了由不得她不上心不出力。

  同样的道理身为次席供奉的李芙蕖在姜尚真那边屁都不敢放一个在真境宗一般祖师堂成员那边她随便与人几句旁敲侧击又有谁敢不当回事?

  再说那个傻人有傻福的曾掖当年是从哪儿得来那本秘籍又如何会被旁人誉为“可以为鬼道中别开一法门矣”?

  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倒也勉强能算毕竟确实是姜尚真随手丢给曾掖的然后曾掖路边散步就捡到手了。

  章靥看了眼老友点点头“明白了。”

  刘志茂眼角余光瞥见那大弟子她还在那儿开开心心啃米粿呢。

  他娘的真是个半点不开窍的废物。

  把咱们截江真君气了个半死差点就要忍不住一巴掌朝她脸上摔过去。

  其实刘志茂这些言语藏着两个意思。

  刘老成跻身仙人境没几年但是有信心更上一层楼求一求那个传说中的飞升境!

  不然刘老成何必与刘志茂如此示好?还不就是以后想当个舒舒服服的真境宗太上皇?

  再就是刘志茂所谓的一条后路田湖君听不懂章靥却是一点就明是说那下次五彩天下重新开门。

  刘志茂极有可能要去那边开宗立派!自己当那宗门的开山鼻祖。而不是什么狗屁下宗的第四任宗主。

  这件事是真有可能做到的而且都不用与玉圭宗撕破脸少了一个下宗的首席供奉却多了一个在五彩天下开宗立派的山上盟友。虽说下次开门再关门想要跨越两座天下非飞升境无法做成但是天下事说不准的。比如万一真被刘志茂侥幸跻身了飞升境?又比如文庙那边突然改变主意了要与五彩天下长长久久互通有无?就像世俗王朝边境线上的那种茶马交易?

  田湖君显然察觉到了师尊的不悦情绪只是偏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一时间气闷不已她只觉得凄苦至极又不敢流露出丝毫只得低头啃那米粿味同嚼蜡。

  章靥想起一桩趣事笑道:“听说那个在池水城浪荡多年的奇人异士如今已经成为湖君府上的清客了。啥来头莫非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自古异人多隐于屠沽中?”

  前些年池水城来了个道行深浅不定的外乡奇人能吹铁笛性情古怪时而穿大袖红衫如膏粱华族子弟头顶簪花睥睨独行时而衣衫褴褛如贫家乞儿逢人便当街乞讨只要有人愿意给钱就帮忙算卦不管对方答应与否都会追着给出几句类似谶语的言语。

  刘志茂嗤笑一声“就是个老金丹会点粗浅相术。喜欢装神弄鬼骗骗贩夫走卒还行。面子上不拘小节骨子里就是那种你生平最讨厌的酸儒讲究一个凡事都要立起个体统来若是身边人与那田间种地的茅坑扒粪的拱手作揖便会来一句‘连我脸上也无光了’。”

  说到这里刘志茂灌了一口酒“你们这些个读过几本书的甭管骂自己骂别人说话就是能够恶心人。”

  章靥喝完一碗酒晃了晃酒壶所剩不多了倒了最后一碗酒水没来由感慨道“人生不是读书赏画眼见画中崇山峻岭不知真正行人跋涉之苦又犹如诗句中苦雨穷愁在诗虽为佳句而当之者殊苦也。”

  “理是这么个理就是听着别扭。”

  刘志茂点头道:“章靥说真的你一辈子都是个谱牒修士哪怕当年跟着我一起创建了青峡岛有了一份偌大家业但是你其实没有当过一天的山泽野修。”

  章靥笑着反问道:“那你呢?如今成了一座宗门的首席供奉有当过一天的谱牒仙师吗?”

  刘志茂哑口无言。

  章靥抬起酒碗笑道:“屋外人间无穷事且尽身前有限杯。”

  刘志茂与之轻轻磕碰“老小子拽酸文还拽上瘾了。”

  章靥仰头喝完酒水问道:“就不回青峡岛横波府吃顿年夜饭?难不成还要陪着我在这边守夜?”

  刘志茂笑道:“有何不可?”

  章靥摆摆手“免了我这边还有顿正儿八经的年夜饭有你们俩在场蹭吃蹭喝估计就没年味了。”

  刘志茂笑了笑就要起身离去。

  确实早就不知道上次吃年夜饭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就在此刻门口那边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斜靠房门双手笼袖笑眯眯道:“刘首席志向高远啊这会儿就想着去五彩天下了当真是深谋远虑好志向好布局。”

  章靥不过是抬起头有个真诚的笑脸。

  但是刘志茂却是一瞬间便汗流浃背既是忌惮背后那个人更是忌惮那个人竟然能够在屋外悄无声息站那么久。

  这要是一剑递出岂不是万事皆休?

  田湖君无法掩饰的脸色微白不可抑制的道心震颤。

  不过刘志茂很快就恢复如常转头望向门外那个老熟人。

  第一次见面对方就是一只好像在自己鞋边奔波劳碌的小蝼蚁踩死还是不踩死只看自己的心情。

  第二次重逢对方殚精竭虑机关算尽在青峡岛寄人篱下才算勉强与自己平起平坐喝顿酒。

  第三次是在那正阳山双方都是客人落魄山的年轻山主就已经能够将自己牵着鼻子走了。

  至于今天。

  兴许对方看待自己一位宗门的首席供奉玉璞境修士大概就是一只蝼蚁了?

  陋巷的泥腿子。青峡岛的账房先生。落魄山的陈山主。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城头最新刻字者。

  田湖君的心境与别人还有些不同。

  因为最让田湖君忌惮万分的那件事不是那些骇人听闻的事迹、身份而是一件估计没几个人知晓的“小事”。

  眼前青衫男子哪怕撇开所有身份、壮举不去说。

  他依旧是一个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顾璨一耳光、顾璨都会诚心诚意笑脸相向的人。

  刘志茂站起身再转身重重抱拳爽朗笑道:“见过隐官!”

  章靥起身笑道:“真是稀客上次我这边门派创建给落魄山书信一封结果还是没能请来陈账房等会儿得自罚一碗。”

  田湖君站起身竭力稳住道心轻声道:“见过陈先生。”

  陈平安伸出手掌虚按几下笑眯眯道:“一屋子都是老朋友了瞎客气什么。”

  结果就算是章靥还是等到陈平安率先坐下才落座就更别提刘首席与田地仙了。

  “那会儿我都不在落魄山上怎么请真不是我摆谱与谁摆谱都摆不到章老哥这边。”

  陈平安还真就喝了一碗酒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这池水城乌啼酒除了贵没话说。”

  之后与章靥问了些琅嬛派的事情陈平安作为一山之主算是替落魄山那边答应下来以后只要是琅嬛派弟子外出游历都可以去落魄山那边逛逛如果有资质不错的纯粹武夫只要章靥愿意还可以放在落魄山那边待上个两三年都是没问题的期间自会有人帮忙教拳喂拳。

  刘志茂无奈道:“本来想着隐官大人帮我劝他几句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陈平安笑道:“有一种强者就是能够把苦日子过得认认真真不怨天不尤人。”

  章靥摆摆手“只是清贫生活衣食无忧算不得什么苦日子。”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刘志茂却是大笑起来。

  章靥也自嘲一笑举起酒碗“说不过你喝酒喝酒。”

  某个道理就像一条江河另外一个看似否定的道理其实只是那条江河的支流而已。

  田湖君是一愣过后用心认真思量一番才好不容易嚼出余味来。

  一时间她便愈发自惭形秽一屋子人好像就数自己脑子最不灵光的感觉实在糟糕。

  一个人的不合群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鹤立鸡群一种是鸡立鹤群。

  刘志茂试探性问道:“是打算见一见新任湖君?”

  陈平安点头道:“放心无需刘首席代为引荐了。”

  又喝过了一碗酒陈平安就起身告辞只让章靥送到了门口。

  章靥以心声说道:“刘志茂稍后如果请你帮忙看在我那点屁大面子上希望你能帮就帮至于不能帮的就算了。”

  这个老修士临了补上一句“至少至少恳请你别与这家伙翻旧账。”

  陈平安笑着心声一句“以前很难讲明白一个道理不是那个道理就小了现在很容易讲清楚同一个道理也不是那个道理就大了。”

  章靥闻弦知雅意点头道:“下次去落魄山找你喝酒。”

  陈平安提醒道:“记得一定要事先通知落魄山一声不是我架子大实在是经常外出未必会留在山上。”

  章靥笑着答应下来。

  陈平安最后打趣一句“你这个一派掌门倒是清闲。”

  章靥笑了起来如今虽说有了个所谓的山上门派但是事无巨细都得精打细算说句大实话门派里边租赁了多少亩良田在外买下了几栋宅子都需要章靥亲自过目每逢秋收时节章靥甚至乐得亲自下田地劳作那副场景可不就是田垄间白发老农如鹤立。

  果然如章靥所料离开屋子没多久刘志茂便以心声问道:“不知如今那五彩天下?”

  陈平安摇头笑道:“截江真君一去便知。”

  见对方不愿多说刘志茂也无可奈何其实也就是想要问一问现在那边的上五境修士多不多当然要是能够与飞升城攀上点关系准确说来就是飞升城内的那座避暑行宫结个善缘更是求之不得。现在看来自己如果真去了五彩天下只要不被这个年轻隐官暗地里下绊子穿小鞋就该烧高香了?

  陈平安笑着拱手抱拳身形一闪而逝。

  刘志茂便随之隐匿身形带着田湖君一同御风返回青峡岛。

  俯瞰书简湖其中一座岛屿水边杨柳弱袅袅恰似邻家少女腰。

  而那湖君水府位于书简湖一处水底深处山根水脉皆佳同样是“依山而建”的连绵建筑虽不豪奢却也不俗。

  水面之上的附近几座岛屿真境宗都已撤出其中一座大岛新建了湖君祠庙真境宗算是极有诚意了。

  新任湖君夏繁与那幕僚吴观棋此刻正在一处亭内弈棋。

  年轻容貌的湖君身穿一件青碧色龙袍此举不算僭越。

  与之对坐的那位白衣文士中年相貌一手持折扇一手捻子。

  夏繁轻轻落子在棋盘问道:“要不要再试探一下刘老成?”

  吴观棋点头道:“当然需要但是不用操之过急一来不看僧面看佛面上宗韦滢气魄不小。再者刘老成怎么都是一位仙人还是野修出身气运在身不容小觑。欲想破开大局面其实无需用大力气切入一点轻巧即可。”

  夏繁笑道:“刘老成实在是太识趣我们好像都找不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机会了。”

  自己一赴任刘老成就主动登门拜访二话不说便交割地契送出那些岛屿。

  夏繁继而又问道:“吴先生有无机会与那刘志茂接触拉拢一二?”

  吴观棋摇头道:“湖君府根本给不了刘志茂想要的东西我们就不必自取其辱了白白给那位截江真君当个笑话看。”

  之后一局棋夏繁数次陷入长考吴观棋却是次次落子如飞。

  只是下棋双方并不知道棋盘一旁就站着那么一个真正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青同忍不住再次提醒道:“为何就这么耗着?”

  陈平安只是双手负后看着桌上那副棋局神色淡然道:“不着急等到他们分出胜负吧。”

  又各自下了十几手

  陈平安看出了大局已定瞥了眼那个吴观棋手中折扇先前此人说那韦滢气魄不小其实他也不差了折扇一面写有八个字。

  “百花丛中吾为东君。”

  刹那之间涟漪阵阵吴观棋先于湖君夏繁开口询问。

  “谁?!”

  “我。”

  吴观棋脸色微变看来被气得不轻。

  倒是那位湖君夏繁临危不乱还饶有兴致望向那个渐渐显出身形与面容的青衫男子。

  等到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夏繁立即站起身作揖道:“小神拜见隐官。”

  吴观棋微微一笑合拢折扇低头拱手道:“见过陈剑仙。”

  陈平安拱手抱拳还礼说道:“当下局面来之不易恳请夏湖君多加珍惜。”

  夏繁笑着点头道:“在其位谋其政是题中之义。”

  其实陈平安在现身之前就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要白走一趟了。

  新任湖君夏繁谋主吴观棋都是聪明人不假尤其是后者可谓心思缜密。

  来这边之前陈平安其实先去了一趟湖君府邸诸司衙署尤其是那档案房秘录颇多比如茅月岛出身的曾掖和马笃宜等都是榜上有名此外还翻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谍报收集一事可谓不遗余力而且收获颇丰。

  与正阳山水龙峰的那位奇才兄是两个极端了。

  而且看那些档案的笔迹显然都是出自一人手笔。

  甚至就连宫柳岛周采真这边也有不少记录。册子上边还有主笔者的一些推测看档案上边的墨迹是后边添加上去的。比如姜尚真化名周肥与浮萍剑湖的女子剑仙郦采再加上一些个零零碎碎的小道消息此人便能够推断出这个姜尚真极为宠溺、可以说是当亲女儿养的小姑娘极有可能她真正的家乡是北俱芦洲。

  对此陈平安倒是没有太多吴观棋作为水府幕僚职责所在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陈平安怎么可能不清楚书简湖水府的根脚只会比刘志茂知道更多的真相比如夏繁除了是太后娘娘钦点的人选家乡籍贯沙场履历都是一清二楚。至于吴观棋落魄山知道的内幕相对少一些好像曾经管着大骊朝廷在一洲中部的谍报与李宝箴算是同僚了。

  陈平安转头看向那个吴观棋“心中不以为然?”

  吴观棋有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说法“不敢。”

  结果这位落魄山的陈剑仙用了一个更有意思的说法。

  “我觉得你敢。”

  吴观棋冷笑道:“我大骊从无诛心定罪的先例。”

  陈平安笑道:“那是因为你所站位置一直不够高所以并不清楚我师兄的真正规矩所在要知道事功学问最厉害处原本就是奔着‘用心’去的。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理解是当不好这湖君水府账房先生的。”

  吴观棋默然不语。

  陈平安笑呵呵道:“何况万一哪天我一不小心当了大骊新任国师到时候专门为你开个先例你怎么办岂不是尴尬至极?丢在地上的面子可以捡起来可是一些个说出去的话怎么吃回肚子去对吧?”

  吴观棋欲言又止气势显然弱了许多。

  陈平安笑着伸手按住此人肩膀“所以说啊年轻人不要太锋芒毕露就像大白天提灯笼走路有那招摇过市的嫌疑要学会秉烛夜游。”

  被一个年轻人称为“年轻人”的吴观棋脸色紧绷估计再这么聊下去就要脸色铁青了。

  所幸那个不速之客告辞一声便不见了身形。

  湖底水府多重禁制完全形同虚设。

  池水城里边有条长达数里、店铺林立的猿哭街。

  由于今天是大年三十几乎全部关门了陈平安在一处店铺门口停下曾经在这边买了一把名为“大仿渠黄”的青铜古剑。

  再走出约莫五六十步在两间铺子中间的台阶上陈平安缓缓坐下。

  曾经有个乔装成中年相貌的外乡游侠儿也曾在这里坐了坐然后去自找苦吃。

  青同在一旁现身依旧是头戴幂篱不见真容。

  不知为何青同觉得这位剑修好像有些伤感不多不少倒是谈不上如何伤心。

  就像一个没钱买酒的馋嘴酒鬼只得自个儿关起门来生闷气?

  不过陈平安很快就站起身。

  青同问道:“不是催促就是随便问问。接下来还要去几个地方?”

  陈平安伸了个懒腰笑道:“快了。”

  少年气盛一时两三件事浮数大白。山河壮观不朽千秋万载风流何在。

  是不是剑修反正都是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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