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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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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倾临淄之风月,尽须弥之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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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望以仙念释出所有关于饶秉章的记忆固然明白这一定会引起姜梦熊的暴怒。

  怒而兴师智者不取。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不让姜梦熊知道饶秉章在妖界十三年的挣扎?他有什么理由让饶秉章的痛苦寂然于天地间?

  十三年前姜梦熊来妖界只带回了一杆韶华枪。

  十三年后的今天他才知道饶秉章在妖界被折磨了十三年。至死熬苦至死心怀「三思」。

  或许是一个神临境修士孤身辗转近半年而能从妖族腹地全身而退这消息太令人动容。

  也或许是神霄世界的开放的确打开了妖族的枷锁触动了人族的神

  经。

  在这样的时刻人妖两族不断加码。天妖真君不断涌来你方唱罢我登场。

  如已经在星穹战斗中撤退的古难山蝉法缘、黑莲寺麂性空。

  如紧急入场的景国北天师巫道祐、荆国神骄大都督吕延度再加上本就轮值驻守燧明城的牧国真君宇文过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绝巅强者都不能掩盖这一刻的姜梦熊。他在妖族南天城之前将拳头紧握。

  那一对名震诸天的指虎好好地戴在他的手上。覆军一握天地皆暗。

  整个武南战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是那盖世的战神黑色的兵煞万里翻滚如龙如虎如摇兵戈之林如鼓百万大军。

  杀将一握神鬼悲哭。

  数不清的强者的亡魂在他的指虎之下嚎哭!

  这样的拳头打死过一国之君打死过柱国上将打死过天妖打死过皇主打死过天魔!

  姜梦熊拳下不杀无名者。

  从南打到北从东打到西从现世打到诸天。他的拳是天地独有他的拳是无间地狱。

  此时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也没有愤怒。世上再无饶秉章。

  世间无我也。

  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存在只有拳头。只有拳头!

  今日真君来得并不比天妖多。

  但姜梦熊最先动手独自一人对七尊天妖同时出拳!除了那金甲赤披的猿仙廷谁可当之?

  空间大片大片地坍塌时空秩序被打碎所有的道则都不被允许存在方圆数万里的元力一扫而空!姜梦熊不再说话可他的拳头一声一声砸天裂地不断在轰响一个名字。

  「虎太岁!虎太岁!」

  今日不见血今生不安枕!你有三思。

  为师又何尝不思念你十三年!

  -

  妖族方狮安玄、麒观应、猿仙廷、鹿西鸣、玄南公、蝉法缘、麂性空。人族方姜梦熊、秦长生、左嚣、巫道祐、吕延度、宇文过。

  两族共计十三位绝巅强者在武南战场展开了搏杀。这或许是神霄战争的预演。

  到了这个时候神霄世界开放的消息已为人族高层尽知。

  人族不得不接受需要构筑一条全新防线的事实。这势必影响整个现世的格局影响人族对诸界的态势。

  今日这一场或可当做对妖族的摸底。

  如此恐怖的大战已经不是等闲军队能够插手。闻人沈急忙撤军。

  就连苦觉这种刚刚还大展神威的强大真人也只好赶紧带着自家宝贝徒儿跑路。

  姜望尚在左公爷身后歇脚整个人不复紧绷松垮得像是个坐车游花街的公子哥闲看绝巅争斗。

  虽是劫后余生、一身血污却还有条不紊地用一根发带束起长发。慢条斯理地控制着如意仙衣清洁自身。

  这五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次次尝试一次次绝望一次次又往前。

  痛也不说痛绝望也不说停步不说放手。

  他在神霄世界里无数次濒死坚强得像是一个名为「坚强」的符号而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仿佛不知痛不知苦不知放弃仿佛可以承受所有!

  但人怎么可能承受所有?

  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只是因为彼时他身在妖族腹地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直到此刻

  人族真君纷纷降临。

  如师如友的观衍前辈一路护送。待自己如子侄的苦觉怒劈雀梦臣。定海神针一般的大齐军神拳问天妖。待自己如亲孙的淮国公拦在身前。

  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甚至能够想着稍微修饰一下自己的仪容。

  虽则疲惫如潮水涌来。大脑一圈一圈地晕眩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在请求放松每一颗道元都在沉默每一分血气都懒得再沸涌。

  倏然间后脖领一紧。

  身体下意识地警觉右手本能地握住了剑又在那熟悉的气息前放松。便就这样被苦觉薅着后脖领一路往武安城的方向撤离。

  绝巅之间的大战就在身后爆发。无边云翳荡六合冲天光焰斗九霄。

  姜望有心让黄脸老僧调整一下姿势堂堂大齐武安侯被薅着脖领飞实在不怎么像样。但苦老僧的速度非同凡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进了城且被扔在一张极大极软的床榻上。

  炉上点了香头顶有阵图。暗香隐隐阵纹泛光。

  没头没脑一碗药咕噜咕噜灌进口中。

  「什么都别想先好好睡一觉。「苦觉老僧难得如此温柔地说话声音里有凝神养心之功。

  这一应流程太舒适姜望的意识也跟着朦胧起来。

  但在睡过去之前他猛然惊起一事勉强着抬起左手让苦觉看到他手腕上系着的铜钟:「前辈

  苦觉顿时眼前一亮一把将这铜钟薅在手里左瞧右瞧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你这孩子……人回来就算了还想着给师父带礼物!这这叫为师怎么夸你好!」

  这东西

  「喜欢喜欢为师非常喜欢!」

  姜望勉强道:「此须弥山之物几代禅师舍命求归我亦仗之活命有劳您将它送回须弥山使物归原主也慰行念禅师在天之灵。」

  「什么须弥山之物!跟须弥山有什么关系!」苦觉急得跳起脚来:「这东西在你手上就是你师父的!你这个蠢——」

  他高昂的声音瞬间落了下来。

  因为躺在床上的姜望已经闭上眼睛陷入了极度深沉的睡眠。流落妖族腹地近半年未敢有一息合眼!

  床边的黄脸老僧叹了口气:「好孩子!」

  姜望在沉睡之前将知闻钟交给苦觉固然是让最信任的人保管最珍贵的事物。

  但也未尝不是记得当初苦觉再三跟他说要收他这个绝世好徒儿去须弥山耀武扬威。

  他苦觉拿了这口钟送返须弥山哪个秃驴敢不对他毕恭毕敬?

  此前他只是在悬空寺横着走此后在须弥山撒泼打滚又何妨?

  姜望一直说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却是要报他以世上最珍贵的佛缘!好孩子好孩子

  若非肩上太重血色太深也该是琉璃佛子一片纯心!

  「大恩似仇我这个未来的悬空寺首座怎好让须弥山的秃驴欠我那么多?「苦觉摇着头又将这小小铜钟系回姜望的手腕自顾自地道:「欠我徒弟就好了

  。」

  他替姜望捋了捋头发轻声道:「回头师父给你列个单子告诉你须弥山都有哪些好东西你照着单子挑可别吃亏。」

  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永德啊永德以后见我低一头!徒弟收得好辈分不用愁!」

  在床边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静默地看了姜望一阵。

  他想了想又把知闻钟取下来先替徒儿收好这才站起身道:「进来吧。」

  一个青衣女尼便在这时推门而入。

  宽大僧衣并不能掩去绝妙身姿眉眼流转自是无限秋波。

  她眉忧眼愁地走进里间来很有礼貌地先对苦觉行了一礼:「师父。」

  苦觉的老脸不自觉地舒展开笑了一下但马上又将笑容收起变得庄重、严肃。很有长辈姿态的、一本正经地道:「可以陪着坐一坐但不许动手动脚。」

  玉真乖巧地垂眸道:「师父我不是那种人。」

  苦觉于是一甩僧袍潇洒地走出屋外只留给他们一个伟岸的背影。他在妖界寻了多久的徒弟这洗月庵的小尼姑就在武安城诵了多久的经。

  自古徒弟随师父尘缘难斩断魅力大大的有。

  但无论缘法如何有没有未来也合该给他们片刻的相处。不为别的。

  只为道历三九二二年的新年他们都在此间等同一个人。良人归也。

  --

  天碑雪岭朔风烈。

  山洞之中子舒眨巴着大眼睛:「大师姐许师兄这是怎么了?一直在发光!」

  青崖书院的高徒早前被冬皇送归此刻仰躺在地上包裹着毛毯全身上下彩光流转说不出的浮华。

  照无颜就在旁边打坐搭了一眼道:「十年读书压金线织成锦绣身上衣。他这是愿成反馈有大造化了。」

  子舒咋舌道:「这得是什么愿。」

  照无颜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修行:「谁知道呢?」-

  --

  姜望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是好沉好沉的一个觉好放松好放松的一个梦。醒来之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

  当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乌泱泱一大片密集的脸。形形***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挤到一块来。

  「醒了!」

  「他醒了!」

  「这小子!」

  他惊得往后一缩上手去摸剑。

  这时才忽地反应过来这些熟悉的五官都属于谁。但乌泱泱的人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

  浓烈的人气充塞着他的呼吸。

  有紧握住他的手的有揪他的脸的有捶他的胸膛的有使劲拍他大腿的。

  重玄胜、李凤尧、李龙川、姜无忧、晏抚、赵汝成、左光殊房间里挤得满满当当。

  姜望这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何为「活着」。如此鲜活如此有力如此生机勃勃!「谁捏我的屁股!」

  姜望一声大叫床榻前的众人顿做鸟兽散。一刹那或立或坐各个端庄。

  自是没人肯承认捏了武安侯尊臀的。

  姜爵爷灵识未复只好忍了勉强问道:「外间怎么样?」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里他这才知道他已经睡足了一天一夜。他自妖族腹地回返的消息倒是还未传开。

  这些现在就赶到妖界来的都是在玉衡星照那一刻得知消息的。不是家里有真君就是有获知真君消息的渠道。

  而武南战场已经正式成为过去。

  十三位绝巅强者的生死搏杀直接将武南战场打成了

  一片混沌。

  至少百年之内南天城和武安城只能隔着混沌对峙再无接触可能。妖族玄南公被打死狮善闻被打成重伤。

  人族这边吕延度和宇文过也双双负创其中姜梦熊顶着几位天妖的进攻强行打死玄南公受伤最重。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体态富贵的博望侯在床榻前大声呼吁:「诸位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姜青羊的确完好无损。不过他好不容易回来咱们是不是应该让他多休息一阵莫要继续打扰?」

  这是老成之言众人恋恋不舍地往外走。

  赵汝成行至门外蓦然警觉:「此言说得在理不过你怎么不走?」

  重玄胜团着大袖理所当然道:「今晚我们要抵足而眠我好就近照顾他。」

  赵汝成大怒往回挤:「这是我的三哥凭什么跟你抵足而眠!」左光殊也急得叫喊:「他是我义兄要抵一起抵!」

  还是白玉瑕出来打圆场:「我家侯爷只有一双脚如何抵得这许多人?诸位不妨先回去待我家侯爷休息好了再一一上门!」

  啪!

  大齐武安侯摔碎了床头茶盏:「白玉瑕你他娘的说什么呢!上什么门!拿本侯当什么!」

  众人哄笑着散去喧嚣的房间很快就归于安静。

  白玉瑕送走了众人走进来默默地将那碎盏扫净嘴里道:「凌霄阁的叶姑娘每七天都会来一趟武安城。您回来前一天她刚好走没有赶上。」

  武安侯不说话他也就继续碎嘴:「我看叶姑娘她对您着实很上心连带着对兄弟们也很照顾。咱们卫队上下人手送了一件内甲一只傀儡三张保命符篆」

  他见姜望仿佛睡着了不由得提高音量:「侯爷?」姜望双眸微阖轻声道:「知道了。」

  白玉瑕也推门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烛火哔剥。

  姜望这时候才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储物匣中一阵摸索取出一张用云线系着的淡青色的卷纸。

  轻触云线卷纸摊开在眼前。

  其上娟秀的字迹一行行地出现又一行行地消失。

  曾经遥不能及如今仿佛再不能显现了一般惶急地簇拥在一起——

  在否?

  安否?

  寒乎?

  欲食乎?

  妖界风景如何?

  你到了何处?

  君勿念。

  我会照顾好安安。

  君勿念。

  一切如故。

  君勿念。

  故人安好。

  君勿念我亦无念想。

  向阁下请教道术。

  剑术小惑闲暇求解。

  君勿念。勿念

  这是曾经黄河之会上叶青雨所赠的同字笺。

  这是五个月又十七天密密匝匝的、不曾停歇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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