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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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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互为鱼饵互为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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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已经被打成了废墟的地宫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密密麻麻地排开了。

  被打爆的头颅、断裂的肢体、焦黑的残躯……共同在废墟中构筑了一副奇诡的画面。一切都是静态的唯有猩红的血液四下横流如尚有灵性的血蛇在幽暗之中贪婪地寻噬什么。

  断壁残垣碎瓦砾中张临川坐在唯一完好的那张大椅上。身上披着黑色彼时她处在那黑云盖顶的阴翳之下彼时所有的证据都被抹去彼时她最后的亲人浮尸于海。彼时与许多年前那起案件相关的所有人无一人可靠无一人不存疑!

  四大青牌世家从齐武帝时期一直延续到现在虽说声渐弱、势渐衰但人脉何广?可彼时环顾齐国上下竟再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强权之下人心诡谲。

  在永恒流动的历史长河里多少本该伟大的故事都天折半途并未延续。历史之残酷正在于此。历史之厚重也在于此。

  沉浸在道术的世界里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头偏移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肥头大耳的大齐新任博望侯匆匆到府推门而入一下子就让书房显得不那么空阔了。

  他身上还套着国侯的华贵礼服头上还带着特制的公侯玉冠——仅在行头上同样的爵位他就是能够比旁人多赚几块朝廷的元石去。

  紧随其后小步连走的正是一身诰命礼服的易十四。

  身披重甲的她冷硬坚固如雕塑。卸下重甲的她却是瘦弱纤柔怯生生。如今芳名已列朝议大夫家的族谱又嫁入国侯之家的她也终是养出了两分雍容来。2

  唯独是这跟在重玄胖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还能瞧见些许往日。

  这对夫妻眼见着是继爵典礼才结束便匆匆上门了。

  姜望站起身来相迎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重玄胜已经摆了摆手很有领导风格地道:“你坐坐下说。”

  他像是回到了自己家在招呼等在家里的局促的穷亲戚。

  相当自然地走到自己那张特制的大椅前舒舒服服地靠坐下来嘴里埋怨道:“这个侯爷我是真不想当什么世袭罔替意思不就是要我子子孙孙都为朝廷卖命吗?说什么能者多劳你说气人不气人?”

  有些不耐烦地将头顶玉冠扯下来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忒累赘!这冠太大我那边收礼太多一时放不下先在你这里放几天。”

  姜望默默地坐了下来眼皮跳了挑。

  以前的时候他都并未察觉重玄胜今天这么大马金刀地一坐他才发现重玄胜所坐的位置竟然才是这间书房的主位。

  当锦衣华服的博望侯在那里坐下来

  两侧镂刻着龙争虎斗的石屏风赫是活过来了一般。坐在这边书桌前的自己很像是一个文书!

  换做平时他岂肯给好脸?

  但今天人家毕竟是过来帮忙的。

  想了又想终只是嘬了嘬牙花子陪着话道:“我一定保管好。”

  重玄胜摆了摆手:“也不用太在意这冠啊有意思的也不过世袭罔替四个字不值什么钱。平常心小姜啊平常心对待。”

  姜望如若未闻只笑眯眯地对十四道:“妹子你也坐坐下来说话。”

  当初他请易星辰收十四为义女其中一个砝码说的是他姜望以十四为至交好友。

  不过易怀民后来到处说武安侯是易十四的义兄是他易怀民的亲兄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换算的关系。

  但姜望并不介意在重玄胖面前过兄长的瘾。尤其是十四和重玄胖年纪都比他大更是格外有占了便宜的快乐。

  卸下盔甲之后十四也不是以前那般缄默了还笑着回了一句:“好的姜大哥。”

  “行了别寒暄了。”重玄胜一见场面不对立即转入正题脸色极臭地看着姜望:“林有邪失踪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

  姜望解释道:“想着只是找人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被重玄胜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

  他只好叹了口气实话道:“不想连累你。”

  重玄胜斜眼看着他:“你就那么确定林有邪的失踪跟当今皇后有关?”

  姜望摇了摇头:“我不那么确定但至少是有一部分可能。”

  重玄胜眯着眼睛道:“我刚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鲍仲清还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呢......我把他赶走了。”

  姜望当然不会因为一个鲍仲清而责怪重玄胜只是问道:“怎么赶的?”

  “让他滚喽。”重玄胜道:“我爷爷过世他来府里表演我也尽陪着他。有必要的话跟他上演一场世仇和解给他面子里子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时候还乱动心思。我没工夫跟他勾心斗角索性选择最简单的方式。”

  姜望想了想说道:“他昨天过来只是跟我说要用鲍氏车马行的力量帮我找人我说如果找到了林有邪的踪迹我会记他一个人情。”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你其实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一牵扯到朋友就犯浑呢?我麻烦你稍微认真想一想鲍仲清能给你什么线索他会给你什么线索?”

  姜望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想着便是让他利用一下也便利用了。线索是真是假我总能分得清。”

  重玄胜这次叹得更重:“我不知道你是太高看自己的智慧还是太小看鲍仲清的

  城府。连我都不敢说能够在他的局里分得清线索真假你怎么敢这么说?再者说真的线索就一定能够指向真正的真相吗?”

  姜望皱眉不解:“他能够在这件事情里获得什么?”

  “他能够获得的东西太多了!他这样的人你要是把机会给到他他一定不会浪费你的价格。”重玄胜道:“你是一枚好棋子一柄好锋利的剑而你并不自知。姜望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鲍仲清和他背后的鲍家是想要把皇后掀下来呢?他如果是想扳倒现在的太子呢?你做好涉足皇储之争的准备了吗?”

  姜望眼皮跳了挑:“我哪里能做得到?”

  “你当然做不到但是你会成为一个号角一个象征而且你会作为新齐人的旗帜死得很惨!”重玄胜有些难抑怒气:“而且你的死本身又会成为一件更锋利的武器!你的价值大了去了!姜望啊林有邪身份这么敏感你在这种事情上还敢轻易就踩人家的坑你觉得你能够承担所有后果吗?你是把你的头颅双手奉上!”

  姜望当然不会怀疑重玄胜的判断他只是怔了怔:“他会这么做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些情报一个早就放在他旁边的人。”重玄胜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还有用这里思考。”

  姜望道:“看来我的确是小看了鲍仲清。”

  “小看鲍麻子的何止是你呢?”重玄胜叹道:“我和他境遇相同小时候都不受待见但我一直觉得有朝一日我执掌重玄氏他就是我的对手。所以才会很早就收买了他身边的人。这么些年来我以为我对他已经很了解我始终觉得他心机有余、魄力不足。直到伐夏战争里他让我大吃一惊。”

  “这一次的事情我虽然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但是对鲍仲清这样的人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并不为过。你现在焦头烂额我也庶务缠身没有时间陪他慢慢拆招索性直接叫他滚开。以他的城府只会笑一笑忍过去不会再纠缠。”

  第一白零四章不系之舟

  姜望只是说道:“虽然鲍仲清只是想利用我但如果林有邪的事情真的跟当今皇后有关呢?”

  重玄胜按了按脑门实在头疼。

  他太了解姜望了这家伙其实并不愚蠢对鲍仲清也不是全无戒备但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仍是一脚踩进了陷阱去。他相信这家伙心里面甚至是已经做好了某种可怕的准备

  不然何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既没有联系他也没有联系李龙川、晏抚他们却接受了鲍仲清的帮忙?

  在那个最可怕的结果之前他怕连累自己却肯同鲍仲清一起一条道走到黑!

  重玄胜深吸一口气有些感动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不会是那位做的你对她有偏见而且你把一国之母想得也太愚蠢了!”

  这位新任博望侯语气相当笃定:“天子当时那一句'国士不可轻'态度早就已经表明。皇后就算再恨林况再不能容人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违背天子意愿。试问处理一个林有邪对她有什么必要?对现太子的东宫尊位可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在储位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不会无事生非!”

  “我的确很难忘记她做过的事情。”姜望顿了顿又问:“但如果不是那位的话林有邪好端端的也没有什么别的恩怨在身谁会对付她呢?”

  “首先她只是失踪未必是死了。其次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是仇杀。

  她父辈的恩仇早就跟四大青牌世家一起烟消云散。厉有疚被剐死后所有人都恨不得跟四大青牌世家断得干干净净除了你谁愿意惹这个麻烦?她的关系网其实是非常清晰的一眼看得到头。”

  重玄胜平静地说道:“与林有邪有牵扯的势力里皇后和太子肯定不存在问题。这件事也应该跟田家没有关系既缺乏利益驱动也缺乏情感驱动。”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田家有个田安平在。他会怎么做实在无从判断。”

  田安平这个人太疯了做人做事都太自我根本无法从利益或者情感的逻辑去推测他。

  姜望又想起当时从田常嘴里得到确认的情报

  乌列就是田安平亲手所杀然后又抛尸于海故意留下一些线索。

  当时他还问田常田安平这样做的目的。

  田常的回答是——“你觉得田安平的行为如果能够用逻辑来推导他还会这么疯吗?”

  无论是田家内部还是田家外部没有人能够洞察田安平的想法。

  正因为他是一个如此疯癫的人以至于聪明如重玄胜也根本不知能不能将他排除事外。

  姜望说道:“其实在七星楼秘境那一次我有意外的收获。在隐星世界里我撞破了田安平的计划夺得那朵补充寿元的花。过程中跟田家一个叫田常的”

  当下他便把他在隐星世界里与田常、田和的接触和利用与重玄胜讲了一遍。

  重点强调了他后来从田常那里得到的消息即田安平亲手杀死乌列一事。

  重玄胜沉思片刻抬头说道:“田常这真的是一步好棋你运气好才在七星秘境里获得了这样的机会。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联系他了这样的棋只应该在一锤定音的时候用。”

  “你对田安平有想法?”姜望问。

  一锤定音这四个字让他有些敏感。

  重玄胜摇了摇头:“只要他不冲咱们发疯我有什么必要对他有想法.....不。”1

  他忽然果断地道:“不会是田安平。”姜望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把乌列的尸体扔到海上就是证明。”重玄胜喃声道:“那本身就是一种昭示他在通过乌列的尸体告知能够看到线索的人他就是凶手。田家在雷贵妃案里做下的事情他一并负责。他等待复仇的人上门他期待一场精彩的复仇!”

  姜望本来想说这人是不是有病但想到这个人叫田安平便又觉得很合理了。因而道:“他等林有邪做好准备去杀他所以他不会主动来找林有邪?”

  重玄胜从那张异常宽大的椅子里站起身来拍了一下手掌:“答对。”

  “那林有邪的事情要着落在哪里?”姜望的声音终是有些苦涩。重玄胜当然是比他聪明得多也抽丝剥茧分析得头头是道。但现在是所有的线索都被排除了那还能去哪里寻找林有邪?

  重玄胜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让青砖告诉过你这件事情也许并不复杂。其实鲍仲清已经给了你答案。”

  姜望眉头紧皱:“鲍仲清?”

  “还记得我跟你聊过鲍伯昭是怎么死的吗?”重玄胜问。

  姜望摇了摇头:“那只是你私下里的揣测并没有证据。”

  “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重玄胜说道:

  “哪怕是死在万军之中被踏成肉泥也是可以找出一点痕迹来的不会无声无息。涉山一战太寅拨动道则杀死了那么多人也是有人证存留。鲍伯昭的死有什么?午阳城兵马然后人就没有了。若是被太寅逐杀首级何在?尸身何在?夏国军勋记录何在?什么都没有死得那么干净这本身就是问题所在当然只要鲍仲清咬死不松口谁也不能按着他认罪。回到林有邪失踪这件事情上来你不觉得她也失踪得太干净了吗?”

  他在干净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姜望似有所思神情黯然。

  “所以林姑娘的失踪是鲍仲清干的!”默默旁听了许久的十四恍然大悟。

  重玄胜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累地道:“答案应该还在鹿霜郡。”

  他走到书架前胖手一招抽出了一卷大齐疆域图回过身来在书桌上铺开。

  用肥大的手指沿着鹿霜郡的边界画了一大圈。

  而且时过境迁后林有邪也再没有提及当时送出的这本无名之书。

  遗憾的是姜望直到今天才将它翻开。

  林有邪啊林有邪你去了哪里?

  博望侯府书房的灯亮了一整晚。

  管家谢平清晨起床安排府里一天的事宜特意吩咐经过书房附近的下人都要悄声。后院里养着的那一班据说出身楚地的舞女也被提前叫停了排演。

  说起来侯爷自草原把这班美人收回来后竟也未欣赏过一次便只是养着。

  莫非是不好此道?

  当然这个问题谢平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甚至于有一个嘴上没把门的侍女真个将这样的疑问宣之于口当天便被他赶出了侯府。

  褚幺早晨起床练拳的时候师父还在书房中他便悄声的没有打扰自己仍练昨天的拳路。

  他是个不怕吃苦的乡下孩子叫他读书他是头疼但流汗的事儿他不怕早几年就会干活挣钱哩。

  是知道师父待自己很好才敢偶尔任性贪玩。

  整个武安侯府安静与否其实并不会影响到此时的姜望他完全沉浸在念尘之术的世界里。

  起初只是突发奇想想着如果修成“念尘”是不是能够通过这门秘术寻找到林有邪留下的踪迹。

  念尘之术的原理他大致上看得明白。乃是从人的“念头”着手以“分念”在追踪目标的身上留下印记无形无质无踪。

  而又从己身的主念出发随时可以与分念产生感应以此捕捉痕迹。

  这念尘不仅可以留在目标人物的念头里还能够寄托于物。当初他和林有邪联手抓捕武一愈就是依靠林有邪的念尘寄于翠芳萝。

  若是自己修成念尘之术念尘和念尘之间是否能够产生联系?自己的主念是否能够感应林有邪的主念?

  这本无名之书翻到最后姜望隐隐感觉念尘之术或许就是那把他忽略了的钥匙。

  等到真个投入到这门秘术的研修中才愈发能够感受得到念尘之术的珍贵。

  林况无愧盛名他这一套独门秘术真是天才独具。在姜望的认知里完全不逊于焰花焚城。对“念头”的开发其意义难以估量。

  如果说左光烈的【焰花】是革新了火行基础道术的最高标准并以此作为自身道术体系的地基。林况的【念尘】则几近于另拓新途。

  人之一心瞬有千念。古往今来自情思杂绪入手的修行者不在少数。但林况的念尘是第一个把念头析分出来并加以应用的。

  这样的人物当年若是没有卷入雷贵妃案现在真不知是何等光景!杜防是林况的半个弟子却亲手把林况的尸体扔到年幼的林有邪面前。

  四大青牌世家在齐国经营了多少年。

  彻底烟消云散之时又有谁给了一声叹息?

  正如那天林有邪问——

  “天下可信者有几人?我能信者又几人?”

  唯有姜望。

  当时她把这一切交给姜望是给出了她最后的信任。除了是相信姜望能够好好利用她死去之后尸体上留下的线索大约也是想要为她的父亲留下一份传承。

  最后是姜望打晕了她站出来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而后远走楚地。

  但是到最后姜望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辜负了她的信任呢还是不负她的信任?

  他没有问过林有邪也没有说过。

  “这几天郑商鸣应该把该查的地方都已经查过了各处边郡都找不到踪迹完全没有她通行的记录”他看了十四一眼:“很眼熟对吗?”

  这胖子用手指头敲了两下舆图对姜望道:“你有没有想过林有邪可能也根本就没有离开鹿霜郡?”

  十四当时离家出走重玄胜便是太过心急忽略了灯下黑的情况愣是没想到十四根本没有走出齐国。

  但十四是路痴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林有邪可不是。

  作为一名优秀的青牌追踪擒贼的好手无论从哪个方向讲她都没有迷路的可能。

  姜望缓慢地说道:“但是巡检府去查过我也去查过。鹿霜郡那里没有任何线索。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就算本来有线索现在也”

  “你先别着急。”重玄胜看着他道:“我们找到十四那天就是你和林有邪最后一次见面此后你们没有任何联系对吗?”

  “是。”

  “她跟你说的她要去三刑宫?”“是。”

  “除此之外你好好想想她有什么异常吗?”

  “你是想说她有没有可能匿迹藏行悄悄去调查田家?”姜望摇了摇头:“她是一个很执拗、很有原则的人但是并不愚蠢。”

  鹿霜毗邻大泽的确很难避免这样的猜想。

  不过当年的那起案件于皇后来说已经结束。于田安平来说他并不介意被仇恨。于林有邪而言她已求得她所能求得的最好结果恢复了她父亲和乌爷爷的名誉。

  便算是真个把田家查个底朝天也不可能获得更多。

  笼罩齐国的最高意志早就已经用目光划定了红线林有邪不会不懂。更不会蠢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后再去挑战已成当世真人的田安平。

  “那么结果已经很清晰了。”重玄胜缓慢地说道:“我现在非常确定林有邪根本没有离开鹿霜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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