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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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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能为千秋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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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自家师父旁边的褚幺只听得师父声音温和地问了一句话。

  前面那个牛气哄哄的青年将军就连人带马趴了下去。

  而在齐军隔开的百步之外此人所带来的那支黑压压好多好多人的骑军……竟然是人仰马翻阵型大乱。有不少战马已吓得发狂四下乱跑。但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也没有一人一骑敢往车驾这边来。

  一言千军惊退!

  小小的褚幺脑子里只想到之前读过的一句话——

  大丈夫当如是也!

  他褚幺就要一直坐在师父旁边跟在师父屁股后面同师父一起威风!

  烟尘散去后。

  那匹有着妖兽血脉的骏马仍旧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马背上的黄肃已经长发披散灰头土脸。

  虽有千军在百步外虽然整个绣宁府有超过十万梁军屯驻虽然他的爷爷黄德彝同样在此地……可是如此种种全部不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

  他仿佛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今日姜望若是以引军惊驾之名强杀了他恐怕梁国也无人能够为他出头!

  实力、地位、名望……这是全方面的差距亦是如此清晰地体现在此刻。

  有那么一刹那他感到无力。

  但只是略恍了一下神索性离了马背也不修饰仪表任自己披头散发的就那么躬身下拜:“是黄肃失礼了。”

  而后他在得胜钩上摘下那杆亮银枪直起了腰脊再次看向姜望目中神光依然炯炯:“武安侯今日就算杀了我也属事出有因。但我想问的问题还是要问我心中的疑惑还是想请侯爷解答!”

  他斜负的弓光华自晦。

  他手提的枪却是锋芒亮眼。

  他的恐惧他并不掩饰可恰是在这种恐惧中他的勇气得以昭显。

  梁国并无名门那些所谓名门早已随前梁而灭。

  他黄肃若能崛起支撑家门黄氏就有名门之基础。而对于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

  姜望轻轻拂了拂衣角淡声道:“你想问什么?”

  黄肃更往前一步自有一股高涨的精气神:“我想问问侯爷。年前齐夏大战我梁国陈兵边境牵制锦安府大军。您能够引军纵横东线战场也须脱不开此等形势。战后齐国全据夏土我梁国接受绣宁府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何以今日齐人游骑入境肆意巡行如此公然毁诺难道不在意天下悠悠之口?”

  姜望只问道:“这是你的疑问还是黄德彝的疑问甚或说是你们梁国朝廷的疑问?”

  黄肃提枪傲对:“在侯爷看来这当中有什么区别?”

  “若这是黄德彝的疑问他应当亲自来问我你还不够资格。若这是你们梁国朝廷的疑问……”姜望摇头一笑:“本侯只能说军国大事不是捏泥巴过家家这样幼稚的一个朝廷竟然能够苟延残喘至今日实在是故夏无能!”

  黄肃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但仍是坚持着道:“倘若说这只是我自己的疑问呢?难道说天日昭昭公义于前竟是不可相询?”

  姜望皱起眉来:“什么齐据夏土、锦安归梁谁与你确定的?谁与你心照不宣?齐梁之间是订过了什么盟约我大齐天子是亲口许过你们粱君什么吗?”

  “素不知武安侯是善辩之人!”黄肃怒道:“此事明眼人皆知公道自在人心岂是巧舌能驳?”

  “口舌非本侯所愿不过勉而为之。”姜望冷笑一声:“本侯倒是想与你动剑你经得住本侯一剑么?”

  黄肃窒了一下随即怒火焚心:“肃虽不才若武安侯赐剑愿以这六阳魁首拭这天下锋刃!”

  姜望只是摆了摆手。

  黄肃的慷慨激昂在这云淡风轻之前直显得如小儿胡闹般。

  姜望平静地道:“你引军拦路要与本侯求个公道说起来这是南夏总督府的事情本侯闲云野鹤少理朝事。你该请你们朝廷递国书于苏督才是……你猜苏总督会不会搭理你们?

  好你要与本侯讲。本侯就同你讲两句。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锦安归梁请问依据何在?靠你一句心照不宣么?!

  本侯再退一步。

  别说没有订盟订约了就算是订了你也是读过史书的国家之间一时盟可为万世法乎?

  本侯再问你。当年梁慜帝身死有宗室名康韶者递降表、定合约自愿为故夏藩臣忠心耿耿是史书所载!你当还记得?

  后来我大齐破夏你们梁君即刻举旗复国此事何耶?君何以教我?

  无非此一时彼一时也!”

  黄肃恨声道:“我与你就事论事扯什么慜帝苏督!旁的皆不必说今日齐人入我绣宁府横行难道不是强盗行径?”

  姜望道:“杀武王姒骄收降岷王虞礼阳者大齐也。灭神武、镇国两大强军者大齐也。自剑锋山一直打到贵邑城打穿夏境者大齐也。现在你想说锦安郡是你们打下的?”

  黄肃道:“绣宁府夏军向我梁国投降当然是我梁土!侯爷就算巧舌如簧又能改变此等事实吗?”

  姜望有些不耐烦了:“要本侯说得更清楚一些么?

  你们为什么能复国?

  是因为三十四年前我大齐赢得了霸业。

  你们为什么能偷下锦安郡?

  因为今年春日我大齐伐灭了夏国。

  你们梁国所得没有一次是靠你们自己。捡漏偷盗事能为千秋业乎?尔当翻烂史书不妨找一找天下岂有乞来之帝国?!”

  黄肃只觉一股羞血涌上心头可偏偏无言辩驳!

  羞恼交加既恨此身无用又恨家国衰小直恨不得死在当场不再受此大辱。一时间双眼泛红拎枪便要前来。

  蓦然响起一声锋锐至极的剑鸣使他骤得一点惊意三分清醒。

  “我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黄肃!”

  向大爷掀开车帘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右手并成剑指虚绕凌乱的额发之间那双死鱼眼漏了出来瞧着黄肃:“你怎配试长相思!今日若真想献丑不如我来陪你两招?”

  又有人影一闪丰神俊朗的白玉瑕出现在白牛前方侧身对姜望一礼:“蒙侯爷大恩白玉瑕无以回报。既有宵小冒犯尊颜不如让白玉瑕代为出手也免得叫侯爷失了尊份。”

  一位是飞剑三绝巅的传人一位是大名鼎鼎的越国白氏子弟。

  俱都是年轻一辈可数的人才。

  拦在牛车之前就像是两座险峻高山。

  黄肃紧紧攥着枪杆已经冷静了下来一时默然。

  他早前已经败给过向前一次自是没什么好说。

  便是这白玉瑕也完全可以作为他的对手。当初在黄河之会白玉瑕输给项北他输给谢哀同样倒在八强之前今日也同样都在追逐完美神临的路上努力正是旗鼓相当。

  现在提枪在此难道不可笑么?

  倒不是说怕了白玉瑕或者向前。

  而是恰在此刻他更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与姜望之间的鸿沟。

  他跃马引兵而来想要以公义问姜望一个公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见着前番康文昊未被为难想来姜望是个爱惜羽毛之人或可从中回挽一二。

  绣宁府是太重要的一个位置梁国得绣宁方存有一丝北上的可能不至于像夏国时代一样被死死地堵在南域一隅任由夏国揉搓。好不容易趁着齐夏大战的机会拿到了这座桥头堡加于梁国之身的枷锁已经打开了一丝缝隙!如今就这么刀兵不动地拱手他不甘心!

  但现今向前和白玉瑕横在身前他才陡然意识到——今日他便就是为了求死而来想以身家性命为梁国争取大义也未见得有资格死在姜望的剑下。

  当初在观河台还有资格同台竞技。

  两年之后这差距已是没法再说。

  神临神临天人之隔多少豪杰受阻于前!

  他为了外楼之后更有把握冲击此境在内府境是一步一个脚印不敢轻忽一步。如今蓦然抬首山巅那人早已不在视野中。

  但要就此绝望就此放弃了吗?

  神临之后还有路超凡之途未有终。

  绣宁府可以得而又失梁国可以灭而又复。

  他黄肃也是在梁国那么多年轻人里独领风骚也是国之天骄也是在列国天骄之会硬碰硬地打进过正赛的!

  未来真的可以定义吗?

  “武安侯今日之言我记下了。我牢记在心。”黄肃收了枪也收敛了激愤的情绪缓声道:“但愿他日还能再会!”

  见是不打白玉瑕也就不吭声地钻回了牛车。

  向前则是瞥着这人:“你是不是想说莫欺少年穷?”

  他敛去了指尖剑光撩了撩乱发没什么感情地道:“武安侯比你还小一岁。”

  在黄肃愈发难堪的眼神中。

  姜望慢条斯理地道:“本侯若是现在杀了你应该就可以同黄德彝老将军试试手也不算平白被你们梁人拦几次路……”

  黄肃骤起冷汗心神也提了起来。

  姜望才接道:“但想来殊无必要。”

  “去吧。”他最后只是摆了摆手。

  齐国无意吞梁至少现在无意。要的只是地势关键的锦安郡所以也没有必要对黄德彝做些什么。

  至于黄肃。

  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

  愤懑也好莫欺少年穷也好。

  都不紧要。

  今时今日他仍然是当初受封青羊子所得的那一身如意仙衣除一块普普通通的白玉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在身。

  他乘坐的牛车也不奢华倒是拉车的白牛颇有灵性。

  而他一言一行一抬眼一皱眉已经拥有了摄人心魄的威严。与他穿什么、坐在哪、旁边有什么人关系都不大。

  此即霸国之尊王侯之贵!

  黄肃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来时鲜衣怒马千骑如卷雷去时灰头土脸人颓旗歪像是在哪里吃了败仗。

  向前晃了晃脑袋随手把褚幺扔进车厢里与姜望并坐下来。

  瘦猴子一样的褚幺看了自家师父一眼见师父没什么反应也就敢怒不敢言地靠坐在里间。

  梁军散去齐军游骑也重新散开随行护卫车驾。

  两个老朋友在驾车位置并坐彼此并没有说太多。

  向前静静地仰看着天空。

  姜望则是对那个率先拔刀向黄肃的都尉招了招手待他靠近行礼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敢于昂首对千军的青年都尉在态度温和的武安侯面前竟觉紧张定了定神才道:“卑下郁新田虞沽府……虞沽郡人士参军已有六年今春归齐现为绍康府军都尉奉命来锦安郡搜杀平等国余孽。”

  齐人接收夏地后为了更平和地转变夏人并未有太多大刀阔斧的改革。于军于政一切都是循序渐进。这个都尉在故夏军制里是统帅三百人的军职。

  “不用紧张。虞沽府或是虞沽郡没什么区别总督府才开始改制我自己都时常说错。”姜望淡笑着道:“新田这个名字还蛮有格调的。”

  郁新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因为生下来是个带把的我爷说往后可以给家里开荒添新田了所以叫新田。”

  “有没有兴趣去我的老山铁骑?”

  “啊……当然当然!我做梦都想为您效命!”

  “先做个副都统领五百人好了。你看怎么样?”

  郁新田半跪在地:“愿为侯爷效劳!”

  老山铁骑现在统共也只有两千人他一下子统领了四分之一。膨胀一点说已成为武安侯在夏地的心腹之选这叫他如何不喜出望外?

  “交给你第一个任务。”姜望的语气随意而又亲近:“把同行这些兄弟的名字都记下。回头去侯府支取钱财一人赏十两白银算是嘉奖勇气。此外往后老山铁骑再扩招同等条件下他们可以优先入选。”

  自姜望在还真观外成就超凡世俗金银对他来说便已经不再重要。超凡世界的货币简单直观就是以道元石为基准辅以开脉丹之类。还有诸如迷晶、生魂石一类在特殊地域流通的钱财。与世俗金银几乎是两个体系很少有交汇的时候。

  但因为超凡世界是建立在凡俗世界的基础上故而也不可能完全脱离。

  对广大百姓来说金银铜始终是最重要的货币。于一些特殊道法而言也是铜钱才具备最大的人气。

  真个算起来的话大约九十两到一百一十两足赤金可以买到一枚道元石。当然这亦是要在有超凡门路的情况下才能够发生。这是两种货币体系的唯一交汇。

  姜望早就已经不需要考虑金银之物当然可以随手发银两更多出去。但赏罚皆需有度过则不及。

  夏国用的景国之环钱正在逐步替换成齐国刀钱。这本身亦是国势凝聚的过程之一。

  得益于超凡世界物资的繁盛虽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夏地物价也很快就稳定了下来。目前来说两枚齐刀钱可以买一个白面馒头。一户普通人家一天生活所需不会超过一百枚齐刀钱。

  这十两白银等于一万钱对普通士卒来说也发不了大财但绝对算得上惊喜。

  “卑职领命!”

  郁新田高高兴兴地纵马往后而去不多时便响起了阵阵欢呼。有时候快乐就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很多人得不到。

  听着那些军汉由衷的欢笑声明明很近却好像很遥远。

  向前半倚着车厢呆呆地看着天空:“时间过得真快啊。”

  姜望扭过头去越过那唏嘘的胡渣竟然看到了蜿蜒的泪痕。

  向前流着泪声音却仍是那副有气无力的平静样子只问道:“姜青羊要看我的剑吗?”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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