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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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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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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继任大典自是人山人海。

  此刻似宇文铎一般看直了眼睛的不在少数。

  尤其以黄舍利的表情最为突出。

  首先当然是因为冬皇的美但又不仅仅只是因为美。

  她出现在祭台上白袍霜面像是一片雪花飘落了落在这炙热的夏日时节。

  所以她是易融化、易消解的这个世界随时会失去她。

  她有一张太美、太凄冷的脸是那种极具破碎感的美人。仿佛一尊外表美丽但内里已经布满了裂纹的冰瓷只要轻轻一敲就会破碎在温暖和煦的阳光里。

  这位冷肤瘦眉的美人沉默地自四位金冕祭司中间走过走到祭坛更上一级在首席长老孛儿只斤·鄂克烈对面慢慢坐了下来。

  今日大典她来见证。

  而参与过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的谁能够忘记这张脸呢?

  就连姜望也是一时忘了对宇文铎的警告看着祭坛之上发愣。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分明是谢哀!

  昔日内府境的谢哀止步于赵汝成身前的谢哀怎会是今日的衍道强者真君冬皇?

  这不可思议也太不现实。

  诸侯列国最优秀的年轻天才齐聚观河台。那一届黄河之会内府场选手里姜望是成功夺魁的那一个也是天下公认最具天资、进步最快的那一个。

  时至今日他在那一群内府场天骄里一骑绝尘甚至于已经超过了彼时绝大部分的外楼场选手可以与最强的那两个正面竞争。

  列国天骄谁能如姜望?

  大齐武安侯的成长速度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一届黄河之会内府场天骄怎么可能有人比姜望成长更快?

  尤其这个人不是天府秦至臻也不是绝巅黄舍利而是谢哀。

  尤其她不仅仅是超过了姜望一点而已。

  她是一步登天成就了超凡绝巅!

  这怎么可能?

  虽说传说中也有过一步登天的先贤但那毕竟是未经证实的传说。且传说里的那位先贤也是学贯百家通透天下至理的绝世人物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在黄河之会那种天骄云集的场合谢哀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够耀眼。

  唯一可以排在前列的地方也就是她具体阐述哀绝之美的容颜了。

  现在……她是怎么成的冬皇?

  人们有各异的复杂心情。

  而谢哀的目光淡淡垂落并没有看任何一个人。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但是所有为那哀美容颜所惑的人都骤然生出一种清醒来。

  姜望也下意识地收回了视线。

  宇文铎更是险些把脑袋埋起来不敢再看。

  “这是怎么回事?”姜望一时连无生教的事情都忘了传音问宇文铎谢哀是怎么个情况。

  “我哪知道?她来草原是涂扈大人亲自去迎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冬皇真面目。”宇文铎哆哆嗦嗦地传音回来:“要不……回头我问问云殿下?”

  姜望皱眉道:“你怎么哆哆嗦嗦的?”

  “我也不知道。嘶……就是突然觉得好冷。”宇文铎有点慌。

  一想到这家伙平时都泡在哪里姜望便大概明白了什么。

  他都能够捕捉到视线的重量那附于视线上的杂念难道不会被衍道强者捕捉?

  宇文铎这小子也真是狗胆包天什么心思都敢有。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一声爱莫能助的叹息。而后便举目四望想看看谁能给他答案。

  参与上一届黄河之会的人在场有这么多难道都不知道谢哀是什么情况?

  他首先看向斗昭但斗昭正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修行

  钟离炎倒是在旁边嘴巴动个不停神情激动好像是在骂骂咧咧。

  这家伙太扛揍了。

  姜望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又移转视线正好黄舍利也面带笑意地看了过来好像专门在迎他。

  姜望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黄舍利翕动嘴唇无声地道——转世。

  姜望完全相信黄舍利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戏弄他。

  可是心中却更添疑惑!

  转世说起来有很多的理论基础历来修行者也提供过数不清的设想……可是并不现实。

  若说神临之前姜望还有可能对历史上谁谁谁是大能转世之说有几分相信在补充了源海的相关知识之后他已经完全不会再认同这种可能。

  修行的过程修行的真实世界的真相全都清清楚楚地体现在那里。

  看到的人就已经看到。

  所有逝去的一切最后都要在源海碎为最基础的“一”。在终极死亡之后何来人格何来性灵何来神智何来记忆何来“我”?

  又谈何转世?

  从古至今转世重修成功者只有传说未见史载。在极其苛刻的情况下偶然会有一些近似于转世的特例见于记载姑且可以算上。但转世而成真君者亘古未有!

  那些类似于转世的例子里没有一个能够被现世认可成就神临的。

  如若黄舍利的答案是真。

  如若谢哀的确是转世而成的真君这比她在短短三年内从内府境修到衍道境或许要更具备突破性的意义!

  后者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但是从内府到衍道毕竟是一条切实的路只是时间上不现实。

  而前者……

  那最基础的“一”是比微尘还要微渺无数倍的存在如何转世为另一个自我?

  除非……

  姜望不由得想到当初在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中若是庄承乾得以成功占据他的命格得到这具已经在他潜移默化影响下越来越趋同的身体那么外在的表现也很像是只存在于设想中的转世。

  庄承乾一生执念所系突破不可能转世于他亲手所建立的国家一朝顿悟前世记忆立成当世真人……这样的故事或者也能引为传奇。

  不过究其本质庄承乾从未途经幽冥也未坠入源池并未真正面对终极死亡。他是一缕孤魂藏在冥烛里偷度漫长年月那一次就算成功了也应该是“夺舍”才对。

  因为“胎中之迷先天蒙昧”的关系夺舍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但毕竟有人成功过庄承乾当初也险些成功故而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黄舍利或者说告知黄舍利这个消息的人难道分不清什么是夺舍什么是转世吗?

  冬皇成道后可是登门与荆国龙武大都督钟璟论过道。

  由此事可以延伸出两点:其一冬皇的状态并非见不得人完全不惧与人交手。其二荆国方面对冬皇的状态自此以后很有发言权。

  以黄舍利的身份背景能够知道一些内情也是不足为奇。

  只是谢哀究竟有什么不同?凭什么能够成功转世完成这种历史上不曾有人完成的事情?

  她的前世又是哪位大人物?

  姜望现在真的是非常好奇在雪国锁境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短时间内他注定得不到答案。

  环顾一周斗昭更多的是不耐烦大概是已经快要按捺不住天骁了喋喋不休的钟离炎实在是欠砍得很。

  慕容龙且是惯来的冷酷表情。

  黄不东也是一如既往地在犯困。

  陈算也不知是不认识谢哀还是早已知情此刻也非常平静。

  姜望发现好像就自己表现得最懵懂有一种举世皆醒我独醉的孤独。因而默默调整了坐姿给了所有人一个平静的表情。

  这个事情懂得都懂不懂我也不方便说总之心照不宣就是这么个情况……大约如此。

  谢哀今日以真面目出现在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大典上自然明白会引起天下怎样的波澜她也当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而雪国作为唯一一个派出衍道真君来草原观礼的国家这当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也足够许多人琢磨。

  礼即威礼即矩。

  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典礼便在繁琐的仪轨中一步步往前推进。

  神圣的祭乐在苍穹下回响。

  马头琴悠扬埙声古老而神秘。

  两队身高体型相同、面容端正、身着白袍的祭司齐步走来手持幡、旗、铃、号角等法器各种以苍图神语高唱着祭歌让整个大典的气氛变得更加肃穆。

  那晦涩难懂的语言仿佛真的具备某种伟力。

  使得天空更开阔阳光更明朗每个人都好像沐浴在灿烂的世界里一时忘忧。

  一头高有数十丈的白牛就在这个时候缓缓走来。

  本该地动山摇它却踏地无声。姿态轻盈优美得好似舞蹈。

  牛背上铺着华丽的毯子构图大约是贵不可言的神宫。今日的主角涂扈头戴金冕身披祭袍就盘膝坐在毯子上。像将军坐在他的城楼。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此刻他的面容好像隐在神光里。他的身躯好像与神辉统一。

  覆盖整个神光坛的伟大神力隐隐有一种雀跃的感觉显得灵动而温暖。

  伟大神灵之神恩之神威于世间自有代行者此等权柄期待切实的回归。

  气息强大的巨型白牛慢慢走到祭台近前它的眼睛是雾白色像是神灵的窗。它并不仰头但是和着那祭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哞叫。

  此声悠远似无垠与祭歌混同一处是如此的和谐。好像祭歌颂唱许久等的便是这一声牛哞又好像这一声牛哞就是对祭歌的总结也是对世间一切的总结。

  哞声停下祭歌也停止了。

  白牛慢慢地跪了下来给人以一种格外虔诚的感受。

  涂扈自牛背上缓步而下正对祭坛而立。

  孛儿只斤·鄂克烈便于此刻起身谢哀也站起来表示敬意。

  然而这位首席长老的第一个动作便让到场的许多使节愕然。

  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对着王帐方向一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圣旨就那么展开来立在身前——

  “奉大牧皇帝令旨!”

  这一声出来惊得许多人当场失态。

  而那白须垂辫的老人却是不为任何人顿止继续诵道:“有敏合庙主祭名涂扈者涂氏子弟自幼机敏勇毅……”

  祭坛前的陈算面无表情但心中已经卷起惊涛。

  就像那个谢哀竟成冬皇一般这又是一个镜世台事先毫无情报的事件!

  想大景乃堂堂中央帝国一直是支持西北五国联盟与荆国打对台的主要力量。雪国突然出现一个冬皇一国两真君声势大涨。冬皇赴荆促成了荆国退兵。

  但在这个过程里景国亦是施加了影响的。

  按理说景国与雪国应该有默契存在。

  可是冬皇乃何人是如何成道今日之前他陈算也并不清楚。

  甚至于冬皇来牧国观礼本就是在景国意料外的一步。

  但所有的震惊都不及此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现今苍图神教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需要奉大牧天子令旨!

  这意味着什么?

  在立国两千六百一十八年之后牧国变天了!

  这对景国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这对天下来说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陈算念头飞转一瞬间想到了太多太多。

  而孛儿只斤·鄂克烈那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仍然彻天动地终于行至尾声——

  “……乃剥幻魔君假面功在人族。朕以草原至尊、天地共主敕为神冕布道大祭司!”

  涂扈缓步踏上祭坛一级一级走到孛儿只斤·鄂克烈身前。

  而后双臂交错叠在胸前对着那卷圣旨就此深鞠一躬:“臣拜谢天恩!”

  自有两队白袍祭司以金盘捧冕、服、印、饰而来。

  位在孛儿只斤·鄂克烈下一阶的四位金冕祭司同时起身。一人帮涂扈脱下了金冕祭祀袍解下金冕祭司的相应饰物。一人帮他披上了神冕祭司袍戴上神冕祭司的相应饰物。

  一人为他摘下头戴的金冕一人将那神冕捧起递交给鄂克烈。

  捧冕的那人姜望倒是认识是曾经带队参与黄河之会的金冕祭司那摩多那会儿气势甚烈与景国名将冼南魁、盛国副相梦无涯争锋相对。

  今日神情肃穆一丝不苟。

  孛儿只斤·鄂克烈将圣旨放在金盘上自那摩多手里接过这顶神冕洪声宣道:“天子予我荣典今为大祭司加冕!”

  便将这神冕戴在了涂扈头上。

  他直起身来继续往上走走到神光坛最中央的位置转过来面对所有人。

  无边神力迅速向他汇聚使他从头到脚都流溢着璀璨神光。

  天穹一时灿光万丈隐见狼形鹰形马形汇聚着无穷伟力。

  神灵应许天地为贺!

  而正在观礼的所有人都明白——

  从这一刻开始在这个伟大帝国里神权与王权并立的时代结束了。

  此后草原神权在王权之下。

  那位在今日大典上也并未露面的大牧女帝完成了牧国皇室为之奋斗两千六百年的伟业!

  然而即使是到了今日人们也并不清楚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些宏大的布局、神巧的落子隐藏在呼啸草原的狂风之中。如姜望这样的外人极目眺望也只能偶在云层深处见得只鳞半爪。

  就像齐国的那些厚重历史外人看来也是迷雾重重一般。

  所有人都在为新任的神冕布道大祭司欢呼好像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次加冕。

  这历史性的时刻竟然是如此的平静。

  而这种平静恰恰昭显了绝对的掌控昭显了伟大的力量!

  要知道根据《牧略》的记载最早的牧国皇帝登基可是要登上穹庐山请神冕布道大祭司加冕的。

  而年月流转一切已经不同。

  在山呼海啸的人群中姜望看到了欢呼雀跃的乌颜兰珠。

  他当初第一次经行草原这姑娘的满腹经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打破了他对“草原蛮子”的狭隘认知。

  只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有些变化或许早就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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