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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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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蓑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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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人已去真人的威严还慑服着彷徨在城外的人。

  此时偌大的不赎城里还站着的唯姜望而已。

  他捡起地上的半截长枪在袖子上擦了擦又走过去提起了晕厥中的连横。

  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往城外走。

  无以言表所以无言。

  无能为力所以无为。

  祝唯我在铁退思出手时想明白的一切他当然也能够想得清楚。

  他想得更清楚。

  对于庄高羡和杜如晦的手段他理应领会深刻的。

  就像当初在黄河之会他一举扬名使天下知姜望二字恍惚已见复仇曙光。这一对君臣却决定对他出手。

  起先是毫无动静的。

  任他加官进爵任他荣耀满身任他是天之骄子任他有无限未来。

  可一旦他出了齐国国境手段立刻就来了!

  不动则已动则雷霆加身。

  通魔之罪玉京山诏令镜世台出手。

  一转眼便是天下罪人。

  如果不是苦觉老僧万里追踪如果不是齐国异常激烈的、不惜与景国撕破面皮的反应如果不是他有血傀真魔宋婉溪这样一记杀手锏如果不是洗月庵里的救治……

  他早已经尸骨无存。

  只不过这一次庄高羡杜如晦对付的是祝师兄……

  这一次的山海境试炼之后凰唯真归来之期已经进入倒计时。

  连远在丹国的萧恕都觉得此时的不赎城正处在有史以来最安稳的时刻把决定自身命运的赌局选在了这个地方。

  祝唯我成就神临枪拦登过观河台的神临天骄张巡。

  凰今默更是一言让张巡滚出城外。

  两位神临一位强过一位。

  再加上这座城市背后影影绰绰的楚国的影子隐有传言的那位堪称传奇的凰唯真……

  这样的不赎城如何不安稳如何不强大?

  但庄高羡杜如晦还真个就出手了!

  其实细细想来他们哪一次不是刀锋弄险、虎口夺食?从古老强大的幽冥神祇到天下六强之列的东域霸主……

  这一对君臣只要认定了局势、笃定了收获什么样的险都敢冒什么样的事都敢做。

  数十万人换一丹如何?一战赌国运又如何?

  他们所赌的那些事情有任何一件失败了今天庄国还是否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相较起来一个不知是不是真能归来的凰唯真也的确算不上什么了……

  姜望一直心有不安祝唯我也怀有警惕但他们都想不到庄高羡和杜如晦能做到这一步。

  姜望也就是劝祝唯我自己避避风头祝唯我也就是让姜望先走……大约便是这种程度的不安了。他们没想到的是庄高羡杜如晦要直接抹掉的是凰今默是不赎城是祝唯我现在的背景!

  既然凰今默不可能放弃祝唯我那就设局把凰今默一起抹掉。

  杀墨惊羽以陷不赎城这一步棋显然是因为雍帝的动作而临时更改的计划算不上是天衣无缝的布局但时机把握得太精准了!

  因为这种快、这种准、这种狠让这个计划本身的漏洞轻易被抹去了。

  雍帝韩煦选择派墨惊羽来不赎城招揽萧恕也是有考量的。其人墨家门徒的身份让他在不赎城这法外之地比其他人更安全。几乎是毫无风险——谁会那么不长眼呢?

  但庄高羡杜如晦真就出手了。

  一旦暴露真相一旦被揪出尾巴来就是同时得罪雍国、不赎城、墨门、不赎城背后的存在……庄国说不得都要被抹去。

  任是谁来想一想庄高羡和杜如晦都没有出手的理由。

  韩煦想不到他如果想得到也不会派墨惊羽来。

  古老而强大的墨家更很难想到庄高羡会有这么疯。

  而在这起事件中墨家绝不会对墨惊羽的死忍气吞声。

  墨家也根本不会怕一个凰唯真。

  在明面上证据指向清楚的情况下先行控制住疑凶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但凰今默绝无束手就擒的可能。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姜望现在想不清楚的是庄高羡自信能瞒过墨家的倚仗是什么而墨家一次派出两大真人级战力实在也有些太势在必得了些……

  但这些没想清楚的地方并不妨碍整个事件的演变。

  这场杀局里体现出来的庄高羡君臣对凰今默的了解、对各方势力心态的把握却非一日之功。是真正在刀锋之上夺到了自己的果实。

  此后呢?

  凰唯真如果不能成功归来此事就尘埃落定。

  凰唯真如果能够成功归来凰唯真与墨家对上无论哪方胜哪方负对庄高羡来说都没有坏处。墨家出事动摇的是新生之雍国的倚仗而这正是庄国最想看到的结果。

  再退一步说凰唯真就算能够成功归来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焉知庄高羡不能凭借国势崛起证道真君?一个真君固然不一定扛得住那时候的凰唯真但真君能够从道门获得的支持也非现在可比……

  可以说庄高羡杜如晦弄险的计划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无论如何走向庄国都必然会获利的结果。

  这才是他们的局!

  此外那些。

  什么林正仁必须展现他有活下来的价值。什么杜野虎不得不拿命去拼一个信任什么姜望不得不忍痛将杜野虎打得真正濒死……

  也只不过是这局棋外随手的落子!

  是迷惑祝唯我时的顺便。

  有时候你觉得天大的事情你觉得对你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只不过是别人的随手为之别人的随意揉搓……

  对姜望来说是如此对杜野虎来说是如此甚至于对林正仁来说亦是如此。

  只是如此……

  姜望沉默地走出城外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烟朦朦的看什么都不很真切。

  一些穿着罪卫衣服的人围了过来。

  姜望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总懒洋洋靠在城门外收命金的家伙。

  他们当然不是来找麻烦的。

  甚至于支支吾吾不太敢说话。

  罪君都被人擒拿了罪卫哪里还有存在的意义?

  其中大多数人也只是担心地看着姜望手上提着的连横。

  姜望把昏厥中的连横丢给他们。

  只道:“不赎城没有了各自活命去吧。”

  长期以来作为这片不法之地核心的不赎城就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其人则在或惶惑或迷茫的视线交汇中独自提着那杆断枪离开。

  斗笠蓑衣一任烟雨。

  ……

  ……

  荒野之间长空远远有一声疾来——

  “大雍墨惊羽客死不赎城不赎城主凰今默嫌疑重大已经成擒。奉吾皇之名锁境彻查任何人不得擅离!”

  声音在某种法器的作用下不断回响扩向四面八方惊起飞鸟无数。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大批疾飞的军士。

  在高空疾飞中亦始终保持着完整的阵型血气澎湃未发兵煞隐隐相连——这绝对是一支难得的精锐!

  领头的青年男子身披战甲腰悬双股剑端的是英武不凡。

  他在空中忽然一折自由矫健得如苍鹰一般悬空立在一个斗笠蓑衣的身影前方。

  “回去现在不许任何人离境。”他低头如是说。

  此人恰是雍国英国公北宫玉的嫡孙曾在观河台登场过的北宫恪!

  庄雍国战期间他在靖安府战线浴血奋战在雍国国相齐茂贤的统御下抵抗赤马卫未使荆人南下战后被许以靖安府第一功。

  黄河之会上他闯进八强是雍国几百年未有的成绩以此夸功耀名。

  在某种程度上北宫恪这个名字代表了新生雍国的力量。

  他的背景说明雍帝未忘勋臣他的年纪说明雍国的勃勃生机。

  无论家世、功勋、天赋、能力都是雍国年轻一辈第一人更被视为雍国之未来。

  他当然该有昂扬的自信。

  而斗笠蓑衣提断枪独行于烟雨中的人抬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将领解下了斗笠。

  “我是姜望。”

  那一个抬眸的冷冽锋芒令北宫恪禁不住瞳孔微缩!

  但旋即他又定住了眼睛。

  身后的雍国军士围拢过来被他单手拦住。

  他看着姜望面上带着微笑:“姜青羊当然有来去的自由……”

  但他又双手扶住双股剑眼中是按捺不住的战意:“试试?”

  黄河之会上他被秦至臻击败。

  而秦至臻又输给了姜望错失魁名。

  双方的差距是黄河之会八强到黄河魁首的差距。

  但没有哪个锐气十足的年轻人会相信世上存在无法攀登的高峰。

  正如秦至臻当初的纸面实力明显在姜望之上最后的胜利者却是姜望一样。在真实的战斗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不交一次手始终有遗憾。

  他相信姜望能够体会他的这种心情。

  而面前的姜望也的确只道了一声——“来。”

  锵!

  双剑已出鞘!

  北宫恪人在空中两道锋锐剑气已经一前一后错成一个“十”字把此方天地分割成四份。

  继而是四道剑气继而是八道……

  双股剑前剑气仿佛无穷。

  姜望脚步一转于是踏过剑气更往上。

  所谓剑所谓势所谓人。

  萧恕四十天冲击神临他也看了四十天。

  张巡剑气成丝洞穿太阳真火他也亲眼所见。

  修行未有一日不进益每每往前又复往前。

  养孤岛雕星楼体世情踏遥路感悟道途验证神通!

  一道道的剑气此来彼去。

  如飞鸟似游电。

  而姜望足踏青云印记只是向上只是往前。

  在愈来愈刁钻凶狠的剑气下前行。

  闲庭胜步。

  他的右手仍然提着那杆孤零零的断枪那柄天下闻名的长剑仍然悬在腰间。

  他的左手放松准备随时捏出祸斗印在遇到无法避开的剑芒时便以祸斗之幽光将其吞没——但是并没有遇到。

  他越走越上越往越近。

  一身蓑衣如行朦朦烟雨中。

  那在极短时间内变幻了数十种性质的剑气仿佛于他并不存在。

  他只是看着北宫恪的眼睛。

  北宫恪的眼睛里有一点星光显现。

  天边亮起了与之对应的星辰!

  独属于北宫恪的星楼矗立在遥远星穹星光垂落。

  不垂落的并不是星光。

  而是剑光。

  那无法计数的银白色的剑光似以巨瓢泼大雨自天上而贯人间!

  恐怖的剑啸在一瞬间便已经发生。

  北宫恪曾在观河台展露风采的成名绝学坠银河剑气阵彼时技惊四座使天下知晓雍国人物。彼时还需要以密集的剑气为伏笔只作最后一“起”逼出了秦至臻的天府之躯

  如今在外楼境界却是动念即发。

  且以剑光换剑气。

  更快更凶更煊赫。

  是为——

  坠银河剑光阵!

  九天之上银河倾落。

  四野之间更无风景。

  唯有这煊赫的银河与银河之下……那平静而冷冽的人!

  今日的姜望格外冷冽。

  普普通通的蓑衣在天府之光的照耀下一瞬间似是沾染了神话的气息。

  他以天府之躯逆银河而行。

  像是传说中逆着奔流只为化龙的金鳞。

  他的左手变幻不断一会挑出剑气以自身的剑气分割剑光一会儿印出幽光将剑河中的惊涛吞没。

  对每一缕剑气的分配、每一丝幽光的应用全都恰到好处妙至毫巅!

  远远看来。

  他步履依然仿佛从未有紧张过也从来没有认真。

  他走向北宫恪就像是一次寻常的登高望远。

  就在这样的上行中。

  他的右手一翻已经倒握了断枪枪头就在他的虎口下方好像被他握成了匕首。

  赤红色的三昧真火在这杆已经失却了灵性的断枪上流动。

  姜望便握此枪人在空中像是绷成了一张弓手掌断枪便是一支箭往前往上狠狠一扎——

  剖开了银河!

  漫天剑光皆流散。

  那些旁观此战的雍国军士只看到——

  他们的北宫将军被一只手揪住了甲领闪烁着寒芒的枪尖正抵着北宫将军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雍国年轻一辈第一人便要在今日终结一生。

  一时无人敢上前。

  姜望就这样以断枪抵住北宫恪的要害一字一顿的说的却全然是与此战无关的事情——

  “墨惊羽绝不是凰今默杀的更与祝唯我无关。用我姜望的名字为他们担保此中另有隐情!”

  北宫恪静静地看着他迎着他眸中的冷冽迎着他话语里的重量。

  他的蓑衣他的战甲在这空中都很沉默。

  一阵之后北宫恪终是道:“那是墨家的事情我的职责是锁境。”

  姜望松开了这个人什么也没有说。

  独自转身踏空走向远处。

  荒野碧空烟雨未尽一身蓑衣几分寂寥……

  确实什么也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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