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我甩鞭替重行挡下一击。

  云归飞身，剑光幽蓝，直刺而出，径自指向疏络。

  重行迅速命令道：“目标无患，来日方长，休作纠缠。”

  便见云归直愣愣的剑陡然转向，又朝无患刺出，堪堪要得手时，剑身让一片黑曜的重物击开，发出凄鸣。分神看去，原来是柳司安的玄驭剑。

  玄驭击中后并未收势，而是如长墨入水般，紧贴着云归的剑发起攻击。

  柳的修为明显比云归高几个层次，那剑灵快如游蛇，追着云归的剑纠缠，我见云归应付不过三招，越发吃力，手中骨鞭飞出，直绕上玄驭剑身带它转向。

  只听无患低呼：“阿青！”

  疏络愤愤道：“许荧月！你果真要帮他们！”

  我知道，此举一出，便意味着我已经作出选择，要站在重行这方，与他们对立了。

  可我丝毫不觉犹豫，反而巧笑道：“柳郎，何必欺负一个初列仙班的小郎君？不如与我交战，才算得上坦荡！”

  正好，早先我的无意之举不是惹怒了他么，现在送个机会让他出气！

  无逸道：“姐姐……”

  疏络的竹叶骤然袭来，被重行一剑劈散，我不做理会，专心与柳相战。

  从前只听闻柳的事迹，知道他从仙门偷学的术法，却不知竟是如此高深。他的招式我都十分熟悉，可交起手来，却明显感受到其中不同。

  他的法术，表面是仙家祥和之态，内中却涌着股妖力的野蛮，如同一块圆石长满了刺，将那不动声色的沉稳都化作锋利的攻势。

  即便术法同宗，我相信，仙家小辈恐怕无人比得上他。

  更何况现在他还有那把神剑在手，我与他交战也难有胜算。

  我们打了数个回合，难分难舍。

  好在重行让人省心，他带着云归，几乎是一力抵挡对面他们三人的攻势。

  无逸的厉害我早见识过，他那狐火障面缠身，如同天女散花，星光斑斓，光是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和疏络的金笛巧妙配合，叶散时花收，竹叶聚合时火花猛然喷出，常常让人措手不及。

  再有无患的白扇黄符，总是在不经意时射出，攻向重行要害。

  对于普通仙神来说，这样的战斗，恐怕不出片刻就要败下阵来，而重行居然能支撑如此之久，着实厉害！

  想不到啊！天上竟有这样有才能的仙官？身边日日跟随着这样一个大佬，我竟还不知道！

  正感叹着，无患的白扇调转方向，猛然向云归击去。

  我提醒不及，云归当胸正中，胸口处惊起一片幽光，见到那光，无患瞬间变了脸色，收了扇想要阻止疏络。可是已经晚了，金笛聚合的竹叶已经呼啸着刺来，片片都带着凌厉的锋芒。

  云归猛然抬头，神色惊慌，用力护住胸口。

  我也慌了，脑海中骤然闪过府云洞前辈跟云中老头喝酒谈笑的画面。

  还有百年前，青芜被龙爪当胸刺穿的画面——

  漫天的血珠洒下——

  我只能眼看着他颓然坠落——

  无能为力。

  我瞬间红了眼眶，头脑一热，奋力挥鞭摆脱柳的掣肘。

  砰然一声巨响，天空爆出一朵巨大的妖花。

  我听见大殿下众妖哗然。

  他们一定想不到，我竟然是只花妖。

  更想不到的是，百年前我站在天界这方挥刀屠岛，今日我仍然站在天界这方与我的同族对阵。

  是啊！我就是他们眼中那个叛徒！

  我以巨大的花盘将云归包裹在其中，尖利的竹叶刺破我的花身，密密麻麻，狠狠扎进血肉。很疼！但不及百年前那九九八十一道闪电。

  “姐姐！”

  “阿青！”

  我听见许多人混乱地叫我。

  然后又陷入无边的寂静。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下一秒，妖群中爆发出更剧烈的惊呼。

  我缓缓抬头，重行不知去向，只看到紫垣帝君站在身前，手中的神剑列星正熠熠闪着光芒。

  他眸色暗沉，压抑着怒气。

  而我一一看去，无逸、无患、疏络，他们脸上并无惊疑，似乎早已知道——

  ——重行就是辰枢。

  上清司使元真君，就是天界第一战神，紫垣帝君。

  疏络急急催促：“无逸，你还愣着干什么！”

  小狐狸神色茫然，愣愣地向前走了一步。

  无患犹豫着似乎想要阻止，被柳司安拦下。

  狐火忽闪忽闪隐约着蓝光，在越发明朗的白日下显得黯淡。

  他看了我一眼，又望向帝君，几番迟疑，最终仍是抬手。狐尾散出九根，指尖的火光蓄势待发。

  而紫垣帝君视而不见。

  帝君垂眼，弃剑，从容地取下头顶银月白玉冠，如泼的黑发霎时散落。

  “我认输。你若是要这发冠，我给你便是。”

  说罢，随手一扔，玉冠砸在石阶上滚了两滚，毫不在意。

  众人皆是一怔。

  小狐狸攥起拳头，咬着牙不发一语。

  奇怪，明明是投降认输，可帝君做来，却磊落坦然，没有半点狼狈的意味。反而是他们，此刻心心念念的发冠就在眼前，却无一人上前拾起。

  帝君什么也不在意，只散着发向我走来，以从未有过的温和口吻问道：“阿青，疼吗？”

  我点头：“当然疼啊！要不你试试？”

  他疏然一笑：“那我们回家吧。”

  这回我不想跟他对着干了，乖乖化出人形，浑身是竹叶刺破的伤痕。

  他避过伤口，轻轻将我抱起。他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桃花香，让我不禁想起几日前醉酒那夜，也是这样一个人抱着我一步步走回紫垣宫。

  不知为何，在他怀中我竟奇异地感到安心。忍不住撒娇似的：“那你要答应，回去了可不能再罚我！”

  我一定是脑子抽了！

  可帝君不觉有异，反而似乎愉悦地笑了：“好。”

  抱着我举步便要离开。

  无逸在身后喊道：“姐姐！”

  我转过头去看到他。他一身妖王的□□狐羽袍，威风阔绰，很有派头，可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还是喜欢他那身银杏纹的金丝锦衣，窄袖束腰，像极了人世的贵族小公子。

  我一直不愿相信小狐狸骗我，因为我自认为自己毫无可取，不值得欺骗。

  可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他骗我，不是为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

  他们早就知道，重行就是紫垣帝君，而他处心积虑接近我，就是要利用我，引紫垣帝君现身，取得他的发冠，作为自己有能力胜任妖王的明证。

  我呀！居然还傻傻地以为他要私闯天宫，傻傻地为他担忧。哈！

  如今帝君亲手解下自己的发冠认败，既然他们得偿所愿，与我便也不必再有什么瓜葛了。

  也好。

  我们既不是同类。

  道不同，便不相为谋。

  我说：“别再叫我姐姐。两百年前我不记得你，两百年后也不必记得。”

  手中解落他曾给我的符咒，弃在地上。

  从此断义，不复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