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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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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生民(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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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 热天已经是强弩之末, 陈嫣打算在肚子显怀之前还在栌山庄园呆小半个月。

  这倒不是为别的考虑, 而是蓬莱岛那边气候比较热, 而她又是个耐不住热的想到蓬莱岛那边冰斗没有,就觉得真心愁人还是先别去那边吧。

  只不过这老躲着也不是办法,就算今年偏过这最热的时候, 那明年呢陈嫣此时还未想好要在蓬莱岛住多久,明年体会一下热带气候是很有可能的。陈嫣这个时候想到了可以在蓬莱岛修筑冰井,冰多少能让人舒服一些。

  然而蓬莱岛这样做太有难度了。

  冬天储冰,夏天用冰。冬天储存的冰块往往来自于大雪封山时的山溪、山潭,这里温度低,而且水干净,第二年取出来直接吃也没有问题。然而大块取冰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北方,南方取冰是另一种套路。

  南方冰薄, 要在冰块与冰块之间撒一层淡盐, 这样才能凝结到一起。如果冰块不够厚,想要熬到来年夏天就有一些问题了。

  蓬莱岛也有这个问题,在南方也算是气候温暖的地方了,想要取冰,只能去高山山顶。以此时的工具情况,成本先不说了,关键是损伤人命, 不管别人怎么想, 反正陈嫣做不出来这种事。

  所以陈嫣只能让蓬莱岛先把冰井修出来, 待到冬日,再由海船从北方运冰过去夏天运冰损耗太大了。

  成本确实不低,但这就是纯粹的享受生活的花费而已而且说实在的,陈嫣现在无论在个人生活上如何奢侈,只要没到穷奢极欲的地步比如说想要开一条运河就为了方便吃到一种鲜鱼什么的,就无伤大雅。这些开支,还不够她在真正事业上的零头。

  忙忙碌碌小半月,最后栌山庄园上下还要忙着准备船一般的人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陈嫣身边几个贴身之人是知道的这一次出门不是普通出门,往常有些许不好也不妨事,但此次么

  陈嫣身边的人都极力地想要将船弄的舒适一些,使得陈嫣在不夜比预计地多呆了几天。

  “也不知他们进进出出忙什么其实我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的。”陈嫣咬了一口时令果品,和一旁的裴英聊天。裴英这一回也会和她一起出门,主要是裴英自己说的,呆在这边也没意思,还不如顺路送陈嫣一程。等到陈嫣在蓬莱岛落地了,他就回探路船队。

  陈嫣最近胃口不错,精力也非常好,这让周围的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妊娠这种事,反应大小是看人来的,但多少都会有些反应。如陈嫣这样,不仅一点儿反应没有,反而更有精神的,确实不多见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吧。

  陈嫣身边的人倒是会说好话,皆说腹中孩儿孝顺,此时便乖巧云云。

  学习过生物知识的陈嫣当然知道,这都是假的,这个时候的孩子连思想都没有,能知道什么而且,孩子对于母体而言是绝对有害的这毋庸置疑,从生存方式上,孩子在母体发育,几乎就是寄生不是共生,就是寄生

  有的人认为月子里好好养,过去的妇科病都可以痊愈,所以生孩子只要做好准备,不仅不伤身,反而有利于身体健康。怎么说呢,有一定道理,因为有些妇科病确实好了。但真要完全认可了这句话,又对不住所学的生物知识。

  只能说,能不能完全做好准备,好好养身体,这是说不定的,但是伤身体是绝对的愿意生孩子,绝对不是因为生孩子无害,反而会有利身体健康,而是因为延续基因的本能、爱等等原因。

  更进一步说,时间背景放在公元前,生孩子对母体的伤害更加绝对现代社会里,因为医疗技术的进步,生育子女数量急剧的降低,生活条件的提高,生孩子对身体的伤害可以尽量降低,修复工作也相对成熟。

  而在陈嫣现在生活的时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此时又没有避孕措施,只要没有生育障碍,基本上妇女就是不停地生。生的时候有多难先不说,关键是生了后各种后遗症非常普遍。诸如炎症、漏尿、子宫脱落,都是此时普通妇女的常见病。

  只不过这种妇人病一般不对外说,不好意思找大夫来看,所以不显而已一般的家庭也没有能力找大夫,最多就是私下用土方治一治。

  倒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因为家里妻妾成群,要做到雨露均沾,很少有人能够连续不断受孕,这方面的病情要轻一些当然,医疗卫生条件更好些,也是原因就是了。

  陈嫣知道自己怀孕算是比较迟了,但自从知道之后她就开始严格要求自己。比如说饮食上面注意各种东西都要吃,补充不同种类的微量元素。还有注意心情愉悦、规律休息等等她不知道怀孕了改怎么做,之前也没有经验,所以只能做一些普遍认可的事。

  另外就是遵照医嘱了这个时候的大夫基本上都是全能型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大夫想要学出来,花费的时间更多,真正好医生更难寻,夏侯老先生也能帮上忙。不过为了慎重起见,陈嫣还是在夏侯老先生的介绍下,找来了一位女医,据说最擅妇科。

  陈嫣也不怕这位医生会泄露消息,这种医生最常见的就是个宅门内的阴私,如果不会管住自己的嘴巴,早就阴沟里翻船,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而且陈嫣这一离开,肯定是要带着人走,她就算是想泄露也没地方泄露。

  等到陈嫣回来,那个时候也不在意别人知道不知道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这位女医没有靠迷信、玄学那一套来糊弄陈嫣,就陈嫣看着都是有些道理的,便放下心来照着她教导的做从结果上来看,似乎不错事实上何止是不错,简直不错过头了。

  弄得女医和夏侯老先生也直呼怪哉

  见过孕妇情况好的,但真没有见过孕妇情况好成陈嫣这样的。这绝对不是医者的功劳,人家此前也照顾过不少贵族女性孕期了,就没有一个这样的

  没有孕吐,这不出奇,实际上见得多了就会知道,本来就有一定比例的孕期妇女没有孕吐。而且孕吐也不像是无知之人以为的,这意味着孩子活泼、身体好云云,这不是什么好反应,而且是可以通过食物等方面的调节减弱的。

  总的原则就是尽量让准妈妈觉得开心舒服,如果准妈妈难受不顺,说破大天去都不是那道理

  关键是,陈嫣吃什么都香甜,如果不是怕孩子太大,有生不出来的风险,她觉得自己能比之前食量大出好多

  另外就是精力上面了,她丝毫没有因为怀孕而多眠、容易累、身体疲劳反而是睡得香、吃的好、心情平缓。就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她现在的身体竟然比没怀孕之前还要好。

  虽然随着月份加大,该有的难处必是逃不掉的,但中前期能这样,本身已经很罕见了单纯以夏侯老先生和女医的经验来说,其实是闻所未闻。

  对于怀孕这种事,裴英也没有经验,他就是这个年代的大龄未婚男,连个老婆都没有,能说出什么花来就算他有着天下无双的记忆能力,过去他也没有搜集孕妇的资料,准备着如今来做对比项啊

  他又不是变态。

  所以对于陈嫣的说法,他点头很干脆“是过于重视了,过犹不及不过也没甚意外,你身边这些人都围着你打转,一向是如此。”

  这也不错,陈嫣身边的人从来不觉得在她身上关心过头。

  “听你们议论,还当是真有经验”来找陈嫣的桑弘羊听庄园的人说她来海边散步了,出来寻她,才过来就听两人如此说话,想笑又要忍着。最后没忍住,还是大笑了起来。

  陈嫣回头,桑弘羊就站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对着她和裴英摇了摇头,踱步过来道“你们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何样事,就敢如此大放厥词”

  “这本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何等重视都不为过的”在桑弘羊看来,陈嫣就是太顺了,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至于裴英,他知道个屁他一个整天生死都不见得多在乎的怪人,没有妻儿、无牵无挂,他知道女人生孩子的事儿

  陈嫣古怪地看了桑弘羊一眼,反问他“所以你又知道了”

  是的,桑弘羊有老婆有儿女但那有什么用他家妻妾怀孕时是他照顾的吗陈嫣记得,那个时候正是加班紧的一段时间,陈嫣特别许他少加班,让他陪伴妻子,这种时候女人总归脆弱敏感一些。

  然而桑弘羊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就像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对于妻妾怀孕,表现关心的方式就是询问大夫几声近况,以及平常聊天的时候话题多了一个。当然了,要说特殊的关心、温和也是有的,只是和陈嫣想象中的没法比。

  是这个时代的那种。

  而按照这个时代的程度,显然当丈夫的不可能真正了解妻妾在怀孕过程中的种种。说到底,他们学会的也就是装模作样地问两句。在这件事上,富贵之家更严重,因为妻妾和丈夫相处时间更少。

  虽然陈嫣和桑弘羊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关系了,陈嫣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昧着良心说话。说实在的,陈嫣上辈子,桑弘羊这种是能够被挂到网上,然后被说好渣一男的的那种类型。

  当然,脱离时代背景谈这些就没意思了就事论事,在这个时代,桑弘羊的表现可以说是正常,至少没什么可指摘的。

  桑弘羊本想说自己当然知道但是在陈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一下就心虚了。虽然他觉得自己肯定比陈嫣和裴英两人强,但这么说不就成了五十步笑百步了那有什么意思

  陈嫣见他失语,就笑了起来“所以,别人或可说得,子恒你就罢了”

  夕阳西下,海边落日极好看裴英本来就不说话,现在陈嫣和桑弘羊也一时不语,于是陡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静谧了好一会儿,只听得见海潮声一波又一波。陈嫣忽然看向桑弘羊“子恒,将来你来做这孩子的老师如何”

  其实陈嫣更想让桑弘羊给肚子里的孩子当干爹,这个孩子生来就没有父亲,所以陈嫣希望有一个男性长辈可以成为向导。这样的人当然不能随便选,这可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桑弘羊是她最信任的人了,不找他找谁呢

  不过此时还没有义父、干爹之类的态度,让孩子叫桑弘羊叔父之类也是必然的事情,不必再多做什么。

  但认老师就是另一回事了,这能让这个孩子多一个名正言顺地亲近、学习、以此为榜样的男性长辈古代的老师和现代的长辈根本不是一回事虽然都是传道授业解惑,然而实际意义却截然不同。

  在知识珍贵、得传承艰难的时代,老师的意义可以和父母相比肩父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给予自己凡胎肉骨的恩人。那么老师无疑就是在精神上重塑自己,让自己命运在此发生改变之人

  所以说天地君亲师,在天地君之外还要增加一个师,这并不是来凑数的,而是这确有其意义。

  桑弘羊没料到陈嫣忽然说这个,嘴唇翕动了几下从裴英的角度来说,桑弘羊他的眼神、他的下意识反应已经出卖他了,明明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说他愿意,他高兴的要死,但最后却还要说反话。

  “哦让我来做老师这不太好罢天下哪个名士大家你不认得,若是为孩子拜师,该是十分容易的。就算是个女子,有些大家古板不愿意收入门墙,也总有开明的”桑弘羊清清嗓子,一副满不在乎,其实在乎的要死的样子。

  “相比之下,我能教他什么”桑弘羊说着,余光还瞥了一眼陈嫣的小腹,这个时候了依旧看不出来里头揣了个孩子。

  桑弘羊说的话也不算是假话,陈嫣的声誉摆在那里,又有编书之事让她的名望进一步加大。诸子百家,各个名士,恐怕都愿意收下她的孩子做学生。一方面是交好于她,另一方面也是相信老子英雄儿好汉,相信陈嫣的孩子绝不会天资平庸。

  这并不奇怪,虽然汉代并不像商周时期一样,任何官位都是世袭,一切种种从血统来,也是半世袭制的。除了从中下阶层引进新鲜血液入统治阶层,统治阶层本身确实是一个内部传承制度。

  比如说,一个人做官了,他的儿孙基本上也能做官不是说大量的儿孙人人都能做官,但至少能保证能荫蔽一两支,这已经很厉害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先辈的遗泽流到了后辈身上,也是因为汉人确实相信,某些优秀品质是可以通过血脉传承的是的,华夏民族是能在很早时候就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伟大民族,有英雄不问出处的传统,但也没有因此否认传承、血统的力量。

  事实上,即使到了现代社会,人们依旧无法完全摆脱这方面的认知。如此,又怎么能苛责更多靠本能认知认识世界的古人呢

  陈嫣本人的天赋在学界也是出名的好了,甚至有人觉得,她如果是个男子,早就被认为是一代名士大家了更激进的,认为她就算是个女人,也堪称大家显然,此时民风还很开放,也有不少女人获得了只有男人才能获得的成就,出一个陈嫣并不算挑战大家的世界观。

  她的子女,入那些大家的眼是轻而易举的。

  “你愿意教他什么就教什么,”陈嫣轻轻摸了摸小腹,然后就笑了起来“好奇怪,这里竟然真有个小娃娃,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子恒,我信任你,最信任你,所以这孩子只能交给你。”

  陈嫣转头看向桑弘羊,金红色的夕阳光辉洒落在她的眼睛里,波光粼粼一片。

  桑弘羊一惯能言善道,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太沉重了,这里面全都是陈嫣的信任。

  “我会好好教导他”桑弘羊自言自语道。

  裴英奇怪地看了一眼桑弘羊,觉得这家伙好像有点儿问题。这话应该和陈嫣说才对,但现在陈嫣都走了,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是的,陈嫣已经暂且离开了。她现在每天都按照作息来,散步一会儿之后自然要去洗漱,洗漱之后还有一会儿听音乐的时间,这是她给自己定的胎教时间,专门听一些舒缓的音乐。

  另外,每天早上还有人专门负责念书,念的也都是先贤大哲的大作

  说实话,这种胎教没有太过硬扎的理论支持,特别是胚胎发育早期,更看不出有什么用。但反正也没有坏处,陈嫣觉得试试也不会有错更何况,不管这些有没有让小胚胎得到熏陶,反正是让她心情平静舒缓。

  母亲心情好了,孩子自然也好这逻辑,没毛病呀

  而陈嫣一走,留下的就是桑弘羊和裴英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觉得海边散步、呼吸呼吸带着潮水味道的空气确实不错,两人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

  然后就有了桑弘羊的自言自语。

  桑弘羊现在看上去有些此人已疯的样子,但最终他还是平静了下来。转头看向裴英“此行,阿嫣就托付你照顾了。”

  裴英懂桑弘羊的意思,陈嫣这一路去蓬莱岛是和他同行的。不管周围的人准备地多周全,他都始终有些不放心。相比起其他人,在桑弘羊看来,裴英至少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裴英再次觉得桑弘羊真是个非常奇怪的人,不是他本身,而是他和陈嫣的关系上很奇怪他能看出,桑弘羊因为陈嫣的孩子要给他做学生了而觉得非常高兴。裴英甚至觉得,对于桑弘羊来说,说不定他的亲生子女都比不上陈嫣的孩子。

  不,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

  说来或许有些三观不正,但事实就是如此。桑弘羊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家里兄长的孩子也从来没有过逗一逗、抱一抱的心思。说到孩子,他更多时候就是觉得麻烦成年人犯错了还可以讲道理,小孩子怎么讲的通

  对于自己的孩子,桑弘羊也没有太多不同的感情。他计划要好好教导这些孩子,让他们学会该学会的东西,至于他们的人生之路,自己去选择就好了。就像他当年,也是自己决定了自己的道路。

  至于在他们身上延续自己这类情感,说是桑弘羊古怪也行,他是真的不存在这种感情。

  但就是这样的桑弘羊,却是重视陈嫣的孩子的这大概是某种程度上的爱屋及乌他不算爱自己,所以对于自己的孩子做不到爱屋及乌,而陈嫣不一样。

  裴英是不太能够理解桑弘羊和陈嫣的感情的,主要是在此之前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存在。似乎纳入哪一类感情中都显得不正确,如此一来,他之前记得的那些也就毫无意义了。

  不过不能理解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事实上,很多时候他连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懂,此时追究其他人更为复杂的感情,有些不明所以也是正常。

  裴英将全部的疑惑都瞬间丢开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拿得起,更放得下,几乎从来没有过纠结的时候即使是再困难、在复杂的选项,对于他来说也没有犹豫迟疑。

  现在的他只对于桑弘羊的一句嘱托不快,嗤之以鼻道

  “你将她托付我凭什么”

  “我接的是她的委托,陪她去蓬莱岛。”裴英转头看向桑弘羊,眼睛里有一丝嘲弄“你可别弄错了什么,你管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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