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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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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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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长安, 陈嫣的行踪既是秘密,又不是秘密。

  说它是秘密,是因为知道的人不多,一般人也没有渠道知道。说它不是秘密,则是因为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和她有交集机会的,肯定有各自的方法打听到她的行踪。在这件事上, 她和长安其他的大人物没什么两样。

  不过就算知道陈嫣去了哪儿, 也不见得就能见到她的人了比如这几日,她躲清闲躲到了永华殿。永华殿这地方吧, 主人陈娇若是开宴、举行各种各样的活动,那真是谁都来得。但若是她闭门谢客,谁也没那个面子叫开她的门

  正经说来,她可是前皇后。别看如今不是皇后了, 那身份也是微妙的。真的骚扰到她了,她不开口,就会有人替她解决麻烦更别说陈娇的脾气不好是众所周知的

  到时候,她真的一点儿面子不给,当面给了没脸, 这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就算如此, 当事人也得受着, 拿她这个前皇后没辙

  陈嫣来了陈娇这里,又不想见外客, 那自然是谁上门求见都不管用了

  禀报事情的婢女进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陈娇正在吹笛, 陈嫣正在奏瑟,两人正在试最近流行的一个新调。这个时候还有些生疏,合不太上。见两人正投入,婢女也就没有上前打扰,乖乖站在了边上。

  吹了好一会儿笛子,陈娇总觉得不得劲,哎哟一声,放下了笛子。撇撇嘴道“这也太难了”

  陈娇小时候主要学习的乐器并不是笛子,而是琴这一类弹拨乐器,这在此时的女子学习乐器里也更加主流。至于笙、竽、笛等等吹奏乐器,基本上只有职业的乐人才会涉足

  陈嫣停下手中的瑟,笑着道“姐姐学笛日子尚浅,有如今的造诣,已经是天赋极佳了。”

  这话既是鼓励,也是真话,陈嫣接触笛子确实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陈娇其实挺好哄的前提得是她喜欢的人哄,此时听小妹妹这样说,立刻神采飞扬起来。手上摆弄着长笛,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这哪用说我自来便不是那等愚笨之人,只不过少时不爱学而已”

  说到这里,她也很感叹。过去年纪小的时候对于学东西可以说是深恶痛绝,等到学会一个贵女必要学习的东西之后,她是很有解放的感觉的,之后就专注于吃喝玩乐了。还是等到后来做了皇后,又有一些东西不得不学,这才有了第二次学习的机会。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不会学习超出要求外的知识,从来都是达到及格线就万岁了。

  却是没想到,如今随便自己活了,她反而开始学习一些新东西没有人要求,纯粹出于本心。

  所谓玩乐,当几乎不受限制的时候,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玩乐。不说这个时代没有那个条件,就说她自己,真要是那样过日子,没多久她也烦腻了。所以她总得想办法找到其他消磨时光的方式,学习一些东西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书籍,陈娇始终是提不起兴趣来的,索性开始学习一些才艺相关的东西,乐器、跳舞什么的虽然乐人、舞伎什么的,地位都非常低下。但这不妨碍身份高的人学习这些,乐器就别说了,几乎读书人都会一两样乐器,女子学习乐器也被认为是陶冶情操的好办法。跳舞唱歌也是一样,汉代男男女女在宴会等场合,唱歌跳舞,甚至一度成为一种时尚与礼节

  虽然说如今陈娇常常靠乐器消磨时光,但一次玩儿太久也是会累的,所以她索性将笛子放到了一边,拉着陈嫣笑着道“听说你府中来了人”

  在人字上,她着重咬了一下音,显然是话中有意。

  玩乐器哪有聊八卦好玩儿啊

  “不过是外人传的不实之言,大姐怎么和那些外人一样,听风就是雨呢”陈嫣倒是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地嗔怪了陈娇一眼。

  其实这个八卦也很简单,就是有人说陈嫣最近与一个男子交往十分密切不同于常常出入她宅邸的王温舒、申一公、张秀等人,这些人是她的下属,这件事在商界无人不知,而经由商界往外传,整个长安也就有所了解了。

  新来的这个男子却是大家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这样一个生面孔来长安之后直接住到了陈嫣家中,有的时候还和陈嫣出现在同一场合,举止间像是颇为亲近的样子呢

  虽说大家都不觉得陈嫣会让刘彻难堪在其他大多数人眼中,陈嫣其实就是刘彻的人,但这种八卦新闻不传白不传,大家都是很有兴趣的这就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怎么是听风就是雨”陈娇笑意盈盈地拧了一下陈嫣的脸,道“你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虽说与男子相处并无一般女子的忌讳,却也不会真的随意接近,时时隔着一层呢”

  “听那些传闻,这个男子倒是个特例了”

  陈娇的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感觉,一时之间整间内室也都是快活的空气。

  说的明白一些,她就是觉得刘彻知道这件事后会脸色相当难看她现在的宗旨很简单,凡是让刘彻不开心的,她都欢喜的不行粉丝的脱粉回踩,向来都是如此可怕啊

  至于这件事会不会让陈嫣的处境难堪说实话,她怎么可能真的相信外面的传闻她很了解陈嫣,就算有人能够在陈嫣这里登堂入室,具体情况也不会是现在这样这简直就像是在直接挑衅刘彻了

  陈嫣确实不怕刘彻,但她始终记得刘彻的手中握着怎样的权力。

  既然这件事不是真的,陈嫣自然稳当刘彻一开始会为这件事生气,甚至难堪,但不会直接去找陈嫣的麻烦。等到查探一番,知道事情是假的后,自然也就无事了而且说实在的,他就算去找陈嫣的麻烦,又能做什么

  陈娇有的时候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刘彻不会杀了陈嫣,他要是真能做到这一点,如今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那么他要如何惩罚陈嫣呢是从此之后厌弃她,再不复曾经的信任与亲近

  说实话,如果事情确定能如此发展,说不定陈嫣会主动这样去做

  受天子喜爱,这是无数人孜孜以求的,为了得到这个,不知道有多少人费尽了心机但是对于陈嫣来说,确实避之不及的麻烦。可以说,她的人生就是被这毁掉了一半没有刘彻的喜爱,她现在要自有的多

  另外,惩罚也可能是别的样子斩断陈嫣的事业,禁锢她的自由这些才是陈嫣真正畏惧的但说实话,陈娇觉得真的会有这种惩罚的可能性也很小如果刘彻真的有这种想法,很早以前就可以动手了

  如果更早之前动手,说不定陈嫣已经入宫了呢

  这样说来,陈娇甚至觉得刘彻有些软弱了。站在中立的位置上,她替刘彻恨铁不成钢但她知道,这没什么稀奇的,真要说起来,当初她爱恋着刘彻的时候,世上人最爱他一个的时候,一样非常软弱

  现在看过去,她简直想抓住曾经的自己,摇着她的肩膀问她你到底图什么啊那个男人的不爱与绝情几乎摆在最表面的位置,偏偏你还要将自己最珍贵的真心捧到他面前,然后任他摔碎,看也不看一眼

  你贱不贱啊,最自我厌弃的一段时间,她甚至这样拷问自己。

  她是在更后来的时间才和自己达成了和解她那个时候的情绪已经相对平和,所以能够更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是了,这就是世上的男女了,不是实心实意就能换来一心一意这从来都不是等价交易的买卖。

  所以爱从来只是一个人的事罢了不存在你爱一人,你们便能相亲相爱、情投意合。

  这很无奈,但也是事实。

  看似先爱上的人总表现的过于软弱了,但旁观这也就能这样说说而已。真的自己身处其中就会明白,很多事情并不能用道理来说清楚。身处其中的人,有时未必不知道自己一颗心终究是错付了,但知道又如何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一点就能够避免一段段注定无结果的痴恋,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那么多求而不得,那么多心心念念了

  “阿英是我属下,他正是海运号的总管呢”陈嫣无法,只能向陈娇解释一番。

  没错,这则绯闻中的男主角正是裴英没办法,谁让他对于长安这些人来说确实是不折不扣的生面孔呢这些日子他又在度假当中,根本没有参与任何一项生意的样子,大家也想不到他的身份一个不小心就往让人想入非非的方面去了。

  “阿英好亲热的称呼”陈娇有些酸溜溜地道“我倒是知你身边有个桑弘羊,最是亲近不过了,却不知道还有个阿英”

  陈嫣无奈笑笑“阿英常在海上,其实平日见的并不多不过确实投缘就是了。说起来,当年我出长安,还是他一路相送,当时我才刚认识他呢这个别往外说”

  陈嫣说这个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免得有人听到她是知道的,这永华殿是有刘彻的人了不能随便说话。平常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也就算了,如今却是得慎言了。

  陈娇一听也明白了,当即就不说话了当年陈嫣奔出长安的事情刘彻肯定一直记在心里,他不可能因为这旧账对陈嫣如何但是如果让他知道当初一路护送陈嫣的人现在在长安,恐怕会想办法收拾了这帮凶。

  到时候陈嫣求情或许有点儿用,但陈嫣等闲并不想求刘彻。

  她和刘彻的关系现阶段其实非常微妙,看似她在刘彻那里可以随便开口,要求的事情无有不应的。但说实在的,凭什么呢她是刘彻什么人如果没有刘彻对她的兴趣她还能理直气壮一些,毕竟他是她的表兄,曾经也是正经姐夫有大舅的托孤,偶尔求一两件事并不算过分。

  但刘彻表现出了对她的兴趣,一切反而不能如先前一样了

  说的更明白一些,如果不是因为对她有兴趣,刘彻为什么要那样满足她的请求

  这种满足请求,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代价,只要陈嫣脸皮够厚,受着就是了但事实并不是如此,别说陈嫣是有底线、要脸的,就算她不要脸,也得计算利弊得失表面上的馈赠,其实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甚至免费的东西才是最昂贵的

  一旦她求的东西多了,刘彻反过来要求她的时候,她还有什么立场拒绝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陈娇最终只是说了这样一句。

  其实她心里对这个曾经护送陈嫣一路的人是很复杂的,说讨厌这个人吧,他当年好歹帮助了陈嫣,并且将陈嫣安全地送到了外面。说喜欢这个人吧,那也不至于,她可是很清楚的,陈嫣当年没有在路上丢了性命,只能说她运气好

  如果人真的没了,那还不如留在长安进宫呢

  两边抵消,只能无视这么个人了。

  就在两姐妹还在嘀嘀咕咕的时候,原本站在边上的婢女瞅准了机会。上前道“嫣翁主殿外有人求见。”

  陈嫣还没说什么,陈娇先不快了,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呐懂不懂规矩如今阿嫣在我这里,还追过来,难道不知道阿嫣在我这儿是不待客的让人走”

  “这”婢女似乎是有些为难。她当然知道陈嫣在陈娇这里是免打扰的意思,但事情总有意外若是真有不得不这个时候打扰的急事,事后因为见人不及时而耽误了,她这个禀报的人一样要受牵连。

  陈嫣虽然也不乐意闭门谢客的时候见什么人,但也知道确实有可能有急事的,人家急事之所以是急事,就是发生的时候不调时间,处理时间也紧急

  手在陈娇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看向婢女“是何人要见我”

  婢女连忙道“是新上任的大司农中丞此人乃是复圣之后,听说才华出众,才入长安已经被诸位名士唤去一同编注经典了说不定正是和编注经典相关的急事。”

  能够做陈娇这边的通传婢女,见识也是不少的特别是一些外面的当红人物,她们都是张口就来的。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他们见的足够多了。别人听说了无数遍,却是百闻不见的人物,在她们这里,日常见着呢

  听到婢女如此说,原本有些不满的陈娇却是转换了脸色,显得非常有兴趣的样子,道“听说此人非同一般,大有上古君子之风甫一进长安,就引得长安贵女唱淇奥,可有此事”

  婢女低着头道“婢似乎听说有过此事”

  陈娇立刻拊掌笑道“就是不知这是旁人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了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这般的君子,世上真有其人”

  “不见”陈嫣是低着头的,陈娇听到她拒绝见人,还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陈嫣却像是没注意到陈娇的诧异神色异样,继续道“不见此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娇确定陈嫣确实不太对劲了。但她并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转头对传话婢女道“还站在此处做什么没听到阿嫣的话么那编注书籍经典之事本就是慢活、细活,就算着急,也不是着急在这一时的,能有什么急事你且去打发了此人”

  传话的婢女其实也多少能感觉到氛围不对,但她并没有多想。一个是,求见陈嫣的人多了去了,眼下正是陈嫣不愿意见人的时候,拒绝个把人实在不是什么奇事别说只是新任的大司农中丞了,就算是大司农本人来了又如何呢

  另一个,就算陈嫣的语气生硬了一些也不是没法解释说不定此人就得罪过陈嫣呢总体来说,陈嫣是个好相处的人,不存在她不喜欢的人就要排除,她这个人基本上还是对事不对人的。但是,如果真的有人得罪过她,她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态度不好,这有什么奇怪的

  于是婢女领命而去她们这种人心思灵巧、擅于应对是吃饭的技巧,自然有的事办法把刚刚那些听起来不中听的话给说圆缓了。就算是不见客,也让客人有台阶下,能暂且回去。

  等到传话婢女离开了,陈娇定神看着陈嫣,好一会儿两姐妹都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陈娇才在陈嫣耳边小声道“有什么事要与大姐说么”

  陈嫣咬着嘴唇不说话其实这并非是不可对姐姐说的话,但现在的场合实在不合适提及颜异,这是比提及裴英危险的多的事情如果是裴英,大不了他去求刘彻,事情总不会弄到收不了场。

  可是若是颜异,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陈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一些,道“姐姐这几日住到我那儿去如何”

  姐妹两个互相在对方的住处留宿,这也不算出奇,但陈娇立刻明白了陈娇的意思这件事很敏感,根本不能在陈娇这里说更进一步说,这是绝对不能对刘彻说的话

  虽然刚刚出于一个女性和姐姐的敏锐,她察觉到了某些不同一般的东西,但是真的得到陈嫣的肯定,还是让她惊讶她不确定事情到底是个什么事情,但隐隐的,心里有些不安。

  心中虽然不安,表面上还是要保持平常的样子,于是陈娇故作轻松地道“可正好这几日想去城中住,还能去见见阿母。”

  既然她们两个决定要离开永华殿,转移阵地到陈嫣在长安城中的宅邸,下面的人就要忙起来了,这个时候贵人出行,特别是还要在外过夜,行李都是论车来拉的。幸好,陈嫣和陈娇常常互相留宿,彼此的住处都为对方留有常住的院子,各种生活用品也是齐全的,行李相对而言简单,所以午后两人就顺利出发了。

  在出发之前,陈娇让一些婢女看家,自己带的人很少。

  这也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毕竟陈娇住到陈娇那里,本来就不可能把身边所有人都带去,只不过这次人带的更少了一些而已。

  而这些带的人也不是随意带的,都是陈娇的心腹,从很久以前就跟着陈娇了。至于搬出未央宫时分配来的,一个都没带这也不奇怪,陈娇虽然没有打发掉那些眼线,却也从来没有多看重他们的意思。

  她为了让刘彻放心才不管这些人的,但谁又会喜欢有人监视自己呢

  一辆辆的车马从永华殿出来,虽然是简单行李,但对于这个国家身份前几位高的女子,很多东西是基本的,根本不可能少。

  打头的一辆马车上除了车夫就只有陈娇和陈嫣两个人,所用的马车也是如今最流行的一种款式马车有一个硬质的棚顶和后背,前面和两侧却是从棚顶垂下来的轻纱、竹帘一类。

  冬天当然不会用这种透风的车子,但天热起来后用却是正好。

  因为这种车装饰很女性化,一般也是女子在用。男子真怕热,就直接用敞篷车了事实上,此时主流也是敞篷车。能够制造空间的马车被人认为是老人孩子、妇女的车这样车里的人就不必随时保持端正姿势,没那么累了。

  这样的新式车,里面的人能够很容易看到外面当然了,外面的人也能看到香车中的隐约身影。

  马车往外走的时候,陈娇正好看到一辆车停在道旁,车旁站着一个深色公服的男子。轻纱吹起一角,她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年轻官员,清癯俊秀。

  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投向她们这边,温柔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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