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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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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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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来说, 普通人会觉得皇室和国家应该是家国一体的, e,怎么说呢, 至少在财务上这个说法是很有问题的。

  皇室能够将自己的私库钱财用在国家上着固然很美好,可是怕就怕在家国一体了, 皇室反而能够很方便地将国库的钱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皇室的财务和国家的财务分开就是一个很重要、很严肃的事情了历代都有皇帝想要向国库伸手,大多数都失败了,少数成功的也不见得是真的成功。因为做出这种事即便是再昏聩无能的君王也会心虚,日后说话都不大声了, 再加上史书的字字如刀, 文人的口诛笔伐

  对于皇室来说, 少府就是一个大管家, 少府维系着以皇帝为核心的皇室成员的正常生活。但是,这不是说皇帝、太后这些人所有东西都在少府了,实际上他们还有一个私库。

  这个私库更加私人一些,基本上就是老爹的私库传下来, 自己当皇帝这么多年收藏的奇珍异宝, 然后少府进贡的东西越来越多肯定是轮着用的, 用不着的就会被收进库房

  如今已经驾崩的孝景皇帝,当然也是有东西留给身后人的。

  私库里绝大部分肯定是给了刘彻这个继承人, 另外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分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值钱不值钱倒另外说,能让天子专门留东西的,一般不是皇亲国戚,也是肱骨之臣了吧。留下这些东西主要还是一点儿念想, 象征意义大过其他。

  这些人里面,除开刘彻这个继承人,陈嫣分到的东西是最多的。怎么说呢,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吧。

  真要论起来,陈嫣是什么人,天子外甥,根本不姓刘一个外字就足够道尽两人宗法中关系的疏远了。这一点从陈嫣给刘启守孝,按照法理是最低等的,就很清楚了。

  不过考虑到刘启有多疼爱陈嫣,他给陈嫣留多少东西都不会有人奇怪

  刘启给陈嫣留的东西多且杂,首先从自己私库中分出了一部分值钱珍宝之物。这自然比不上刘彻继承的多,但基本上适宜女孩子的都给分出来了。然后就是长安周边的果园田产、长安城内的商铺什么的,这些其实都不是私库里面的,而是他生前安排少府划拨的。

  另外,刘启将自己的私人藏书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刘彻,一半给了陈嫣说陈嫣有心向学又聪敏伶俐,令长公主勿要浪费了她的天资,又让刘彻继续带着她读书。

  最后则是一份嫁妆,一份完完整整的嫁妆。

  汉代当然还没有形成后世那种十里红妆的嫁妆文化,不存在连个棺材板都要陪嫁,讲究个从生到死不用夫家一针一线当然了,这种讲究也只有富家贵门才能有。但是,嫁妆这种东西起源于先秦时代,从周天子时诸侯嫁女会携带青铜器、车马、奴仆,还有妹妹、侄女儿媵妾,到了汉代时早就发展地相当成熟了

  汉初时国家一片萧条,讲究不上这些,而经过了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民间也有钱了,于是汉初的简朴之风也就基本上消失了。与之相对应,流行的是互相攀比、炫富的风气。

  若说丧事要花费重金,这还可以解释为汉代人特有的死后观念,以及孝的影响。那么婚事上,高昂的彩礼和嫁妆并行,并且风气从富豪之家流行到了普通百姓家庭,使得老百姓愿意借贷准备彩礼和嫁妆,这就很说明此时人的心理了。

  一般来说,普通百姓穷的吃不上饭的不在此列给女儿妹妹置办嫁妆时东西尚不算夸张,基本上也就是衣服被子木屐,日用品之类,大约花两三千钱听着挺多的,但换算购买力就知道其实并不多,能买四五匹一般的丝帛吧。

  不过如果是粮食换算,以西汉最为主流的粟米来看又挺多的了,小地方粮价大概是一百钱左右一石,如关中的话迫近两百钱,甚至两百多钱一石也不奇怪。至于长安、临淄这种大城市的粮价属于极端情况,换算起来并没有太大意义。

  十几石的粟米呢,六七亩地的年产量了可别以为以汉代人均耕地之多,六七亩地不算什么。关键是十几石的粟米是净含量,而一般的田地出产是得交各种税赋的而古代的税赋可是很高的,就算有的天子提出三十税一永不加赋什么的都没用换成现代人理解的,大概就是从今以后就不征甲税种了,但应该会酌情增加乙丙两税的比例。

  无论哪个朝代,赋税的种类都是很多的,人头税、土地税、商税若永不加赋真的是永不加赋,政府该怎么活

  所以说,单纯从某一税上看并不觉得古代自耕农多辛苦,但将所有税都分摊到农夫土地上,就会发现其实没什么剩余了。

  比底层小民好一些的,有中小地主因为精耕细作还不发达,汉代的小地主还需要自己劳动、小官吏汉代的小官吏出了名的穷、小商贩,然而即使这些人并不宽裕,在嫁妆上却很舍得,花钱大约在两三万,已经是小老百姓的十倍了。

  不过两三万也就是两三金,这样一想也就不多了。

  再往上走就是大户人家了,大官、大商人什么的,这里要说,大官若是正常收入包括正常的灰色收入,赚钱能力肯定是不如大商人的,所以嫁妆上可能不如后者。大商人以卓文君出嫁时有僮百人,钱百万云云大概可知,有几百万钱的嫁妆了。

  当然了,卓文君她家是蜀地首富级别,一般大商人都不能比,但大几十万还是免不了。

  相比之下大官家的女儿要收敛一些,可十来个奴婢僮仆、丝绸若干、私房钱、马车这些总是要要的。没个二三十万,根本置办不下来,而二三十万,这已经是最低标准了。

  而处在最顶层的,当然是王公贵族之家了

  其实这一阶层出嫁时已经无限接近所谓的十里红妆了,几乎什么东西都会准备,而且统统只要最好的。仆人、牛马、房舍田亩、作坊店铺、丝绸、铜器、漆器、金银器、衣被、钱丰富地惊人

  这一阶层的女儿出嫁大约会花费百万钱到千万钱,这是普遍情况也有非普遍情况的。比如说侯爵家庭没落了,又比如说这个女儿是庶出的,而且没有讨父亲宠爱等等等等吧,但底线还是卡住了二三十万,不然这样的家庭也丢不起那人

  刘启留给陈嫣的嫁妆就是按照最高标准安排的,奴婢僮仆过百,其中还有不少是有专业技能的,这种奴仆价格高的惊人十几二十万的都有。不过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讽刺,最值钱的并不是这一类奴仆,而是漂亮的、能歌善舞的歌姬舞女,这些几十万上百万也是有的呢只能说,最顶尖的那个阶层,真的就不在乎钱了。给女儿陪嫁几百万似乎也不奇怪了,毕竟买个最好的歌姬舞女还得要几十万上百万呢

  除了僮仆,还有田地、房宅、器物等等,全都齐备非常,显然是经过仔细考虑过的。

  重要的不是花费多少,重要的是花了心思真要说花费,原本分的值钱珍宝之物就远不止这个价钱了。

  刘启是知道自己等不到陈嫣长大了,这才事事都安排妥当。

  这一笔嫁妆,按照刘启在遗命中的说法以充妆奁,可是相当让人眼红的隆虑心中估计,将来自己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至于已经出嫁了的、没有出嫁的,恐怕都比不上

  然而,若她们知道这笔嫁妆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简单,只怕会更加嫉妒。

  比如嫁妆里房舍包括了阳陵邑大宅一所,表面上没什么问题,但大宅里原本是一应俱全的家具、摆设、用具全都有,而且都是好东西这些东西加起来恐怕比房子值钱的多。

  然而再多的钱又怎么样呢陈嫣宁愿不要这些钱,只希望父亲能多陪自己,哪怕多一天也好

  手指抚过竹简上熟悉的字当然熟悉了隶书批注是大舅亲子注的,陈嫣从小看到大。这些故旧东西,每次见到,都忍不住出神良久。

  “翁主”朱孟从外面踏进来,恭恭敬敬道“方才长安来人,请翁主回长安呢。”

  朱孟原本是刘启身边的第一号宦官,也可以说是权势极大了。不过宦官这种存在向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新天子继位,也就是他们挪地方的时候了。如他这种地位高的,还格外碍眼,历代都是不动声色地明升暗降,然后再打压,最后可能就找不到了。

  刘启生前就安排了朱孟在他死后去照顾陈嫣其实陈嫣有给他机会选,若是他打算继续留在宫里搏一搏,她也不强求。虽说宦官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朱孟凭借着这么多年的人脉积累,也不一定不能有所作为。

  不过朱孟最终还是选择了来侍奉陈嫣,陈嫣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选。是因为天子嘱托,还是因为厌倦了宫廷中的生活,又或者觉得自己在宦官的战争中获胜希望不大陈嫣没问,朱孟也没有说。

  而自从朱孟来到陈嫣身边侍奉,很快就成为了陈嫣身边能够和傅母益比肩的人物,他和傅母益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桩桩件件都办的漂亮又顺心陈嫣有的时候会觉得,一个能够在未央宫掌管上下的人到自己身边来是不是有点儿屈才

  她没说过这话,因为没有必要说。

  “回长安”陈嫣回过神来,一下就明白了,“这么快啊”

  这么快已经要三个月了。

  三个月出国丧,当然了,天子驾崩,最亲近的一些人肯定是要继续守孝的。但三个月依旧是一条界线,哪怕是还没有出孝的人,这个时候也能进行正常的社交活动了。

  天子驾崩了当然是大事,但日子还得接着往下过,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很快一切如常

  朱孟恭敬地低着头,仿佛从来不是那个在未央宫中连贵人都要小心对待地常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仆从。

  陈嫣将竹简再次卷起来,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顿了顿,“那就回长安罢”

  三个月的丧期过去,陈嫣依旧穿的素净、不用装饰,饭食也用素食,不是刻意如此,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同时她也知道,长安还有很多人担心自己,所以并没有拒绝回长安才出了国丧,傅母益和朱孟就安排了车队送她回长安。让长安关心自己的亲人朋友安心,不能只靠口信,非得见到人不可。

  回到长安的时候,还没有进宫她已经感受到了很大的不同。离开长安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缟素毕竟是都城,国丧不可能只是做做样子,按照礼仪规章国丧该是什么样子,长安国丧期间就真是什么样子

  而现在,随着国丧期过去,各处的白麻布都拆掉了,一切又变得市井味十足。甚至陈嫣能够看到比平日多了好多送亲迎亲的仪仗,很是喜庆。因为国丧期间也禁止了婚姻嫁娶,才出国丧,普通人家可不是都办起婚礼来了

  婚礼其实在此时并没有喜庆的含义,本质上是为了两姓交好和传宗接代,硬要说的话是很严肃的。不过说是那么说,到底还是喜事一件,虽没有未来的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人脸上的喜色却遮挡不住。

  陈嫣坐在輜车上看着这些,一言不发。三个月啊,她都快记不清楚送葬那一日的满城皆白,万人同哭了。人的记忆真的很奇怪,本以为的刻骨铭心很有可能也就是很短的一段时间罢了。过了这段时间,人是记不清楚具体的,到时候记得的只不过是收拾干净后留下的一小片

  陈嫣直接去了长乐宫,说实话这也是挺稀奇的,或者说这算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了。从外面回到长安,首先去的不是未央宫,而是长乐宫。

  “你这孩子,总算是回来了”收到阳陵邑传回长安的口信,刘嫖早就知道陈嫣今日回长安。上下打量了半晌,发现除了又瘦了一些,其他的倒也还好,这才放下心来。

  说着拉着陈嫣的手走到老太太身边,叹道“也就是这丫头胆子最大了,寻常人家的丫头,这个时候敢一个人别居”

  陈嫣要去阳陵邑呆着,说实在的,这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她一个小姑娘,上有父母的,一个人单住算怎么回事儿但想到她的特殊情况,大家也没有深劝,只能多多交代她身边的人看顾。

  就算是普通孩子没了父亲都是要伤心的,更何况陈嫣早慧,什么东西都早早明白了。此时心里哀痛,这是更甚的。

  现在已经是太皇太后的老太太摸索着摸过陈嫣的脸,过了一会儿也只是道“这孩子心肠软,心眼实在,也没经过事儿。”

  老太太失去了最后一个儿子,这已经是她人生中数次送走重要的人了然而又能如何短暂的悲痛之后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陈嫣对于长辈们的话都是听在耳朵里,但不会有回应。看了看殿内,便问道“阿姊怎不在”

  刘嫖的表情又像是高兴,又像是有些不满“她去皇上那儿了,这孩子总算是开窍了”

  对着陈嫣这么一个小孩子,刘嫖说话有些模糊。其实当初孝景皇帝驾崩后刘嫖就让陈娇多多陪着刘彻了,安慰安慰刘彻,也是更进一步培养感情的意思。再者说了,陈娇光是在眼前多晃荡也是一种提醒,提醒皇帝和太后,该想想两孩子的婚事了。

  但陈娇有些不乐意

  “多得是人往他跟前凑,我何必找这个不痛快”陈娇说的干脆。这有点儿像是一个朋友突然富贵了,有的人因此上赶着联络感情,而有的人则恰好相反,普通的亲近也觉得有讨好的嫌疑。

  自尊心就不允许了。

  恰好,陈娇就是非常有自尊心的那一个

  事实上,她也有资格有那个自尊心外祖父是孝文皇帝,外祖母是太皇太后,大舅舅是孝景皇帝,母亲是长公主,父亲则是开国以来就下封的彻侯。这样的出身让她比皇子公主活得还要尊贵,从小受尽了追捧,甚至身为太子的刘彻也要常常迁就她

  这会儿却让她讨好人不存在的。

  现在遂了母亲的心意去接近刘彻,说实在的,陈嫣并不觉得这个姐姐正在做的事情和母亲想的一样不过虽然是这样想的,陈嫣却没有说出来,还是让母亲高兴一点儿吧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关系,这边才提起陈娇和刘彻,外边就有宫人大声道“皇上驾到”

  看到刘彻走进来,陈嫣愣了愣对于她来说,皇上还没有和刘彻连接起来。需要反应一下才想起来,哦,现在已经换了天子。

  上次见刘彻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了,当时他忙的一脑门子官司,和现在是截然不同的。

  可别以为天子登位的仪式很简单,当时首先是要举行先帝的葬礼,入殓、收棺,王侯大臣们都得来哭丧,然后这个场合中就有丞相请刘彻这个太子继位。刘彻当了这么多年太子,临死前先帝也安排好了一切,所以继位是很顺利的那种,这种情况下,只稍微谦辞了几句,也就接受了。

  然后丧事变喜事,换吉服、奏吉乐,原本参与丧礼的王侯大臣们也要祝贺新帝登基,一般来说登基仪式是和先帝丧礼交错着来的。

  灵前继位,然后封太后、封太皇太后,接着还要去告宗庙。

  到了这个时候,刘彻成为皇帝的法理性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毕竟已经告祖宗了。将来要推翻他,除非是他把天给捅破了

  只差一步,就是大臣宣旨告百官,然后交付玉玺、虎符这些非常重要的信物。这些东西并没有交到刘彻手上,以新帝年少缘故,暂且由太皇太后保管。若是要用,可以向太皇太后申请,一般的太皇太后也不会为难。

  当时还忙着先帝下葬的事情,刘彻是真忙。而现在,各种事务告一段落,在陈嫣眼里,刘彻已经大变样了。

  大概只要人坐上那个位置就会发生变化吧现在的刘彻和两个月前的刘彻简直判若两人。那个时候的他虽然也很有太子的气魄,说话算数但和现在的他是不能比的,意气风发的很了,不需要特别展露,只是站在那里也有一种气势

  只不过因为年少的关系,这种气势还没有完全养成

  人的气度很大程度上源于他所处的位置,陈嫣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但如此明显、迅速地进行了转变,还是让她惊讶了。

  陈娇是和刘彻一起来的,不过看她的表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依旧没有突破。

  刘彻在外的时候是天子,但来到长乐宫,依旧是老太太的孙儿,在现有的规则之中,他发自真心也好,只是在假装也罢,对老太太都是恭恭敬敬、一丝不苟的。

  寒暄了几句,看着已经和陈娇在说话的陈嫣,便笑着道“阿嫣也回来了你这两月余在阳陵邑可好”

  陈嫣淡淡道“阿嫣一切都好。”

  最近的她交际淡薄,不只是对刘彻,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多交际的欲望。

  刘彻有些意外她的态度,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摇摇头道“日后多来宫中,太后前几日还说,你不在宫中甚是想念呢”

  陈嫣这下就真的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刘彻的眼睛抿了抿嘴唇,目光中有一种很倔强的东西。别人不懂,但旁观了很多事的刘彻却懂现在的陈嫣是没办法去未央宫的。这样想着,他也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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